我的喜歡半懸在巴黎上空 第13節(jié)
謝長晉打來電話,說莊北寧那邊出了事情時,韓藺剛好走到酒店大門口。他的心情還不錯,盡快找即將入職的公司安排好了租房事宜,就算是為莊北寧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可是,謝長晉在電話里的急迫,讓韓藺渾身發(fā)寒。 韓藺立刻找酒店租了一輛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莊北寧的住所。遠遠的,他就看到了一大團黑煙與愈來愈烈的火光。 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在這黑暗的洪流中幸存,無窮的黑暗從火苗的縫隙中溜出來,踩破了韓藺剛對生活涌起的幾絲希冀。 韓藺不敢再等了。 他左右四顧,跑到院子里的水池旁,打開水管,對著自己身上直接淋去。冰涼的水,在冬夜里異常刺骨,韓藺卻嫌這水還不夠大,不足以迅速讓他全身變濕。他把羽絨服外衣脫下來,用水管對著羽絨服外套澆。 “你要干什么?!里面的火勢很大!”警察急了。 “是的,我們正在部署,里面情況非常復雜,難道你要去送死嗎?”救火人員也連忙勸著韓藺。 火勢確實兇猛,哪怕要救人需要爭分奪秒,但是也不能容許一個毫無救火經(jīng)驗的人就這么沖進火場。 因為街道太窄,伸縮式登高消防車開不進來。在現(xiàn)場,幾位救火人員們已經(jīng)穿好了防護服,戴好了所有防護用具,帶著便攜的滅火工具已經(jīng)做好了要沖進火場先救人的準備。 烈焰滾滾,毒煙彌漫,可見度極低。不僅是要救人,還要迅速滅火。倘若火勢蔓延,四周其他的建筑物肯定也難逃滅頂之災。最糟糕的是,由于著火的是居民樓,不確定是否有易燃易爆物品。 所有人都在與時間賽跑。 警察與消防人員說的都是法語,當時情景,韓藺也不難猜出他們的勸阻之意。 韓藺目光炯炯,用英文說:???“我非常熟悉里面的環(huán)境,你們放心,我會照顧我自己?!?/br> 韓藺話音落下,披上一件全部濕透的羽絨服外套,就要往里沖。 警察將他攔住,目送著幾位救火人員進入火場。 “她住閣樓,在最頂層!”被阻擋的韓藺大聲再次提醒道。 韓藺緊緊攥著拳頭,他的心里又是悔恨又是害怕。他悔恨自己為什么不強行要求莊北寧搬離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他也害怕就此眼睜睜看著這么美好的一個女孩子葬身火海。 她明明已經(jīng)那么努力地活著了,為什么還是不肯給她一個好好生活的機會? 為什么是她?為什么偏偏是她? 可惜,命運好像就是不講道理,也無暇顧及旁觀者的祈禱。 閣樓的窗戶猝不及防地被火燒得掉落下來,砸在韓藺面前,燒焦的窗框旁還有一小張沒有完全燒盡的便利貼,上面寫著莊北寧幫助自己記憶的法語單詞。 韓藺曾經(jīng)在莊北寧生病時,認真看過這些便利貼。它們密密麻麻地貼在房間里的墻上、書桌上與窗框上,記錄著莊北寧為自己做的所有努力。而現(xiàn)在,它們無可奈何地從高空墜樓,連一個完整的單詞都不再剩下。 火舌從閣樓的窗中毫不留情地宣告著終結(jié)。救火人員的長官對著對講機要求救火人員先行撤離,改變部署,準備從外部滅火。 韓藺不肯放棄希望,他掙脫著:“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警察快被逼瘋。醫(yī)院的救護人員已經(jīng)趕到,剛把兩位躺在地上的居民抬走。警察想,應該把韓藺這個精神不正常的人也一并帶走。 想生,是本能。找死,那就是瘋子! 空氣沉重得仿佛充塞著灰色的死寂,陰冷而令人窒息。 韓藺總算掙脫,直接往前沖。 警察驚恐大喊:“記錄下來,他是自己沖進去的!” 韓藺不管不顧地往里沖,被冷水澆灌后本該瑟瑟發(fā)抖的他,此刻卻渾身發(fā)熱。 他已經(jīng)來不及去想自己對莊北寧的感情究竟是愛情還是只是憐憫。就算只是異國他鄉(xiāng),重遇故人,韓藺也不能再次看到自己認識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趙學森,韓藺沒有及時救下他。那么,這一次,韓藺不敢,也不可以讓莊北寧就這么將生命交代在一場無名大火里! 韓藺剛跑到門口,幾個消防員攙著手舉打濕的棉被,口鼻被打濕的毛巾捂住的莊北寧快步跑出了火場。 莊北寧的神智非常清醒,反倒是看到全身濕透的韓藺,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時間緊迫,她也顧不上問,扔掉棉被,一只手抓住韓藺的手,與他一起跑回了安全地段。 火勢還沒起時,莊北寧就已經(jīng)知道不能與底下這幫混蛋雞蛋碰石頭。尤其是他們心狠手辣地對待著那對男女,擺明了就沒打算放過任何無辜的人。莊北寧不能直接往下沖,也不能傻乎乎呆在原地等死。 莊北寧住的是閣樓,不僅在建筑物的最高處,并且過道狹窄,樓梯陡峭。一旦著火,就算消防員想要救她,上來一趟都是難事。 考慮到高層失火的原則是“樓上著火往下跑,樓下著火樓里躲“,莊北寧決定不能呆在閣樓。她身無長物,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故而她除了證件,其余都沒有帶。 火災現(xiàn)場煙霧巨大,致人死亡的往往不是火,而是煙霧。莊北寧將毛巾打濕,疊了幾層,為捂住口鼻做準備。她還找了一床棉被,打濕之后裹在自己的身上,以免被燒傷。 莊北寧壓低身體,逃到了房門結(jié)實、有窗戶、屋內(nèi)有水源的位于建筑物中部的房間。在火場里困了許久,都不見人來救,莊北寧掛在窗外的顯眼求救紅布已經(jīng)被燒得掉落,被逼無奈,莊北寧這才觸碰了一下門把手的熱度。確認熱度不算高時,她才咬了咬牙,決定搏一搏,披著濕棉被往下逃。 她一向習慣自救,又擅于憋氣,在手機接收不到任何信號的時候,莊北寧只能賭一把,賭自己命不該絕。 還好,她到二樓時,就遇上了來營救她的救火人員,就此順利離開火場。 莊北寧的臉上有被煙熏的痕跡,她輕輕咳了一下,用手中濕了的毛巾擦了擦。 “學長,你怎么會在這里?” “學長,你的衣服怎么都濕了?” “學長,你在聽我說話嗎?” 莊北寧用手在韓藺面前晃了晃,疑惑韓藺怎么突然像癡了一樣,望著她一動不動,只會傻笑,一邊笑,一邊眼里還泛著淚光。 “學長……” 莊北寧話還沒有說完,被韓藺一把抱進了懷中。 韓藺把莊北寧抱得很緊,似乎是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他喃喃地說:“還好你沒事。” 莊北寧本想掙脫,忽然感受到韓藺顫抖的身體,一瞬間,她心軟了。 那就抱一會兒吧,不管是誰在給予誰溫暖。 火光四起里,人聲鼎沸中,莊北寧與韓藺相擁著。 對于二人來說,這場大火后,都是劫后余生。 第20章 第二十章翹首以盼 黑暗在黎明前漸漸消散,一道熹微的灰白光芒從不遠處投射在消防車窗上。 所有的火光,總算是徹底熄滅了。 寒氣霧濕車內(nèi)緊閉的窗墻,韓藺開著車緩速在巴黎的街道上移行。 車內(nèi)暖氣開到最足,莊北寧手中握著保溫杯,斜過頭去,感覺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卻仿佛能聽見時間滴答流逝的沙漏聲,催促著她為日后的生活籌謀。 一場大火,再度將她逼至角落。 莊北寧在腦海中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項,想要一一列出來。畢竟,除了關(guān)鍵證件外,她已身無旁物。 好在,學歷等證書均留存了電子版,較大的金額存在銀行,這么想來,好像事情也沒有她想的那般復雜。 前后不過兩分鐘,莊北寧輕吐一口氣,又放下心來。 果然,如她所預想,她確實沒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了。再退一萬步想,就算沒有身份證件,依然可以補辦,沒了學歷證書,她也可以聯(lián)系學校重開證明,至于錢,既然已經(jīng)還清了債務,大不了從頭再賺。 她相信自己有照顧自己的能力,皆因她知道憑著一雙手,便沒有餓死的道理。 “在想什么?”韓藺開口問。 他的聲音很低沉,也有些沙啞,語氣卻是上揚的,似是不愿意引起莊北寧絲毫悲傷的情緒。 韓藺換上了警察提供的干爽的衣服。在警察局內(nèi)等待做口供的莊北寧時,韓藺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有莊北寧注意到他拉開車門時的手,止不住微微地顫抖著。 一場大火,換了誰,都難免膽戰(zhàn)心驚。 莊北寧原想就這么安靜地相處著,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韓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安慰韓藺的立場。只是,終究韓藺主動開了口,莊北寧便沒有不回應的道理。 可是,未等莊北寧回答,韓藺似是喃喃自語般向莊北寧道了歉。 “今天很抱歉,我失態(tài)了?!?/br> 韓藺的聲音悶悶的,莊北寧一時無法確認,韓藺口中的“抱歉”究竟源于他失態(tài)地想要沖進火場,還是源于他失態(tài)地……抱住了自己。 “學長,你一直都這么自負嗎?”莊北寧笑。 韓藺一怔:“什么?” “習慣于把所有責任,哪怕是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的責任都要攬在自己身上的人,就是自我負擔過重的人。壞事發(fā)生后攬責就是一種自負。沒有人能夠預料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所以,不要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鼻f北寧安慰韓藺:“學長,不要成為一個‘自負’的人,太辛苦了?!?/br> 韓藺原本沉重的心情因為莊北寧的玩笑而減輕不少,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莊北寧,她同樣被警察好心提供的厚羽絨服包裹著,顯得更加瘦小。 韓藺想,本該是由自己來安慰她的,未曾想,反倒自己成了被安慰的那個人。 想到這里,韓藺又自嘲地笑了——莊北寧說得沒錯,自己確實一直都很“自負”?;蛘哒f,是他低估了莊北寧小小的身體里巨大的能量。 “學長,就算我今天死在火海中,也不是你沒有及時救出我造成的。同樣,趙學森的去世,更不是你沒有攔住他努力工作造成的。相反,死里逃生的我能看到擔心我的你,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莫大的慰藉了。我相信,對于趙學森來說,能夠與你共事,能夠得到你的支持與認可,能夠在他離開后還能有人鳴不平,這一切,他一定也對你心存感激?!?/br> “學長,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鼻f北寧似乎是怕自己的言語不夠真摯,不足以令韓藺舒心,又趕忙加了一句:“真的?!?/br> 能在寒冬聽到溫暖的話語,于韓藺而言,可謂是久旱逢甘霖。他剛想回應,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堆酒瓶碎片,他踩下剎車,請莊北寧稍微等一下。 韓藺裹緊了衣服,打開車門,下了車,跑向前方那一堆他只需要微微???轉(zhuǎn)彎就能避開的酒瓶碎片。 莊北寧透過車前的玻璃,看到韓藺蹲下身,用手拾起碎片,將其一一移至路邊,并疊成一壘,避免行人不注意被誤傷。 莊北寧看著韓藺的背影出了神,眼前仿佛又看見了二十歲的他。 彼時的韓藺,意氣風發(fā),音容爽朗,在清華園里酣暢淋漓地打著球,卻還是能在注意到樹上鳥巢搖搖欲墜,爬上樹將鳥巢加固,護住幼鳥。莊北寧記得當時的自己就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赤忱,看著他的善良,在心里為他叫好。 這些年過去,他們從象牙塔走入社會,為無數(shù)事彎過腰,失意過,絕望過,值得慶幸的是,即使屠龍少年沒有凱旋歸來,韓藺也依舊是那個執(zhí)劍往前的人。 莊北寧推開車門,走到韓藺身邊,將口袋里的紙巾遞給韓藺。 “學長,拿紙巾包著吧,不要傷到手。”莊北寧說。 韓藺接過紙巾,抬起頭對莊北寧笑:“外面太冷了,你快回車上去,我馬上就好?!?/br> “一起呀,一起當然會更快。”莊北寧毫不猶豫地說。 巴黎這幾年來,經(jīng)濟都不景氣,失業(yè)率激增,社會人士斗毆不斷,借酒消愁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故而,街道上的碎酒瓶便不足為奇。 在巴黎生活時間較長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形成默契——避開有碎酒瓶的街道,那里治安不好。 莊北寧素來深諳其道,總是避開走,如今,有韓藺在身旁,竟覺得玻璃碎片在月光下也能發(fā)出閃耀的光芒。 靠時間才能放下的人,果然,是經(jīng)不起見面的。 韓藺將碎酒瓶片都放置妥當,回頭看在出神的莊北寧:“好了,我們回車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