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好東西呀! 周志恨不得即刻揣進懷里,卻又不得不巴巴兒還給趙六。 “這東西是趙家的傳家寶,永世不得變賣。可我娘如今病得厲害,急需用錢抓藥,我前陣子便將它賣給了一個俄國客人,拿了兩萬塊?!?/br> “你小子也是有孝心,那怎么還會被你娘打?” “怎么不打?”說到“被打”,趙六眼圈兒便紅了,“娘一聽說我把蜜蠟賣了,竟把病氣好了!爬起來cao了掃帚把就打呀,你看……”他右側臉上果然是掃帚柄抽出來的紅痕。 “那你還去把傳家寶要回來啦?” “要不然還能怎么辦?跟了人家整三天,一見那紅胡子大老爺我就跪,最后人家沒辦法,只好還給我了。當然,給娘看病的錢也沒了。” 說到這里,趙六眼里滿是憂慮。 ※※※ 趙六一進祥瑞米鋪,整個店都變得生氣勃勃了。他脾氣好,手腳勤快,做生意也不騙客人斤兩,兩天下來,桂花的面色也漸漸緩和了,甚至主動跟周志講新來的人請得忒劃算。周志得意之余,依然為那塊蜜蠟心癢難耐,于是少不得試探趙六。 “趙六啊,你娘的病怎么樣了?” “好是好些了,前些日子讓大夫瞧過,說是藥不能停?!壁w六剛搬完米,渾身發(fā)熱,索性將領子都敞著,那個紫色寶物在他藏族人特有的肌膚上一起一伏。 “那錢還夠么?”周志假裝與趙六嘮嗑。 “怎么夠得了?”趙六爽爽氣氣答道,“都快愁死了,那藥又貴,還得用人參吊著,哪來那么多錢哪!” “趙六啊……”趙六的煩惱為周志增添無限底氣,他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聽我一句話,把那傳家寶賣了吧。再怎么寶貴,都不如親娘的性命要緊,是不是?” “不成!會把我娘氣死的,我可再不敢了!”趙六連連擺手,急得青筋直跳。 “也是,嘿嘿……” 周志竭力勸自己放棄這個想頭,卻是越勸意志越堅定,從起初“不經(jīng)意”地提議,終于走到胡攪蠻纏的地步,非要拿到趙六脖子上的傳家寶不可。后來把趙六逼得緊了,他只得吼道:“老板,你再糾纏,休怪我趙六不領情,我這就辭工了!” “你辭了工,更沒收入,可怎么再給你老娘抓藥?!”周志不由得也喉嚨粗起來了。 一句話,把趙六說得啞口。他愣愣看著外頭陽光灑落雪面的街道,骯臟的積雪堆在每個店鋪門口,過了許久,方道:“那……也得我娘同意,你跟我去見了我娘再說!” 趙六家住的是幽冥街外邊老遠的一間干打壘里,濕氣沖天,因無暇燒柴續(xù)火,炕頭也是冷的。趙六的娘面色黑紅,皺紋一直疊到脖子上,拿被子蓋住全身,只露出那顆白發(fā)蒼蒼的頭顱,見兒子帶了人進來,似乎也有些緊張,努力撐起身子,卻很快便軟下來了。趙六一下跪在母親炕邊,嘴里咕咕嚨嚨講了一些藏語,那老人果然自床上跳起,當下把被子一掀,露出瘦成一把枯骨的身體,她一面狠狠抽打兒子的肩膀,一面嗚嗚哭著,最后兩人抱作一團。 周志退在一旁,心情忐忑,專等著結果。 母子二人也漸漸不再激動,又用藏語哇啦哇啦一通之后,趙六總算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脫下蜜蠟,放到周志手里,道:“娘答應了!” “那……錢……”周志激動得聲音微微發(fā)顫。 “娘說,上回賣給那俄國人是兩萬,賣給您也不能偏心加價,還是兩萬!” 周志聽聞,心頭一陣滾熱,最后死活丟下三萬塊,才安心離開,那塊蜜蠟發(fā)出的芬芳幾乎陶醉了他的整個人生…… 次日,趙六沒來上工,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沒有來。 周志也是過了很久才咂摸出真相,這個趙六和他娘,是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生命里了。然而他們并未離開幽冥街,只不過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趙氏母子”變成了兩個騙子老鄉(xiāng),一男一女,一偵探一老千。 第四章 復仇女神的戰(zhàn)車 〔喬蘇眼前掠過一絲幽暗的凄楚,遂道:“那三個人,也是我殺掉的?!?/br> “為……為什么?” 發(fā)問的是面色鐵青的莊士頓。 “為了復仇!”喬蘇兩眼充血,額角浮起一根青筋,在紅發(fā)下格外扎眼。〕 【1】 譚麗珍近期已是理直氣壯地懶,因沈浩天橫死之后,她暗結珠胎的秘密已大白天下,身邊的女同事不再捏她的肚皮取樂,荷官更不敢取笑她半分,反倒有些同情的意思。尤其是潘小月托老章私下給了她一筆錢,說是安胎費,要她好生在賭坊養(yǎng)著,不必再出來干活,這讓譚麗珍對老板刮目相看。她從前也是見識過其手段的,道聽途說的故事更是悚人,孰料如今卻是菩薩心腸,非但沒有把她趕出去,反而在賭坊后邊騰出一間房來,讓她退了外頭又窄又悶的租屋,搬進來養(yǎng)著。 “潘老板果然是好人!”譚麗珍心頭熱熱的,抓住老章道,“我該去當面謝謝她?!?/br> “不必了?!崩险峦崎_她那雙剛剛受人恩惠的手,冷冷回道,“老板有這份心意,你只管受著便是?!?/br> 此后,譚麗珍便挺起大肚皮養(yǎng)胎。老章居然還撥了個服務生給她,吃什么用什么都有人照顧,竟也不怎么需要出門。雖然她也有愁孩子生下來之后該何去何從,但轉念一想,還是選擇走一步看一步。她骨子里是個陰沉的人,也想過把孩子送人,再找個老實人嫁了,將過去一筆抹殺,又覺得如此對不起那個死鬼,可是……她真有在乎過那死鬼的想法?她吃著羊羹,忍不住笑起來,人各有命,活人還顧不過來,哪里還要考慮死人? 于是放了一百個心下來,盡情享受潘小月的施舍。 但懷孕期間到底體質有些不一樣,不是吃什么都長rou,反倒是吃一半吐一半,半夜胸悶氣短,開了窗吹風怕冷,關了窗只烤火又憋得慌,于是為難了伺候她的姑娘鳳娟,要天天替她搖扇子通風。鳳娟腰身有些粗笨,面盤黑黑紅紅的,雖健康卻不是特別撩人,譚麗珍甚至奇怪賭坊怎么突然沒了眼光,竟招了這樣上不得臺面的人進來,于是少不得多問了幾句,才知鳳娟原是沈浩天的一個堂妹,本是投奔堂哥來的,孰料到了才知依靠的人已經(jīng)死了,哭得死去活來,老章無法,只得安置了她,這舉動倒是為賭坊落得了一些好名聲。幽冥街的平頭百姓又哪里知道潘小月目前正血洗“仇敵”的秘密行動呢? 鳳娟倒是個實在人,與她堂哥不一樣,手腳雖慢些,倒也珍惜這份工作,依她的話講:“在老家反正也找不著好婆家,不如到這里來碰碰運氣,還能接觸些有錢人,沾點兒貴氣。”她這般天真的表述,倒是讓譚麗珍放下了戒心,懷有這類“淘金夢”的女子一抓一大把,鳳娟只是其中之一,且依她的外貌,估摸著怎么也不會有攀上高枝變鳳凰的一日。所以譚麗珍也不嫌她野心大,只旁敲側擊地勸她:“待掙到些錢,便回老家找個好歸宿,莫再生那些不著邊際的念頭?!?/br> 然而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譚麗珍便覺得不大對勁了。起初是飯菜的問題,她懷上之后便強烈地想吃酸的,連吃個茄子都要拿醋來調(diào)。鳳娟下廚手藝一般,卻也過得去,但某天她卻在里邊吃到了一些怪東西,嚼在嘴里yingying的,不是茄子。起初以為是花椒,便也不大在意,只囑咐那姑娘道:“我不愛吃花椒,以后莫放?!?/br> 孰料那姑娘一臉詫異道:“我也不愛吃,所以沒放啊?!?/br> 她這才想起鳳娟的菜是從她的量里撥出來的,于是也沒往心里去,只強調(diào):“想是不小心放了些,今后注意吧?!?/br> 可次日在酸辣土豆絲里又吃出同樣黑乎乎的東西來,還是帶須的,她這才緊張起來,再仔細放在手心辨別,竟是切碎的蟑螂! 這一氣非同小可,直接連盤帶菜便往鳳娟臉上摔了過去。鳳娟捂著臉哭了半晌,但不及譚麗珍當晚吐得厲害,且她一連兩天粒米不進,后來到底撐不住,抵不住外頭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巴巴兒跑出去買吃的了。 黃昏時分,幽冥街上總彌漫一股饞涎欲滴的油煙味,燉菜的氣味,鹵味鋪前吊碼整齊的熏臘腸閃閃發(fā)亮,還有一些專為俄羅斯人準備的飯館,大鍋的紅菜湯包冒著汩汩熱氣,將那些白皮膚藍眼珠的食客骨子里的寒氣蒸發(fā)得干干凈凈。香甜的空氣讓零零落落的雪珠子不再冰冷,譚麗珍口中已涌起甘美的唾沫,她走進一家糕餅店,買了好幾塊酸棗糕,邊走邊吃,糕屑不停掉在被奶水漲足的胸脯上。 這個辰光,冷不防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并不動氣,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肚子,沖那冒失鬼打了個飽嗝,方才看清對方從頭到腳包著黑斗篷,像從夜色里裁下的一條人影。 “趕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