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許大舅一家，大部分人都搬去了廣州，許家的大宅子，則是分成了幾部分，賣了一小部分，另外的則是由兩個姨娘守著在打理。

    這種情況下，季衡根本就沒有去拜訪過許家。

    趙致禮穿著便裝，在季家堂屋里坐下了，季衡的護衛(wèi)充作了小廝，郎商是個沉默寡言的，手卻是幾個護衛(wèi)里最巧的，做端茶倒水之事也行，他在書房門口對季衡道，“大人，都指揮使趙大人前來拜訪，正在堂屋?！?/br>
    季衡抬了一下眼，道，“我馬上就過去?！?/br>
    他將寫完的信又看了一遍，這才封起來，讓郎商進屋，讓他將這信馬上讓人送往廣州。

    季衡進了堂屋門，趙致禮正在喝茶，抬頭一看到季衡，發(fā)現(xiàn)季衡額頭上包著紗布，神色憔悴，眼神卻十分銳利深沉，就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放下茶杯起身，關切地盯著季衡頭上的紗布，問道，“君卿，你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只有兩人在，他沒有叫季衡“撫臺大人”，也沒叫他“季大人”。

    季衡這傷來得毫不光彩，不過是太過勞累殫精竭慮而精神不濟走路摔倒了導致的，所以他也不好回答趙致禮，只是簡單說道，“只是小傷，磕了一下而已，不必擔心?！?/br>
    他說著，又勉強笑了一下，說道，“這次打退倭寇海賊，季庸是立了大功?！?/br>
    趙致禮遲疑了一瞬，還是說道，“沒能將倭寇截住，讓他們躥入了季家村，我……”

    季衡知道他是要自責，就趕緊說，“季庸，不必如此?！?/br>
    趙致禮只好住了嘴，季衡請他又坐下了，自己也坐到了他的旁邊去，直言不諱地對他說了興化知縣對倭寇之事對季家村瞞而未報之事，這事已經(jīng)查清楚了，當初倭寇警報傳下去，興化知縣蕭至圣的確是對其他各地都下了警報，偏偏漏了季家村，雖然季家村只稱為一個村，但是其規(guī)模已經(jīng)不下于一個鎮(zhèn)子了。這么大個地方，蕭至圣要不是故意，根本不會漏。

    且這次倭寇海賊大規(guī)模進犯，江蘇衛(wèi)所和各地官兵，對汪秉直的命令根本就是反應遲鈍，所以才讓倭寇一直往北方流竄，不僅沒有及時截住，而且還讓其燒殺搶掠了多個地方。

    事情已經(jīng)出了，憤怒也沒有用。

    季衡只是實事求是地說了此事，趙致禮便道，“官兵策應不夠靈活的確是個大問題，不過江浙閩沿海水軍力量薄弱更是問題，水師根本就沒起到什么作用?！?/br>
    季衡道，“衛(wèi)所水師力量薄弱是個問題，缺乏策應機動的水軍，要阻止倭寇內(nèi)侵便是十分困難。不過，衛(wèi)所水師力量已經(jīng)漸漸恢復，有所增強，但衛(wèi)所水師只是隸屬于沿海衛(wèi)所，并不獨立，想要遠調(diào)便不可能，衛(wèi)所水師之間策應便也有很大問題。我準備向皇上上書，增加造船廠，在江浙閩增加兩支反應迅速的水軍部隊，不屬于任何衛(wèi)所，使用多櫓快船，此水軍可統(tǒng)一指揮各衛(wèi)所水軍，能夠靈活策應，剿滅倭寇于海上，倭寇便不能便宜上岸，即使上了岸，岸上陸兵也能夠及時圍剿；除此，還應設置大的戰(zhàn)船，能夠到遠海巡視，發(fā)現(xiàn)倭寇海賊于遠海，再以衛(wèi)所水軍策應配合，擊潰?？苡谶h海。如此海上巡邏，海岸防御，才能減少倭寇海賊上岸的機會，護住岸上百姓?！?/br>
    趙致禮是善于陸戰(zhàn)，不善海戰(zhàn)，便道，“對于遠海，朝廷之兵遠遠沒有倭寇海賊來得了解，在海戰(zhàn)上，我們占不了便宜。”

    季衡卻道，“東南沿海，江南一地，乃是我大雍最繁華富庶之地，每次倭寇海賊上岸，一頓燒殺劫掠，會死多少百姓，損失多少財產(chǎn)，恐怕早就超過朝廷給出的軍餉，增加戰(zhàn)船，增設水師，加大火器投入，這些相對于那些損失來說，又算什么。再說，我堂堂一個大國，還怕小小倭寇，讓海賊如此侵犯？這些也不用說了，現(xiàn)今倭寇?？芩谅訃乐?，沿海只得再次禁海，沿海百姓沒有進項，生活困苦，又會被逼入海為寇，正是惡性循環(huán)，所以建立強大水師，迅速解決?？軉栴}，才是根本。這些投入，在海患解決后，開通市舶司，海上貿(mào)易利益最豐，很快就能夠?qū)⒒ㄙM補起來。如此投入，加練水師，我不信海上力量強大不起來。”

    趙致禮點點頭，道，“君卿一向是看得更加長遠?！?/br>
    季衡又道，“不過，我也知道朝廷現(xiàn)在拿不出太多軍餉，所以只好想了另一個辦法。”

    趙致禮看著他問道，“什么辦法？”

    季衡道，“之前增開五港市舶司，不少海商爭相前來做生意，只是市舶司剛開，很難如廣州那般上軌道，所以便出了不少問題，特別是海上海寇徐鐵虎同王啟等借此機會擾亂海港，且借著商人之名混上岸后劫掠，讓朝廷大受損失，這也讓禁海派言論一時更占上風，如此只好先行關閉了這五個市舶司。但是那些愿意規(guī)規(guī)矩矩做海上生意的商人，卻是受了大損失。如此，我以巡撫之身，前去招攬這些商人，讓他們出資支持水師建設，只要打擊了倭寇?？?，海上平靜一些，朝廷定然又會增開市舶司，到時候，他們做生意，一定時間，諸如五年十年內(nèi)，便只收他們?nèi)龑佣悺Ｈ绱?，既可以讓這些商人支持朝廷，不和?？芙Y(jié)盟，又有了銀錢擴建水師。”

    趙致禮聽得愣住了，然后就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倒是好主意，只是和商人合作，不知皇上是否會批準。”

    季衡道，“皇上定然會的。”

    季衡留了趙致禮下來一起吃飯，趙致禮就說，“以前在京里時，咱們在一起的機會倒不多，但是每次在一起，倒是能夠坐下來好好說話聊天，這下到了這東南來，咱們在一起的機會很多，坐在一起，卻沒有了下棋閑聊的心情和閑暇了?！?/br>
    季衡聽后也是嘆了口氣，說道，“戰(zhàn)事逼人，也是沒有辦法。若是江南海患早日解決，以后我們便也又有了閑暇和心情?！?/br>
    趙致禮陪著季衡用了一頓飯，沒有多做停留，之后就出城去帶著軍隊回了余杭。

    季衡多在揚州留了一天才回余杭，這時候，汪秉直汪大人也回了余杭了。

    季衡沒做休息，便上了總督府去。

    213、第九章

    這次的?？苤畞y，隨著進犯蘇州一帶的倭寇入海，便算是告了一個終結(jié)。

    江浙一帶的衛(wèi)所和海寨派出船只出去追擊和巡邏，倭寇海賊這次被朝廷官軍打得一敗涂地，登岸倭寇海賊有逾萬人，最后逃回海上的只有一千多人。

    此次是朝廷的大捷，是汪秉直總督閩浙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自然也是季衡巡撫閩浙以來的最大勝利。

    但這個勝利卻因為季家村之難而大打折扣，以至于到如今，關注勝仗的人還沒有關注季家村之難的人多。

    雖然余杭大捷以及蔡涇壩大捷都已經(jīng)以非正式的飛鴿傳書渠道傳到了京城，但是，正式的奏報汪秉直還沒有寫。

    季衡來了總督府，汪大人就正好讓了季衡隨他到書房。

    坐下之后，仆人上了茶水后退下，汪大人又讓仆人關上了門，這才準備和季衡詳談。

    季衡頭上還包著那紗布，不過他一張白臉，眼睛幽黑如深潭，瀲滟如秋水，包著那紗布也不難看，甚至更襯托出一股深沉的憂郁。

    汪大人不得不關切兩句，“賢侄頭上這傷，可好些了？”

    他手下的將領們傷了，只要不是缺胳膊斷腿，或者是在鬼門關口徘徊，他都是不會問一聲的，打仗做將軍的，本來就該是要有身先士卒的勇氣，馬革裹尸的覺悟，受點傷又算什么。

    所以，像季衡包著頭的那點小傷，要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那完全是不值一提，但是在季衡頭上，汪大人就覺得還是關懷兩聲為好。

    季衡羞愧于受了這個傷，要是別人不問那還好，一問起，他都不好意思說出真相，于是只是道，“只是一點小傷，幾日就好了，不值大人關懷?！?/br>
    說著便直接轉(zhuǎn)移了話題，“此次倭寇海賊進犯江南，至今殺敵之數(shù)，我方損傷，百姓之損傷，也該統(tǒng)計出結(jié)果了，不知各地是否已經(jīng)上報上來?！?/br>
    季衡下東南來之前，倭寇之亂，報到京城皇帝跟前的，往往總是殺敵之數(shù)，是否守住了城池，官軍之賣力，或者誰在抵御倭寇海賊上失利等等，總是淡化了倭寇到底造成了多少損失，百姓有多少損失這些事。

    以至于讓皇帝看到的，大多是好的一面，只要是事情沒有紙包不住火，就根本不會往京城報。

    季衡在早前看奏報的時候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不過京城官員對一般老百姓并不那么關切，故而也一直并不太在意這個問題。

    季衡一下東南之后，就要求每次奏報，必須將對百姓造成的損失也都寫清楚，不許淡化這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