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方滿臉寫著不贊同。

    “總不會我去一趟洗手間，你也要一起吧？我很快就回來了，你繼續(xù)用餐。”

    嚴淵的語氣難得帶上了些許無奈，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次有人把他一個一八幾的成年男子當做需要貼身照顧的小孩兒看待的。

    “那好吧……”洛十方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態(tài)度如果太強硬，可能會引起對方的反感。

    關心也是要有個度的。

    在嚴淵離開海灘后不久，曹臻龍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他的后頭。

    等到兩人遠離了海灘后，曹臻龍突然從旁邊沖了出來，將一枚符咒拍在了嚴淵背上。

    符咒瞬間化作灰燼，一股無形的力量順著嚴淵的呼吸進入了他的體內(nèi)。

    “抱歉，我肚子痛，跑得急，打擾了?！?/br>
    曹臻龍在注意到嚴淵奇怪的視線后，連忙給自己找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很快便跑得沒了影。

    在計謀得逞之后，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這笑容襯得他恍若惡鬼般邪惡。

    ——好好被鬼纏著吧，這是今天害他丟臉的報應！

    “那是曹家的?！?/br>
    嚴淵的記憶力很好，曹臻龍雖說入不了他的眼，但他還是能記下對方的大致相貌與姓名。

    就是對方看著有些反應過度，或許是身體不適的緣故？

    嚴淵獨自思量了一秒，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后，他還沒有空閑到要將思考放在一個擦肩而過的無關人士身上。

    回到套房后，嚴淵將鞋襪褪下，將腳上的紅酒沖洗干凈，打算換一雙備用的鞋子就出門。

    不料他還沒來得及穿上鞋子，就聽到了門外傳來沉穩(wěn)有力的敲門聲。

    “是我，嚴先生，請開一下門?！?/br>
    門外響起的是洛十方的聲音。

    他們兩人不住在同一間套房內(nèi)，因此洛十方的手上也就沒有嚴淵房間的鑰匙。

    ——洛十方跟過來了？

    將門打開后，嚴淵便看到了一張燦爛的笑臉。

    “你怎么過來了？”

    “宴會快結束了，我覺得吃得差不多了，就過來了……要不要一起去海灘上逛逛？”洛十方說著便拉住了嚴淵的手。

    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后者顯得不太適應，心下也覺得非常怪異：

    現(xiàn)在不到晚八點，宴會結束了？剛才看對方也就吃了幾斤東西，這就吃飽了？突然就表示要和他一起去逛海灘，這似乎又與先前謹慎的態(tài)度相反。

    洛十方：“怎么了，不去嗎？我覺得機會難得，嚴先生應該從工作中解放一會兒。或者說，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讓嚴先生感到困擾了？”

    這下，嚴淵只覺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他看不得洛十方這副無辜的樣子。

    于是，維持著被拉住手腕的姿勢，嚴淵沉默地向前走著，不時迎接旁人詭異的目光。

    反倒洛十方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就連嚴淵低聲呼喚了好幾聲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mama，那個叔叔走路的姿勢好奇怪啊，好像有人在牽著他走一樣?！?/br>
    在路過一條清幽小徑時，一個孩子好奇地看著嚴淵，但很快就被身邊諱莫如深的大人給抱走了。

    短短一瞬間，嚴淵通過孩子純凈的目光，注意到對方的眼中僅他一人而已。

    沒有人拉著自己，動作卻跟被人拉著一樣，毫無疑問這有些滑稽。

    最重要的并不是這一點。

    ——洛十方的身影居然消失了？那么身邊拉著他的人是誰？

    嚴淵眉頭一皺，手上一個用力，便打算掙脫對方的手腕，可無奈那只手就跟鐵鉗子似的牢牢箍住了他！

    這下，嚴淵對靈異方面的研究再怎么缺乏，也知道自己又一次遭遇了常人無法預測的事情，心下發(fā)涼。

    ——究竟是他撞鬼了，還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所致！

    “……”你是什么人。

    嚴淵張了張嘴，嗓子卻發(fā)不出一絲音節(jié)。

    就這樣，嚴淵距離酒店另外一側的無人海灘越來越近，和洛十方卻相隔漸遠。

    雙手都被束縛，又無法憑借力氣掙脫，現(xiàn)在連他的喉嚨也不是自己的了……明明能夠遇上人，他卻連自救都做不到，這是何其諷刺！

    但很快，嚴淵遠離了酒店人群最密集的園區(qū)，被逼著到了一個積滿碎石的海灘。

    這個海灘除了路燈亮度不減外，只能看到漆黑的海浪拍打礁石的景象，完全可以用“荒無人煙”四個字來形容，是最適合小情侶約會討論感情的場所。

    遺憾的是，現(xiàn)在是工作日，又不在寒暑假日期內(nèi)，酒店處于淡季，現(xiàn)在這附近一公里內(nèi)都沒有別人經(jīng)過，以至于嚴淵那掙扎的反應而已沒有別任何人看見。

    “洛十方”拽著嚴淵逐漸走向海水之中。

    “嚴先生?！?/br>
    在進入海水中的剎那，“洛十方”回過了頭，然而那一張臉卻并非是洛十方，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臉。

    那張臉的皮rou逐漸溶解，稀里嘩啦地掉入了水中，不知名的青黑色液體順著它幽黑的眼眶簌簌直下，讓人無比作嘔。

    嚴淵便是膽子再大，遇事再沉著冷靜，可親眼見證了一個人腐爛溶解的全過程，不由呼吸一滯。

    尤其是當他感受到禁錮自己雙手的東西變成了關節(jié)分明的手骨，而自己的手上還沾滿了滑膩的液體時，向來愛好整潔的他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很高興你能和我一起在海灘漫步，你很漂亮，相信在皮rou溶解之后，你的骨骼也會美得出奇。海里很冷，又黑又冷，你也下來陪我吧，陪我們，永遠陪我們……人多就不孤單了，大家都不會孤單了?！?/br>
    “唔……”

    嚴淵從鼻腔中發(fā)出了一絲聲音，努力地向后退去，可他的掙扎在對方面前卻是不值一提。

    突然，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上開始纏繞起類似海草的東西，“海草”不斷蔓延，很快就將他的四肢與軀干包裹，只剩下一個腦袋浮出水面。

    在徹底被拖進海水中時，不知是否是嚴淵生死之際爆發(fā)的力量太過強烈，在某個瞬間，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了聲音。

    “洛十方……”

    一股大浪襲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海浪聲中。

    “嘩啦~嘩啦~”

    海浪無情。

    ……

    洛十方將餐盤往桌上一放，望了一眼嚴淵離開的方向，面上露出些許憂色。

    ——只是換個鞋襪的話，似乎有些太久了。

    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烈，洛十方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龜甲便開始占卜。

    恰巧一個侍者撞倒了冰桶，冰桶融化出的水浸濕了龜甲……那個侍者，可不就是先前害得嚴淵換鞋襪的人么。

    眼瞅著自己居然又惹禍了，侍者又是一陣道歉，而洛十方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龜甲表面浮現(xiàn)起的“殺”字。

    占卜，有時候結果并不代表全部，反而是占卜過程出現(xiàn)的變動非常重要，極有可能預示著某種契機，這點是占卜師們冥冥之中的感應。

    洛十方也有同樣的感應，酒瓶所指的方向、水跡滲透的形狀與冰塊的數(shù)目都有講究。

    侍者撞到冰桶卻顯示出生機，說明此事雖因他而起卻錯不在他身上，正所謂此一報還一報，侍者的因果便是借此得到了結。

    在侍者與周遭眾人驚駭?shù)难凵裰?，洛十方一瞬間就脫得只剩下運動背心與短褲。

    “幫我保管一下衣物，我下個水就回來?！?/br>
    不容旁人阻攔，確切來說旁人還沒意識到應該做什么，就見洛十方膝蓋彎曲，縱身一躍，化作一條敏捷的游魚，跳入海水之中。

    賓客本以為是洛十方飲了酒，發(fā)起了酒瘋下水游泳，不過這里就是度假酒店，走在路上也能看到一些穿泳衣的人，因此并不奇怪。

    但是時間過去半晌，海面上都沒有浮現(xiàn)出洛十方的身影。

    人們這才開始慌張：“天！有人下水了現(xiàn)在還沒浮上來！該不會是被海浪沖走了或是溺水了吧？誰會游泳快點去救人啊，不會游泳的去找酒店管理方求救！”

    海浪似乎愈發(fā)洶涌了。

    第38章

    夜晚的海底能見度低得嚇人,濃重的陰煞之氣于海水化作道道黑影交織盤旋成道道渦流。

    洛十方匯聚咬破手指，鮮血被無形氣勁控制，描繪出一道照明符文。

    照明符文將游離的星月光華召喚到水底,最后附著在他的眼珠上。

    這是常見的“目明訣”，但此時讓他的視野擴大了十倍不止。

    洛十方一雙修長的雙腿在水中猶如靈巧的魚尾，就算是魚類也比不上他的敏捷。

    翻騰、下潛,他距離海岸越來越遠，但是陰煞之氣卻越來越濃郁。

    饒是他有氣勁護體，可海水的陰寒依舊如同跗骨之蛆，順著他的毛孔，消磨著他的體力。

    毫無疑問，對于水鬼而言，越深的湖河便是越佳的修煉與庇護場所，包容萬物的大海更是如此。

    白天，溺亡的靈魂躲在深處不見陽光的海底,到了夜晚再浮出水面,或是蠱惑人心，或是粗暴野蠻的將人拽入海底淹死。

    終于,他在距離海岸近千米的位置停了下來,看到了堪稱觸目驚心的畫面。

    水鬼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座小山,有的成半腐爛狀態(tài)，有的則完全被侵蝕成了骸骨,它們像是被強力膠粘住的螞蟻,互相掙扎著、撕扯著、尖叫著、哀嚎著,希望將每個入海的生者拉入海底。

    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溺亡于大海，而部分尸骨未能被成功搜尋到的人便成了水鬼。

    這些水鬼會在死亡時喪失絕大部分記憶，曾經(jīng)留藏在心中溫暖的事物悉數(shù)消失,只留下惡毒的本能。

    它們不會主動在白日浮出水面，被陽光照射消亡，因為已經(jīng)死掉的它們失去了“求死”的能力。

    除非有外力將它們消滅，否則這些水鬼就只能永生永世地在不見天日的海底，受盡寒冷與孤獨的折磨。

    而此時，嚴淵的軀干與四肢被水鬼的長發(fā)纏住，然后快速地墜入海底。

    那些水鬼瘋狂地尖嘯著，幽幽地注視著嚴淵，為即將迎來的“新同伴”歡呼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