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走了，長明殿又恢復(fù)了寧靜。長明殿外更是寂靜無聲，偶爾好似聽到院落里那一樹梨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而落的輕語。

    這寂靜卻也沒有過多久，長明殿門吱呀的一聲開了，一股熟悉的桃花香味撲面而來。

    隨著桃花香味而來的是元妮不太爽的聲音。

    “師兄，說好了陪人家賞杜鵑花，你倒好，非得要去后山摘桃花。摘桃花也就罷了，你這才多大的工夫就又跑回來。滿神宮的師兄師姐們都還在外頭，你卻又眼巴巴跑回這半個人都沒得的長明殿。也不曉得你是抽的哪門子風(fēng)。”

    元妮這抱怨得倒是人之常情，大好的春日光景，不在外頭賞花，跑回這孤寂的長明殿著實(shí)不是明智之舉，不過，夜白高興。

    總算不是她一個人了。

    夜白想著，這一世，她是應(yīng)該喚他無名呢？還是喚他如今的名字元墨？

    思忖了一下，前世無名是她幫他取的名字，今世也只能是這個名字。

    無名好聽的聲音響起來，他性子十分溫和，說話間亦讓人生不起氣來。

    “師妹，師父不在山上，神宮到底還是要有人守著的。今日掃了師妹的興，改日一定補(bǔ)上?！?/br>
    元妮不依。

    “師兄，你晨昏皆來這長明殿，里頭到底有什么那么吸引你，數(shù)千年如一日，今日我倒要進(jìn)去看一看?！?/br>
    她當(dāng)然進(jìn)不來，數(shù)道仙障立于長明殿外，除了仙上與無名，誰也進(jìn)不來。

    “師兄，你打開這仙障，讓我進(jìn)去瞧一瞧?！?/br>
    無名立于門前，面露難色。

    “師妹，師父說過，除了我與他，別人斷不能進(jìn)這長明殿，所以，你還是走吧。”

    這位小師妹怕不是好對付的，在長明殿外與他僵持了許久，他總算是好言好語勸走了。

    長明殿門合上，一大束開得正艷的桃花就迎面而來。

    明月出天山，桃花帶露濃。

    記不清多少年了，數(shù)萬年的地府，眼跟前見著的只是黃泉路上長年不曾謝得的彼岸花。

    天山桃花，夢里里頭也不曾遇見過一回。

    仙上帶著夜白來了這神山之時，有一年春天，他在這長明殿之中，望著夜白一抹縹縹緲緲的元魂，眼眸里噙了一滴晶瑩的東西，說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一天，他又憶了一回當(dāng)年的瑤姬仙子，尤其的傷懷。

    夜白也嘆道，數(shù)萬年未曾回得天山，不知天山姑姑們可好，天山春日桃花也應(yīng)當(dāng)開了。

    第二日，仙上進(jìn)得這一方長明殿之時，一大束桃花就放置于長明燈前。

    他帶來了天山的桃花，也帶了姑姑們的消息。

    他說天山蟠桃園內(nèi)的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天山一眾仙子也十分安好。除了幾位姑姑時常想念夜白之外，一切都還好。

    打那以后，每年春天，長明殿總有一束來自于天山不敗的桃花立于長明燈前。

    仙上，他倒是有心了。

    若他當(dāng)年對于瑤姬仙子能再用一點(diǎn)心，天下豈不是少了一樁憾事？

    今日再見一枝枝，一朵朵粉嫩的桃花，雖說比起天山的桃花樸素了許多，卻也是春日的意境。

    恍恍惚惚之中，天山春日撲面而來，天山桃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花飛滿天猶如昨日。

    一束紅艷艷的桃花插在了長明燈前，一方長明殿立現(xiàn)了生機(jī)。

    桃瓣與鼻息之間輕拂而過，一抹元魂紛紛繞繞繞于花朵之間。

    久違了的味道。

    無名他拿了銅線又認(rèn)認(rèn)真真的挑了一回?zé)粜荆L明殿越發(fā)地亮堂了起來，映得這一束桃花尤其的嬌艷。

    他卻不急于走，只定定地瞅著那一盞長明燈，說起話來。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數(shù)千年都只能呆在這一方長明殿內(nèi)，想必時光十分難捱。以往的數(shù)千年以來，每年春天師父總要采一束桃花放置于長明燈前。師父走的時候說了，后山的桃花開之時，讓我采一些回來放置于燈前，我想，必是你喜歡這春日燦爛的桃花。以后，我每日必采一束來放置于燈前，亦期許你早日修成正果，脫離這苦海?！?/br>
    他說完這一番話之后，夜白眼內(nèi)立時一汪清泉。

    但見得他一抹白衣身影就要出得長明殿門，她急了，想叫住他。

    告訴他，有他在的地方，一點(diǎn)也不苦。

    但自己喊了無數(shù)遍無名，他亦未曾聽得。

    是自己多想了，自己這一縷元魂，沒得十分了得的修行，誰又能瞧得見？

    眼巴巴地看著他出得這長明殿，長明殿又是一番寧靜。

    此后每日，等得夜白眼巴巴地看著他一早來添燈油，挑燈芯之時。

    長明殿外總有他的小師妹元妮在外頭歡快的喊他快一點(diǎn)，說后山的桃花不去采，怕是落了。

    然后，他就被他的小師妹急齁齁地拉走了。

    不過，他每日回來得也快當(dāng)，回來之時，手里總有一束帶著露珠的桃花。

    插好那一束桃花的時候，他總要說上一兩句話，又像是在對著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譬如今日他說“今日后山的桃花開了幾茬，怕是要謝了，冒出幾絲綠芽。”

    話語間似是十分惋惜得很，不過他話鋒又一轉(zhuǎn)。

    “不過，你看這花骨朵間冒出幾片綠芽，粉中帶著一抹綠意，倒是有生機(jī)了許多。等得秋日之時，定會結(jié)出比蜜還甜的桃子來，到時我摘了桃子放于燈前，你也嘗一嘗，也算是清苦中有了甜味?！?/br>
    第二日，他采的桃枝間又添了不少綠芽。

    他的話題不再只圍繞著這桃花，會說一些別的。

    譬如，今日外面天氣如何，天山白云繞日，春日艷陽照得神山仙氣縹緲，天邊的浮云鑲上了金邊，煞是好看。

    再譬如，今日這桃枝水當(dāng)當(dāng)?shù)?，外頭春雨綿綿，神山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再譬如，今日這神山之上有一處斷崖，雖說兇險，斷崖之上卻有一株開得甚好的山茶花，斷崖之上一點(diǎn)紅，實(shí)在是一大奇觀。

    隔日，這長明燈前就添了幾枝好看的山茶花。

    他又有話說了，說這山茶花在那斷崖之上不太好采摘，倒是費(fèi)了好大的勁，其間雖驚險，倒也是有驚無險，所幸這山茶花完好無損地摘了下來。

    他日日這么絮絮叨叨的自顧自說話，夜白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有時自己也插上兩句，只不過他聽不見罷了。

    兩個人自得其樂，這一說一答倒也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