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周邊俱是浮云，乍一看像是生在一片云做的湖泊之上，放眼望去，無邊無際。這樣的小島只是一粒塵世浮塵。

    紀素儀垂眸跟他去了茶室，一路草木黯淡失色。

    春日與浮空島劃下深深的分界線。

    “你愛喝什么？”

    ……

    青綠的茶湯里映著他的眉目，紀素儀非喝不可，茶室里生塵，今朝是特意為他留了位置。但凡有絲毫不配合，想來掌門就顧不得什么師徒情誼了。

    人心最險惡。

    紀素儀指尖沾著茶水，嘗了一口，側(cè)過臉望向窗外，耳聽的掌門問他話。

    “此事不可張揚?！?/br>
    奪舍一事，他最為痛恨，怎會張揚呢？是以，紀素儀頷首道：“師父多慮了?！?/br>
    對面的衰朽老人眼神如炬，揚眉道：“為師豈是多慮，不過時日不多了，自是要早日打算。明日你將你的大師兄喊過來，我有要事吩咐他?！?/br>
    這喝茶前后，態(tài)度判若兩人。

    紀素儀早些年上過當(dāng)，心里譏諷之意按捺住，嗯了聲，手指輕彈長劍。壓抑許久的、被他命名為流光的長劍拼了命想從少年這兒逃脫，指尖未干的茶水沾到劍鞘上，如同灑了催化劑，醞釀的逃逸瞬時大漲。

    它被被寬袖遮擋著。掌門不知發(fā)什么，先一步離開茶室，大概是要查看自己那換名延壽的邪術(shù)，不過門落了鎖。

    咔噠一下，白衣少年這才嗤笑出聲，他清雋的面上黑漆漆的眼眸半闔著，抱著流光劍腳尖點了點地。

    從茶室到大殿一共有五百步的距離，到陣法中央則要多加二十步。插在中央的乃是認他為主的柔光?？v然暫時借給掌門，都無法抹去一人一劍之間的羈絆。

    聲音傳過去，四周的燭火被風(fēng)撩動，剎那間燃燒變得快速。燈油味兒散出一種令人迷離的氣息。

    簇擁的陣法緩慢龜裂，昔日上古的紋路由今人照貓畫虎，造出的東西稍顯稚嫩，無數(shù)筆以血蘸就而書繪的邊角色澤愈顯鮮紅。等殿門一開，被呼嘯卷入的長風(fēng)吹干，產(chǎn)生微不可見的變化。

    掌門枯坐一夜，柔光劍的氣息如同春風(fēng)，徐徐拂面，此非殺器，而他卻讓紀素儀用其殺人造孽。

    如今看來竟還是沒有半點的擔(dān)憂。

    這枯朽之軀雖回光返照，但已意識由清明漸變?yōu)榛煦纾瑠Z舍的執(zhí)念迫使人撐到第二日。他大限將至，天上電閃雷鳴，昨日是鋪墊，今日才是重頭大戲。

    紀素儀一早就喚了大師兄，少年在茶室里修整一夜，估摸著時辰差不多，掌門這個老東西即將崩潰，便悠悠踹開門。他渾身的威壓不加收斂，所過之處草木折斷，令人喘不過氣。

    這樣一具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身軀出現(xiàn)在掌門面前時，那雙渾濁的眼珠子陡然一亮。

    “你來了？！”語氣頗為驚喜。

    紀素儀嗯了聲，懶懶抬眸，極為厭惡這樣的眼神，于是笑道：“不是等大師兄么？師父您放心，素儀會替你護法。若是陣塌了，我也會送你一路?！?/br>
    “師父要奪舍，徒兒自是要成全?！?/br>
    掌門張大嘴，說：“你過來?！?/br>
    手如枯爪，朝他抓過去。

    紀素儀皺眉，一腳將其踢到中央，讓他背抵著柔光，不急不緩道：“這么急不可耐？哪有半點掌門的樣子?！?/br>
    “你想死？你喝了我的毒，只添了一點那也毒入五臟六腑，除卻為師的解藥外，三日即亡?！?/br>
    少年沒有放在心上，見他執(zhí)念極深，這時候還敢威脅自己，覺得可笑之極。

    他被俞秋生喂藥時并無察覺，等后面察覺出不對便留了心眼，景方山賀壽特意求藥，回來的日子里煉劍之余當(dāng)然要備解毒丸。

    “師父是劍修?？赏絻涸堑﹄p休?！奔o素儀提醒他，“師父人老忘事多，該重新投胎去了?！?/br>
    “你說什么？！”

    紀素儀耐心有限，便淡淡道：“這陣法花了大力氣建，總不可使其作廢，師父還在等誰？徒兒幫你就是了?！?/br>
    他笑了聲，借著長明燈的燭光先行注了一絲靈氣，轟鳴聲驟起，光柱上升，支撐的邪陣褪色一圈，開始緩緩轉(zhuǎn)動。

    “古往今來，妄圖逆天改命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我遇上了兩個，在你之前，也是我的師父?！鄙倌晏种g，語氣里充斥的一種報復(fù)的快意，“只可惜功敗垂成?！?/br>
    “天道輪回，豈容你躲過?！?/br>
    “不自量力?！?/br>
    紀素儀像是等著最佳時機的獵手，見老掌門度過最為痛苦時刻才堪堪拔劍，一片一片削下他的rou架在四周的長明燈上。

    千刀萬剮，這大殿之中不多時rou香四溢。

    飽飲鮮血的流光劍光華大作，耀人眼目，在他手中抵抗意志瞬間加強，試圖左右紀素儀的思緒。

    他低頭看了眼，不甚在意。

    忽而一陣疾風(fēng)撞向紀素儀空門，當(dāng)中利刃回旋，十足沖勁。剎那間殿門破碎，雷電擊中屋頂，濃墨渲染的天幕閃電縱橫交錯。

    “你看多久了？”紀素儀悠悠轉(zhuǎn)身，少年風(fēng)姿綽約，歪頭打量穿著一身青衫，形貌落魄的師兄，長眉微挑，毫不在意。

    大師兄面露難色，險些要嘔吐出來，最后自己扶著一根柱子拔劍指向這個大逆不道的小師弟。

    他一早被人從閉關(guān)的地方喊出來，趕來浮空島豈知見到這一幕，先前躲著不敢入內(nèi)乃是忌憚那當(dāng)中的威壓以及不似一般人綻放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