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頭仔對他的發(fā)財(cái)建議嗤之以鼻，“你當(dāng)我白癡啊，十萬二十萬，人民幣還是冥幣？嘁——鬼才聽你吹水?！?/br>
    陸顯難得好脾氣，只伸手拍一拍油頭仔肩膀，力道足夠他哭他死去老母，回家后紅腫淤青，半月不消。

    “你大佬從哪里拿貨？對岸？一塊‘美金’（注）摻k粉、葡萄糖、藍(lán)精靈，還當(dāng)高純金磚價(jià)賣給你，等到你手上摻墻灰再出貨，貨不靚還想賣高價(jià)，你當(dāng)街邊死道友（注）都傻的，沒大腦買石灰粉回去吸。”煙不離手，一塊錢兩塊錢一包低價(jià)香煙嗆喉嚨，吸煙像吞胡椒，煙熏火燎，眼淚鼻涕都逼出來。

    陸顯手里握住只金色打火機(jī)，推蓋，推蓋，再推蓋，一聲接一聲叮叮咚咚響，節(jié)奏鮮明，跳脫?！巴愦罄兄v，我有路，帶他直接從金三角拿貨，不必等對岸轉(zhuǎn)手，又有各個(gè)‘倉’接駁，十幾年走同一條路，障礙前人都踏平，只等他出錢，就貨如輪轉(zhuǎn)，風(fēng)生水起。”

    油頭仔吸白粉吸的腦壞死，多講幾句就云游天外，要等陸顯一個(gè)個(gè)響亮耳光扇過去，一記耳光接一句，“明不明白？”

    “我問你明不明啊死撲街！”

    油頭仔左邊臉腫得變形，哆哆嗦嗦，恭恭敬敬答：“明…………我明啊…………大……大……大佬…………”

    “滾——”

    香煙在紅磚上摁滅，晚霞照亮他漸行漸近臉孔，他的輪廓鑲金邊，是最英俊那個(gè)基督山伯爵。

    沒余地，溫玉的失望在夕陽倒影中無限放大。

    到此，她的粉紅色少女夢終于等到破裂一刻。一個(gè)女人，不論年紀(jì)，不論心智，她口中多現(xiàn)實(shí)多市儈，你知她內(nèi)心總在做白日夢，或者等灰姑娘變公主，或者等騎士披荊斬棘來解救，或者似溫玉，想象自己是某個(gè)男人命中救星，因她出現(xiàn)，可力王狂瀾改變他一生軌跡，又要做他無數(shù)女人中最獨(dú)特一個(gè)，誰曉得，其實(shí)是最可有可無的一個(gè)。

    誰要你倒貼呀，知不知送上門的最不值錢。

    “我們談?wù)?。”溫玉說。

    陸顯點(diǎn)頭，無異議。

    溫玉領(lǐng)他回地下室，一瓶紅糧吉，兩只缺口茶杯燈下分，她同他飲第一杯，酒精沖口，天靈蓋都在震，人卻更清醒，看陸顯像透過x光放射儀，一根根骨都數(shù)得清。

    杯底磕桌面，好大聲響，她好奇望住他，問：“陸生，你怎么不喝？不肯賞臉？是我不夠資格同大d哥飲酒？”

    陸顯不多話，舉起杯，一飲而盡。

    “有什么想問，我都一五一十同你講。”

    她忍不住笑，笑自己的天真，也笑他虛偽造作的誠懇，“陸生，你來西江，是預(yù)謀還是意外？”

    他捏住個(gè)空杯指尖轉(zhuǎn)動(dòng)，眼睛看茶杯不看溫玉，低聲說：“我欠秦四爺一條命，他要我去殺誰，我就殺誰，明知是陷阱也一樣跳。死過之后大家兩清，他同龍根叔私下勾結(jié)，要斬死我絕后患，我回去，第一個(gè)殺龍根。再等等，該是我的一個(gè)都不能少。”

    沒理由沒借口，他活著，便一定要回紅港，回社團(tuán)，回歸屬于他的生死戰(zhàn)場，你同他說多少苦情故事，描繪多少前路艱辛都沒意義，他固執(zhí)，倔強(qiáng)，不認(rèn)命，絕不可能庸庸碌碌過一生。

    他寧愿千瘡百孔命喪街頭，也不要窩窩囊囊平平淡淡活在西江。

    溫玉想，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cuò)得離譜，錯(cuò)估了自己，也錯(cuò)估了命運(yùn)。

    她即將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jià)。

    “陸生，我敬你?！钡诙疲鹨粯訜^食道，焚毀內(nèi)臟，烈火燒心，灼痛。

    “我多事，再多問一句，你從油頭仔手上收的，是不是白粉？”

    陸顯接一杯，沒否認(rèn)，“是?！?/br>
    她有多少痛，都在今夜。屋頂孤單單落下一只燈泡，隨電壓一陣明一陣暗，光與影交替中撫摸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連同她眼角將要溢出卻又突然間蒸發(fā)的淚。

    選擇臣服，還是反抗？

    選擇放棄，還是堅(jiān)持？

    選擇訣別，還是糾纏？

    多少不同選擇，多少不同路，你走哪一條，那就是你人生。

    “陸生，看在我們相識(shí)一場，我又同你做過那樣多可笑白用工，你…………你能不能應(yīng)我一件事？”

    木然沉默，久久，聽見陸顯開口，“你講，我什么都應(yīng)你?！?/br>
    溫玉握住酒瓶，為自己倒?jié)M一杯酒，“過完年我就要回學(xué)校，今后不管陸生你回不回去，是橫死街頭還是風(fēng)光發(fā)達(dá)，都同我沒有關(guān)系。你和我，橋歸橋路歸路，各過各，無瓜葛?！彼霰R別祝酒，“陸生，祝你飛黃騰達(dá)，前途無量。”

    她喝光這一杯，他的酒還未動(dòng)，似笑非笑望住她，隱怒層層，“未見得我陸顯就沒有出頭日，你不必現(xiàn)在就著急撇清關(guān)系，好歹等我回去，看看勢頭再說?！?/br>
    溫玉道：“我未指望從你身上得好處，不同人，不同軌跡，與其互相拖累，不如盡早劃清界限，大家輕松?！?/br>
    陸顯說：“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gè)女人都要狠心，溫玉，你同我講，上一句都是氣話?！?/br>
    這世界最殘酷最可怕是什么？不是從未得到，而是擁有過再失去，是割rou，尖利刀鋒劃過皮膚、隔斷血脈、斬?cái)嗨醒crou的聯(lián)系。

    溫玉說：“我能戒得掉煙，也一樣戒得掉你?！?/br>
    陸顯抬眼，注目，“感謝溫小姐將我同偉大香煙相提并論。”

    “我并不想要掩飾否認(rèn)，沒錯(cuò)，陸生，我喜歡你，不覺得羞恥也不覺得難過，從幾時(shí)起，我在乏味生活中期待你的突然出現(xiàn)，期盼你某一天同我說，伊莎貝拉，我?guī)阕??？墒悄怯衷鯓?，夢醒來，最終還要面對現(xiàn)實(shí)。大家心知肚明，你我天差地別，我不愿意將就你，你更不愿意為我改變，本來都市男女，速食愛情，幾分鐘愛上一個(gè)人，幾分鐘分手，平平常常，見怪不怪?！?/br>
    她笑一笑，站起身，忍住酒精帶來的頭暈?zāi)垦！?/br>
    補(bǔ)充說：“一條路好像登珠穆朗瑪峰那樣難，一條路平平緩緩在起點(diǎn)看得見終點(diǎn)，換你，你選哪一條？又不是唱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遇到個(gè)不守信古惑仔就要跳河自殺，放心，明天早起，我就忘記你?！?/br>
    昏暗燈光下，陸顯握住她的手，寬大掌心一寸寸手心，令她痛，痛得皺眉呼叫，他才突然間，沒預(yù)兆松手，晦澀不明笑意于他嘴角蕩漾開，不知怎樣打算。

    “以后你就知道，溫玉，你選哪一條，都沒意義?！?/br>
    人人心中一桿秤，你的命值幾斤幾兩，賬簿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人生來富貴，金山銀山不換，有人生來爛命一條，為八塊八搶劫搏命，菜市口槍斃，死后姓誰名誰新聞?lì)^條，要用以警示民眾，寧可窮死餓死，也不要違背富人政客，希爾頓酒店里冥思苦想，為窮苦大眾定下的從生到死法律規(guī)則。

    可惜陸顯天生反骨，違背世俗。

    36家變過度

    親愛的上帝，偉大的主,萬能的神,請賜我一星半點(diǎn)關(guān)愛,伴我度過灰暗艱難時(sh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