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營房的號角吹響，沈嬌寧一整個宿舍都起晚了, 她們還在新兵連時都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狀況，最后慌慌張張地收拾了內(nèi)務(wù)，奔向排練室。

    文工團前面放了幾天假，今天是休假回來的第一天, 很多人不在狀態(tài), 沈嬌寧宿舍踩在遲到線上趕過來也不算太打眼。

    何況，就連平時一絲不茍的季老師，今天都是小跑著過來的, 更沒人去注意她們了。

    先是和二隊一起練了毯子功，一隊二隊要分開練習之前，負責提干事宜的領(lǐng)導過來，宣布了沈嬌寧和另外幾個文藝兵表現(xiàn)優(yōu)秀，提升為干事。

    沈嬌寧昨晚在審訊室說，她已經(jīng)是干事了，其實是仗著部隊和文工團關(guān)系不緊密，不了解這邊的細節(jié)。

    事實上，她從今天起，才是真正的干事，要是昨天沒能順利把事情解決，她很有可能在這個關(guān)頭功虧一簣。好在已經(jīng)解決了，只是想了一晚也沒想到怎么跟顧之晏開口。

    事情宣布完，季老師讓男兵繼續(xù)練習《森靈》，至于女兵，她帶著一起跳喜兒，這段時間要從她們中再選一個喜兒出來。

    好不容易結(jié)束上午的訓練，沈嬌寧和元靜竹終于有機會說話。

    她們也不敢趁宿舍沒人的時候說話了，元靜竹帶她去了父親的辦公室，她爸這個點肯定去了食堂，正好趁這個空檔說話。

    “寧寧，昨晚我真對不起你，我以為最多是我爸要抓我，我對不起你?！?/br>
    沈嬌寧說：“你知道嗎，審訊的人說對方早就舉報了，還提供了好幾次線索，可惜一直沒蹲到人，你覺得會是誰？”

    元靜竹默默說出一個名字：“黃盼香?！?/br>
    “為什么？她不是更討厭我嗎？她要是知道你跟程佑的事情，那也應(yīng)該知道我的事？”

    元靜竹挺詫異地看她一眼，這些事她應(yīng)該比自己想得更快才對，怎么還問自己：“平時我跟她起沖突最多，而且你跟團長見面少，她肯定知道舉報你和團長沒什么用，相比之下搞我和程佑就容易多了?！?/br>
    沈嬌寧觀察著她的神色，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心虛或不自然的地方。

    如果不是元靜竹，她也覺得黃盼香可能性更大。

    這時，元主任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兩個飯盒，看到她們，明白她們是借地說話。

    他瞪了元靜竹一眼，沒什么好聲氣地放下飯盒：“兒女都是債，真是欠了你的。程佑那里我已經(jīng)找他談了，你這段時間別去找他，安安分分在團里跳舞?！?/br>
    元靜竹趕緊追問：“你都跟他說什么了？”

    元大山兇巴巴道：“讓他等你提干再說別的，這之前別來打擾你，他答應(yīng)了。”

    元靜竹至少還要兩年才能提干，可經(jīng)過昨天的大起大落，對于這個結(jié)果她滿足了：“不找就不找?！?/br>
    元大山?jīng)]再跟她說話，轉(zhuǎn)頭對沈嬌寧道：“孩子，昨天連累你了，叔叔向你賠個不是。我已經(jīng)讓靜竹她媽去買雞了，給你燉雞湯壓壓驚，明天記得過來喝啊？今天也還沒吃飯吧，正好，剛打的菜，快吃吧?！?/br>
    他看到沈嬌寧眼下的黑眼圈，精神頭也比平時蔫了點兒，顯然是沒睡好，又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想一出是一出，以后該拒絕你就拒絕，用不著什么都幫她。要是身體有哪里不舒服，盡管跟我說，這次的事叔叔一定負責到底?！?/br>
    沈嬌寧聽著他的話，眼底微動：“謝謝主任，身體沒什么問題?！?/br>
    元大山點點頭，把辦公室留給她們，自己出去了。

    他說了這飯是給沈嬌寧吃的，元靜竹硬是不敢碰，最后還是沈嬌寧給她塞了雙筷子：“不是姐妹嗎，姐妹就要一起吃飯啊?！?/br>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沈嬌寧不得不謹慎行事。

    直到聽完元主任的話，她才徹底相信了元靜竹。

    這一次的事情很糟糕，但幸好，她沒有再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她們還是姐妹。

    她們一起吃了飯，元靜竹想起她的手表鏈子昨天弄斷了，說：“我賠不起新手表，等下次休息我給你配個新表鏈吧。”

    “不用了，只是斷了一處，修一修應(yīng)該還能用。”沈嬌寧問，“你現(xiàn)在怎么打算？”

    “還能怎么打算，聽我爸的唄，好好表現(xiàn)?！彼w慕起沈嬌寧來了，“不過你們什么時候打的戀愛報告，我怎么不知道？”

    不提這報告還好，她一聽就頭疼：“不說這個了，你既然覺得是黃盼香，那我問你，你覺得你能打敗她拿下喜兒嗎？”

    元靜竹吞吞吐吐：“本來應(yīng)該是可以的……可是這大半年……”她因為程佑耽誤了太多時間。

    沈嬌寧站起來：“那還磨蹭什么，走，回去練功?！?/br>
    元靜竹還想跟她說說體己話呢，被她拉著胳膊回了排練室，一看，黃盼香等好幾個人都已經(jīng)回來練功了。

    她徹底熄了心思，老老實實跟大家一起跳舞。

    她們一直練到要各自去學習聲樂和樂器才分開。

    沈嬌寧的口琴已經(jīng)開始學《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因為她除了《山楂樹》，說不出別的想學習的曲子，胡老師便自己給她安排。

    大約以為她鐘愛蘇聯(lián)風格，學的都是蘇聯(lián)的曲子。

    結(jié)果下午的學習結(jié)束，沈嬌寧走出樂隊，就發(fā)現(xiàn)顧首長在等她。

    她呼吸一滯，趕緊跑過去：“顧叔叔?！?/br>
    “寧寧，學習結(jié)束了？”顧首長對她一向和藹，“走，去跟團里領(lǐng)導請個假，跟叔叔回家去吃飯。”

    沈嬌寧很想說下次再去，然而顧開濟道：“都怪那個臭小子打報告都瞞著我，不然怎么也不能就這么打了報告?；丶页燥埵且欢ㄒ?，奶奶飯都做好了，就在家等你呢?！?/br>
    過道上是來來往往的文藝兵和教員，顧首長又位高權(quán)重，難得露面，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在文工團炸開了。

    沈嬌寧疑似跟顧團長打了報告！

    顧首長都親自來找人了，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那她豈不是要當團長夫人了？！

    團長夫人，多么風光的名號啊，這是多少年輕女兵心里的夢，而現(xiàn)在，似乎有人要把虛幻變成現(xiàn)實。

    沈嬌寧看到周圍人八卦的目光，沒再廢話，先去請了假，然后跟顧首長回家。

    她走了，并不知道在她離開后，多少人羨慕地望著她的背影，覺得她簡直可以作為文藝兵的成功模板，自己能力出色，嫁的人也是頂尖人物。

    黃盼香卻冷冷地叫住元靜竹：“新兵連的時候，你不是說顧團長有未婚妻，其他人不用想嗎？現(xiàn)在沈嬌寧眼看著要成正牌團長夫人了，感情她是小三，踹了別人上位？”

    元靜竹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想象力太豐富還是沒有想象力，還有，你就那么相信我說的話？你怎么知道我當時說的是真的，而不是故意勸退你呢？”黃盼香當時就表露出了對顧之晏的興趣，只是被她用未婚妻那番說辭勸退了。

    黃盼香面色鐵青。

    元靜竹說：“舉報信是你寫的吧？你現(xiàn)在是不是恨不得再多寫幾封去舉報我？可惜，我告訴你，你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br>
    “元靜竹，你做人就不能有一點骨氣嗎？都是文藝兵，你為什么非要去當沈嬌寧的小跟班？跟條看家犬一樣護著她？”

    “你在說些什么東西，姐妹情、戰(zhàn)友情，在你看來就是小跟班？”元靜竹道，“我們一起吃飯的時間比我跟她一起要多，難道你也是我的小跟班？還有，我說你是因為你的思想有問題，你不把這種錯誤思想糾正過來，遲早會出事！”

    ……

    沈嬌寧請了假，和顧首長一起坐在汽車后排。

    她想，要不今天趁機會把表鏈修了。

    顧首長問她在想什么的時候，她一不留神就說了出來。

    “還修什么呀，讓之晏給你買新的，本來結(jié)婚就要買三轉(zhuǎn)一響，我們家絕不會少了你的?！?/br>
    沈嬌寧簡直頭皮發(fā)麻，說了個戀愛報告，在長輩這兒都直接跳到結(jié)婚了？

    她弱弱道：“叔叔，結(jié)婚還沒那么早呢……”

    “也是，沒關(guān)系，結(jié)婚可以慢慢來嘛。我跟政委說了，讓他慢點批報告，咱們家要先把禮走到位。今天之晏不在，咱們提前吃個飯，奶奶知道了特別高興，一大早就催著我去買菜，要做給你吃?！?/br>
    沈嬌寧聽著，又欣喜，又心虛。那報告是她編出來的，看樣子政委替她瞞下來了，導致她現(xiàn)在想說實話都不好開口。

    “顧叔叔，新手表就不用了，我的手表還挺好的，再買太浪費了?！?/br>
    兒子的人生大事有了著落，顧首長春風滿面，笑道：“這有什么，你那個修一修送給之晏戴不就行了？你就用新新的，你們年輕人不是流行送定情信物嗎？互相送一送，不就有感情了嗎？”

    顧之晏送她一個新的，她把舊的換下來給他？

    沈嬌寧懵懵地想，定情信物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第124章 喜兒4   迷彩服上的泥點

    沈嬌寧到了顧家, 這回顧奶奶看她的樣子與以往格外不同，那是一種真正看自家人的目光。

    新鮮的菜蔬在桌上擺滿了一桌，這個年代絕不可能浪費, 等她走了，顧奶奶和顧首長還得吃好幾天的剩菜。

    期間, 他們一邊說家常, 一邊不住地給她夾菜, 顧首長忽然問道：“你跟之晏的事, 跟你父親說了沒有？”

    沈嬌寧自然是沒有的，她根本不想跟沈鴻煊說話。

    顧開濟看她臉色就約略明白，也知道他們父女有很深的矛盾。當時沈鴻煊出事時, 還跟他說，做不成兒女親家就當個干親，要是知道了就不會這樣說。

    “現(xiàn)在不說就不說吧, 可以后結(jié)婚總得知會一聲。你要是實在不想自己說, 就讓之晏代你去說?！?/br>
    沈嬌寧應(yīng)了：“嗯。”

    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顧奶奶看她被這話題弄得有些有些低落, 拉著她站起來：“走，去奶奶的房間說話?！?/br>
    沈嬌寧不明所以, 到了顧奶奶的房間，就見她關(guān)上房門，拿出一條皮尺，對她說：“寧寧啊, 把外套脫了, 奶奶給你量個尺寸，做新衣服用的?！?/br>
    “不用了奶奶，我衣服夠穿, 平時都穿軍裝，用不上的?！?/br>
    顧奶奶不以為然：“你有是你的事，奶奶給你做是奶奶的心意。其實早就想給你做了，就怕你不要，這不才找到機會嗎？”

    “?。俊?/br>
    “老顧家的傳統(tǒng)啊，定了親就得給新媳婦兒做衣服，你們現(xiàn)在沒有定親了，戀愛報告也一樣?？?，把外套脫了?！?/br>
    沈嬌寧只好說：“奶奶，您這也不好量，改天我自己量了告訴你吧。”她比顧奶奶高不少。

    “這有什么的?！鳖櫮棠虖拇驳紫峦铣鲆粋€木頭箱子，站上去，“這樣不就行了？”

    沈嬌寧盛情難卻，只好脫了外套，讓顧奶奶給自己量了尺寸。

    顧奶奶記下她的尺寸，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道：“還欠開濟媳婦兒一身衣服呢，人說沒就沒了。”

    那是顧之晏的母親，顧奶奶說起她來懷念又愧疚：“當年在鄉(xiāng)下，才做好衣服，結(jié)果一名女戰(zhàn)士倒在我們家院子里，為了掩護她，就把那身衣服給她換上了?？傁胫院笥袝r間補償開濟媳婦兒，哪知道她婚都沒結(jié)，直接跟著開濟一起上戰(zhàn)場去了，這人就再也沒回來。”

    “奶奶，您別難過了?！?/br>
    顧奶奶抹了把淚：“老家人都說，給新媳婦兒的東西給了外人最不吉利，我愧疚啊，每年過年就喊老頭子在下面多多照應(yīng)開濟媳婦兒?！?/br>
    沈嬌寧本想勸慰這些都是封建迷信，可是聽到后面就說不出來了。顧奶奶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邏輯和開解方式。

    “你放心，這回你的東西，我絕對不讓人碰一個指頭。”顧奶奶說。

    量完身材尺寸，外面的天已經(jīng)全黑了。

    顧奶奶帶她走到客廳，當著顧首長的面拿出一個紅包遞給她：“雖然咱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但這見面禮還是不能少。好孩子，你快收下，收下?！?/br>
    沈嬌寧沒敢收。

    沒人告訴過她這見面禮是個什么規(guī)矩，但是那紅包看上去就不薄，要是倆人真打了報告也就算了，她還是謊報，另一個人現(xiàn)在還沒回來……

    沈嬌寧其實從顧奶奶要給她做衣服開始，就已經(jīng)非常后悔。顧家人的認真讓她覺得自己很過分，到這會兒她終于忍不住，決定還是把實情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