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澤靜靜地坐在河邊，河水嘩嘩地流過。

    小河邊都是石頭，流水湍急。

    蘭澤正想著，河邊怎么沒有草呢？石頭中出現(xiàn)了一支蒲葦，結(jié)出的蒲棒毛茸茸的很可愛。

    他正想著，河水怎么沒把植物沖倒呢？整棵蒲葦連蒲棒就被河水卷走了。

    天氣還冷，河水清冽。還沒到下水玩的季節(jié)呢。這樣想著，河水中間出現(xiàn)了男孩和女孩。

    男孩子七八歲。臉蛋紅紅的，像一氧化碳中毒的人一樣。眼睛明亮好看。穿著汗背心和七分褲。

    女孩子大概有十一二歲了。梳著雙丫髻。塌鼻子細(xì)眼睛，長(zhǎng)得真是丑啊。身后還背著一個(gè)巨大的包。緊張地牽著小男孩的手。

    確切地說，是小男孩拉著女孩的手，一副他在照顧人的樣子。

    蘭澤看著他們，忽然他們也看向了蘭澤。

    小男孩露出了燦爛的笑臉，“我是哥哥！”

    聲音像玻璃杯一樣清脆?！耙黄饋戆?！”

    “啥？”

    “我是哥哥！我們過河去！”

    小男孩上前拉住了蘭澤的手。小手濕濕的，涼涼的。他可真小，只到大人腰間。可是蘭澤瞬間仿佛比他還小。

    男孩的臉湊近了他的眼前：“我是哥哥！”

    于是蘭澤想起來了。他好像有過一個(gè)小哥哥，有過一個(gè)小jiejie，都是他家老爺子的子女，都在年幼時(shí)夭折了。和他媽白老師不一樣，老爺子子息不旺。有時(shí)候，他覺得自己就是老爺子唯一還活著的孩子。

    小jiejie傳說是個(gè)力氣很大的孩子。他看向哥哥另一手牽著的小jiejie。小jiejie單手扶著身后的大包，并不看他，憂心忡忡地望著水流。

    他們現(xiàn)在站在河水里。和蘭澤想的不一樣，河底平坦沒有石頭，是一片雪白的沙地。

    他們?cè)谏车厣献哌^。

    蘭澤正擔(dān)心河底有大石頭，前面真的出現(xiàn)了奇形怪狀的巨石。小哥哥“咯咯”笑著拉著他們跳上了巨石。小哥哥輕功不錯(cuò)。不過這是在水中，有水的浮力。

    “小弟弟！”小哥哥回頭來對(duì)他說，“帶你過河去！”

    對(duì)嘛，看著最大的蘭澤才是最小的，看上去最小的男孩才是大哥哥。

    對(duì)岸不知有多遠(yuǎn)。

    蘭澤想起在岸邊看到的湍急水流。

    小河不寬，水流沖擊著兩岸的亂石。

    也許那是水面，而這是水下。所以這里安靜得和魚缸一樣，寬闊到看不到對(duì)岸。

    水流突然變得激烈起來。他們?cè)谒衅髁似饋怼?/br>
    小哥哥抓著他和小jiejie，小jiejie死命抓著大包。

    白色的浪濤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完全無法看清自己飄到了哪里。小哥哥的手緊握著他的手，從小手傳遞過來溫暖和力量。

    蘭澤掙扎了一下，仿佛要從夢(mèng)中的水流里醒來。可是沒有。

    轉(zhuǎn)瞬之間，他們已經(jīng)到了一片淺灘。天邊垂掛著一片紅光。

    小哥哥拉著小jiejie和他，繞過淺灘上的巖石，踩著圓圓的卵石往岸上走。

    卵石滑溜溜的，小哥哥踩得笑出聲來，蘭澤也踩得很高興，只有小jiejie還一臉的嚴(yán)肅。

    當(dāng)蘭澤意識(shí)到：這些圓石頭不是應(yīng)該硌腳嗎？他們已經(jīng)踩在了草地上。

    “看！”小哥哥拉著他們轉(zhuǎn)過了身。

    蘭澤望向了河流的對(duì)岸，看到了燃燒的木屋。

    火焰沖天。

    木屋前的空地上，一個(gè)黑色的身影正在燃燒，發(fā)出陣陣怒吼之聲。

    “那是我。”蘭澤認(rèn)出了猙獰的人臉。

    “才不是你嘞！”小哥哥說。

    “不是你?！毕ё秩缃鸬男iejie也開口了。

    那個(gè)人扭頭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對(duì)著河這邊張牙舞爪。

    但是河流擋住了他。

    他在自焚。

    但是水流是火的克星，令他退縮。

    燃燒的蘭澤一步步退回房子前面，伴著陣陣狂笑，身上的火猛漲了起來。

    這是什么怪物？

    “這是魔王。”蘭澤說。

    他們看著魔王變成巨大的人形火炬，和木屋一起燃燒。

    “轟?。　蹦疚莸牧凰讼聛?。

    魔王仰天咆哮。

    屋子漸漸燒成了黑色的碳，黑色的殘余部分漸漸消失。一陣風(fēng)起，漫天黑灰飄揚(yáng)。

    魔王隨著燃燒，也逐漸萎縮變小。一陣風(fēng)繞過魔王的殘骸，忽然之間，他隨風(fēng)而碎，消失得連灰都不見。

    火焰燃盡熄滅。空地上只剩下木屋的殘骸冒著青煙。

    “我們?nèi)ツ沁吜?。”不知什么時(shí)候，小哥哥松開了蘭澤的手。

    小哥哥對(duì)他擺了擺手，和小jiejie向草地深處走去。

    “去哪？你們?nèi)ツ?？”蘭澤驚慌地問。

    “到你不能去的地方去啊?！毙「绺缋硭?dāng)然地說。

    他們走得很快，蘭澤追了過去。

    遠(yuǎn)處升起了一座彩虹。蘭澤相信哥哥jiejie一定是要乘彩虹離開。

    可是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

    草地上開滿了花，各種顏色的都有，和天上的彩虹一樣。他們的身影被草地深處越長(zhǎng)越高的花朵擋住，幾乎就要看不見了。

    蘭澤拼命奔跑，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獨(dú)自站在繁花盛開的草地中間。

    回頭望去，河流不知在哪里，對(duì)岸的木屋遺跡早已看不見。

    恍惚間，他醒了過來。

    他依然靜靜地坐在河邊，看著河水敲打著石頭。

    不遠(yuǎn)處的木屋，傳來陣陣歡笑。

    他在思考倫理哲學(xué)的大問題。

    比如，“天地之間人為貴?！?/br>
    為什么？人有何可貴？

    人，難道不是泛濫得到處都是嗎？

    人對(duì)宇宙有何用處？一心想著擴(kuò)張與占有，拿下一顆星星，又要一顆。就像霉菌感染一樣，在宇宙中擴(kuò)展生存空間，有何意義？

    人活著，只對(duì)人類自己有意義。所以萬物之中，最寶貴的就是大活人了。

    還有那些逝去的人，就像小哥哥和小jiejie。他們都死得很荒唐。身為小孩子，卻不自量力想去幫助別人。老天都不能容許這樣的小孩子長(zhǎng)大成人。他們太好了，不適合這個(gè)自私的世界。不夠自私，人類本能不合格。

    但是，為什么不聽從本能呢？

    “如果本能讓我與人友好相處，為別人做這做那，為什么，不順應(yīng)本能呢？”魔王自問。

    不對(duì)，魔王已經(jīng)死了，連灰燼都沒有留下。問出這個(gè)問題的，是被小哥哥帶去對(duì)岸的蘭澤。

    決定人類行為邏輯的，不是別的，是本能。

    就像遇到危險(xiǎn)，有人會(huì)立刻驚惶逃跑一樣；蘭澤看見倒了一屋子的人，想都沒想就狀似鎮(zhèn)定地沖上前去。

    每一種選擇都很荒誕，但事實(shí)就是本能在作祟。

    我自己的本能，我高興。

    小哥哥小jiejie，都已經(jīng)被這種白癡的本能害死了。

    父親遺傳下來的，從不正常的突變到不要命的本能，沒有一件是好東西。

    但是如果本能讓我為人類做貢獻(xiàn)，我樂意。我特么樂意啊。我聽我自己的本能，就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