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周晉很無奈。

    江氏見周老夫人喘氣的狀態(tài)不對，好似出的氣多進(jìn)的氣少般，怕她真萬一氣出個好歹，忙輕輕拍了拍她后背，抬頭問周晉道：“大少爺，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姑娘。

    周晉心里這么想，但眼前不由自主的，卻浮現(xiàn)了沈蘭茵的背影。

    他一凜，忙道：“我沒有喜……”

    “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你只管說來，給你娶媳婦，自然要按你喜歡的來挑?！苯蠀s不給周晉說完話的機(jī)會，只道：“怕你從前沒想過這問題，不若這樣，你先回去，待想好了再來與你祖母說?！?/br>
    說著，還沖周晉使了個眼色。

    周晉是因自小在法原寺當(dāng)俗家弟子而一心向佛，自小便是習(xí)慣的兩耳不聞外事一心只禮佛，但實(shí)際上他又不傻，怎么會看不出江氏的意思，這是怕他真將祖母氣個好歹出來，因此叫他緩一緩呢。

    倒也是，只要他打定了主意，那又何必多說。

    少說一些，祖母也能少因他生一些氣。

    “是，那我先……”看了眼周老夫人，他沒說回法原寺，而是說：“……回前院了?！?/br>
    看著大孫子行了禮退出去，周老夫人只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她沒聽錯吧？她勸了大孫子少說也有十年了，次次都被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但今兒，今兒江氏一開口，大孫子就答應(yīng)回去好好想想了？

    是她勸的方法不對嗎？

    周老夫人偏頭，像第一次見江氏一樣，將她從上到下，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了遍。

    江氏見她好像沒事了，便退到了一側(cè)。

    周老夫人正要說話，外面因從周晉那沒得到答案，周瓊匆匆推門走了進(jìn)來：“祖母，您剛剛和晉哥兒說什么了？”

    方才周老夫人攆人，無非是不想祖孫吵得太過叫人說道周晉。這會兒周晉下去了，問她的又是最得她疼愛的周瓊，她自然沒有瞞著的道理。

    “說給他娶親的事?！彼?。

    “啊？”周瓊很吃驚：“娶親？晉哥兒能答應(yīng)？”

    周老夫人看了眼江氏，道：“他說回去想想?！?/br>
    周瓊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周晉不會答應(yīng)，猛地聽周老夫人這么說，頓時驚得眼睛瞪得溜圓：“什……什么？”

    周老夫人被她鬧得也有點(diǎn)懷疑了，剛剛不是自己癔癥了，想象的吧？

    她叫江氏：“你來說，方才晉哥兒是不是說要回去想想？”

    剛剛周晉確實(shí)是答應(yīng)了。

    因此江氏半點(diǎn)沒心虛的道：“剛剛大少爺說的是要回去想想，看看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待想好了，再來同母親說?！?/br>
    “對對對，就是這樣！”周老夫人連連點(diǎn)頭，第一次看江氏格外順眼，因此當(dāng)著周瓊就夸了，“這多虧你母親。若不是她提醒，我都不知道晉哥兒為什么每回提起娶親就很抗拒，這回你母親說了我才知道，他少年人，也想挑個自己喜歡的呢。論理，娶親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提前問一聲孩子聽聽孩子意見，也沒什么不好，娶個自己喜歡的，這樣日子才能過得更順心嘛?！?/br>
    這話若是換個人來說，周瓊必然不信。

    但說的是她最為敬重的祖母，因此她半點(diǎn)都沒懷疑。

    江氏進(jìn)門的這段日子，她雖不像周茜那般找事欺負(fù)沈蘭茵，但對江氏和沈蘭茵母女，也絕對談不上有半絲好感。完全就是出自她的教養(yǎng)和看在她爹的面子上，大面上過得去罷了。不過這會兒嘛，她跟周老夫人一樣，也第一次看江氏格外順眼了，因此，就把周茜故意找沈蘭茵事兒的事說了。

    末了道：“四meimei是被費(fèi)姨娘寵的太沒邊兒了，我雖是jiejie，除了說她幾句，也不好對費(fèi)姨娘說什么?！敝墉偟溃骸暗故侨齧eimei，我竟不知她居然私底下還給祖母您抄了佛經(jīng)，這份孝心，就連我都要自嘆不如了。”

    “還有這事？”周老夫人本就不討厭沈蘭茵，這會兒越發(fā)喜歡了：“茵姐兒是個好的，我一看就知道。倒是茜姐兒，到底是從小沒人教，她姨娘……回頭我看得給她找個教養(yǎng)嬤嬤才是，也都十三歲的大姑娘了，眼瞅著就要出嫁，她這親事還沒定，得抓緊點(diǎn)兒了?！?/br>
    江氏沒想到，她不過是怕周老夫人氣壞身體說了句打圓場的話，竟能得周瓊這般回報(bào)，而周老夫人也立刻爽快的表了態(tài)。

    長輩里有周老夫人，平輩里有周瓊，這般得了兩重的保護(hù)，想來日后她的蘭茵應(yīng)該就能少受些委屈了吧？只是……周晉哪里，剛剛不過是緩兵之計(jì)，真要讓他娶妻，她肯定辦不到?。?/br>
    第5章 周晉這個人，喜好真的是太……

    江氏就這么帶著一肚子的心事回了宜安堂。

    沈蘭茵也在宜安堂。

    她沒回自己住處，因?yàn)橹澜匣貋砜隙ㄒ娝?/br>
    “娘，怎么了？”見江氏愁眉不展，沈蘭茵忙迎上來問道：“是我跟周茜的爭執(zhí)被老夫人知道了嗎？”

    江氏沒叫下人進(jìn)屋，這是曾經(jīng)十幾年沒有下人的習(xí)慣。屋里只有母女倆，她輕點(diǎn)了下沈蘭茵的額頭，告誡道：“便是私下里，也要叫祖母。若是老夫人老夫人的叫習(xí)慣了，日后當(dāng)面也說不定會說順嘴?！?/br>
    沈蘭茵自出生就沒有祖母，因此到了侯府雖跟著叫了，但到底有些不習(xí)慣。不過江氏說了，她也沒說什么，老老實(shí)實(shí)點(diǎn)頭應(yīng)了。

    “沒事，你和周茜，本就不是你的錯，你不用怕?！苯献?，為了讓女兒放寬心，又把周瓊和周老夫人的態(tài)度也說了，“日后上有你祖母給你做主，下有你大jiejie護(hù)著你，料周茜也會收斂些?！?/br>
    沈蘭茵忙道：“其實(shí)周茜也沒有怎么我?！?/br>
    “還沒有呢？今兒我都親眼看見了！”江氏想起來還覺得生氣，她們從前的日子雖然窮苦了些，但她的蘭茵卻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這般一說，沈蘭茵也沒法再否認(rèn)了，只能岔開話頭道：“祖母一向是個開明的，若有事到了她面前，她會主持公道很正常。但大jiejie很少同我接觸，怎么會也幫我？”

    江氏這才把她打圓場的話說了出來，末了道：“你大jiejie和祖母是感激我，所以投桃報(bào)李。但是……但是我真沒本事讓大少爺娶親呀！”

    這要是日后看出了她在這事上半點(diǎn)用都沒有，這會兒的好不會反噬吧？

    這樣一想，江氏立刻坐不住了，只女兒還是個小姑娘，這事她也沒法討論??！她急得在屋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幾圈，也沒想到能討主意的人。

    沈蘭茵也沒想到，周老夫人和周瓊向著她竟然是因?yàn)橹軙x，若是這樣算，那相當(dāng)于周晉一天之內(nèi)幫了她兩次了。

    只……讓周晉娶親？

    讓一個說出就算沒剃度，也一樣把自己當(dāng)做出家人的人娶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娘，這好像真的很難，您答應(yīng)下來了？”沈蘭茵問。

    江氏道：“沒，老夫人并沒說把這事兒交給我。只當(dāng)時我那話說了，若是我沒猜錯，我怕老夫人會讓我去問大少爺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即便江氏覺得周晉不可能真的出家，但只要想到他那一身灰色粗布僧衣，想到他日常一副出家人飄然出世的狀態(tài)，就覺得她若是真去問周晉喜歡什么樣的姑娘，簡直就是褻瀆了。

    “我肯定什么答案都問不出！”江氏嘆道。

    沈蘭茵也想到了這點(diǎn)，她還想到了若是江氏沒問出答案，周老夫人和周瓊會有的反應(yīng)，以兩人那么在乎周晉的程度來看，很可能會遷怒于娘。

    她正為難著，猛地平安的模樣跳了出來。

    今兒雖是她第一次注意平安，但卻也算跟平安有個接觸了，當(dāng)時周晉面上淡淡，但平安卻數(shù)次偷看她，一雙眼睛里好像還閃著好奇。

    這樣的人應(yīng)該想得多，若是問他，是不是能得到略好一些的答案？

    雖然沈蘭茵也覺得，周晉這個一心向佛的大少爺不會真的有喜歡的女孩子，但若是能有個略好些的答案叫江氏不至于被遷怒，豈不是更好？

    “娘，您說大少爺還在家是吧？”沈蘭茵問。

    江氏點(diǎn)頭：“是，回前院了?！?/br>
    沈蘭茵道：“直接問他，他一心向佛，只怕根本不會有答案，甚至他長這么大可能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不若，咱們問他的貼身小廝平安吧？只要能問到個可以交差的答案，應(yīng)該就行了吧？”

    應(yīng)該行吧！

    她畢竟是繼母，親祖母親jiejie都做不到的事兒，她做不到也很正常。

    “好，今兒晚些，我打發(fā)人去把那平安叫過來問問?！苯系馈＿@事了了，她才想起問沈蘭茵：“今兒你來得遲了，是有什么事耽誤了？”

    沈蘭茵知道，因著早上周茜的那頓鬧，江氏已經(jīng)懷疑了。因此她半真半假的道：“是周茜弄臟了我的裙子，所以我又回去換了身。”

    江氏惱道：“真是賊喊捉賊！”

    “沒事了娘，您別生氣，仔細(xì)動了胎氣?！鄙蛱m茵輕輕摸了下江氏的肚子。

    想到腹中胎兒，江氏忙長出了口氣。

    是啊，這孩子得來不易，若不是因這孩子，她也不會最終下定決心嫁給安平侯做繼室。所以這孩子，不論男女，她一定要替夫君保住。

    “再過幾日，便可以將消息放出去了?！贝⒎懦鋈ィ湍苡袡C(jī)會對外說要安心養(yǎng)胎，不必每日再去應(yīng)付安平侯的那些妾室和子女了。

    看出江氏神情中的疲憊，沈蘭茵道：“娘，吃些東西，您就歇著吧?！?/br>
    待母女倆用過早飯，眼看江氏神情中疲憊更甚，沈蘭茵伺候了她躺下，便出了宜安堂。

    因侯府的小姐們年歲都不小了，該學(xué)的早都已經(jīng)學(xué)過，如今平日里是沒什么課程的。雖然沈蘭茵不管是禮儀規(guī)矩還是琴棋書畫都比不上正經(jīng)的侯府小姐，但因著江氏沒提，周老夫人和二夫人就也都沒想到要單獨(dú)給她請老師。因此沈蘭茵每日里除了早晚兩次請安，其余時間便都是閑著的。

    沒人邀請她去玩，她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在屋里做針線。

    今兒她仍是這樣的打算。

    卻沒想到還沒到蘭芷苑，竟碰上了周瓊跟前的大丫鬟翠縷，而待翠縷說明了是替周瓊來邀請她去玩的來意后，沈蘭茵更為江氏緊張了，看來向平安打聽一個略好些的答案，迫在眉睫了。

    周瓊邀請，沈蘭茵自不能拒絕，因此她道：“待我把東西放回……”

    不等她說完，翠縷就道：“是給老夫人抄的經(jīng)書嗎？您帶著吧，我們小姐今兒跟老夫人提了，老夫人好一頓夸您，我們小姐說也要看看，盡量騰出空兒也給老夫人抄一本呢?！?/br>
    “好?！鄙蛱m茵應(yīng)下。

    因著感激安平侯收留她和未出生的弟弟或meimei，這經(jīng)書沈蘭茵抄的很認(rèn)真，倒也不怕拿給人看。

    周瓊是侯府大小姐，住的欣楓苑不論是地理位置還是院子的大小以及景致，都是侯府幾位小姐中最好的。沈蘭茵這還是第一次來欣楓苑，便是有翠縷領(lǐng)著，一路走到上房后，她也眼花繚亂找不著出去的路了。

    “是三meimei來了嗎？”還沒進(jìn)門，屋里周瓊就已經(jīng)出聲了。

    沈蘭茵收回心神，一面往里去一面答：“是我，大jiejie?！?/br>
    周瓊已經(jīng)迎了上來，一來就親熱的拉了沈蘭茵的手，一面領(lǐng)著沈蘭茵往里去一面道：“三meimei你可來了，我都等你半天了?！?/br>
    周瓊太過熱情，沈蘭茵招架不住，一時唯有沉默。

    好在周瓊也不在意，拉著沈蘭茵進(jìn)屋里坐下，又是叫下人上茶又是催快上點(diǎn)心，待看了沈蘭茵手抄的佛經(jīng)后，也是好一頓的夸。

    因著知道周瓊為什么這么“好”，沈蘭茵心里很不自然。

    周瓊是侯府大小姐，是周老夫人放在身邊教養(yǎng)了二十年，馬上又要嫁到成國公府那樣的地方做大少奶奶的，因此不論是年歲還是見識都在那擺著，沈蘭茵的不自然，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

    她不再熱情的一個勁夸，而是突然安靜片刻，才道：“三meimei，我這樣，沒有嚇到你吧？”

    “啊？”沈蘭茵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沒有沒有。”

    周瓊苦笑了下，道：“母親應(yīng)該有跟你說吧？今兒祖母留了晉哥兒和她，說起晉哥兒的親事，是母親說的話打動了晉哥兒，叫他松了口。三meimei，從前我跟你遠(yuǎn)著，并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而是因著我娘去得早，這么多年除了祖母和晉哥兒，我其實(shí)跟誰都沒心思親近，因?yàn)槲业男乃既挤旁跁x哥兒身上了。我娘臨終前叮囑過我，叫我要對弟弟好，要好好照顧弟弟，可是晉哥兒……他那么小就被送去了法原寺，我這個做jiejie的沒保護(hù)好他。而他現(xiàn)在大了，又一心要出家，我這個做jiejie的更是……連叫他過正常人的日子都不能。三meimei，我雖然嘴上從不說，但一直以來我心里真的很難受，所以今兒我特別感謝母親，真的，就憑母親能說動晉哥兒，往后我便真的把她當(dāng)母親看，也把三meimei你，當(dāng)一母同胞的親meimei看?！币蛑f到心底最難過的事，說到最后，周瓊眼淚都下來了。

    而沈蘭茵聽著，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雖然她覺得周瓊這承諾太重，對娘的期待也太大，但她顧不得說這些，而是先安慰周瓊道：“沒有的大jiejie，大少爺被送去法原寺的時候，你也還小，又剛剛才沒了親娘，你都是正等著被照顧的小孩子呢，大少爺?shù)氖聝汗植坏媚愕?。還有現(xiàn)在……現(xiàn)在更怪不得你，大少爺想要出家，那是因?yàn)樵诜ㄔ麓奶每吹奶啵呀?jīng)耳濡目染了，想讓他改變想法本就難，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的了，就算你娘知道，她也只會心疼你，絕不會怪你的?！?/br>
    周瓊愣了。

    她沒想到她說的那番話，竟換來了沈蘭茵這樣的安慰。這些年她確實(shí)壓力很大，心里也確實(shí)有許多苦楚，但……但自打娘沒了后，這些她都習(xí)慣自己默默承受了。因此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人竟然會這么替她著想，竟然會字里行間的，心疼當(dāng)年沒了親娘的小小的她，心疼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出所有努力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