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哼了一聲，痛醒過來，卻躺在那里動彈不得。

    最前面車上跳下來的楊宗賢轉頭瞧了瞧，一腳踢在他顴骨上，口氣陰冷的說：“拜你所賜，我和譚哥損失了幾個億?！爆F(xiàn)在中緬邊境的所有口岸都在嚴查，他想偷偷出境也不可能，只能留在這座山里，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

    “先帶去給我看好了，等我吃完飯有力氣了再好好招待他?！?/br>
    幾個手中提著沖鋒槍的大漢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和腳踝，便粗魯?shù)奶ё吡恕?/br>
    囚室是一個陰暗的山洞，空氣濕冷，散發(fā)著腐爛的味道。兩名武裝分子提槍坐在洞口，百無聊賴的打呵欠，外面的人開始撿柴生火做飯，山洞里有食物儲備，這樣的生存條件對他們來說并不算惡劣，還有人在輕松的開著玩笑。

    不一會兒，山洞里就香氣四溢，有人來給囚室送飯，兩個彪形大漢聞著飯菜的香味都在咽口水，其實就是最地道的中國菜，但他們流浪在山中叢林，似乎很久沒吃到這種美味了，現(xiàn)在已是垂涎欲滴。

    陸錚被綁在刑架上，滿臉血污，額前的碎發(fā)被泥污沾在一起，垂下來擋住了視線，他瞇著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一頓飯吃得仍然很快樂，就像當初在憑祥莊園里一樣，美酒佳肴，歌舞升平。波剛對中國菜很感興趣，豎著大拇指贊揚。大家都是退役軍人，無論似乎奢華還是簡陋的地方，都過得怡然自得。

    過了一會兒，酒足飯飽的波剛才問楊宗賢：“抓到的那個叛徒，你準備怎么辦？”

    楊宗賢的眼里滿是陰毒的笑意，漫不經(jīng)心的說：“不忙殺，得問出他們部隊的番號，誰是這次圍剿的領導人?！睏钭谫t從坐著的地方揪了一把枯草，攥在手心拈碎，“他們毀了我一個毒品倉庫，我要還他們點顏色看看！”

    楊宗賢扯了扯嘴唇，臉上全是嗜血的興奮。落魄至此，他想的不是能否逃出生天，而是如何報復。

    連波剛都為他的狠絕打了個冷顫：“中國陸軍不是這么好惹的吧……”

    “放心，我們這個地方一向隱蔽，就連衛(wèi)星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們短時間內(nèi)不會找到。只要利用好這段時間，聯(lián)絡軍火供應商，只要有錢什么買不到？他們有武器，我們也有！他們有特種部隊，我們也有武裝軍隊！”

    波剛已經(jīng)開始打退堂鼓，楊宗賢是個軍人，骨子里有好戰(zhàn)的因子，而波剛是個不折不扣的緬甸商人，頂多從事的毒品生意需要一些非正規(guī)的武裝力量保護而已。

    “那么那個特種兵……留著他會不會夜長夢多？”

    楊宗賢臉上露出輕蔑的笑，他摸了摸自己右肩還未痊愈的傷。那是槍傷，這么多年，還沒有人能傷到他！

    “好不容易抓了個活的，當然得好好的款待寬帶他。我對他倒是很感興趣，中國陸特？我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怎么樣的精英?！?/br>
    波剛附和的點了點頭，臉上卻沒有與楊宗賢相同的興奮。

    吃完了晚飯，楊宗賢就要去囚室提審犯人。

    在這之前，沿途運輸?shù)穆飞希戝P已經(jīng)沒少挨過拳打腳踢。但他一直格外的沉默，有時連哼都不哼一聲，也許是軍人和軍人之間額外的惺惺相惜，看守他的武裝士兵認為他是條漢子，倒也沒有過分為難他。

    楊宗賢走進來，陸錚從垂著的劉海下面微微斜眼，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松，扯出一抹冷笑，又視若無睹的撇開了視線。

    楊宗賢隨手取下墻上的鞭子：“看來你們是不懂如何對待戰(zhàn)俘？我不想看到他還能笑得出來！”

    話落，鞭子揚手抽了過去，“啪”的一聲劃破空氣的銳響。

    與陸錚一樣，同樣在外軍特種部隊待過的楊宗賢，都受過審訊和反審訊的專業(yè)訓練，知道怎么樣可以讓人意志薄弱。他的每一鞭都手法極其講究，鞭身一轉，就扯下一大片衣服，每一鞭下去，幾乎都是皮開rou綻，血淋淋的口子。

    很快，陸錚身上就看不到一塊完整的衣服，一道道血痕掛在身上，因為他膚色白，更加得明顯。

    好不容易交錯的啪啪聲停止，陸錚卻還有力氣啐出口血沫，抬頭冷笑：“你是晚飯沒吃飽吧？沒力氣了可以換一個人。”神情之間充滿了輕蔑。

    楊宗賢更怒，頓時鞭如雨下，當漫天的鞭花已經(jīng)從身上蔓延到他的脖子，臉上時，楊宗賢終于意識到，這樣下去，沒有一點用，就算把他打死，打成一灘rou泥，他也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他扔下鞭子，回頭對一旁守著的下屬說：“換點新花樣，你不是硬漢么？讓我看看你有多能撐?！?/br>
    一旁受邀前來觀賞審訊犯人的波剛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光鞭打有什么意思？他提議：“不如把我們研究的新藥拿來給他試試吧？”

    楊宗賢眼睛一亮：“不錯，給他繡個花，把新藥埋進去。他炸了我一個倉庫，我怎么也得給他留點紀念?！?/br>
    其他人都笑了。

    之前提煉的海洛因，粉末狀雖然輕便適合運輸，但隨著緝毒技術的發(fā)展，各種探測儀器無孔不入，所以他們一直在合作開發(fā)一種新的毒品載體，更隱蔽，更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當然，濃度和純度也更高。

    只是，過量純度的毒品常常會使人產(chǎn)生幻覺，發(fā)生猝死。研制出的新藥還沒有經(jīng)過人體測試，不能確定這種經(jīng)過化學反應提煉的新藥是否會產(chǎn)生副作用。

    下屬拿來了新藥，楊宗賢決定親自給陸錚種藥。

    “這種藥，還沒有名字，我叫它‘神仙冰’，今天給你先嘗嘗，讓你也感受感受那欲仙欲死的滋味，看你到時候骨頭還硬不硬。中國陸特，來自地獄的勇士？只怕沒兩下就要變成狗一樣，跪到我面前求我施舍了?！?/br>
    種毒的過程非常殘酷。

    與海洛因注射或吸食不同，這種毒，是采用刀割開皮膚，直接種入肌rou中，除了能阻斷人體神經(jīng)傳導外，還能加強肌rou興奮，令服食者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情緒高漲，激動，好戰(zhàn)等現(xiàn)象，攻擊傾向強烈。楊宗賢之所以有信心以非法武裝對抗正規(guī)軍，正是因為手中有這樣的藥品。

    當然，這種藥的副作用極大，會對服食者的心、肝、腎等主要臟器都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害。

    一個人上前，將陸錚胸前的衣服一把撕開，另一個人按住他手腳，楊宗賢手里橫持著鋒利的刀鋒，直接便劃上了他的胸膛。

    陸錚在驟然襲來的劇痛中繃緊了身體，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哼都沒哼一聲。

    楊宗賢在他的胸膛心口位置，橫向縱向劃了個十字，然后斗開藥包，將一粒粒狀似碎冰（蟹）糖的晶體抖入他的傷口中，等到晶體快速融化，滲入血液中，有人遞上來一根針，楊宗賢親自為他縫合上傷口。

    他們都學過野外醫(yī)療自救，縫合傷口自然不在話下，只是眼下的條件，自然不能消毒或鎮(zhèn)痛，陸錚疼得全身直哆嗦，卻始終硬撐著，沒有一絲一毫示弱的表現(xiàn)。

    而楊宗賢果真十分有興致的在他胸口繡了朵罌粟花。可怖的傷口被擠壓扭曲在一起，縫合成花形，陸錚緊咬著的牙關終于松開，他的頭無力的垂了下來，痛暈了過去。

    “給他松綁?！币慌裕瑮钭谫t扔開針，淡淡的說。

    波剛忙質疑：“這……”他本想見識下新藥的奇效的，沒想到整個過程除了血腥惡心以外，沒有任何觀賞性和趣味性。這個俘虜?shù)墓穷^太硬，從頭到尾一個字不說，甚至連申銀都沒有，使整個過程非常沉悶，一點也不刺激。

    楊宗賢淡淡笑道：“不要急，一會請你看好戲。綁著能看出什么意思？等會就讓你見識什么叫超級戰(zhàn)士?！?/br>
    波剛半信半疑。

    楊宗賢陪著他走出了囚室，兩人在外面吸了根煙，又聊了會，波剛開始覺得意興闌珊：“會不會藥性太猛，他已經(jīng)掛了？”

    正說話，忽然從后方山洞里傳來嘭嘭幾聲槍響，兩人面色都是陡然一變，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楊宗賢拉開手槍保險，就當先躍了進去。

    可到了囚室外，卻是幾名趕來的武裝分子提著槍，槍口朝地，面面相覷。完全不像有危險的樣子。

    “怎么了？”楊宗賢立刻問。

    一人拿槍朝囚室里指了指：“他醒來后忽然發(fā)狂，搶了一把槍，做掉了我們的兩個人，我正逃出去請求支援，結果他直接拔槍對著自己腦門開了一槍……”

    說話的人好像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這難道就是新藥的效果嗎？

    楊宗賢一驚，跳進去囚室一看，果然只有三具尸體躺在地上。另兩具就不必說了，都是他自己的人，而陸錚的……

    他提著槍，謹慎的走過去，槍口已經(jīng)拉好了保險，仿佛生怕他詐尸似的。

    直到看見躺在地上的人，眉心一個駭人的血窟窿，打在那種地方，不可能還活著了。

    他舒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懊惱。興致勃勃的等著看好戲，結果……就這樣死了？難道新藥的研制失敗了？

    波剛湊過來，問：“現(xiàn)在怎么辦？”

    楊宗賢回頭看看無故犧牲的兩名屬下，也很無奈：“拖到外面去，埋了?！?/br>
    其他人丟下槍照辦，有人來抬陸錚的尸體時，楊宗賢忽然蹙眉：“等等。”然后他抬槍，沖著陸錚胸口心臟的位置“嘭”的又開一槍，確認他已經(jīng)死透了，才說：“拖出去吧?！?/br>
    兩名武裝分子過來抬走了陸錚的尸體。

    *

    軍總醫(yī)院病房。

    顧淮安提著一籃子水果上來，門沒有鎖，從外面就看到坐在床上發(fā)呆的聶素問。她明顯比剛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又消瘦了一大圈，即使整天的在醫(yī)院養(yǎng)著，有一大群的醫(yī)生護士圍著她，照顧她，給她輸營養(yǎng)液，她還是飛快的瘦了下去，整個人形銷骨立，渾身散發(fā)著凋零**的氣息，讓他聯(lián)想到一個詞，紅顏枯骨。

    如果不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可能一點食物都不想吃。護士每天給她送飯就是最大的頭痛，因為送過去什么樣，過一會兒來收幾乎還是什么樣。不是不想吃，是真的沒胃口，塞進去就像塞了塊石頭似的，硌在胃里，鯁在心口。

    顧淮安忽然有點不忍心這個時候去打擾她。

    糾結再三，敲門。

    門里的人明明聽見了，可是沒有動作。

    他等了一會，自己推門進去。素問這才慢慢的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過頭去看著窗外。

    他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十五樓的病房，窗外連個屋頂都看見，除了灰茫茫的天，什么都沒有。

    他倒是有點驚奇：“這么冷的天怎么開著窗戶，受涼了怎么辦？”

    素問盯著窗外，半晌，幽幽的說：“是我讓他們開的?？傆X得胸口悶，想透透氣?！?/br>
    顧淮安走過去，幫她把窗關上了：“我知道你難受，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你肚子里的孩子多想想。”

    素問沒再說話，仿佛默認了他的說法。

    顧淮安把果籃放在桌上，素問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索性直接問：“今天來又要告訴我什么，有關陸錚的？”

    顧淮安的眼皮一顫，女人的直覺有時候犀利得讓他都害怕，尤其是這個女人，說她聰明吧，有時候就象個天真的小女人，什么都不懂，一門心思的任性，他甚至擔心過她會成為陸錚的負擔。但說她傻吧，在某些事上，她又敏銳得太讓人害怕，仿佛心如明鏡，什么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他猶豫了一下，還決定開門見山的告訴她：“找到陸錚的尸體了，過兩天就會下葬，召開追悼會。如果你身體好一點了，想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可以為你安排。”

    素問揚起蒼白的一張臉，怔怔的看著他。

    “還有一些他的遺物，這兩天我去他宿舍整理了一下，等你出院就一起轉交給你。等追悼會結束以后，你看需不需要幫你轉回北京的大醫(yī)院繼續(xù)療養(yǎng)，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能做到的我都會盡量幫你?！?/br>
    非常公事化的口氣，盡管這已經(jīng)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而素問只是看著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不會去參加他的什么追悼會的，我不相信他犧牲了，我不信！你說你們找到他的尸體了？你們憑什么證明那就是他？我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你們說他死了，你們不肯去找他，那我親自去找！我一定會找到他，活生生的陸錚！”

    顧淮安沒想到這個女人不哭也不鬧，就是語氣執(zhí)拗得可怕，硬得像頭牛，怎么拉也拉不回來。

    可他無力反駁。要說什么呢？這時候說什么都只是在她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而且他們找到的尸體，除了穿著陸錚當時的衣服，帶著他的裝備，的確不能證明那就是他。因為尸體都被炸得四分五裂了，連臉都掀去了半邊。

    顧淮安也只能勸說：“節(jié)哀順變吧，就算你這樣，陸錚也不能活著回來。而且他如果在，也希望你能夠過得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好好的把你們的孩子撫養(yǎng)長大?！?/br>
    素問只是睜著眼睛看窗外，不說話。

    后來，顧淮安走了，素問才低下頭，摸著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語：“寶寶，你是希望跟mama一起平平安安的生活，還是想讓mama帶你去找爸爸？”

    良久，良久。

    “你想見爸爸，對不對？”

    ……

    ……

    ……

    顧淮安出了醫(yī)院，警惕的查看四周，然后一溜身，身形極快的隱入旁邊的一處茂密樹叢里。

    醫(yī)院后院靜謐的消毒室外，他看著焦躁不安等候在那里的男人，搖了搖頭。

    “該說的我都說了，她不肯走?！?/br>
    “……”隱藏在陰影里的男人沉默。

    顧淮安有點無奈：“她說要去找你，找到活生生的你。你說你們夫妻倆怎么一個性子呢，都是自作主張的主兒！抓不到人就抓不到了，邪不勝正，他們早晚要落入法網(wǎng)的，你至于以身犯險去做俘虜刺探他們的大本營嗎？要是你真死了我拿什么賠給你老婆？你沒看見她哭得那樣兒，我都不忍心看她，就覺得欠了她八輩子似的，以后這種缺德事兒，你可別找我干?！?/br>
    “……”面前的男人還是沉默。

    顧淮安罵了一通，出了口惡氣，這才斜眼看他：“你怎么了，一聲不吭的，被打傻了？對了你那傷怎么樣，醫(yī)生怎么說，要不要緊，要是不行你就別參加后天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