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罌粟冷笑了一聲：“你當(dāng)我燒糊涂了？能蠢到聽信你這副鬼話？”

    “……”

    罌粟又盯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我說拿走。您還沒聽懂是不是？”

    路明后背冷汗嘩嘩的淌，差點想跪到地上。

    路明無法，只能拎著保溫桶原封不動回楚家。見到管家后，把保溫桶遞過去，無奈攤了攤手。管家一目了然，接過去，又一指書房方向，也是高深莫測地一擺手。

    路明低聲說：“我離開病房的時候罌粟還托我轉(zhuǎn)告給少爺一句話，說的文縐縐的。什么她令少爺失望至斯，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過往十年教養(yǎng)恩，今生再難以為報。讓少爺以后就當(dāng)她真死了，再沒這個人就是了——你說這話我敢轉(zhuǎn)告嗎？！難道我看著很像找死的嗎？！”

    管家微微嘆一口氣，不答言。路明閉住眼深呼吸了幾下，又問道：“少爺那邊怎么說？”

    “今天下午，少爺對罌粟小姐這幾個字提都沒提。”管家溫吞道，“倒是剛才我從書房出來，聽少爺同別人通電話的口氣，似乎有個叫曹陽東的人，今晚有被人遭暗算的架勢。不但要手腳俱斷，還要被刀子劃瞎兩只眼?！?/br>
    罌粟轉(zhuǎn)醒后，蔣綿正給她往額頭上輕柔抹藥膏時，蔣信拎著一堆水果前來探望。

    罌粟自向楚行保證不再回蔣家后，因為各式原因，到現(xiàn)在竟也真的沒有再回過蔣家。后來楚行還提過讓她與蔣家兄妹少來往，這一次罌粟沒有聽，依然保持著隔日與蔣綿通一次話的頻^率。

    只不過自始至終罌粟同蔣信的聯(lián)系都不多，也不比蔣綿親密。蔣信為人內(nèi)斂寡言，罌粟也不喜多說，兩人期間只通過一次電話，結(jié)果兩分鐘里空默的時間加起來長達(dá)一半以上，從此以后便默契地互相不再打。

    然而今天罌粟瞟了一眼蔣信手中的水果籃，發(fā)現(xiàn)里面每一樣都是自己極喜歡的水果。

    這些水果她只零星地同蔣綿講過。不知怎么會傳到蔣信的耳朵里。罌粟默不作聲地看著蔣信在床邊的椅子里坐下來，隨手削了一只蘋果。他削水果的技術(shù)顯然不甚熟練，厚厚的果rou連著皮一段一段地被丟進(jìn)垃圾桶里。罌粟以前看楚行削皮，總是薄薄一層，又從頭連貫到尾，手段如同他射擊時一樣的利落漂亮。此刻再看蔣信削皮，過了片刻便覺得有些慘不忍睹，不禁扭過頭去。

    蔣信恍若未覺，把小了一大圈的果rou遞過來，等罌粟道謝后雙手捧接過去，才沉吟著開口：“覺得楚家不好，可以回來蔣家?！?/br>
    罌粟說：“沒什么。”

    蔣信看她一眼，又補(bǔ)充道：“我和阿綿一定盡全力保你，不怕。”

    罌粟微微一愣怔，眼眶突而一酸。她立刻抬起眼，眨了眨，把眼淚逼回去。明知蔣信蔣綿已經(jīng)看見，但還是當(dāng)他們沒看見，若無其事開口：“真的沒事。我還是呆在楚家。”

    罌粟在病房住了一天，前來看望過她的人不過三個。路明被她趕走，蔣信只坐了一會兒，蔣綿則始終陪床在側(cè)。第二天罌粟午睡小憩，朦朧中覺得有人在看著她。睜開眼皮一瞧，李游纓坐在床側(cè)，單手撐著下巴，微微歪著頭，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他看她醒過來，渾身一震，視線立即尷尬轉(zhuǎn)開，又很快轉(zhuǎn)回來，這一次面帶微笑：“我吵醒你了么？”

    “沒有?！?/br>
    “我剛才進(jìn)來，見你在睡，不好吵醒你。”李游纓說，“我這幾天跟你電話都打不通，上午問蔣綿，才知道你肺炎住院?，F(xiàn)在覺得好些了沒有？”

    罌粟點一點頭。她還是有些困意，意識模模糊糊，不想開口。李游纓注意到，又笑著繼續(xù)說：“聽蔣綿的口吻，最近你是不是有些不順心？”

    罌粟想了片刻，又點一點頭。她的動作慢慢地，樣子難得有些呆，看在李游纓眼里，忍不住笑了一聲，說：“那等你出院以后，我們一起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罌粟又想了片刻，這次終于開了口，慢慢地說：“好啊?！?/br>
    李游纓望著她，柔聲說：“你想去哪里玩呢？”

    罌粟不假思索：“不在c城。不去西南。最好也不在本省。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br>
    李游纓思索了片刻：“那出國好不好？找一個赤道附近，海水藍(lán)得透明，看著就輕松的地方，好不好？”

    罌粟想了想，緩緩說：“可以啊?！?/br>
    罌粟一共住院一周，期間路明沒有再過來，楚家亦無其他人來傳喚和看望。一天晚上蔣綿咨詢了醫(yī)生回來，在病房中沒有見到罌粟。一直等尋到陽臺處，推開落地窗，才發(fā)現(xiàn)罌粟正背對著她坐在陽臺上。風(fēng)把發(fā)梢吹拂起來，罌粟的兩只腳在十幾層高的樓層高高懸空。

    蔣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罌粟聞聲，回過頭來，蔣綿立刻小走幾步，伸手去拽她：“阿璞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吹吹風(fēng)?！崩浰谶@么說，還是順從地給蔣綿拉回地面上，一邊補(bǔ)充道，“真的。”

    蔣綿仍是不信的模樣，肅著臉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瞧。罌粟跟她對視了一會兒，最后退讓了一步，輕聲說：“這兩天有點兒睡不著。想到了一些小時候。”

    “小時候的什么事情？”

    罌粟微微一抿唇，移開視線，輕描淡寫：“不過是一些小事情，不值一提?！?/br>
    蔣綿長久看著她，并未再追問。只說：“醫(yī)生說明天可以出院。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蔣家？”

    罌粟點點頭。

    蔣綿這幾天已經(jīng)將這個問題問了多遍，罌粟都只點頭，不肯解釋緣由。這一次她放棄再說“為什么”三個字，只把她推回病房，說：“明天我叫人送你去楚家?！?/br>
    第二天一清早，天氣便是一副陰沉模樣。罌粟回到楚家，下車之后便看到管家從不遠(yuǎn)處迎上來，還是那副微微搭著眼皮，事無關(guān)己一般的模樣。罌粟站在原地，等他走得近了，突然一轉(zhuǎn)身，面無表情繞過他而去。

    管家并不趕上去，只在她身后不緊不慢地開口：“罌粟小姐，歡迎回來。”

    罌粟冷哼一聲，只作沒有聽見。管家瞧著她越走越遠(yuǎn)，又補(bǔ)充一句：“少爺吩咐，您若是回來，就請直接去書房找他?！?/br>
    罌粟繼續(xù)往前走，仍是當(dāng)做沒聽到。管家微微嘆一口氣，說：“罌粟小姐既然已經(jīng)聽到了，又何必裝作沒聽到?！?/br>
    罌粟終于停下腳步，回轉(zhuǎn)過身，走到他面前。她的兩粒眼珠烏甸甸地看著他，冷冷地像錐子一樣，冷笑了一聲后，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既然裝作沒聽到，便是不想遵從的意思。你說得再多，我也會當(dāng)沒聽到。倒是你，明知我裝作沒聽到，還要再問一遍，這才真正是何必如此。老管家，我看你是老年癡呆了，還是怎樣？”

    罌粟說完，不理眾人靜寂側(cè)目，轉(zhuǎn)身便走。管家看著她一拐角，身影在滿枝綠葉的海棠樹后輕飄隱去不見，又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罌粟說不去書房，最后便真的沒有去書房。楚行亦沒有叫人來催她。罌粟在住處自行愣神了一上午，下午她去車庫取了車子，慢悠悠地晃出住處。開至楚家大門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離枝和楚行走在前面。

    有秋風(fēng)乍起，兩人的衣袂挨得緊密。楚行步履一向快而穩(wěn)，此刻卻在遷就離枝的步子，陪著她一起慢慢走。離枝一件紅色風(fēng)衣，襯得腰身纖細(xì)，動作卻頗有一些手舞足蹈，仿佛是在說笑。

    罌粟微微一抿唇。正好看見風(fēng)吹起離枝的真絲圍巾，有一角堪堪落進(jìn)楚行的手心里。

    楚行握住，隨口說了句什么，便看到離枝側(cè)過臉來，彎眼一笑。楚行將圍巾多纏了一圈到離枝的脖子上，罌粟一瞇眼，腳下突然一踩油門，車子像離弦之箭一樣，朝著兩人直直沖了過去。

    離枝只來得及聽到跑車被迅速加速的刺耳摩擦聲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狀況，身體已經(jīng)被楚行驟然一推，整個人倒在一旁的矮小花叢上。

    離枝渾身被撞得生疼，新買的風(fēng)衣也被劃出一道口子。狼狽地回過頭，一輛跑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Ｔ诜讲潘麄冏哌^的地方上。車窗被人緩緩搖下，露出罌粟一張面無表情的側(cè)臉來。

    離枝先是一愣，下一刻忍不住尖聲大罵：“你瘋了！少爺在這里！你想把少爺也撞死是不是！”

    罌粟微微翹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偏過頭來，視線從離枝臉上緩緩刮過。離枝只覺得心底一凜，下一刻罌粟慢吞吞地開了口，是對著褲腿上亦沾了泥土的楚行，語氣不甚誠意，甚至堪稱敷衍至極：“不好意思。踩錯了油門?！?/br>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罌粟絕塵而去。

    離枝下意識望了一眼楚行。后者仿佛不甚在意一般，慢慢站起來。離枝驚魂未定，咬牙同楚行道：“少爺！罌粟她簡直無法無天！要不是躲得及時，剛才我們就都被撞死了！”

    楚行看她一眼，說：“那你死了沒有？”

    離枝一愣，楚行已經(jīng)離開。他的步子略緩，走了沒幾步便停下來，離枝看他微微一皺眉，摸出電話，撥了出去，片刻后吩咐道：“路明，叫醫(yī)生過來。我腳扭了?！?/br>
    罌粟把車子一路開到環(huán)繞c城的高速路上。

    天空有云層慢慢壓下來，空氣潮濕而悶冷。罌粟的車子是敞篷式，萬一一會兒風(fēng)急雨急，只有眼睜睜被淋濕的份。她心中清楚，卻不肯往回返，反而一踩油門加速，把前面能擋住視線的車子全都超了過去。

    有悶雷從天邊響起來，罌粟繃著臉，仍是不停開。不過一會兒，便有雨滴噼里啪啦掉下來。

    秋風(fēng)急雨，裹挾著寒涼意，把人身上的熱氣迅速澆熄。罌粟又穿得單薄，不久便打了一個冷顫。她不知又開出多久，一直到從頭到腳被淋得濕透，腦子終于漸漸冷靜下來。

    罌粟嘗試把超速的車子降下來，卻發(fā)現(xiàn)把剎車踩下去，半晌沒有作用。

    她又加力踩了一下。這次車速仍然沒有降下來的趨勢。

    罌粟腦子里“嗡”地一聲。

    她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此前也沒有仔細(xì)去關(guān)注過。這樣概率極小的事乍然給她碰上，罌粟臉上血色全無，平日里的冷靜全然失控。

    她嘗試慢慢減檔制動，沒有用。除此之外，又想不到其他方法。車子在高速路上一路飛奔，罌粟握住方向盤的手開始發(fā)抖。前面的車子不斷被她超過去。方才罌粟覺得痛快的事情，現(xiàn)在只感到驚心動魄。

    前方就是高速路口。罌粟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已經(jīng)感覺不到雨淋到身上。

    眼睛瞥到一旁手機(jī)的時候，罌粟渾身一震，幾乎不假思索便把它抓到了手上。

    號碼熟悉得閉著眼都能正確撥出去，罌粟把電話貼到耳朵邊，等著嘟嘟聲響的時候嘴唇都在微微發(fā)抖。

    電話響了五聲后被接通，楚行淡淡傳來一聲“喂”的那一刻，罌粟“哇”地大哭出聲：“車子壞掉了！”

    她的聲音混雜著蕭條迅疾的風(fēng)雨聲，聽著格外驚慌失措。楚行眉心微微一動，立即站起來：“車子怎么了？”

    “剎車失靈了！”罌粟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停不下來！車子停不下來！”

    “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楚行靜默片刻，聲音突然溫柔下來：“罌粟，不要慌?！?/br>
    罌粟一聲抽噎，楚行的聲音傳進(jìn)耳朵里，低回而沉穩(wěn)：“看清旁邊的標(biāo)識牌，告訴我，你在哪兒？”

    他的話語里帶著纏綿和誘哄，像是有一只手輕柔撫摸后背，成功將罌粟安撫下來。罌粟眼睛漸漸清明，勉強(qiáng)看了一眼前方的牌子，說：“前方三公里是城西的高速路入口?！?/br>
    楚行“嗯”了一聲，說：“不要怕。慢慢換到緊急停車帶，記得看后面，不要急轉(zhuǎn)方向?！?/br>
    他的聲音如往日一般不急不緩，罌粟乖乖照辦。楚行又開口：“脫開高速擋，去踩你的空油門，踩完以后再把高速擋換到低速擋。”

    “拉你的手剎，不要拉太緊，拉完后松開，再拉緊。”

    “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收費路口？最右一道收費口沒有車，欄桿是吊起的，直接從那里沖過去?！?/br>
    “順著路邊往前開，用車子一側(cè)小心刮撞欄桿，慢慢強(qiáng)行停車?！背械攘艘粫海崧晢?，“停下來沒有？”

    罌粟低低“嗯”了一聲，喉嚨里有哽咽。楚行順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風(fēng)衣，沉聲說：“在那里不要動。我馬上過來?！?/br>
    楚行說不要動，罌粟便沒有動。停下車子后，一直抱膝坐在座椅里。雨水順著頭發(fā)滴下來，罌粟渾身上下濕透，卻恍若未覺，始終一動未動。

    十五分鐘后，遠(yuǎn)遠(yuǎn)出現(xiàn)兩輛黑色車子，向這邊風(fēng)馳電掣一樣駛過來。

    一聲刺耳緊急剎車響，車門被打開。楚行按住風(fēng)衣下擺，彎腰跨下來。

    他的目光尋到她，大步走過去。步伐略顯顛簸，卻十分快。一直走到跑車旁，打開車門，躬身，微微一用力，便將罌粟合身橫抱進(jìn)了懷里。

    罌粟睫毛顫了顫，半抬起眼皮。楚行將她整個裹進(jìn)風(fēng)衣里，罌粟嘴唇蒼白，動了動，仍是說不出話來。

    風(fēng)驟雨急，楚行抱著失魂落魄的罌粟，跨進(jìn)車子里。

    空調(diào)暖風(fēng)被打開，罌粟仍在瑟瑟發(fā)抖。楚行看她一眼，伸出手，將她嚴(yán)絲合縫地攬在懷里。

    “你看，不是沒事了？”楚行在她的后背上一遍遍撫摸，溫存開口，“不怕。嗯？”

    幼時罌粟淘氣，與楚行捉迷藏時爬到海棠樹上。被楚行發(fā)現(xiàn)一地粉紅花瓣，抬起頭來便看到罌粟手里握一支海棠花枝，晃著兩條光、裸小腿坐在一株枝椏上。見這樣快就被發(fā)現(xiàn)，“啊”了一聲，憤憤道：“你作弊！”

    楚行給她倒打一耙，只覺得好笑。罌粟怒氣沖沖地丟下來一把花枝，楚行隨手接住一枝，向她勾了勾手，逗她道：“你這么重，再不下來，把海棠都要壓彎了?！?/br>
    “你敢說我重！”罌粟眉毛一擰，又兜頭扔過來一把花枝，“好啊我就要壓彎你的寶貝海棠樹！我才不下去！”

    楚行笑著說：“那你就別下來，我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