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 殷浩桓溫北伐

    永和五年，四月，石虎死。五月，石遵廢石世自立。六月，其揚州刺史王浹以壽春來降。（壽春，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褚裒表請北伐。七月，裒率眾三萬，徑造彭城。（見第四節(jié)。）河朔士庶，歸降者日以千計。裒先遣督護王龕伐沛，（見第三章第一節(jié)。王龕《裒傳》作徐龕，今從《本紀(jì)》。）獲偽相支重。魯郡山有五百余家，亦建義請救。（魯郡，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裒建龕領(lǐng)銳卒三千迎之。軍次代陂，（未詳?；蛟疲寒?dāng)在沛縣境。）為李農(nóng)所敗，（李農(nóng)，《裒傳》作李蒐，今從《本紀(jì)》?！遁d記》與《本紀(jì)》同。）龕死之。八月，詔裒退屯廣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西中郎將陳逵焚壽春而遁。時遺戶二十萬口渡河將歸順，會裒已還，威勢不接，莫能自拔，死亡咸盡。（《裒傳》。元文尚有“為慕容皝及苻健之眾所掠”句，《通鑒》刪之。《考異》云：“是時慕容皝卒已逾年，永和六年，慕容儁始率眾南征；石鑒即位，苻洪始有眾十萬，永和六年，洪死，健始嗣位；皆與裒不相接，今不取?！保┵鰬n慨發(fā)病，十二月，卒。以荀羨為徐州刺史。先是桓溫亦出屯安陸，（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時在六月。）遣諸將討河北。石遇攻宛，陷之，執(zhí)南陽大守郭啟。（十月。南陽治宛，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雍州豪杰召司馬勛，勛出駱谷，（在陜西厔縣西南。）進次縣鉤。（《晉書》云：去長安二百余里。時在十月。）遣部將劉煥攻長安。關(guān)中郡縣，皆殺大守、令、長以應(yīng)勛。而勛兵少，未能自固，為王朗所距，釋縣鉤，拔宛而還。（參看第三節(jié)。）是歲，十一月，石鑒殺石遵自立，六年，閏月，冉閔誅鑒；至八年四月，而為慕容儁所滅，北方每每大亂，苻洪、（永和六年閏月來降。）段龕、（時東屯廣固，永和七年正月來降。廣固，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張遇、（冉閔豫州牧。永和七年八月，以許昌來降。許昌，見第三章第二節(jié)。姚弋仲、永和七年十一月來降。）魏脫、（《本紀(jì)》云冉閔將，永和七年十一月來降。《載記》作魏統(tǒng)，云閔兗州刺史。）周成、（《本紀(jì)》與高昌、樂立、李歷均云石虎將，以永和七年十二月來降。成時屯廩丘。《載記》云：成為冉閔徐州刺史。廩丘，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高昌、（時屯野王。野王，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樂立、（時屯許昌。）李歷、（時屯衛(wèi)國。衛(wèi)國，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呂護、（《載記》云：閔平南高崇，征虜呂護，執(zhí)洛州刺史鄭系，以三河歸順。此洛州為石氏所置，治洛陽。護先嘗據(jù)魯口，見下。）王擢等擢，（《紀(jì)》云石虎故將。以永和八年七月降。）先后來降。晉初不能應(yīng)接，更無論挾以攻戰(zhàn)矣。故北方紛紛，仍不能為晉有。

    北方諸豪中，首先自立者為苻秦，以關(guān)中本氐、羌巢xue，其時較諸東方，稍覺寧靜，而苻氏先據(jù)之也。苻洪之降晉也，晉授以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子健，假節(jié)，監(jiān)河北諸軍事。洪自稱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永和六年，三月，麻秋因宴鴆洪，將并其眾。健收斬秋。去秦王之號，稱晉爵，告喪于京師，且聽王命。時京兆杜洪據(jù)長安，（京兆，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自稱晉雍州刺史，戎、夏多歸之。八月，健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guān)中諸軍事、雍州刺史，盡眾西行。（《洪載記》曰：洪謂博士胡文曰：“孤率眾十萬，居形勝之地，冉閔、慕容儁，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數(shù)中。孤取天下，有易于漢祖。”又曰：洪將死，謂健曰：“所以未入關(guān)者，言中州可指時而定。今見困豎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辦，關(guān)中形勝，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贝四塑奘献钥渲o。觀洪自稱三秦王，便知其早有入關(guān)之意?！遁d記》又言：麻秋說洪西都長安，洪深然之，更可見此中消息。當(dāng)時諸種落被遷者，原皆急欲乘亂歸故土也。洪蓋欲西歸而未及耳。）弟雄率步騎五千入潼關(guān)，（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兄子菁自軹關(guān)入河?xùn)|。（軹關(guān)，見第一節(jié)。）自統(tǒng)大眾，繼雄而進。至長安，洪奔司竹（在今陜西盩厔縣東南。漢有竹丞，魏置司守之。）健入都之。遣使獻捷京師，并修好于桓溫。七年，正月，健僭稱天王、大單于。杜洪招司馬勛，勛率步騎三萬入秦川。四月，健敗之于五丈原。（在今陜西郿縣東南。）八年，五月，健僭即皇帝位。杜洪屯宜秋，（縣名，在今陜西涇陽縣西北。）為其將張琚所殺。琚自立為秦王。健率步騎二萬攻琚，斬其首。（據(jù)《載記》。《司馬勛傳》云：永和中，張琚據(jù)隴東，遣使招勛。勛復(fù)入長安。初，京兆人杜洪，以豪族陵琚，琚以勇俠侮洪。洪知勛憚琚兵強，因說勛曰：“不殺張琚，關(guān)中非國家有也?！眲啄藗握堣ⅲ谧鴼⒅?。琚弟走池陽，合眾攻勛。勛頻戰(zhàn)不利，請和，歸梁州?！稌x書·勛傳》，語多不確，今不取。池陽，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使苻雄攻王擢，擢奔涼州。關(guān)中粗定矣。

    姚弋仲歸晉較晚，晉授以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大單于，而以其子襄督并州，為并州刺史。永和八年，弋仲卒。襄秘喪，率戶六萬，南攻陽平、（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元城、（漢縣，今河北大名縣。）發(fā)干，（漢縣，今山東堂邑縣西南。）皆破之。至滎陽，（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乃發(fā)喪成服。與高昌、李歷戰(zhàn)于麻田，（胡三省曰：滎、洛之間，地名有豆田、麻田，各因人所種藝而名之。）馬中流矢死，賴其弟萇以免。晉處襄于譙城，（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遣五弟為任。《載記》言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學(xué)博通，雅善談?wù)?。英濟之稱，著于南夏”。又言“襄前后敗喪，眾知襄所在，輒扶老攜幼，奔馳而赴之。其為桓溫所敗也，或傳襄創(chuàng)重不濟，溫軍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揮涕”。雖或過譽，當(dāng)非全虛，其才略或在苻健之上。然寄居晉地，四面迫敵，不如健之入關(guān)，有施展之地矣。

    《斫琴圖》描繪古代文人學(xué)士正在制作音色優(yōu)美、頗具魅力的古琴的場景。畫中有14人，或斷板、或制弦、或試琴、或旁觀指揮，還有幾位侍者（或?qū)W徒）執(zhí)扇或捧場。

    時河南一片土，為秦、燕所共覬覦。永和八年，二月，張遇叛，使其黨上官恩據(jù)洛陽。四月，豫州刺史謝尚帥姚襄與遇戰(zhàn)于誡橋，（在許昌。）敗績。苻健使弟雄援遇，因襲遇，虜之。仍以為豫州刺史，鎮(zhèn)許昌。是月，冉閔為慕容儁所滅。儁復(fù)遣兵圍鄴。蔣干遣侍中繆嵩、詹事劉猗奉表歸順，且乞師。初，謝尚使濮陽大守戴施據(jù)枋頭。（濮陽，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枋頭，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及是，自倉垣次于棘津，（倉垣，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棘津，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止猗不聽進，而責(zé)其傳國璽。猗使嵩還鄴復(fù)命。干沉吟未決。施乃率壯士百余入鄴，助守三臺。（三臺，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此據(jù)《載記》?！吨x尚傳》云：施遣參軍何融率壯士百人入鄴，登三臺助戍。）譎之曰：“且出璽付我。今兇寇在外，道路不通，未敢送也，須得璽，當(dāng)馳白天子耳。聞璽已在吾處，信卿至誠，必遣軍糧，厚相救餉?！备梢詾槿?，乃出璽付之。施宣言使督護何融迎糧，陰令懷璽送于京師，而冉氏長水校尉馬愿、龍驤田香開門降慕容評。施、融與干，懸縋而下，奔于倉垣。于是燕人亦浸浸南下矣。

    秦、燕交侵，而晉人不能北師者，則以其內(nèi)外相持，不徒不能協(xié)力，且互相牽掣也。初長平殷浩，（長平，晉縣，屬陳郡，未詳今地所在。）弱冠有美名。三府辟，皆不就。庾亮引為記室參軍，累遷司徒左長史。庾翼復(fù)請為司馬，除侍中、安西軍司，并稱疾不起。于時擬之管、葛。王濛、謝尚，常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因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返，相謂曰：“深源不起，當(dāng)如蒼生何？”（深源，浩字。）庾翼詒浩書曰：“當(dāng)今江東，社稷安危，內(nèi)委何、褚諸君，外托庾、桓數(shù)族，恐不得百年無憂。足下少標(biāo)令名；十余年間，位經(jīng)內(nèi)外，而欲潛居利貞，斯理難全。且夫濟一時之務(wù)，須一時之勝，何必德均古人，韻齊先達邪？王夷甫，先朝風(fēng)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終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當(dāng)超然獨往，而不能謀始，大合聲譽，極致名位。正當(dāng)抑揚名教，以靜亂源，而乃高談莊、老，說空終日，雖云談道，實長華競。及其末年，人望猶存，思安懼亂，寄命推務(wù)，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虜，棄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會處際，寧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實之未定，弊風(fēng)之未革也?！笔费院粕菩?，為風(fēng)流談?wù)撜咚?，世多以成敗論人，遂以浩為虛名無實。其實清談?wù)呋驘o實濟，有實濟者不必皆不善玄言。梁武帝嘗講經(jīng)、舍身，陳武帝亦然，二帝可同日語乎？庾翼、謝尚，皆干濟之才，翼兄弟尤尚綜核名實，而其慕浩如此；翼與浩書，極論王衍之失，正見浩非其儔；知浩非沽名養(yǎng)望之流也。穆帝初，庾冰兄弟及何充等相繼卒，（充卒于永和二年正月。）簡文帝時在藩，始綜萬幾，褚裒薦浩，征為揚州刺史。浩頻陳讓，自三月至七月，乃受拜?；笢販缡瘢蒉D(zhuǎn)振，朝廷憚之。簡文以浩有盛名，朝野推服，引為心膂以抗溫。為是與溫頗相疑貳。會遭父憂，去職，時以蔡謨攝揚州以俟浩。服闋，征為尚書仆射，不拜。復(fù)為揚州刺史。遂參綜朝權(quán)。潁川荀羨，少有令聞，浩擢為義興、吳郡，以為羽翼。（潁川，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義興，晉郡，今江蘇宜興縣。吳郡，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王羲之密說浩、羨，令與桓溫和同，浩不從。溫與朝廷，是時已成無可調(diào)和之勢。晉朝欲振飭紀(jì)綱，自不得不為自強之計。羲之性最怯耎，其說浩、羨與溫和同，亦不過為茍安目前之計，然亦未能必溫之聽從也。而世或以不能和溫為浩罪，則瞽矣。六年，閏月，浩加督揚、豫、徐、兗、青五州。桓溫欲率眾北征，上疏求議水陸之宜，久不報。溫知朝廷杖浩抗己，甚忿之。雖有君臣之跡，羈縻而已。八州士眾、資調(diào)，殆不為國家用。（胡三省曰：永和元年，溫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五年，遣滕畯帥交、廣之兵伐林邑，蓋是時已加督交、廣矣。）七年，十二月，聲言北伐。拜表便行。順流而下，行達武昌。眾四五萬。或勸浩引身告退。吏部尚書王彪之言于會稽王曰：“若殷浩去職，人情崩駭，天子獨坐，當(dāng)有任其責(zé)者，非殿下而誰？”又謂浩曰：“彼抗表問罪，卿為其首。事任如此，猜釁已搆，欲作匹夫，豈有全地邪？且當(dāng)靜以待之。令相王與手書，示以款誠，陳以成敗。當(dāng)必還旆。若不順命，即遣中詔。如復(fù)不奉，當(dāng)以正義相裁。無事匆匆，先自猖獗。”王與溫書，溫即還鎮(zhèn)。是時未有釁端，溫必不敢遽冒天下之大不韙，特欲以虛聲恐動，冀朝廷自墮其術(shù)中耳。知其情而不為所動，則其技窮矣。殷浩固非不知此，即簡文亦非絕無能為，其不為所動，亦未必必待彪之之教也。八年，九月，冉智亡，浩帥眾北伐。次于壽陽。（即壽春，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浩傳》云：浩潛誘苻健大臣梁安、雷弱兒等，使殺健，許以關(guān)右之任。初魏脫卒，弟憬代領(lǐng)部曲，姚襄殺憬；并其眾，浩大惡之，使劉啟守譙，（啟，石氏兗州刺史，永和六年五月來奔。）遷襄于梁。（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断遢d記》云：浩憚襄威名，乃因襄諸弟，頻遣刺客殺襄，刺客皆推誠告實，襄待之若舊。浩潛遣魏憬襲襄，襄乃斬憬而并其眾。乃誣罔之辭。）既而魏氏兄弟，往來壽陽，襄猜懼。襄部曲有欲歸浩者，襄殺之。浩于是謀誅襄。會苻健殺其大臣，健兄子眉，（即黃眉。）自洛陽西奔，浩以為梁安事捷，意健已死，請進屯洛陽，修復(fù)園陵。使襄為前驅(qū)。冠軍將軍劉洽鎮(zhèn)鹿臺，建武將軍劉遁據(jù)倉垣。（此據(jù)《浩傳》。《本紀(jì)》云：遣河南太守戴施據(jù)石門，滎陽大守劉遁戍倉垣，其事當(dāng)在此前。鹿臺，在今河南淇縣。石門，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又求解揚州，專鎮(zhèn)洛陽。詔不許。一似浩絕無能為，徒事勾結(jié)敵將，以求僥幸者。然《苻健載記》云：張遇自許昌來降，健納遇后母韓氏為昭儀。每于眾中謂遇曰：“卿吾子也?！庇鰬M恨。引關(guān)中諸將，欲以雍州歸順。乃與健中黃門劉晃謀夜襲健，事覺，遇害。于是孔特起池陽，（特、《通鑒》作持。）劉珍、夏侯顯起鄠，（漢縣，今陜西鄠縣。）喬景起雍，（景，《通鑒》作秉。雍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胡陽赤起司竹，呼延毒起霸城，（漢霸陵縣，晉改曰霸城，在今陜西長安縣東。）眾數(shù)萬人，并遣使詣桓溫、殷浩請救。而梁安、雷弱兒，后皆為苻生所殺。弱兒，南安羌酋也，生并誅其九子、二十七孫，其為強族可知。則秦是時，實非無釁，惜浩之兵力，未足長驅(qū)，而桓溫又不肯于此時出兵，與之協(xié)力，諸起兵者，遂不久皆為苻健所滅也。（據(jù)《通鑒》：孔特之?dāng)?，在永和九年十一月，劉珍、夏侯顯在十二月，胡陽赤在十年正月，惟喬景至八月始敗，而溫伐秦之兵，以十年二月出。）九年，十月，浩進次山桑。（漢縣，今安徽蒙城縣北。）使姚襄為前鋒。襄叛，反擊浩。浩棄輜重，退保譙城。十一月，浩啟遣劉啟、王彬之討襄于山桑，并為襄所殺?；笢厣鲜枳餇詈?。十年，二月，遂廢浩為庶人。徙東陽之信安縣。（東陽，吳郡，今浙江金華縣。新安，在今浙江衢縣境。）于是朝右無人，不復(fù)能與溫抗矣。案殷浩之?dāng)。瑢崝∮诒χ蛔??！犊讎?yán)傳》言：浩引接荒人，謀立功于閫外。嚴(yán)言于浩曰：“降附之徒，皆人面獸心，貪而無親，難以義感，而聚著都邑，雜處人間，使君常疲圣體以接之，虛府庫以拯之，足以疑惑視聽耳?！焙粕罴{之。然則姚襄等之不足恃，浩非不知之，所以終用之者，夫固有所不得已也。下流兵力之不足，由來已久，固非浩之咎。抑兵力之不足；由于民寡而地荒，而浩開江田、疁田千余頃，以為軍儲。浩歿后，其故吏顧悅之上疏訟之，謂其“驅(qū)豺狼，翦荊棘，收羅向義，廣開屯田，沐雨櫛風(fēng)，等勤臺仆”，其忠勤亦至矣。當(dāng)時不欲出師者，大抵養(yǎng)尊處優(yōu)，優(yōu)游逸豫，徒能言事之不可為，而莫肯出身以任事，聞浩之風(fēng)，能無愧乎？浩所任者：陳逵、蔡裔為軍鋒。裔，史稱其有勇氣，聲若雷震。嘗有二偷入室，裔拊床一呼，而盜俱隕。徒勇固不足尚，要不失為摧鋒陷陳之良。謝尚、荀羨為督統(tǒng)，雖非上材，自亦一時之選也。浩自見黜廢，遂“自擯山海，杜門終身，與世兩絕”。（顧悅之訟浩之辭。）史既稱其“夷神委命，談詠不輟，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戚”，乃又言：“后桓溫將以浩為尚書令，遺書告之，浩欣然許焉。將答書，慮有繆誤，開閉者數(shù)十，竟達空函。大忤溫意，由是遂絕?！惫脽o論熱中躁進，矯情鎮(zhèn)物者不為，而溫之忌浩，至于毒流后嗣，（見下節(jié)。）又安肯及其身而起用之邪？

    殷浩既敗，桓溫之師遂出。永和十年，二月，溫統(tǒng)步騎四萬發(fā)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水軍自襄陽入均口。（在湖北光化縣境。）至南鄉(xiāng)，（后漢縣，魏置郡，晉廢，后復(fù)置，在今河南淅川縣東南。）步自淅川，以征關(guān)中。命司馬勛出子午道。（見第四節(jié)。）別軍攻上洛，（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獲苻健荊州刺史郭敬。進擊青泥，（城名，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南。）破之。健遣其子生、（此據(jù)《溫傳》，《載記》作子萇。）弟雄（《載記》云率雄、青等。）眾數(shù)萬屯峣柳愁思塠（《載記》作堯柳城愁思唯，在藍(lán)田東南。）以距溫。溫軍力戰(zhàn)，生眾乃散。（《本紀(jì)》：四月，溫及苻健子萇戰(zhàn)于藍(lán)田，大敗之。）雄與溫弟沖戰(zhàn)于白鹿原，（《地形志》：在藍(lán)田。）又為沖所敗。（《本紀(jì)》在六月，云王師敗績?！遁d記》同。案雄茍敗，未必能再馳襲司馬勛，《溫傳》恐不足信。）雄馳襲司馬勛，勛退次女媧堡。（未詳。）溫進至霸上。（在長安東。）健以五千人深溝自固。居人皆安堵復(fù)業(yè)。持牛酒迎溫于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圖今日，復(fù)見官軍。”初溫恃麥?zhǔn)?，取以為軍資，而健芟苗清野，軍糧不足。九月，收三千余戶而還。案溫即克長安，關(guān)中淪陷久，氐、羌多，亦非旦夕可以清定；而河北、河?xùn)|，皆為犬羊窟xue，更非荊、襄一隅之力，所能掃蕩也。東西齊力，猶虞不濟，而溫必逼廢殷浩，然后出師，論其形勢，實同孤軍獨進。事小敵如蜀，偷可用也，欲以戡定北方，則難矣。然則溫之無成，亦溫之自取之也。

    姚襄自破殷浩，濟淮，屯于盱眙。（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招掠流人，眾至七萬。流人郭斁等執(zhí)堂邑內(nèi)史劉仕降于襄。（此據(jù)《載記》?！侗炯o(jì)》：永和十年，五月，江西乞活郭敞等執(zhí)陳留內(nèi)史劉仕而叛。疑仕為陳留內(nèi)史，而時在堂邑也。堂邑，漢侯國，后置縣，晉升為郡，故城在今江蘇六合縣北。）朝廷大震。以吏部尚書周閔為中軍將軍，緣江備守。謝尚亦自歷陽還衛(wèi)京師。（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襄將佐、部眾皆北人，咸勸襄北還。永和十一年，四月，襄寇外黃，（漢縣，在今河南杞縣東。）為晉將高季所敗。襄收散卒，勤撫恤之，復(fù)振。十二年，三月，襄入許昌。先是周成反，襲洛陽，河南大守戴施奔于鮪渚。（永和十年正月。鮪渚，在河南鞏縣北。）及是，襄將如河?xùn)|，以圖關(guān)右，自許攻洛陽，逾月不克?；笢卣埿迯?fù)園陵，移都洛陽，表疏十余上，不許，而以溫為征討大都督，督司、冀二州，委以專征之任。溫遣督護高武據(jù)魯陽，（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戴施屯河上，勒舟師以逼許、洛。四月，溫自江陵伐襄。八月，戰(zhàn)于伊水北，大敗之。襄走平陽。（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徙其眾三千余家于江、漢之間，執(zhí)周成而歸。使毛穆之、陳午、戴施鎮(zhèn)洛陽。姚襄尋徙北屈，（漢縣，今山西吉縣。）進屯杏城。（見第三章第八節(jié)。）時苻健已死，子生嗣偽位。襄攻其平陽大守苻產(chǎn)于匈奴堡。（胡三省曰：在平陽見安帝義熙十二年《注》。）苻柳救之，為襄所敗，引還蒲阪。（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襄遂攻堡，克之，殺產(chǎn)。遣使從生假道，將還隴西。生將許之。苻堅諫，乃止。命將張平御之。平更與襄通和。襄遣其從兄蘭略地鄜城，（漢鄜縣，后漢省，在今陜西洛川縣東南。）兄益生及將軍王欽盧招集北地。（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生遣苻飛距戰(zhàn)，蘭敗，為飛所執(zhí)。襄進據(jù)黃落。（聚名，在今陜西同官縣南。）生遣苻黃眉、苻堅、鄧羌率步騎萬五千討之。戰(zhàn)于三原，（今陜西三原縣東北。苻堅于此置三原護軍，后周乃置縣。）斬襄。襄弟萇，率諸弟降生。時升平元年五月也。六月，而苻堅殺生自立。

    石趙之亂也，段勤鳩集胡、羯，得萬余人，保枉人山，（在今河南濬縣西北。）自稱趙王，附于慕容儁。俄為冉閔所敗，徙于繹幕。（漢縣，在今山東平原縣西北。）僭即尊號。儁遣慕容恪擊閔，慕容垂擊勤。恪禽閔，進據(jù)常山，（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勤懼而降。王午據(jù)魯口，（城名，在今河北饒陽縣南。）稱安國王。死，呂護襲其號。恪進攻之，護奔野王。（《通鑒》在永和十年三月。）晉寧朔將軍榮期，以彭城、魯郡叛歸儁。蘭陵、濟北、建興諸郡皆降。（蘭陵，晉郡，在今山東嶧縣東。濟北，漢國，在今山東長清縣境。建興，未詳。）苻生河內(nèi)、黎陽大守，亦以郡歸儁。（《通鑒》在永和十一年二月。河內(nèi)，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黎陽，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永和十一年，十二月，慕容恪寇廣固。十二年，五月，段龕敗之，恪退據(jù)安平。（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后復(fù)攻之。朝廷使荀羨救之。次于瑯邪，（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不敢進。升平元年，正月，廣固陷。（《通鑒》在永和十二年十一月。）龕降，儁毒其目而殺之，坑其徒三千余人。留慕容塵鎮(zhèn)廣固。冉閔之僭號也，李歷、張平、高昌等，并率所部，稱藩于儁。既而歸順，結(jié)援苻堅，并受爵位。又上黨馮鴦，（上黨，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自稱大守，附于張平。平屢言之。儁以平故，赦其罪，以為京兆大守。呂護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謝罪，儁以為河內(nèi)大守。護、鴦亦陰通京師。（《本紀(jì)》：永和十一年，十二月，上黨人馮鴦自稱大守，背苻生，遣使來降。）張平跨有新興、雁門、西河、大原、上黨、上郡之地，（諸郡皆見第二章第二節(jié)。）壘壁三百余，胡、晉十余萬戶，遂拜置征鎮(zhèn)，為鼎峙之勢。（《本紀(jì)》：升平元年，七月，苻堅將張平以并州降，遂以為并州刺史。）儁自龍城遷于薊，又遷于鄴。（《通鑒》在升平元年十一月。）遣慕容評討張平，平奔平陽。慕輿根討馮鴦，鴦奔野王。（《本紀(jì)》：升平二年，六月，張平為苻堅所逼，奔于平陽，堅追敗之。慕容恪進據(jù)上黨，馮鴦以眾叛歸慕容儁。）陽騖討高昌，昌走滎陽。（《本紀(jì)》：在升平三年七月。）慕容臧攻李歷，歷奔邵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儁于是復(fù)圖入寇，兼欲經(jīng)略關(guān)西，乃命州郡校閱見丁，精覆隱漏。率戶留一丁，余悉發(fā)之。欲使步卒滿一百五十萬。期明年大集，（此明年當(dāng)為升平二年。）將臨洛陽，為三方節(jié)度。武邑劉貴，（武邑，漢縣，晉置郡，今河北武邑縣。）上書極諫，乃改為三五占兵，（見第二節(jié)。）寬戎備一周，悉令明年冬赴集鄴都。（此明年為升平三年。）四年，正月，儁死，子嗣。（《通鑒》：四年，正月，癸已，燕主儁大閱于鄴，欲使大司馬恪、司空陽騖將之入寇。會疾篤，乃召恪、騖及司徒評、領(lǐng)軍將軍慕容根等受遺詔輔政。甲午，卒。戊子，大子即皇帝位。《注》云：“按長歷，是年正月甲戌朔，今儁以甲午卒，則戊子在甲午前，即位恐是戊戌。”按甲午為癸已之明日，儁以甲午死，無緣癸已尚能大閱，即謂大閱可不親臨，亦無緣尚有入寇之意也。）日恐誤。于是燕勢衰矣，然其侵寇仍不。

    謝尚以升平元年五月卒。六月，以謝奕為豫州刺史。二年，三月，慕容儁陷冀州諸郡。詔奕及荀羨北伐。儁盡陷河北之地。八月，奕卒。以謝萬為豫州刺史。時荀羨亦有疾，以郗曇為軍司。（曇，鑒子?！侗炯o(jì)》：二年，八月，以曇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而十二月又有北中郎將荀羨及慕容儁戰(zhàn)于山茌之文?！锻ㄨb考異》曰：“《曇傳》云：荀羨有疾，以曇為軍司，頃之，羨征還，除曇北中郎將刺史?！堆鄷罚菏?，荀羨寇泰山，殺大守賈堅?！遁d記》殺賈堅下云敗績，復(fù)陷山茌，故知八月曇未為徐、兗二州，恐始為軍司耳?！保┝w攻山茌，（漢茌縣，魏曰山茌，在今山東長清縣東北。）拔之，斬儁泰山大守賈堅。儁青州刺史慕容塵遣司馬悅明救之，羨師敗，山茌復(fù)陷。羨以疾篤征還，以郗曇為徐、兗二州刺史，鎮(zhèn)下邳。（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三年，泰山大守諸葛攸（晉泰山郡，治奉高，在今山東泰安縣東北。）率水陸二萬討儁。入自石門，（此石門在今山東平陰縣北。）屯于河渚。使部將匡超進據(jù)碻磝，（山名，在今山東東阿縣南。）蕭館屯于新柵。（未詳。）又遣督護徐冏，率水軍三千，泛舟上下，為東西聲勢。儁遣慕容評、傅顏等統(tǒng)步騎五萬，戰(zhàn)于東阿，（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王師敗績。十月，儁寇東阿。遣謝萬次下蔡，（漢縣，今安徽鳳臺縣。）郗曇次高平以救之。（高平，晉郡，治昌邑，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西北。）萬矜豪傲物，未嘗撫眾，諸軍恨之。曇以疾篤，退還彭城，萬以為賊盛致退，便引軍還。眾遂潰散，狼狽單歸。廢為庶人。慕容恪入寇河南，汝、（汝南，見第二章第三節(jié)。）潁、（潁川。）譙、沛皆陷。五年，正月，郗曇卒。二月，以范汪為徐、兗二州刺史。四月，桓溫鎮(zhèn)宛。使其弟豁取許昌。五月，穆帝崩，（時年十九。）成帝長子瑯邪王丕立，是為哀帝。七月，慕容恪陷野王，呂護退保滎陽。九月，護叛，奔慕容，待之如初。因遣傅顏與護據(jù)河陰。（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桓溫命范汪出梁國，以失期，十月，免為庶人。隆和元年，三月，以庾希為徐、兗二州刺史，鎮(zhèn)下邳。（希，冰子。）袁真為豫州刺史，鎮(zhèn)汝南。四月，呂護寇洛陽，戴施奔宛。五月，桓溫遣庾希及竟陵大守鄧遐以舟師救洛陽。七月，護等退小平津。（在河南孟津縣北。）護中流矢死。將軍段榮，收軍北渡，屯于野王。遐進屯新城。（漢新成縣，后漢作新城，在洛陽南。）八月，袁真進次汝南，運米五萬斛，以饋洛陽。十二月，庾希退鎮(zhèn)山陽。（晉縣，今江蘇淮安縣。）袁真退鎮(zhèn)壽陽。興寧元年，四月，慕容忠寇滎陽，大守劉遠(yuǎn)奔魯陽。（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五月，燕兵又陷密，（見第三章第五節(jié)。）遠(yuǎn)再奔江陵?；笢卣堖€都洛陽。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實河南。詔改授司、冀、并三州，以交、廣遼遠(yuǎn)，罷都督。溫辭不受。又加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是歲，慕容塵攻陳留大守袁披于長平，汝南大守朱斌乘虛襲許昌，克之。二年，二月，慕容評襲許昌，潁川大守李福死之。評遂侵汝南，朱斌奔壽陽。又圍陳郡，（見第三章第四節(jié)。）大守朱輔固守，桓溫遣江夏相劉岵擊退之。帝斷谷，餌長生藥，中毒，不識萬幾。三月，崇德大后（康獻褚皇后。）復(fù)臨朝攝政。四月，慕容將李洪侵許昌，王師敗績于縣瓠。（城名，今河南汝南縣。）朱斌奔淮南，朱輔退保彭城。慕容塵復(fù)屯許昌?；笢貛浿蹘煷斡诤戏?。（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加溫?fù)P州牧，錄尚書事。使侍中顏旄宣旨，召溫入?yún)⒊?。八月，溫至赭圻，（見第四?jié)。）詔又使尚書車灌止之。溫遂城赭圻而居之。固讓內(nèi)錄，遙領(lǐng)揚州牧。慕容寇洛陽。時陳祐守洛陽，眾不過二千。沈充子勁，哀父死于非義，志欲立勛，以雪先恥，表求配祐效力。因以勁補祐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余人。助祐擊賊，頻以寡制眾。而糧盡援絕。祐懼不能保全，以救許昌為名，奔新城，留勁以五百人守城。三年，二月，以桓豁為荊州刺史?；笡_為江州刺史。是月，帝崩，母弟瑯邪王奕立，是為廢帝。三月，慕容恪陷洛陽，沈勁死之。燕以慕容筑為洛州刺史，鎮(zhèn)金鏞。（見第三章第二節(jié)。）慕容垂為荊州牧，配兵一萬，鎮(zhèn)魯陽。初梁州刺史司馬勛，為政暴酷，常懷據(jù)蜀之志。桓溫務(wù)相綏懷，以其子康為漢中大守。勛逆謀已成，憚益州刺史周撫，未敢發(fā)。是歲，撫卒。十月，勛遂反。自稱成都王。十一月，帥眾入劍閣，攻涪。（劍閣、涪，皆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圍益州刺史周楚于成都。（楚，撫子。）桓溫遣江夏相朱序救之。大和元年，三月，以桓秘監(jiān)梁、益二州征討諸軍事。（秘亦溫弟。）三月，桓豁遣督護桓羆攻南鄭。（見第五節(jié)。）魏興人畢欽舉兵應(yīng)羆。（魏興，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五月，勛眾潰。朱序執(zhí)勛，斬之。十二月，南陽人趙弘、趙憶反，大守桓澹走保新野。（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慕容遣其南中郎將趙槃自魯陽戍宛。將慕容厲又陷魯郡、高平。二年，四月，慕容塵寇竟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大守羅崇擊破之。五月，桓豁擊趙憶，走之。趙槃奔魯陽，遣輕騎追執(zhí)之，戍宛而歸。庾希以魯、高平之沒免官。（《本紀(jì)》：大和二年，正月，庾希有罪，走入于海。按希入海在海西廢后，見下節(jié)。是時特免官耳。今從本傳。）九月，以郗愔為徐、兗二州刺史。愔，曇之兄也。四年，三月，愔以疾解職，又以溫領(lǐng)徐、兗?！稅謧鳌吩唬簻匾詯峙c徐、兗有故義，乃遷愔領(lǐng)徐、兗。溫北伐，愔請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計，以己非將帥才，不堪軍旅，固辭解職，勸溫并領(lǐng)己所統(tǒng)?！冻瑐鳌吩菩熘萑硕鄤藕?，溫恒云：京口酒可食，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于事機，遣箋詣溫，欲共獎王室，修復(fù)園陵。超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箋，自陳老病，乞閑地自養(yǎng)。溫得箋，大喜，即轉(zhuǎn)愔為會稽大守。（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此皆億度附會之辭。愔事天師道，棲心絕谷，絕非將帥之才。溫所以暫用之者，正以其易去耳，斷不待超之進計也。袁真后雖背叛，當(dāng)時則久附于溫。至愔去而上下流之事勢，皆歸于溫，篡勢已成，只待立功以飾觀聽矣。故北伐之師旋出。

    是歲，四月，溫率弟沖及袁真步騎五萬北伐。郗超諫，以為道遠(yuǎn)，汴水又淺，運道不通。溫不從。軍次湖陸。（秦湖陵縣，后漢為國，改名湖陸。在今山東魚臺縣東南。）攻將慕容忠，獲之。進次金鄉(xiāng)。（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時亢旱，水道不通，乃使參軍毛穆之鑿鉅野三百余里，以通舟運，自清水入河。（鉅野澤，在今山東鉅野縣北。本濟水所入。王莽末，濟渠涸，不復(fù)絕河，而荷澤與汶水合流，亦蒙清水之名。）超又進策曰：“清水入河，無通運理。若寇不戰(zhàn)，運道又難，因資無所，實為深慮。今盛夏悉力，徑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陳而走，退還幽朔矣。若能決戰(zhàn)，呼吸可定。設(shè)欲城鄴，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此計輕決，公必務(wù)其持重，便當(dāng)頓兵河、濟，控引糧運，令資儲充備，足及來夏。雖如賒遲，終亦濟克。若舍此二策，而連軍西進，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日月相引。黽勉秋冬，船道澀滯。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閡，非惟無食而已。”溫又不從。七月，慕容厲距溫，溫?fù)魯≈＃▍?，《本紀(jì)》誤作垂，今從《載記》。）九月，鄧遐、朱序遇傅末波于林渚，（在今河南新鄭縣北。）又大破之。遂至枋頭。溫先使袁真伐譙、梁，開石門以通運。（石門，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真討譙、梁，皆平之，而不能開石門。軍糧竭盡。溫焚舟步退。自東燕出倉垣，經(jīng)陳留，鑿井而飲，行七百余里。（東燕，見第四章第二節(jié)。）慕容垂以八千騎追之，戰(zhàn)于襄邑，溫軍敗績，死者三萬人。（襄邑，秦縣，在今河南睢縣西。）十月，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歸罪于袁真，表廢為庶人。真據(jù)壽陽叛。十二月，溫城廣陵而居之。明年，二月，袁真死。陳郡大守朱輔立真子瑾，求救于慕容。是歲，為苻堅所滅。又明年，正月，堅遣王鑒援瑾?；敢聊鎿簦笃浦?。溫克壽陽，斬瑾。然恢復(fù)之計，則無從說起矣。

    穆、哀、海西之際，事勢與咸和之末，大不相同。咸和末石勒之死，北方雖云喪亂，然不久即平，石虎仍襲全盛之勢；其人亦久歷戎行，頗有威望；誠非可以旦夕平地。若穆、哀、海西之際，則自永和五年石虎之死，至大和六年秦滅前燕，凡歷十九年。冉閔之盛強，既如曇花一見；氐苻僅粗定關(guān)中，慕容氏亦未能占有河北，晉于是時，縱未能廓清舊境，河南之可全有，則無足疑也，河南定而關(guān)中、河北，亦可徐圖矣。秦、燕兵力，實無足稱，觀桓溫兩次北伐，皆所向克捷可知。當(dāng)時司、冀淪陷，寖及徐、豫，且擾及荊州北鄙者，實緣晉之大軍不出，所與周旋者皆偏師，力薄而無后援耳。此十九年中，與其謂敵勢之方張，毋寧謂晉人之養(yǎng)寇，而養(yǎng)寇之責(zé)，則桓溫實尸之。永和八年，秦有釁而不能乘；其后雖不得已一平姚襄，而仍置河南于不問，一任燕人之蠶食，皆其顯而易見者也。殷浩之?dāng)∫?，王羲之遽欲棄淮守江。羲之本怯耎之尤，殊不足論。其與殷浩書，謂當(dāng)時“割剝遺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又與會稽王箋，謂今“轉(zhuǎn)運供繼，西輸許、洛，北入黃河，雖秦政之弊，未至于此。以區(qū)區(qū)吳、越，經(jīng)營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亦近深文周納，危辭聳聽。然長江下游之凋敝，則于此可以見之。當(dāng)時恢復(fù)之計，在于步步為營，徐圖進取，殷浩所為，頗近于此，而積弱既久，功效非旦夕可期。桓溫欲移都洛陽，孫綽上疏曰：“喪亂以來，六十余年，蒼生殄滅，百不遺一。河、洛丘墟，函夏蕭條。井煙木刊，阡陌夷滅。生理茫茫，永無依歸。播流江表，已經(jīng)數(shù)世。存者長子老孫，亡者丘隴成行。雖北風(fēng)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實為交切。一朝拔之，頓驅(qū)踧于空荒之地，提挈萬里，逾險浮深。離墳?zāi)?，棄生業(yè)。富者無三年之糧，貧者無一飡之飯。田宅不可復(fù)仇，舟車無從而得。舍安樂之國，適習(xí)亂之鄉(xiāng)。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將頓仆道涂，飄溺江川，僅有達者。臣之愚計，以為且可更遣一將，有威名資實者，先鎮(zhèn)洛陽。掃平梁、許，清一河南。運漕之路既通，然后盡力于開墾，廣田積谷，漸為徙者之資。如此，賊見亡征，勢必遠(yuǎn)竄。如其迷逆不化，復(fù)欲送死者，南北諸軍，風(fēng)馳電赴，若身手之救痛癢，率然之應(yīng)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端委紫極，增修德政。去小惠，節(jié)游費，審官人，練甲兵，以養(yǎng)士滅寇為先，十年行之，無使隳廢，則貧者殖其財，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赴死如歸。以此致政，猶運諸掌。何故舍百勝之長理，舉天下而一擲哉？”綽之言，非引日之虛辭，實審時之至計。所云更遣一將，先鎮(zhèn)洛陽，膺斯任者，自莫如溫。然溫徒表請遷都，而終不肯奮身出鎮(zhèn)者，其意固別有在也。《王述傳》云：桓溫平洛陽，議欲遷都。朝廷憂懼，將遣侍中止之。述曰：“溫欲以虛聲威朝廷，非事實也。但從之，自無所至?！笔鹿恍?。又議欲移洛陽鐘虡。述曰：“永嘉不競，暫都江左。今當(dāng)蕩平區(qū)宇，旋軫舊京。若其不爾，宜改遷園陵，不應(yīng)先事鐘虡?！睖鼐篃o以奪之。然則溫之屢請遷都，不過知朝士之茍安，而以此脅之耳。世皆譏宋武帝急于圖篡，平長安而不能留鎮(zhèn)，致關(guān)右復(fù)陷于戎狄。然宋武當(dāng)時，以一身任舉國之重，劉穆之死，后事誠有可憂。設(shè)或差池，所系實不僅一身一家之計，返旆之急，庸或非盡恤其私。若桓溫距郗超之謀，不肯為賒遲之計者，則誠除圖篡外無他故耳。然卒以此致敗，后來圖篡所以不成，亦由喪敗既甚，究有慚德，不能決然自取，致為謝安、王坦之遼緩之計所敗耳。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豈不信哉？（《孫盛傳》曰：盛著《晉陽秋》，辭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既而桓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如尊君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guān)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謂請刪改之。時盛年老還家，性方嚴(yán)，有軌憲。雖子孫斑白，而庭訓(xùn)愈峻。至此，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諸子遂竊改之。盛寫兩定本，寄于慕容儁。大元中，孝武帝博求異聞，始于遼東得之，以相考校，多有不同，書遂兩存。盛為長沙大守，曾以臧私，為溫所按，于溫容有私怨。然《晉陽秋》既稱辭直理正，必不能過為曲筆。惟謂其寄定本于慕容儁，則于理既有未可，而于勢亦有未能；且當(dāng)枋頭敗時，慕容儁死已數(shù)年矣；而此戰(zhàn)之后，慕容氏亦不久即亡；足見此說之不足信。蓋所謂得諸遼東之定本，實不出于盛，乃他人所改定，而托之于盛者，其人知枋頭之喪敗，必更詳于盛。然即盛之元本，所言枋頭喪敗之情形，亦必不止如今史之所傳也。此戰(zhàn)之失利，誠可謂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