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子勛敗亡

    前廢帝既死，湘東王彧以大皇大后令即帝位，（大皇大后，孝武母路淑媛。）是為大宗明皇帝。其明日，殺豫章王子尚及山陰公主楚玉，并廢帝同母也。（廢帝同母五人：子尚、楚玉及臨淮康哀公主楚佩、皇女楚琇、康樂公主修明也。）子尚，《傳》稱其兇慝有廢帝風，而不能舉其實跡，蓋近于誣。楚玉，《傳》言其肆情yin縱。以褚淵貌美，請以自侍十日。廢帝許之。淵雖承旨而行，以死自固，楚玉不能制也。此事《廢帝紀》亦載之。又云：主謂帝曰：“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shù)，而妾惟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此更不近情矣，世豈有肆情yin縱之人，而必持男女平權(quán)之論者邪？宗越、譚金、童大壹謀作難，以告沈攸之。攸之具白明帝。明帝即收越等下獄殺之。攸之之為人可知矣。然明帝雖肆意翦除，卒不能弭尋陽之難。

    《袁傳》曰：至尋陽，與鄧琬款狎，相過常請閑，必盡日窮夜。與琬人地本殊，眾知其有異志矣。既至襄陽，便與劉胡（諮議參軍。）繕修兵械，纂集士卒。蓋朝旨使要結(jié)琬，為勤王之備也?！剁鳌吩疲捍笞诙▉y，進子勛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令書至，諸佐吏并喜，造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實為公私大慶?！辩宰觿状尉拥谌挥忠詫り柶鹗?；有符世祖，理必萬克。乃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是吾徒事耳?！北姴Ⅰ斻?。此乃誣罔之辭。子勛非反廢帝，說已見前，其舉兵蓋實在此時也。于是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孝武帝第四子。）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孝武帝第七子。）會稽大守尋陽王子房，（孝武帝第六子。會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雍州刺史袁，梁州刺史柳元怙，（元景從兄。）益州刺史蕭惠開，（思話子。）廣州刺史袁曇遠，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湘州行事何惠文，吳郡大守顧琛，（吳郡，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吳興大守王曇生，（吳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晉陵大守袁標，（晉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義興大守劉延熙，（義興，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并與之同。四方貢計，并詣尋陽。此中固有廢帝豫行布置者，然臨時承奉者必多也，亦可見順逆之自在人心矣。

    明帝遣王玄謨領(lǐng)水軍南討，吳興大守張永為其后繼。又使沈攸之、江方興、劉靈遺屯虎檻。（洲名，在蕪湖西南。）建安王休仁總統(tǒng)諸軍。而東兵之勢尤急。初明帝征子房為撫軍，領(lǐng)大常，其長史孔覬不受命。帝使故佐庾業(yè)代覬，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勸起兵，業(yè)亦與同。軍至晉陵，部陳甚盛。明帝乃使沈懷明、張永東討，巴陵王休若總眾軍。殿中侍御史吳喜，請得精兵三百，致死于東。明帝大悅。簡羽林士配之。又使任農(nóng)夫為之助。喜進平義興，劉延熙投水死。帝又使江方興等助破晉陵軍。喜進平昊興。至錢唐，（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斬庾業(yè)。上虞令王晏（上虞，見第七章第二節(jié)。）起兵攻郡，殺孔覬，執(zhí)子房送京都。孔璪為其門生所殺。顧琛、王曇生、袁標詣喜謝罪。喜皆宥之。東事不久即平，乃得專力于西矣。

    鄧琬初遣孫沖之以萬人據(jù)赭圻，（沖之，巴東、建平二郡大守，方之郡，鄧琬逆用之，使與陶亮并統(tǒng)前軍。巴東、建平，皆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赭圻，見第五章第四節(jié)。）又使陶亮統(tǒng)諸州兵合二萬人，一時俱下。（亮，子勛錄事參軍。時統(tǒng)郢、荊、湘、梁、雍五州之兵。）時朝廷惟保丹陽一郡，永世縣旋又反叛，（吳永平縣，晉更名永世，在今江蘇溧陽縣南。時縣令為孔景宣，尋為本縣人徐崇之起兵所殺。）義興兵垂至延陵，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內(nèi)外憂危，咸欲奔散。兗州刺史殷孝祖外甥司徒參軍葛僧韶建議征孝祖入朝，明帝遣之。孝祖率文武二千人，隨僧韶還都，并傖楚壯士，人情乃安。明帝使孝祖督前鋒諸軍向虎檻。陶亮屯軍鵲洲。（在今安徽繁昌縣東北江中。）三月三日，水陸攻赭圻。孝祖為流矢所中死，軍敗。時江方興復還虎檻，休仁遣領(lǐng)孝祖軍，沈攸之代孝祖為前鋒都督。孫沖之欲直取京都、陶亮不從。攸之進戰(zhàn)，破之。沖之等于湖、白口筑二城，（胡三省曰：巢湖及白水口也。）又為軍主張興世所拔。陶亮懼，呼沖之還鵲尾，（渚名，在今安徽無為縣境。）留薛常寶守赭圻。鄧琬又遣劉胡，率眾三萬，鐵騎二千，來屯鵲尾。胡宿將屢有戰(zhàn)功，攸之等憚之。常寶糧盡，告胡求援。胡運米餉之。為攸之所敗。四月四日，常寶突圍走。休仁進據(jù)赭圻。時胡等兵眾強盛，袁又悉雍州之眾來赴。六月十八日，率樓船千艘據(jù)鵲尾。張興世建議越鵲尾上據(jù)錢溪，（亦名梅根河，在今安徽貴池縣東。）沈攸之、吳喜贊之。劉胡累攻之，不能克。攸之、喜因進攻濃湖。（在繁昌西。）袁馳召胡還。胡軍亦乏食。鄧琬大送資糧，至南陵，（戍名，在繁昌西北。梁置縣，唐移治今南陵。）不敢下。胡遣兵迎之，又為錢溪所破，資實覆沒都盡，燒米三十萬斛。八月二十四日，胡遂委奔走。聞胡去，亦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步取青林，（山名，在今安徽當涂縣東南。）欲向?qū)り?，為伯珍所殺。胡至竟陵，（見第三章第九?jié)。）郡丞陳懷真殺之。初廢帝使荊州錄送長史行事張悅。（暢弟。）至湓口，鄧琬稱子勛命釋之。以為司馬，與琬共掌內(nèi)外眾事。及是，殺琬詣休仁降。蔡那為明帝將，子道淵，被系作部，因亂脫鎖入城，執(zhí)子勛囚之。沈攸之諸軍至，殺之。及其母。子勛時年十一。諸軍分向荊、郢、雍、湘及豫章，皆平之。梁州亦降。袁曇遠為其將李萬周所殺。（始興士人劉嗣祖，據(jù)郡為明帝。曇遠遣萬周討之。嗣祖誑萬周云：壽陽已平。萬周信之，還襲殺曇遠。始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初鄧琬征兵巴東，巴東大守羅寶稱持疑未決。會暴病死。巴東人任叔兒起兵據(jù)白帝。（見第七章第三節(jié)。）蕭惠開遣巴郡大守費欣壽攻之，（巴郡，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敗歿。更遣州從事程法度領(lǐng)三千人步出梁州，又為氏賊楊僧嗣所斷?；蓍_為治，多任刑誅，蜀土咸懷猜怨。晉原遂反。（漢江原縣，李雄置郡，并縣改曰漢原。蜀平后，郡改稱晉原，而縣復曰江原。在今四川崇慶縣東。）諸郡悉應之。并來圍城。聞子勛平，蜀人并欲屠城，以望厚賞。惠開每遣兵出戰(zhàn)，未嘗不捷，而外眾逾合，勝兵者十余萬人。明帝以蜀土險遠，赦其誅責，遣惠開弟惠基步道使蜀，具宣朝旨。至涪，（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蜀人遏留不聽進?；莼什壳破淝?，然后得前?；蓍_奉旨歸順，城圍得解。而時明帝又遣惠開宗人寶首水路慰勞益州，寶首欲以平蜀為功，更獎說蜀人。于是處處蜂起。凡諸離散，一時還合?；蓍_遣戰(zhàn)，大破之，生禽寶首，蜀亂乃平。案孝武以討元兇立，實不得謂為不正，孝武正則子業(yè)亦正；所云yin虐，事既多誣；則明帝實為篡弒，此所以四方同契，不謀而咸奉尋陽也。尋陽兵之起也，蕭惠開集將佐謂之曰：“湘東大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于當璧，并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奉武、文之靈，并荷世祖之眷，今便當投袂萬里，推奉九江?！贝斯塘x正辭嚴。（葛僧韶說殷孝祖曰：“國亂朝危，宜立長主。群小相扇，貪利幼弱。使天道助逆，群兇事申，則主幼時艱，權(quán)柄不一，兵難互起”云云。此當時推奉明帝者之議論也，然不得謂為正。）史稱鄧琬性鄙暗。貪吝過甚。財貨酒食，皆身自量校。（此正見其綜核名實，賞罰不茍。）至是，父子并賣官粥爵，使婢仆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弈，日夜不休。大自矜遇。賓客到門者，歷旬不得前。群小橫恣，競為威福。士庶忿怨，內(nèi)外離心。此皆故為訾之辭。又云：張悅呼琬計事，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則尤為厚誣君子。袁之與薛伯珍俱走也，夜止山間，殺馬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舉八州，以謀王室，未一戰(zhàn)而敗，豈非天邪？非不能死，望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后自刎耳?！币蚩犊匙笥宜鞴?jié)，無復應者。何惠文才兼將吏，干略有施。時衡陽內(nèi)史王應之，（衡陽，見第五章第七節(jié)。）起兵襲長沙，（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與惠文交手戰(zhàn)，為惠文所殺。明帝特加原宥?；菸脑唬骸凹认菽婀?jié)，手刃忠義，天網(wǎng)雖復恢恢，何面目以見天下之士？”卒不食而死?？子J為王晏所得，晏謂之曰：“此事孔璪之為，無豫卿事?？勺魇邹o，當相為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标棠藬刂畺|外。袁初以糧仗未足，且欲奉表明帝，其子戩曰：“一奉表疏，便為彼臣，以臣伐君，于義不可?！睆闹?，便建牙馳檄，奉表勸子勛即大位，與鄧琬書，使勿解甲。然則一時臣衛(wèi)，莫匪執(zhí)德不回，琬年已六十，白頭舉事，復何所圖？豈有反賣晉安以求活者邪？琬與袁、孔覬等，皆非能用兵之人。劉胡雖號宿將，功僅在于平蠻，亦不足當大敵，且不免于偃蹇。（《鄧琬傳》云：袁本無將略，性又怯撓。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zhàn)陳，惟賦詩談義而已。不能撫綏諸將。劉胡每論事，酬對甚簡。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雖近誣詆，然謂本無將略，當非全虛；即劉胡與不協(xié)，亦系實情，觀其棄而走可知也。特不如史所言之甚耳。）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皆將才，而去京邑遠，勢不相及。明帝所用諸將帥，年較少，氣較銳。沈攸之既陷逆節(jié)，兵敗便無所容，其致死也，蓋非徒盡忠，亦謀自衛(wèi)。吳喜、張興世輩，則欲乘時以立功名。上流及東方諸將，自謂奉順，且恃勢大，不免疏虞，自非其敵。然成敗之分，固非逆順所在也。

    先是孝武帝時，山陽王休祐為豫州刺史，廢帝景和元年，入朝，以長史殷琰行府州事。明帝以休祐為荊州，即以琰為豫州刺史。以西汝陰大守龐道隆為琰長史，（西汝陰，宋郡，今安徽阜陽縣。）殿中將軍劉順為司馬。順勸琰同子勛。琰家累在京邑，欲奉明帝，而士人杜叔寶等咸勸琰同子勛。琰素無部曲，門義不過數(shù)人，受制于叔寶等。叔寶者，坦之子，既土豪鄉(xiāng)望，內(nèi)外諸軍事并專之。汝南、新蔡二郡大守周矜，起兵縣瓠（見第五章第六節(jié)。）為明帝，袁遣信誘矜司馬常珍奇，珍奇即日斬矜，送首詣。以珍奇為汝南、新蔡二郡大守。明帝以義陽內(nèi)史龐孟虬為司州刺史，（義陽，見第八章第七節(jié)。）孟虬不受命，起兵同子勛。子勛召孟虬出尋陽，以其子定光行義陽郡事。明帝知琰逼迫士人，事不獲已，猶欲羈縻之。泰始二年，正月，乃遣劉勔率呂安國西討，休祐出鎮(zhèn)歷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為諸軍總統(tǒng)。是月，劉順等以八千人東據(jù)宛唐，（亭名。此據(jù)《殷琰傳》。《黃回》、《王敬則傳》并作死虎?！端?jīng)注》作死虖，在今安徽定遠縣西南。）與勔相持。叔寶本謂臺軍停住歷陽不辦進，順等至無不瓦解，惟赍一月糧。既與勔相持，軍食盡。報叔寶送食。安國間道襲其米車，燒之。順眾潰，奔還壽陽。（三月一日。）仍走淮西就常珍奇。勔于是方軌而進。叔寶斂居民及散卒嬰城自守。琰本無反心，叔寶等亦有降意，而眾心持疑，莫能相一，嬰城愈固。六月，弋陽西山蠻田益之弋陽，（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攻龐定光，子勛以孟虬為司州刺史，率精兵五千救義陽，并解壽陽之圍。益之奔散。孟虬向壽陽。七月，至弋陽，見破，走向義陽，義陽已為王玄謨子曇善起兵所據(jù)，乃逃于蠻中。先是劉胡遣薛道標渡江扇動群蠻，規(guī)自廬江襲歷陽。（廬江，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攻合肥，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陷之。尋陽平定，道標突圍走常珍奇。壽陽人情危懼，將請救于索虜。主簿夏侯詳說殷琰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jié)。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屈身，北面異域？”琰許之，即使詳詣劉勔，詳請勔解圍退舍，勔亦許之。遣到城下。詳呼城中人，語以勔辭。即日琰及眾俱出，時十二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