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jié) 陳平內(nèi)亂中

    王琳之叛，不徒招引齊寇，擾亂緣江也，于今閩、浙之地，牽引亦廣。時周迪欲自據(jù)南川，（胡三省曰：自南康至豫章之地，謂之南川。）乃總召所部八郡守宰結(jié)盟，聲言入赴。朝廷恐其為變，因厚撫慰之。琳至湓城，余孝頃舉兵應(yīng)琳，琳以為南川諸郡，可傳檄而定，乃遣其將李孝欽、樊猛等南征糧餉。猛等與余孝頃合，眾且二萬，來趨工塘，連八城以逼迪。臨川周敷，為郡豪族。性豪俠，輕財重士，鄉(xiāng)黨少年任氣者咸歸之。周迪之代周續(xù)也，以素?zé)o簿閥，恐失眾心，倚敷族望，深求交結(jié)。敷未能自固，事迪甚恭。迪大馮杖之。漸有兵眾。迪據(jù)臨川之工塘，敷鎮(zhèn)臨川故郡。黃法者，巴山新建人。（巴山，梁郡，在今江西崇仁縣西南。新建，吳縣，亦在崇仁西南境。）侯景之亂，于鄉(xiāng)里合徒眾。大守賀詡下江州，法監(jiān)知郡事。高祖將逾嶺入援，李遷仕作梗中途，侯景又遣于慶至豫章，法助周文育破之。梁元帝以為新淦縣令。（新淦，漢縣，在今江西清江縣北。）敬帝大平元年，割江州四郡置高州，以法為刺史，鎮(zhèn)于巴山。蕭勃遣歐陽頠攻法，法與戰(zhàn)，破之。及是，率兵援迪。迪使周敷頓臨川故郡，截斷江口。出戰(zhàn)，屠八城，生擒李孝欽、樊猛、余孝頃，送于京師。收其軍實器械山積，并虜其人馬，迪并自納之。時永定二年七月也。孝頃子公揚(yáng)，弟孝勱，猶據(jù)舊柵，扇動南土。十月，高祖復(fù)遣周文育及迪、法討之。熊曇朗者，豫章南昌人。（南昌，漢縣，在今江西南昌縣東。）世為郡著姓。侯景之亂，稍聚少年，據(jù)豐城縣為柵，（吳富城縣，晉改曰豐城，在今江西豐城縣西南。）桀黠劫盜多附之。梁元帝以為巴山大守。荊州陷，曇朗兵力稍強(qiáng)，劫掠鄰縣，縛賣居民，山谷之中，最為巨患。侯瑱據(jù)豫章，曇朗外示服從，陰欲圖瑱。侯平之反瑱，曇朗為之謀主?，檾。瑫依诗@瑱馬仗、子女甚多。及蕭勃逾嶺，歐陽頠為前軍，曇朗給頠共往巴山襲黃法。又報法，期共破頠。約曰：“事捷，與我馬仗?！奔俺鲕?，與頠犄角而進(jìn)，又給頠曰：“余孝頃欲相掩襲，須分留奇兵，甲仗既少，恐不能濟(jì)?！鳖Q乃送甲三百領(lǐng)助之。及至城下，將戰(zhàn)，曇朗偽北，法乘之，頠失援，狼狽退歸，曇朗取其馬仗。時巴山陳定，亦擁兵立寨，曇朗偽以女妻定子。又謂定曰：“周迪、余孝頃，并不愿此婚，必須以強(qiáng)兵來迎。”定乃遣精甲三百，并土豪二十人往迎。既至，曇朗執(zhí)之，收其馬仗，并論價折贖。蓋土豪中最反復(fù)桀黠者也。大平元年，以桂州刺史資領(lǐng)豐城縣令。及是，亦率軍來會。眾且萬人。文育遣吳明徹為水軍，配周迪運(yùn)糧。自率眾軍入象牙江，城于金口。（在今江西新建縣西南。金口，金溪口，奉新縣小溪。）公飏領(lǐng)五百人偽降，謀執(zhí)文育。事覺，文育囚之，送于京師。以其部曲分隸眾軍。乃舍舟為步軍，進(jìn)據(jù)三陂。（在金口西南。）王琳遣將曹慶，率兵二千人，以救孝勱。慶分遣主帥常眾愛與文育相拒，自率所領(lǐng)徑攻周迪、吳明徹軍。迪等敗績。文育退據(jù)金口。曇朗因其失利，害之。時永定三年，五月也。

    時令侯安都繼攻孝勱及曹慶、常眾愛等。安都自宮亭湖出松門，躡眾愛后。（宮亭湖，鄱陽湖罌子口以南。松門，山名，在新建縣北。）文育見害，安都回取大艦，值琳將周炅、周協(xié)南歸，與戰(zhàn)，破之。生擒炅、協(xié)。孝勱弟孝猷，率部下四千家，欲就王琳，遇炅、協(xié)敗，乃詣安都降。安都進(jìn)軍禽奇洲，破曹慶、常眾愛等。焚其船艦。（《本紀(jì)》：侯安都敗眾愛等于左里，禽奇洲當(dāng)距左里不遠(yuǎn)。左里，見第七章第五節(jié)。）眾愛奔廬山，為村人所殺。余眾悉平。熊曇朗既殺周文育，據(jù)豫章。將兵萬余人襲周敷，徑至城下。敷與戰(zhàn)，大敗之。曇朗盡執(zhí)文育所部諸將，據(jù)新淦縣，帶江為城。王琳東下，世祖征南川兵，周迪、黃法欲沿流應(yīng)赴，曇朗乃據(jù)城列艦斷遏。迪等與法，因率南川兵筑城圍之，絕其與琳信使。及王琳敗走，曇朗黨援離心，迪等攻陷其城，虜其男女萬余口。曇朗走入村中，村民斬之，傳首京師。于是盡收其黨族，無少長皆棄市，時天嘉元年三月也。

    留異，東陽長山人。（長山，后漢縣，今浙江金華縣。）世為郡著姓。異為鄉(xiāng)里雄豪，多聚惡少，陵侮貧賤，守宰皆患之。梁代為蟹浦戍主，（蟹浦，見第十章第五節(jié)。）歷晉安、安固二縣令。（吳東安縣，晉改曰晉安，今福建南安縣。漢安陽縣，晉改曰安固，今浙江瑞安縣。）侯景之亂，還鄉(xiāng)里召募士卒。東陽郡丞與異有隙，異引兵誅之，及其妻子。大守沈巡援臺，讓郡于異。異使兄子超監(jiān)知郡事，率兵隨巡出都。及京城陷，異隨臨城公蕭大連。大連板為司馬，委以軍事。景將宋子仙濟(jì)浙江，異奔還鄉(xiāng)里。尋以其眾降于子仙。大連趣東陽之信安嶺，（后漢新安縣，晉改曰信安，今浙江衢縣境。）欲之鄱陽，（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異乃為子仙鄉(xiāng)道，令執(zhí)大連。侯景署異為東陽大守，收其妻子為質(zhì)。劉神茂拒景，異外同神茂，而密契于景。及神茂敗績，為景所誅，異獨獲免。侯景平后，王僧辯使異慰勞東陽。仍糾合鄉(xiāng)閭，保據(jù)巖阻。其徒甚盛，州郡憚焉。元帝以為信安令。荊州陷，王僧辯以異為東陽大守。世祖平定會稽，異雖轉(zhuǎn)輸糧饋，而擁擅一郡，威福在己。大平元年，除縉州刺史，領(lǐng)東陽大守。又以世祖長女豐安公主配異第三子貞臣。永定二年，征異為南徐州刺史。異遷延不就。世祖即位，改授縉州刺史，領(lǐng)東陽大守。異頻遣其長史王澌為使入朝，澌每言朝廷虛弱，異信之，雖外示臣節(jié)，恒懷兩端，與王琳潛通信使。琳又遣使往東陽署守宰。及琳敗，世祖遣沈恪代異為郡，實以兵襲之。異出下淮抗御。（當(dāng)在今蘭溪縣。）恪與戰(zhàn)，敗績，退還錢唐。異乃表啟遜謝。是時眾軍方事湘、郢，乃降詔書慰喻，且羈縻之。異知朝廷終討于己，乃使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備江路。（建德，見第三節(jié)。）湘州平，世祖乃下詔命侯安都討之。（天嘉二年十二月。）異本謂官軍自錢唐江而上，安都乃由會稽、諸暨步道襲之。（諸暨，見第十章第四節(jié)。）異聞兵至，大恐，棄郡奔桃支嶺，（在今浙江縉云縣境。）立柵自固。明年，春，（《紀(jì)》在三月。）安都大破其柵。異與第二子忠臣奔陳寶應(yīng)。異黨向文政，據(jù)有新安，（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程靈洗子文季為新安大守，隨安都討異，降之。（文政，新安人，見《陸繕傳》）。

    熊曇朗之亡，周迪盡有其眾。王琳敗后，世祖征迪出鎮(zhèn)湓城，又征其子入朝。迪趦趄顧望，并不至。豫章大守周敷，本屬于迪，至是，與黃法率其所屬詣闕，世祖錄其破曇朗之功，并加官賞。迪聞之，甚不平，乃陰與留異相結(jié)。及王師討異，迪疑懼不自安，乃使其弟方興襲周敷。敷與戰(zhàn)，破之。又別使兵襲華皎于湓城。（皎時為尋陽大守，監(jiān)江州事。）事覺，盡為皎所擒。天嘉三年，三月，以吳明徹為江州刺史，都督眾軍，與黃法、周敷討之。明徹至臨川，攻迪，不能克，乃遣安成王頊總督討之。（此據(jù)《迪傳》。《本紀(jì)》：九月，迪請降，詔安成王頊督眾軍以招納之。）迪眾潰，妻子悉擒，脫身逾嶺依陳寶應(yīng)。（《紀(jì)》：四年，正月，臨川平。）東昌縣人修行師應(yīng)迪，（東昌，吳縣，在今江西泰和縣西。）攻廬陵大守陸子隆。（廬陵，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子隆擊敗之。行師乞降。送于京師。以黃法為江州刺史，周敷為臨川大守。六年，征法為中衛(wèi)將軍。

    陳寶應(yīng)，晉安侯官人也。（晉安，晉郡，在今福建閩侯縣東北。侯官，漢治縣，后漢改曰侯官，亦在今閩侯縣境。）世為閩中四姓。父羽，有材干，為郡雄豪。梁代晉安數(shù)反，累殺郡將，羽初并扇惑，合成其事，后復(fù)為官軍鄉(xiāng)道破之，由是一郡兵權(quán)，皆自己出。侯景之亂，晉安大守賓紀(jì)侯蕭云以郡讓羽。羽年老，但治郡事，令寶應(yīng)典兵。是時東境饑饉，會稽尤甚，死者十七八，平民男女，并皆自賣，而晉安獨豐沃。寶應(yīng)自海道寇臨安、永嘉及會稽、余姚、諸暨；（后漢臨水縣，晉改曰臨安，在今浙江杭縣北。永嘉，見第七章第二節(jié)。）又?jǐn)?shù)載米粟，與之貿(mào)易，多致玉帛子女；其有能致舟乘者，亦并奔?xì)w之；由是大致資產(chǎn)，士眾強(qiáng)盛。侯景平，元帝因以羽為晉安大守。高祖輔政，羽請歸老，求傳郡于寶應(yīng)。高祖許之。時東西嶺道，寇賊擁隔，寶應(yīng)自會稽趨于海道貢獻(xiàn)。高祖受禪，授閩州刺史，領(lǐng)會稽大守。世祖嗣位，命宗正錄其本系，編為宗室。并遣使條其子女，無大小，并加封爵。其寵可謂盛矣。而寶應(yīng)取留異女為妻，侯安都之討異也，寶應(yīng)遣助之。又以兵資周迪。留異又遣第二子忠臣隨之。天嘉四年，秋，迪復(fù)越東興嶺。東興、南城、永城縣民，皆迪故人，復(fù)共應(yīng)之。（東興，吳縣，在今江西黎川縣東北。永城，吳縣，在今黎川縣北。）世祖遣章昭達(dá)征迪。迪又散于山谷。（《紀(jì)》在十一月。）詔昭達(dá)由建安南道度嶺，（建安，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又命益州刺史領(lǐng)信義大守余孝頃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諸軍，自東道會之。（《紀(jì)》在十二月。時益州地已入周，陳蓋命孝頃遙領(lǐng)。信義，梁縣，在今江蘇昆山縣東，時蓋以為郡。）昭達(dá)逾東興嶺，頓于建安。寶應(yīng)據(jù)建安之湖際，（此據(jù)《寶應(yīng)傳》?！墩堰_(dá)傳》云：據(jù)建安、晉安二郡之界。）水陸為柵。昭達(dá)與戰(zhàn)，不利。因據(jù)其上流，命兵士伐木帶枝葉為筏，施拍于其上。綴以大索，相次列營，夾于兩岸。寶應(yīng)數(shù)挑戰(zhàn)，昭達(dá)按甲不動。俄而暴雨，江水大長，昭達(dá)放筏沖突寶應(yīng)水柵，水柵盡破。又出兵攻其步軍。方大合戰(zhàn)，余孝頃出自海道適至，因并力乘之。寶應(yīng)大潰。奔山草間，窘而就執(zhí)。并其子弟二十人及留異送都，斬于建康市。異子侄及同黨無少長皆伏誅，惟貞臣以尚主獲免。（《紀(jì)》天嘉五年十一月。）

    侯景之亂，百姓皆棄本業(yè)，群聚為盜，惟周迪所部，獨不侵?jǐn)_。并分給田疇，督其工作。民下肆業(yè)，各有贏儲。政教嚴(yán)明，征斂必至。余部乏絕者，皆仰以取給。迪性質(zhì)樸，不事威儀。輕財好施。凡所周贍，豪釐必均。訥于語言，而襟懷信實。臨川人皆德之，并共藏匿，雖加誅戮，無肯言者。章昭達(dá)度嶺，與陳寶應(yīng)相抗，迪復(fù)收合出東興。時宣城大守錢肅鎮(zhèn)東興，以城降迪。以吳州刺史陳詳為都督，討迪。（吳州，治鄱陽。）至南城，與賊相遇，戰(zhàn)敗，死之。迪眾復(fù)振。時周敷又從軍，至定川縣，（未詳）。與迪相對，迪給敷共盟，敷許之，為迪所害。世祖遣都督程靈洗擊破之。迪又與十余人竄于山谷。日月轉(zhuǎn)久，相隨者亦稍苦之。復(fù)遣人潛出臨川郡市魚鮭。足痛，舍于邑子。邑子告臨川大守駱牙。（《南史》作駱文牙。）牙執(zhí)之，令取迪自效。因使心腹勇士，隨入山中。誘迪出獵，伏兵于道旁斬之。傳首京師。（《紀(jì)》在天嘉六年七月。）

    淳于量當(dāng)梁元帝時，出為桂州刺史。（桂州，今廣西桂林縣。）荊州陷，量保據(jù)桂州。王琳擁割湘、郢，累遣召量，量外雖與琳往來，而別遣使從間道歸于高祖。琳平后，頻請入朝。天嘉五年，征為中撫大將軍。量所部將士，多戀本土，并欲逃入山谷。世祖使湘州刺史華皎征衡州界黃洞，且以兵迎量。天康元年，至都。至此，武人及豪右之割據(jù)者略盡矣，而以宣帝之篡，復(fù)召湘、廣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