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族制

    聚族而居，范圍之大小，必視生計情勢以為衡。自氏族散為家族，其勢日趨于分，讀《先秦史》第十二章第二節(jié)，《秦漢史》第十三章第二節(jié)，可見其概。晉、南北朝之世，社會情勢，實與前無異。惟其時去古較近，各地方強宗巨家，尚有存者；又直喪亂之際，移徙者多與親族相偕，初至異邦，與當?shù)刂?，未能融洽，或仍聚族而居；于是家族之大者，往往有之。此就全國言之，實為特異之象；又昔時之人，狃于成見，不知社會貴化除畛域，而以親族互相依倚為美談，政令既加以褒揚，輿論又群相稱道；史家自必勤于記錄。讀者不察，遂謂其時社會情形，與今迥異矣。其實以中國之大，歷朝史籍所占年代之長，有此區(qū)區(qū)，正如鳳毛麟角耳。（大家族不見記載者，自亦有之，且其數(shù)必不少，然即具記之，在全社會中，亦必仍微不足道，則理有可信者也。）

    《北史·韋孝寬傳》：孝寬欲筑城汾北，畫地形具陳其狀，宇文護謂使人曰：“韋公子孫雖多，數(shù)不滿百，遣誰固守？”事遂不行，可見子孫百人，在當時猶以為少?！吨堋しㄉ袀鳌罚悍ㄉ袨轫樦荽淌罚抉R消難作亂，遣兵攻圍之，法尚棄城走，虜其母弟及家累三百人。法尚在當時，未聞為著名大族，而其家累至于三百，可見其時士大夫家口之眾矣。此等家口，并不以后世所謂同姓為限?！稌x書·朱伺傳》：杜曾遣說伺云：“馬雋等感卿恩，盡以君家內(nèi)外百口付雋，雋已盡心收視，卿可來迎?！薄蹲婕s傳》：石勒詐約，并其親屬中外百余人悉滅之。《宋書·沈慶之傳》：慶之有園舍在婁湖，一夜移子孫徙居之。又移親戚中表于婁湖，列門同?！蹲孕颉费裕荷蛄肿淤p賜重疊，皆散于親故，家無余財，中表孤貧悉歸焉?！段簳ぴ瓊鳌罚焊感?，為沈文秀府主簿，隨文秀入國，劉昶每提引之，言是其外祖淑之近親。又《高祐傳》：孫諒，造親表譜錄四十余卷，自五世已下，內(nèi)外曲盡，覽者服其博記。蓋古代親親，原不限于父族；（如九族之制是也，詳見《先秦史》。）又其兩姓恒交昏，而又繼之以世；（故夫之父母，與母之兄弟，父之姊妹同稱，詳見《先秦史》。）故中表之情為尤親。次則從母之子，自亦為母族中之最親者。自此展轉(zhuǎn)推之，其范圍自有甚廣者矣?！段簳けR玄傳》：無鹽房崇吉母傅氏，度世玄子。繼外祖母兄之子婦也。兗州刺史申纂妻賈氏，崇吉之姑女也。皆亡破軍途，老病憔悴。度世推計中表，致其供恤。每覲見傅氏，跪問起居。隨時奉送衣被、食物。亦存振賈氏，供其服、膳。青州既陷，諸崔墮落，多所收贖。及淵、昶等，（皆度世子。）并循父風。遠親疏族，敘為尊行長者，莫不崇拜致敬。閨門之禮，為世所稱。其一事也。沈充之敗也，亡失道，誤入故將吳儒家。儒欲殺之。充曰：“爾以大義存我，我宗族必厚報汝。若必殺我，汝族滅矣?！比逅鞖⒅３渥觿?，竟滅吳氏。勁固強果，然其能復仇，必得其宗族之助，則可推知。宋明帝之殺王景文也，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景文門生焦度忿怒，發(fā)酒覆地，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數(shù)百人，足以一奮?！本拔脑唬骸爸渲列摹Ｈ粢娔钫?，為我百口計?！蓖鯅J之見收也，子彪議閉門拒命，長史殷叡，奐女婿也，諫曰：“百世門戶，宜思后計，孰與仰藥自全？”董巒討益州，為魏所執(zhí)，并其子景曜。魏以巒為越騎校尉，景曜為員外郎。巒謀南叛，坐徙朔州。孝文南寇，召巒從軍。軍次魯陽，巒單騎南走。至境首，北向哭呼景曜云：“吾百口在彼，事理須還，不得顧汝一子也?！保ā段簳ぬ镆孀趥鳌?。）當時親族關(guān)系之密如此，故茍有刑誅，必致波及。孝文之南寇也，董景曜亦被召，至洛陽，密陳其父必當南叛，及巒南走，仍鎖詣魏主所，數(shù)而斬之。袁瑾之死也，并其宗族數(shù)十人。魏孝武入關(guān)，以韋子粲為南汾州，城陷不能死難，闔門百口，悉在西魏，多致誅滅。蓋聚族既眾，則其為力強，慮以怨毒、不自安之情，或致反側(cè)，故其措置如此。晉、南北朝之世，刑法酷濫，實由此也。是時之遷徙者，亦多率族而行。如黃泓率宗族歸慕容廆；（《晉書·藝術(shù)傳》。）張昌之亂，王傴、呂蕤，密將宗室奔汝南；樊毅隨叔父文皎援臺，文皎戰(zhàn)死，毅將宗族子弟赴江陵皆是。魏孝莊帝徙河北，執(zhí)楊侃手曰：“卿尊卑百口，若隨朕行，所累處大，卿可還洛，寄之后圖。”侃曰：“寧可以臣微族，頓廢君臣之義？”固求陪從。及帝圖尒朱榮，侃豫其謀。尒朱兆入洛，侃時休沐，遂得潛竄，歸于華陰。普泰初，天光在關(guān)西，遣侃子婦父韋義遠招慰之，立盟許恕其罪。侃從兄昱，（侃，播子。昱，播弟椿之子。）令侃出應。“假其食言，不過一人身歿，冀全百口?！辟┧旄爸?，為天光所害。元顥入洛，昱出鎮(zhèn)滎陽，見擒。又椿弟順，順子仲宣，兄子保，弟子遁，并在河北，為顥嫌疑。以椿家世顯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時人助其憂怖?；騽翊粩y家避禍。椿曰：“吾內(nèi)外百口，何處逃竄？正當坐任運耳?！碑敃r親族、中外，互相依倚如此，此族誅之刑，所由足累其心與？

    《魏書·源子恭傳》云：蕭衍亡人許周，自稱為衍給事黃門侍郎，朝士翕然，咸共信待。子恭奏其“履歷清華，名位高達，計其家累，應在不輕，今者歸化，何其孤迥？設使當時匆遽，不得攜將，及其來后，家貲產(chǎn)業(yè)，應見簿斂；尊卑口累，亦當從法；而周兄弟怡然，曾無憂慮”。以是為怪，可見當時巨家，多歷顯宦，有厚產(chǎn)矣。（《晉書·文苑傳》：應貞，汝南南頓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漢至魏，世以文章顯。軒冕相襲，為郡盛族。此以門第顯者也。《習鑿齒傳》云：宗族富盛，世為鄉(xiāng)豪，此以財力雄者也。）職是故，其人在地方，多有聲勢。使能教養(yǎng)其民，原未嘗不足為善。（《北史·李靈傳》：孫顯甫，豪俠知名。集諸李數(shù)千家，于殷州西山開李魚川，方五六十里居之，顯甫為其宗主。是其力足以養(yǎng)民也。又《李士謙傳》：李氏宗黨豪盛，每春秋二社，必高會極宴，無不沉醉喧亂。嘗集士謙所，盛饌盈前，而先為設黍。謂群從曰：“孔子稱黍為五谷之長，荀卿亦云：食先黍、稷，古人所尚，寧可違乎？”少長肅然，無敢弛惰。退而相謂曰：“既見君子，方覺吾徒之不德也?！笔瞧淞ψ阋越堂褚病＃o如世祿之家，鮮克由禮，能善導其民者少，而恃勢武斷鄉(xiāng)曲者多。（如卞悛以門盛輕郤詵，相視如仇，詵后為中丞，卒奏陷卞氏，見《晉書·卞壺傳》。）而當風塵澒洞之時，尤易啟其輕狡之念。張軌割據(jù)河右，晉昌張越，涼州大族、密圖代之。又有賈摹者，寔之妻弟，亦涼州大姓，勢傾西土。時有謠曰：“手莫頭，圖涼州?！逼渚有目上?。張茂誘而殺之，于是豪右屏跡，威行涼域。此雖未成割據(jù)之業(yè)，而實有割據(jù)之心者也。薛氏之在河東，羈旅之族也，然猶同姓三千家，宋高祖不得不用為大守，虜亦不得不用為都統(tǒng)，（見第八章第五節(jié)。）此則無割據(jù)之名，而有割據(jù)之實者也。蘇峻之亂，臨平人范明，率宗黨五百人，合諸軍討其將張健。（見《晉書·顧眾傳》。）宋景平中，富陽孫氏，聚合門宗，謀為逆亂。（見《宋書·褚叔度傳》。）義康之徙也，胡藩子誕世、茂世，率群從二百余人，攻破郡縣謀奉之。（見第八章第一節(jié)。）劉彌之青州強姓，門族甚多故其宗從，能相合率以拒沈文秀。（見第九章第五節(jié)。）侯景之亂，沈眾表梁武帝，稱家世所隸義故部曲，并在吳興，求還召募以討賊。武帝許之。及景圍臺城，眾率宗族及義附五千人入援。王廣攻毛興于枹罕，興遣衛(wèi)平率其宗人千七百襲敗之。后枹罕諸氐，以平年老，不可以成事業(yè)，議廢之，而憚其宗強，連日不決。有啖青者，挺身而起，乃獲廢平而推苻登。（見《晉書·苻丕載記》。）郝溫舉義于杏城，蓋鮮率宗族為虜討之。（《魏書·世祖紀》大平真君六年。）獨孤信東伐，趙肅率宗人為之鄉(xiāng)道。魏孝武西遷，猗氏樊、王二姓舉兵，為東魏所誅。（《周書·儒林樊深傳》。）此等雖順逆不同，而其隱若敵國則一。南北疆埸，一彼一此，亦多有此等豪族，參與其間，非盡恃兵力也。又有保險劫掠，行同盜賊者?！端螘ぶ忑g石傳》：遷武康令。喪亂之際，武康人姚系祖，招聚亡命，專為劫盜。所居險阻，郡縣畏憚不能討。齡石至縣，偽與親厚，召為參軍。系祖恃其兄弟徒黨強盛，謂齡石必不敢圖己，乃出應召。齡石潛結(jié)腹心，知其居止涂徑。乃要系祖宴會，叱左右斬之。率五人馳至其家，掩其不備。悉斬系祖兄弟，殺數(shù)十人。自是一郡得平?！段簳だ钪佻I傳》：為弘農(nóng)大守。先是宮、牛二姓，阻險為害。仲琁示以威惠，并即歸伏?！堆Ρ?zhèn)鳌罚汉颖笨胶勇范啾I賊。有韓、馬兩姓，各二千余家，恃強馮險，最為狡害。劫掠道路，侵暴鄉(xiāng)閭?！犊崂魝鳌罚红`丘羅思祖，宗門豪溢，家處險隘，多止亡命，與之為劫。顯祖怒之，戮其家。思祖宗黨，相率寇盜?！侗笔贰に坞[傳》：弟子世良，拜清河大守。郡東南有曲堤，成公一姓，阻而居之，群盜多萃于此。人為之語曰：“寧度東吳會稽，不歷成公曲堤。”世良施八條之制，盜奔他堤。此等皆地方之大害。梁、陳間諸割據(jù)者，亦不過此等人中之佼佼者耳，讀第十三章第六、七、八節(jié)可知也。

    然此等巨族，究為特異之象，以大勢論之，則仍日趨于分?！稌x書·刑法志》言：魏世制法，“除異子之科，使父子無異財也”?！端螘ぶ芾蕚鳌罚豪噬蠒裕骸敖袷看蠓蛑?，父母在而兄弟異計，十室而七矣；庶人父子殊產(chǎn)，亦八家而五矣。甚者危亡不相知，饑寒不相恤。又嫉謗讒害，不可稱數(shù)。宜明其禁，以革其風?！笨梢姇r人疾惡分異之烈。然參考史事，則宗族之能同居者實少。兄弟白首不分異，業(yè)已侈為美談；（《北史·甄琛傳》：與弟僧林，誓以同居沒齒?！渡絺鳌罚簜サ苌偻?，偉撫家訓孤，同居二十余載，恩義甚篤。《周書·崔謙傳》：與弟諶特相友愛。雖復年事并高，名位各重，所有貲產(chǎn)，皆無私焉。《寇俊傳》：兄祖訓、祖禮及俊，并有志行，閨門雍睦，白首同居。觀此等亦侈為美談，知當時兄弟同居者已少。）群從同居者更寡；（《晉書·忠義傳》：嵇紹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恤如所同生?！段簳ろn麒麟傳》：孫子熙，少孤，為叔顯宗所撫養(yǎng)。及顯宗卒，子伯華又幼，子熙友愛，等于同生。長猶共居，車馬貲財，隨其費用，未嘗見于顏色?！侗笔贰ば两B先傳》：孫少雍，妻王氏，有德義。少雍與從弟懷仁，兄弟同居。懷仁等事之甚謹。閨門禮讓，人無閑焉。又《寇俊傳》：篤于仁義。期功之中，有孤幼者，衣食豐約，并與之同。）其更廣于此者，則真如鳳毛麟角矣。（宗族百口，累世同居者，多見諸史《孝義》、《節(jié)義》等傳。此外如《晉書·儒林傳》：汜毓，奕世儒素，敦睦九族?？途忧嘀?，逮毓七世，時人號其“兒無常父，衣無常主”?！侗笔贰ぴS彥傳》：曾孫子恂，閨門雍睦，三世同居。《周書·辛威傳》：家門友義，五世同居。）而好生分及不能相恤之事則甚多。（《南史·袁粲傳》：粲幼孤，祖哀之，名之曰愍孫。伯叔并當世榮顯，而愍孫饑寒不足?！段簳づ岵瘋鳌罚翰瘸龊笃洳僖?guī)，與兄景融別居，景融貧窘，伯茂了無振恤，殆同行路。此猶在平時，其在流離顛沛之中者：《李寶傳》：李氏自初入魏，人位兼舉，因沖寵遇，遂為當世盛門。而仁義吉兇，情義淺薄。期功之服，殆無慘容。相視窘迫，不加拯濟。此猶曰李氏入魏，即蒙恩寵也。韋子粲闔門誅滅，入魏獲存者，惟子粲與弟道諧二人，而粲富貴之后，遂捐棄道諧，令其異居。所得廩祿，略不相及。當時于此等事，不惟輿論群相責難，即法律亦或加以懲處。如《魏書·島夷傳》言：蕭鸞宣德大仆劉朗之，游擊將軍劉璩之，坐不贍給兄子，使其隨母他嫁，免官禁錮是也。然究何益哉？生分之俗，南方較北方為甚。《魏書·裴叔業(yè)傳》云：叔業(yè)兄子子植，雖自州送祿奉母及贍諸弟，而各別貲財，同居異爨，一門數(shù)灶，蓋亦染江南之俗也，是其證?！稌x書·隱逸傳》：陶潛與子書曰：“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弟兄之義。鮑叔、敬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為成，因喪立功。他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笨梢娖鋸娤嗑S系，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矣?！赌鲜贰げ膛d宗傳》：父廓，罷豫章郡還，起二宅。先成東宅，以與兄軌。軌罷長沙郡還，送錢五十萬，以裨宅直。興宗年十一，白母曰：“一家由來，豐儉必共，今日宅直，不宜受也?！蹦笎偠鴱难?。軌深有愧色。謂其子淡曰：“我年六十，行事不及十歲小兒。”此事不足見時人之能共豐儉，正足見其習于分異耳。然謂北方能不分異者，亦非其實。楊昱第六叔早喪，有一男六女。及終喪，妻元氏請別居。昱父椿，集親姻泣謂曰：“我弟不幸早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別居？”不聽。崔挺三世同居，門有禮讓，于后頻直饑年，亦卒分析。義門如此，況在恒人？《北史·薛慎傳》：保定初，出為湖州刺史。蠻族昏娶之后，父母雖在，即與別居。慎乃親自誘導，示以孝慈。并遣守令，各喻所部。有數(shù)戶蠻，別居數(shù)年，遂還侍養(yǎng)；及行得果膳，歸奉父母。慎以其從善之速，具以狀聞。有詔蠲其賦役。于是風化大行，有同華俗。又《儒林·樂游傳》：授湖州刺史。人多蠻左，未習儒風。蠻俗生子長大，多與父母異居。遜每加勸導，多革前弊。當時蠻左，實多華人，具見第十六章第二、第六節(jié)。此蓋仕宦之家，親族多互相依倚，平民之多田產(chǎn)者，亦能聚族而居，其貧苦者則不然，非關(guān)華夷之異也?！端鍟な池浿尽费裕荷綎|承齊俗，避役惰游者十六七。四方疲人，或詐老詐小，規(guī)免租賦。高祖令州縣大索、貌閱。戶口不實者，正長遠配。而又開相糾之科。大功已下，兼令析籍，各為戶頭，以防容隱。既狃于成見而責其合，又利其賦役而迫之分，狐埋狐搰，謂之何哉？）其以敦睦稱者，又或別有所為。（《晉書·儒林傳》：范隆生而父亡。年四歲，又喪母。單孤無緦功之親。疏族范廣，愍而養(yǎng)之。迎歸教書。為立祠堂。隆奉廣如父。《周書·薛憕傳》：河東汾陰人也。曾祖弘敞，值赫連之亂，率宗人避地襄陽。孝昌中，杖策還洛陽。先是憕從祖真度，與族祖安都，擁徐、兗歸魏。其子懷俊，見憕，甚相親善?！侗笔贰お毠滦艂鳌罚鹤恿_，為高氏所囚，及信為宇文護所誅，羅始見釋。寓居中山，孤貧無以自給。齊將獨孤永業(yè)，以宗族故，哀之，為買田宅，遺以資畜。此等似乎甚厚。然《宋書·王懿傳》言：北土重同姓，并謂之骨rou。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若不至者，以為不義，不為鄉(xiāng)里所容。懿聞王愉在江南，是大原人，乃往依之，愉禮之甚薄。則其相周恤，特迫于人言耳，非出本心也。《北史·胡叟傳》：卒，無子，無家人營主兇事。胡始昌迎殯之于家，葬于墓次，即令弟繼之襲其爵。叟與始昌雖宗室，性氣殊詭不相附。其存，往來甚簡。及亡而收恤甚厚。議者以為非敦哀疏宗，或緣求利品秩也?？芍^肺肝如見矣。劉昶令袁宣與其府諮議參軍袁濟為宗，宣時孤寒，甚相依附。及翻兄弟官顯，與濟子洸、演，遂各陵競。洸等乃經(jīng)公府以相排斥。以利合者，固無以善其終也。）然后知社會演進之大勢，終不可逆也。語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贝擞晒潘^忠臣者，多盡力于一人一姓，而古所謂國者，本與家同物，特大小有殊而已。至于后世，則國之與家，性質(zhì)大異。盡忠于國者，非當異族馮陵之際，以國家為民族之藩衛(wèi)，視君主為主權(quán)之表征；則廑己饑己溺之懷，思得政權(quán)以遂其拯民于涂炭之志。若此者，知識既高，愿力亦大，豈僅盡心于一小摶體者之所知？不寧惟是，小摶體之利害，往往與大摶體不相容。顧慮身家之念重，盡忠君國之義自輕。趙氏翼嘗譏：“江左高門大族，雍容令仆，裙屐相高。與時推遷，自保家世。朝市革易，而我之門第如故?！保ā敦ザ吩洝そ笫雷鍩o功臣》條。）所以致此，雖其道多端，然家室之累，實其大者。然則即以忠君舊義論，篤于宗族者，亦未必遂可托孤寄命矣。不寧惟是，行以中庸為貴，而流俗之所稱美者，則大抵非行庸德、謹庸言之徒。吾嘗見居喪盡禮，有過恒人，而性情乖戾，為鄉(xiāng)里所患苦者矣。高宗，殷之賢王也?！队洝贩Q之曰：“繼世即位，而子良于喪，當此之時，殷衰而復興，禮廢而復起。”然實殺孝己。與寵姜女而替大伯之古公，溺驪姬而殺申生之晉獻正相類。此中消息，殊耐尋思。特非方內(nèi)之士所敢道耳?！段簳づ崾鍢I(yè)傳》：叔業(yè)孫譚，粗險好殺。然孝事諸叔，盡于子道，國祿歲入，每以分贍，世以此稱之。古今人情，固不甚相遠也。

    凡大族，能歷時稍久者，必自有其法度。《陳書·王玚傳》云：玚兄弟三十余人，居家篤睦。每歲時饋遺，遍及近親。敦誘諸弟，并稟其規(guī)訓?！段簳けR玄傳》言：玄子度世，及孫淵、昶，并循父風。父母亡后，同居共財。自祖至孫，家內(nèi)百口。在洛時有饑年，無以自贍，然尊卑怡穆，豐儉同之。親從昆弟，常旦省謁諸父，出坐別室，至暮乃入。《崔挺傳》言：挺三世同居，門有禮讓。挺有子六人，長曰孝芬，弟孝喡等奉之，盡恭順之禮。一錢尺帛，不入私房。吉兇有須，聚對分給。諸婦亦相親愛，有無共之。始挺與弟振同居，振亡之后，孝芬等承奉叔母李氏，若事所生。旦夕溫清，出入啟覲。家事巨細，一以諮決。每兄弟出行，有獲財物，尺寸已上，皆內(nèi)李氏之庫。四時分賚，李自裁之。如此者二十余歲?！稐畈鳌费裕翰ゼ沂兰兒瘢⒍亓x讓。昆季相事，有若父子。播剛毅，椿、津（并播弟。）恭謙。兄弟旦則聚于廳堂，終日相對，未曾入內(nèi)。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廳堂間往往幃幔隔障，為寢息之所。時就休偃，還共談笑。椿、津年過六十，并登臺鼎，而津嘗旦暮參問。子侄羅列階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飯。椿還然后共食。食則津親授匙箸，味皆先嘗。椿命食，然后食。一家之內(nèi)，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庭無閑言。魏世已來，惟有盧淵及播昆季，當世莫逮焉?！豆?jié)義傳》言：李幾七世共居同財。家有二十二房，一百九十口。長幼濟濟，風禮著聞。至于作役，卑幼競進。夫摶結(jié)多人，不可無法，家國之理一也。此等法度，實此等巨家之所以能持久也。然果足尚乎？子弟率教之謹，最為拘墟之士所艷稱。然如是，則身居其間者，將絕少自由，于才性之發(fā)揚，所損實巨。而身家之念大重，則盡忠于國家、民族、社會之念自輕，前已言之矣。即以一家論，亦未必終為其利何者？此等大族，摶結(jié)之始，必以生計之互相依倚為之因。此蓋一時事勢使然。久之，事勢改變，大族生利之力雖強，終不如一切與全社會相依，而更擴其分工協(xié)力之范圍為得計矣。此其所以終于離析歟？盧氏自淵亡后，家風衰損，已見上節(jié)。崔氏頻遭饑年，家遂分析，說亦見前。莊帝還宮，楊椿頻乞歸老，臨行誡子孫曰：“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如聞汝等，兄弟時有別齋獨食，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笨梢娖浼曳ㄒ鄬儗儾荒芫S持矣。

    凡權(quán)勢之家，據(jù)權(quán)勢愈久，則其自私而思保守之愈甚。歷代帝王之家，所謂敦宗睦族者，原其朔，則不過如是而已?！段簳ぞ澳率鮽鳌罚壕┱淄跬浦舆b，大功昆弟，皆是恭宗之孫，至肅宗而本服絕，故除遙等屬籍。遙表曰：“《律》云議親者，非惟當世之屬親，歷謂先帝之五世。謹尋斯旨，將以廣帝宗，重磐石。先皇所以變革事條，為此別制者？大和之季，方有意于吳、蜀，經(jīng)始之費，慮深在初，割減之起，當出暫時也。古人有言：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輔己者眾。大宗一分，則天子屬籍，不過十數(shù)人而已。在漢，諸王之子，不限多少，皆列土而封，謂之曰侯。至于魏、晉，莫不廣胙河山，稱之曰公。臣去皇上，雖是五世之遙，于先帝，便是天子之孫。今朝廷猶在遏密之中，便議此事，實用未安?！痹t付尚書博議。令任城王澄、左仆射元暉奏同遙表。靈大后不從。據(jù)此，拓跋氏之待宗室，實較漢、魏以來為薄，一由其互相猜忌，一亦由其演進本淺，故其自私，轉(zhuǎn)不如中國之甚也。亦可見一切弊政，皆由積漸而致矣。

    小史之職既廢，譜牒之作，只為私家之事，自晉以降，國家乃復起而干與之，則以其時嚴士庶之別故也?！稌x書·摯虞傳》曰：虞以漢以來喪亂，譜牒多亡失，雖其子孫，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上疏進之，以為足以備物致用，廣多聞之益。此為譜學之權(quán)輿。《齊書·文學傳》：賈淵，祖弼之，世傳譜學。竟陵王子良使撰《見客譜》。先是譜學未有名家。弼之廣集百氏譜記，專心治業(yè)。晉大元中，朝廷給弼之令史、書吏，撰定繕寫藏秘閣，仍遷左民曹。（《南史》作“及左戶曹”。民作戶避唐諱。）淵父及淵，三世傳學。凡十八州士族譜，合百帙，七百余卷，該究精悉，當世莫比。永明中，衛(wèi)軍王儉，抄次百家譜，與淵參懷撰定。淵撰《氏族要狀》及《人名書》，并行于世?！赌鲜贰ね跎?zhèn)鳌罚褐V事。先是尚書令沈約，以為“晉咸和初蘇峻作亂，文籍無遺。后起咸和二年，以至于宋，所書并皆詳實。并在下省左戶曹前廂，謂之晉籍，有東西二庫。此籍既并精詳，實可寶惜位宦高卑，皆可依案。宋元嘉二十七年，始以七條征發(fā)。既立此科，人jian互起。偽狀巧籍，歲月滋廣。以至于齊，患其不實。于是東堂校籍，置郎、令史以掌之。競行jian貨，以新?lián)Q故。昨日卑細，今日便成士流。宋、齊二代，士庶不分，雜役減闕，職由于此。竊以晉籍所余，宜加寶愛”。（參看第三節(jié)。）武帝以是留意譜籍，州郡多罹其罪。因詔僧孺改定百家譜。始晉大元中，員外散騎侍郎平陽賈弼，即弼之。篤好簿狀。乃廣集眾家，大搜群族。所撰十八州，一百一十六郡，合七百一十二卷。凡諸大品，略無遺闕。藏在秘閣，副在左戶。及弼子大宰參軍匪之，匪之子長水校尉深，即淵，《南史》本傳書其字曰希鏡，此處則改為深?！短茣と鍖W柳沖傳》云：希鏡傳子執(zhí)，執(zhí)更作《姓氏英賢》一百篇。又著《百家譜》，廣兩王所記。執(zhí)傳其孫冠，冠撰《梁國親王大子序親譜》四篇。世傳其業(yè)。大保王弘，領(lǐng)軍將軍劉湛，并好其書。弘日對千客，不犯一人之諱。湛為通曹，始撰百家，以助銓序，而傷于寡略。齊衛(wèi)將軍王儉，復加去取，得繁省之衷。僧孺之撰，通范陽張等九族，以代雁門解等九姓。其東南諸族，別為一部，不在百家之數(shù)焉?！都酥葑V》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抄》十五卷，《東南譜集抄》十卷，并行于世。是南方譜學，實以賈氏為名家，其后官私撰述，并承其余緒也。梁、陳二代，通譜學者，亦有其人。（《梁書·徐勉傳》：勉居選官時，該綜百氏，皆為避諱。《傅昭傳》：博極古今，尤善人物。魏、晉以來官宦簿伐，姻通內(nèi)外，舉而論之，無所遺失。《陳書·陸瓊傳》：遷吏部尚書，詳練譜牒。）“后魏遷洛，有八氏十姓，咸出帝族；又有三十六族，則諸國之從魏者；九十二姓，世為部落大人；并為河南洛陽人。（《周書·文帝紀》：魏恭帝元年，魏氏之初，統(tǒng)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絕滅。至是，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后，次功者為九十九姓后。所統(tǒng)軍人，亦改從其姓。）其中國士人，則第其門閥，有四海大姓，郡姓，州姓，縣姓。及周大祖入關(guān)，諸姓子孫有功者，并令為其宗長。仍撰譜錄，記其所承。又以關(guān)內(nèi)諸州，為其本望?！保ā端鍟そ?jīng)籍志》。）北魏宗室及諸臣，亦有通譜學者。（《北史·景穆十二王傳》：濟陰王小新成曾孫暉業(yè)，撰魏藩王家世，號為《辨宗錄》，四十卷，行于世?！端坞[傳》：弟子世良，撰《宋氏別錄》十卷。）周武帝敕鮑宏修皇室譜一部?！端鍟そ?jīng)籍志》史部譜系門，著錄四十一部三百六十卷；通計亡書，則五十三部一千二百八十卷云?！洱R書·王晏傳》：武帝欲以高宗代晏領(lǐng)選，手敕問之。晏啟曰：“鸞清干有余，然不諳百氏，恐不可居此職?！鄙夏酥??！侗笔贰の菏諅鳌罚菏兆段簳?。楊愔謂曰：“此謂不刊之書，傳之萬古。但恨論及諸家，枝葉親姻，過為繁碎，與舊史體例不同耳?！笔赵唬骸巴蛑性瓎蕘y，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枝派，望公觀過知仁。”可見當時視此之重已。

    然時雖致謹于族姓，而自誣其祖者仍多，此又大勢所趨，無可如何者也。劉延孫于宋室，本非同宗，而孝武與之合族，（見第九章第二節(jié)。）此執(zhí)政柄者之自亂其例也?！稌x書·惠羊皇后傳》：賈后既廢，孫秀議立后，后外祖孫旂，與秀合族，又諸子自結(jié)于秀，故以大安元年，立為皇后?！赌鲜贰ぶ芎胝齻鳌罚号_城陷，弘正諂附王偉，又與周石珍合族，此趨炎附勢之為也?！洱R書·賈淵傳》：淵遷長水校尉?；膫崛送跆?，買襲瑯邪譜。尚書令王晏，以啟高宗。淵坐被收，當極法。子棲長謝罪，稽顙流血，朝廷哀之，乃得免罪。此以財貨誘引者也?！稌x書·石苞傳》：苞曾孫樸，沒于胡，石勒以與樸同姓，俱出河北，引為宗室，特加優(yōu)寵?！侗饼R書·高隆之傳》：本姓徐氏，云出自高平金鄉(xiāng)。父幹，為姑婿高氏所養(yǎng)，因從其姓。隆之后有參議之功，高祖命為從弟，仍云渤海蓨人。此異族之攀援也。侯景僭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征士侯瑾為七世祖。李賢，自云隴西成紀人，漢騎都尉陵之后。陵沒匈奴，子孫因居北狄。后隨魏南遷，復歸汧隴。竇熾，自云扶風平陵人，漢大鴻臚章十一世孫。章子統(tǒng)，靈帝時為雁門大守，避竇武之難，亡奔匈奴，遂為部落大人。后魏南徙，子孫因家于代，賜姓紇豆陵氏。當時此等誣辭，蓋又不知凡幾矣。（讀《唐書·宰相世系表》，尚有可見者。）元魏入中國，賜姓命氏，其事不一。其后改易，多有與中國同者。（詳見《魏書·官氏志》。）而賜姓又多。（賜姓魏、周、齊皆有之，而周尤盛。甚有如令狐整，宗人二百余戶，并列屬籍者。女子亦有賜姓者，高祖及齊王憲之在襁褓，以避忌不利居宮中，大祖令于李賢家處之，六載乃還宮，因賜賢妻吳姓宇文氏，養(yǎng)為侄女是也。靜帝大象元年，詔諸改姓者悉令復舊，然不復者必多矣。）華之與夷，蓋混淆不可辨矣。然同是圓顱方趾之倫，優(yōu)劣本無區(qū)別；又凡諸民族，血統(tǒng)孰不混淆？此固不足計也。當時之人，皆非以異姓為后，即法律亦所不許，見下。然隨所養(yǎng)而改姓者仍多。（如高隆之之父即是?！蛾悤罚焊咦嫘屎笳率?，本姓鈕，父景明，為章氏所養(yǎng)，因改焉。周文育，本姓項氏，為壽昌浦口戍主周薈所養(yǎng)。紀少瑜，本姓吳，養(yǎng)于紀氏，因而命族。又獨孤永業(yè)，本姓劉，母改適獨孤，永業(yè)隨母，為獨孤家所養(yǎng)，遂從其姓，皆其事也。）父母之恩，本不在生而在養(yǎng)，此又不足怪也。北族之養(yǎng)子弟，則非因其幼小無依，而特為臣主之間，以恩相結(jié)，蓋由不知君臣有朋友之誼，而惟知有親族關(guān)系使然，又與中國之養(yǎng)子殊科矣。（《北史·齊宗室諸王傳》：上洛王思宗弟思好，本浩氏子也，思宗養(yǎng)以為弟。又《蔡祐傳》：周文帝謂祐曰：“吾今以爾為子，爾其父事我?！薄稄垔[傳》：隋文帝謂曰：“卿可為朕兒，朕為卿父?！庇帧队钗氖鰝鳌罚盒载澅?，知人有珍異物，必求取。富商大賈，及隴右諸胡子弟，皆接以恩意，呼之為兒。由是競加饋遺，珍寶累積。又有趙行樞者，本大常樂戶，家財億計，述謂為兒，受其賂遺。此為讱義子者之又一變格，然亦北族之俗，有以作之俑也。）

    《晉書·賈充傳》云：充婦廣城君郭槐，性妒忌。充子黎民，年三歲，乳母抱之當，黎民見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見謂充私乳母，即鞭殺之，黎民戀念，發(fā)病而死。后又生男，過期，復為乳母所抱，充以手麾其頭，郭疑乳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充遂無胤嗣。及薨，槐輒以外孫韓謐為黎民子，奉充后。郎中令韓咸，中尉曹軫諫，不從。咸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是充遺意。帝乃詔曰：“周之公旦，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勛庸，不同常例。大宰素取外孫韓謐為世子黎民后。吾退而斷之，外孫骨rou至近，推恩計情，合于人心。其以謐為魯公世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大宰，始封無后如大宰，所取必以己自出如大宰，皆不得以為比?！奔跋露Y官議充謚，博士秦秀，援莒人滅鄫之文，謂“充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禍門，謚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謚荒公”，不從?！缎銈鳌?。案賈充固非正人，《晉書》所載之辭，則亦多誣蔑。（三歲過期之兒，安知戀念乳母而死？即曰知之，而二子之死，其事若一，理可通乎？）莒人滅鄫，雖曰《春秋》之義，然時異勢殊，寧可拘執(zhí)。當時議者，亦借此以攻充耳，意初不在禮律，此參觀第三章第一節(jié)而可知者也。然其事至煩武帝特下詔書，亦可見舊習入人之深矣。又古之為人后者，僅主其祭祀，而非利其財產(chǎn)。《宋書·謝弘微傳》：從叔峻，司空琰第二子也，無后，以弘微為嗣。義熙初，襲峻爵建昌縣侯。弘微家素貧儉，而所繼豐泰。惟受書數(shù)千卷，國吏數(shù)人而已。遺財?shù)撝?，一不關(guān)豫。八年，混以劉毅黨見誅。妻晉陵公主，改適瑯邪王練。公主雖執(zhí)意不行，而詔與謝氏離絕。公主以混家事，委之弘微。混仍世宰輔，一門兩封，田業(yè)十余處，僮仆千人。惟有二女，年并數(shù)歲。弘微經(jīng)紀生業(yè)，事若在公。一錢尺帛，出入皆有文簿。高祖受命，晉陵公主降為東鄉(xiāng)郡君。以混得罪前代，東鄉(xiāng)君節(jié)義可嘉，聽還謝氏。自混亡至是九載，而室宇修整，倉庫充盈；門徒業(yè)使，不異平日；田疇墾辟，有加于舊。元嘉九年，東鄉(xiāng)君薨，資財巨萬，園宅十余所；又會稽、吳興、瑯邪諸處，大傅安，司空琰時事業(yè)，奴僮猶有數(shù)百人。公私咸謂室內(nèi)貲財，宜歸二女，田宅僮仆，應屬弘微。弘微一無所取，自以私祿營葬。（案琰，安子，峻、混皆琰之子。弘微，安弟萬之孫。）案議者謂田宅僮仆，應屬弘微者？蓋謂此與封爵相聯(lián)，乃古圭田之例，然弘微并此而不取，則可見繼其宗祧者，原不必襲其財產(chǎn)?！读簳と钚⒕w傳》：孝緒七歲出后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有遺財百余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瑯邪王晏之母，此則又非親生女之比矣?！稌x書·殷仲堪傳》言：仲堪以異姓相養(yǎng)，禮、律所不許，子孫繼親族無后者，惟令主其烝嘗，不聽別籍以避役，此又見按諸禮、律，承嗣本與財產(chǎn)無關(guān)，足以告后世之與為人后而有所冀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