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記得前世時(shí)郭氏大壽前十來天，明孝帝派禮部員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過江州還曾做客姚府。

    若無意外，今生此事當(dāng)也發(fā)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馬絨如今已年過半百，膝下只此一子，又系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為質(zhì)？此時(shí)若然北燕和大錦出了紛爭，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撫藩王，安定邊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會不了了之。

    更何況，將才錦瑟特意觀察了那一隊(duì)兵勇的穿戴，他們身上雖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腳上官靴卻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陽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現(xiàn)紫紅，若錦瑟記得不錯(cuò)，大錦唯西南邊陲的萬壑谷有這種紫紅色泥土。

    完顏?zhàn)跐捎龃?，又怎會不趁機(jī)問責(zé)大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為，明孝帝問責(zé)馬絨，馬絨不承認(rèn)最后也只能是場糊涂官司，即便坐實(shí)了馬絨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么實(shí)質(zhì)好處。反觀，此事按在江州府兵頭上，北燕卻能趁機(jī)向大錦發(fā)難，大錦是勢要予北燕一些好處才能平息此事的。

    兩廂比較，完顏?zhàn)跐蓵绾涡惺?，便不言而喻了?/br>
    這般想著，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爺，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來王爺也知這些刺客非我大錦官兵，可王爺將其引到這眾目睽睽、人多嘴雜的渡口來，怕是意在將這行刺之事鬧大吧？王爺想將這刺殺一事按在大錦頭上，安置在江州府兵頭上，這將來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當(dāng)其罪，江州官員怕是也要受到牽連吧？”

    完顏?zhàn)跐陕犲\瑟如此說，瞧向她的目光瀲滟一閃，卻又吃驚地道：“行刺本王的難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覺了什么，還望指點(diǎn)本王一二。我北燕人歷來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報(bào)仇，有恩還恩。今日本王傷成這般，手下更是折損嚴(yán)重，這若將來尋錯(cuò)了仇人可不好。再說，聽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講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錦瑟見完顏?zhàn)跐梢槐菊?jīng)地向自己討教，又做出驚異萬分的神情來，一雙藍(lán)眸卻含笑晶瑩，她不覺莞爾一笑，道：“王爺天縱奇才，自有分辨，王爺說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懇請王爺高抬貴手，到時(shí)候?yàn)槲壹依蠣斦f上兩句話，莫叫姚府上下被滿門抄斬，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幫王爺一場，卻還要落得流亡街頭的下場啊?！?/br>
    完顏?zhàn)跐陕勓圆[了瞇眼，仔細(xì)瞧了兩眼錦瑟，這才道：“大錦軍政不分權(quán)，江州府兵乃知府姜大人一體節(jié)制，大錦律法不牽連無辜，不連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責(zé)不到你家老爺頭上。相反，姜知府獲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來，姚大人還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來滿門抄斬一說？”

    完顏?zhàn)跐芍划?dāng)錦瑟不明大錦律法，這才說的詳盡，錦瑟聞言卻眨巴著眼睛，道：“姜大人獲罪不會牽連到我家老爺嗎？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爺乃姜大人下屬，下屬本便是協(xié)理政務(wù)的，姜大人犯錯(cuò)，我家老爺也有失職之罪才是，怎可因過得福，升任知府？這不是賞罰不明嘛，王爺以為呢？”

    聽錦瑟這般說，又見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燦閃爍，完顏?zhàn)跐刹呕腥涣隋\瑟意思，她這非是在為姚家說話，而是要他適時(shí)踩上姚家一腳，是要阻那姚禮赫的官路！

    想到當(dāng)日在沈記發(fā)生的事，還有錦瑟姐弟寄養(yǎng)姚府的處境，完顏?zhàn)跐尚南铝巳唬χ鴵u頭，道：“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他言罷瞇了瞇眼，湊近錦瑟，又道，“你一個(gè)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錦瑟聽完顏?zhàn)跐蛇@般說，便知他是應(yīng)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姜知府榮升，姚禮赫順利升遷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現(xiàn)祥瑞之兆，恰逢宮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龍顏大悅，升姚禮赫為從三品都轉(zhuǎn)鹽運(yùn)使司運(yùn)使，其后姚禮赫借機(jī)攀上了皇長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游時(shí)伴駕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禮赫竟機(jī)緣之下因救駕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從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錦玉又怎能成為謝少文的正妻？

    姚禮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暢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時(shí)姚禮赫才步步高升，僅四年便官升五級位列朝班的。

    今世錦瑟又怎能容許姚禮赫順利升任知府一職？錦瑟這幾天本便在籌謀此事，只無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難及，誰知今日機(jī)會便就送上了門。對她千難萬難之事，在完顏?zhàn)跐蓞s不過一句話而已，錦瑟又豈會放過機(jī)會？

    見完顏?zhàn)跐蓽惿蟻?，眸光含著深意，似要瞧透了她一般，錦瑟自知他是懷疑她的身份，一個(gè)小丫鬟是萬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錦瑟想完顏?zhàn)跐啥喟胍巡碌搅怂纳矸?，而?dāng)她將才挑明完顏?zhàn)跐缮矸輹r(shí)，便也沒想再隱瞞身份。故而此刻，錦瑟半點(diǎn)不驚，只是笑道：“婢子只認(rèn)姚四小姐為主，而非姚府?！?/br>
    完顏?zhàn)跐梢娝辉傅莱稣鎸?shí)身份，心知她是不想和自己過多牽扯，卻也不惱，只勾了勾唇道：“冬雪可真是慮姚四小姐所慮的好奴婢，當(dāng)?shù)蒙现液穸?。?/br>
    錦瑟聽他語出譏諷，面不紅耳不赤地溫婉揚(yáng)笑，淡聲道：“在其位謀其政，冬雪是四小姐的婢女，自萬事以四小姐為先。便和王爺此刻身負(fù)重傷，卻不以個(gè)人仇恨為念，一心為燕國籌謀是一樣的。說起來，冬雪還有一筆買賣想和王爺談，不知王爺可有興趣？”

    聞言，完顏?zhàn)跐僧?dāng)即便揚(yáng)起了眉，身子往后微仰，端祥著錦瑟，卻道：“佳人所請，敢不詳聞？”

    錦瑟將他眸中興味和期待瞧在眼中，卻是又緩緩舉杯呷了一口茶，這才道：“聽聞貴國皇帝欲親征常年滋擾燕國北疆的北罕，卻苦于軍備不足，兵器司因缺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法供應(yīng)燕皇所需之兵器，燕皇已責(zé)令兵部在全國找尋鐵礦，甚至高價(jià)征民間之鐵。北燕萬壽節(jié)將近，想來彼時(shí)王爺定是要回國賀壽的，若然王爺能解燕皇此憂，豈非送了最好的一份壽禮？解父所憂，只怕王爺能一躍成天下百姓忠孝之表率呢?！?/br>
    完顏?zhàn)跐陕勓阅抗舛溉灰涣粒瑥?fù)又浮沉起幽暗不明的光芒來。這次他離開鳳京，其中一條目的便是尋找鐵礦，燕國出兵北罕倒不用如此大費(fèi)周章籌備軍需。父皇胸懷天下，欲一統(tǒng)南北，北燕若想南攻大錦，卻需要大量武器，而如今北燕的鐵儲備卻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萬沒想到眼前的小女孩竟是和他談及這個(gè)，重新審視著端坐身旁，一臉婉約笑容品著茶的小女孩，完顏?zhàn)跐砂腠懖徽Z，眸光浮沉幾許，半響他才重新笑了起來，懶洋洋地支起右肘在八仙桌上托了腦袋，半瞇著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錦瑟，道：“你竟知那里有鐵！這生意本王極感興趣，你且說說想要什么。”

    錦瑟便也笑了，神情溫和，道：“皇室貴胄身旁總有暗衛(wèi)跟隨，王爺身在異國，燕帝疼惜您勢必要派大量暗衛(wèi)保護(hù)左右。聽聞這種暗衛(wèi)死士皆是從小便經(jīng)受訓(xùn)練，誓死護(hù)主，忠心不二，千金難買。我要的不多，只望王爺能送我兩名暗衛(wèi)，便再無他求?！?/br>
    完顏?zhàn)跐陕勓杂质且汇?，接著才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成交，這兩日我便派人過去?！毖粤T卻又湊近錦瑟，道，“這生意本王倒占了極大便宜，本王平生雖最愛占美人便宜，可該憐香惜玉時(shí)卻也不含糊，要不要我?guī)湍懔侠砹艘?？?/br>
    料理了姚家？錦瑟不想完顏?zhàn)跐蓵缡钦f，微微一怔卻笑了。她之所以和完顏?zhàn)跐勺鲞@買賣，一來是她急需兩個(gè)暗衛(wèi)遣用，再來不過是欲借此和北燕交個(gè)善緣，來日許有大用，倒真沒想著求了完顏?zhàn)跐烧喴摇?/br>
    錦瑟微微動心，接著卻又否了此念。若然此事也依賴了完顏?zhàn)跐?，于她，這筆生意也便等價(jià)了，既是等價(jià)買賣，來日她再有所請完顏?zhàn)跐蓞s未必肯應(yīng)。所謂好刀用在鋼刃上，姚家之事她相信憑她能力當(dāng)可應(yīng)付，完顏?zhàn)跐蛇@里還是要留上一條后路的好。

    再來她和弟弟如今還寄養(yǎng)在姚家，姚家落難，于他們姐弟也沒有好處。何況她心中還有許多疑問，姚氏一族誰忠誰jian，她尚沒弄分明。倘使一竿子打死，以后文青又要靠誰去？沒有了家族依持，便是文青能高中狀元，仕途也難走遠(yuǎn)。

    在一切沒部署好之前，不能對姚家動手，此事不可cao之過急，損人一千自毀八百的事她豈能去做？更有，報(bào)仇之事，到底是自己來方能解恨。

    這般想著錦瑟笑意蕩漾，明眸微揚(yáng)，道：“多謝王爺，只是此事我家小姐自有計(jì)較，便不勞王爺費(fèi)心了。青州之南有一五柳山，人煙罕至，王爺所需，當(dāng)盡在此地?！?/br>
    完顏?zhàn)跐陕犲\瑟竟這般爽快地將那藏鐵之處告之，目光再度鎖著她流光熠熠，他歪了歪唇，道：“本王很好奇，你一個(gè)閨閣女子，何以對礦藏地域之事如此精通？”

    這也無怪乎完顏?zhàn)跐善婀?，尋常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休說是知曉哪里有礦藏，便是你談及方圓十里的山水來，只怕她也不知所謂。提及一個(gè)州縣，能說出其大致方位的女子已是見多識廣，而那青州更是距江州數(shù)千里之遠(yuǎn)，五柳山便是完顏?zhàn)跐梢参丛犅勥^，大錦的地圖上也未繪出此山來，可錦瑟竟能肯定地說此處有鐵礦，這事怎么瞧都叫人覺著匪夷所思。

    錦瑟聞言倒也不瞞他，只淡聲道：“老太爺在世時(shí)曾著人遍尋大錦礦藏，老太爺過世后小姐曾整理其書稿等物，瞧見此事便和婢子說道了兩句?！?/br>
    此事錦瑟倒沒有欺瞞，當(dāng)年祖父在世曾著人四處找尋鐵礦，這五柳山礦藏呈報(bào)祖父時(shí)，祖父已致仕，本是要上奏朝廷的，無奈竟突染風(fēng)寒，僅僅三日便命歸黃泉。她悲慟過度，又?jǐn)y弟歸族，萬千事端使得心力交瘁，待后來有心情整理祖父所留文稿書信已是一年之后，彼時(shí)她將此事告知姚禮赫，姚禮赫卻遲遲未曾上報(bào)朝廷，在江州知府的缺兒空出來時(shí)，他才一紙奏章將此事上報(bào)，也因此得了如今內(nèi)閣首輔萬大人高看，升任了江州知府一職。

    可這五柳山的礦藏最后也沒能被大錦所用，金州發(fā)生農(nóng)民起義，北燕趁大錦疲于應(yīng)對時(shí)，大軍壓境，兵臨壑江，明孝帝慌忙派使臣前往談判，最后將青州、豐州割給了北燕。三年后五柳山礦藏被發(fā)現(xiàn)，燕王龍顏大悅，還曾以此事公然譏笑明孝帝有眼無珠。

    燕帝不知，其實(shí)這五柳山礦藏一事，早年萬閣老便向明孝帝上過奏章，只明孝帝根本沉溺美色，無批閱奏章之余。而金州暴亂時(shí)，萬閣老也已致使，明孝帝卻又重用宦官崔賢，萬閣老聽聞大錦欲割地青州，曾連夜上折，提及五柳山礦藏一事，可崔賢卻因黨爭扣了這折子。

    思及祖父在時(shí)無一刻不在憂心天下，圖報(bào)君恩，為大錦嘔心瀝血，而大錦卻早已病入膏肓，jian佞當(dāng)?shù)?，敗象顯露，錦瑟不覺眸含悵然和悲涼之色，卻聞耳邊響起完顏?zhàn)跐傻膰@息聲。

    “大錦先帝雖平庸無能，卻有一條當(dāng)受世人稱贊，那便是簡拔了一批若姚閣老，萬閣老、鎮(zhèn)國公、廖尚書這樣一批能臣忠臣，在這上面倒也稱得上是知人善用了，可說的上是守成之君。姚閣老居首輔之位十余年，大錦百姓雖談不上富足安樂，但亦未發(fā)生餓殍之事，更不曾發(fā)生民變暴亂，姚閣老殫精竭慮可見一斑，當(dāng)?shù)蒙弦淮?，令人敬仰。若我北燕有此能臣，何愁大業(yè)不成！”

    錦瑟聞言神情一慟，一瞬便又恢復(fù)了沉靜，卻道：“王爺?shù)膫褵o大礙，不知王爺準(zhǔn)備何時(shí)離去？”

    完顏?zhàn)跐蓞s捧了心窩，幾分受傷的道：“怎又來趕本王，本王便那么不招冬雪待見？”

    錦瑟見他刻意耍寶，倒是一笑，回道：“婢子是替王爺?shù)氖窒轮?，尋不到王爺若然他們皆自戕謝罪，那王爺豈不要內(nèi)疚致死？”

    她言罷便欲起身，誰知完顏?zhàn)跐删挂裁腿徽玖似饋?，身子前傾，錦瑟險(xiǎn)些一頭撞進(jìn)他懷中，身子猛然后仰去避，一個(gè)失衡她忙抬手去抓桌子，后腰卻已被一只大掌攬住，卻是完顏?zhàn)跐梢粋€(gè)海底撈月扶住了她。

    他并未借機(jī)靠近她，卻也沒有放開她的打算，錦瑟直起身來，感受著他溫?zé)岬拇笳扑普紳M了她整個(gè)后腰，引得她背脊微僵，沉靜的眸子和他對上，卻聞完顏?zhàn)跐尚Φ溃骸皠诙┨姹就鯌n心了，本王卻更好奇，冬雪對男人的碰觸怎如斯淡漠，倒似見慣了男人身體一般?！?/br>
    這話說的尤為粗野，只怕是個(gè)閨閣女子聽了都要惱羞成怒，重則慟哭不止、以死明志，錦瑟瞇了瞇眼，卻只清眸流轉(zhuǎn)，上下掃了掃完顏?zhàn)跐桑I聲道：“王爺這樣也算男人？”

    言罷她抬手推開完顏?zhàn)跐?，自將八仙桌上繃帶等物收拾齊整，又捧著那紅木盒子不緊不慢地行至床邊放回了箱籠，竟是不再搭理完顏?zhàn)跐伞?/br>
    而完顏?zhàn)跐杀诲\瑟清冽含嘲的眸子一掃，只覺面紅耳赤，他本不是注重外表、恪守儒家禮儀的迂腐之人，向來隨性肆意，故而梳著女子的發(fā)髻，身穿女子襦裳襦裙并不覺怎樣丟臉。

    可這會子被錦瑟一嘲，不知怎的他就覺一股羞燥之意鋪天蓋地而來。穿成這樣不算個(gè)男人！錦瑟的話入耳，他羞惱間竟是極不愿得她如此看待的。

    見錦瑟言罷便扭身若無其事地只留了個(gè)靜默的背影于他，完顏?zhàn)跐筛菤獠淮蛞惶巵恚荒_踹上身前座椅，將椅子踢得打了個(gè)轉(zhuǎn)兒，復(fù)又恨恨地抬手去扯頭上發(fā)釵等物。

    將其呼啦啦地扔了一桌，猶且覺著不解恨，又去扯身上那件棉質(zhì)襦裳小襖，只手觸上那衣服想著之前錦瑟吩咐丫鬟去取這衣裳時(shí)所說的話，和她當(dāng)時(shí)眸中一閃而過的不舍，他卻又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

    錦瑟聽到脫衣的窸窣聲，本能蹙眉，她回頭見完顏?zhàn)跐呻m瞧著氣恨，卻不曾扯壞那衣裳，這才面色平靜了下來。

    今日完顏?zhàn)跐缮砩纤┮律褏s是錦瑟生母廖華的遺物，廖華過世，許多衣物當(dāng)年便燒毀了，后來離京又處理了一部分，唯今留在錦瑟身邊的本便沒幾件生母的舊裳。

    這件棉質(zhì)常服是廖華生前極愛的，錦瑟總覺上頭有母親的味道，故而時(shí)刻帶在身邊，有時(shí)心慌難眠時(shí)還會穿上入睡，平日也都不叫丫鬟亂碰，委實(shí)珍惜的緊。今日也是沒了辦法，這才取出來救急。

    也因她的衣裳都太小，別說完顏?zhàn)跐纱┎簧?，便是披著都嫌小。而廖華本便比一般女子要高，這件常服又做的寬松，經(jīng)年浣洗，衣料也松散了不少，完顏?zhàn)跐刹琶銖?qiáng)能穿在身上。也多虧了這衣裳，才能叫錦瑟方才聲東擊西，偷天換日地騙走了那隊(duì)刺客。

    早先在屋中時(shí)完顏?zhàn)跐杀闶谴┲@件衣裳，披了大氅，縮著肩膀，又半蹲了身子，帶著帷帽裝成小姐模樣躲過查看的。到了甲板上也是他突然出手制造了些混亂，趁著眾人不注意又將披風(fēng)和帷帽穿戴在了錦瑟身上，趁機(jī)躲在眾多丫鬟中，這才又避開了后來那刺客頭目的追查。

    完顏?zhàn)跐筛惺艿藉\瑟瞧來的目光，便用力地將脫下的衣裳摔在了八仙桌上，一屁股坐下怒目瞪向她。

    他墨黑的發(fā)盡數(shù)散下，掠至腦后，絲絲發(fā)縷在穿窗而過的微風(fēng)中輕舞飛揚(yáng)，時(shí)而一縷繚繞過寬闊的額頭，鋒銳的劍眉，時(shí)而又撫過因緊抿而愈發(fā)棱角分明的唇。狹長的眼眸因怒火，那瞳仁中似有一簇冰藍(lán)色的火焰在升騰，忽閃著明亮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窄窄的鼻梁上投下剪影，映著幽光，挺立卓拔。

    他那容顏之俊美不凡，此刻當(dāng)真是彰顯無遺，只是神情卻帶著些孩子氣的賭氣。錦瑟瞧著他，揚(yáng)起眉上上下下仔細(xì)打量了一番，這才笑著道：“冬雪不過一句玩笑話，王爺何必惱怒？王爺英俊無雙，是有名的美男子，冬雪陪伴小姐于深閨之中也有耳聞，此刻瞧著王爺，還真真是賞心悅目呢?！?/br>
    她言罷，卻是不再顧念完顏?zhàn)跐傻男那榕c否，自低了頭，凝眸捧了床上散著的書瞧了起來。

    而完顏?zhàn)跐蓯琅?，只覺錦瑟將才那一笑極是柔美，不知為何，她那黑洞洞打量他的眼神竟是叫他渾身不自在，坐如針氈。還有她那嬌軟柔膩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竟憑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和悸動來，待他回過神時(shí)，才恍然方才分明是被眼前這小丫頭片子給調(diào)戲了！

    令他挫敗氣惱的是，他竟發(fā)覺自己雙頰有些忍不住地發(fā)燙，而那邊錦瑟卻已翻了一頁書。瞧她那神情，和那流動在書扉間的靈動眸子，完顏?zhàn)跐梢稽c(diǎn)不懷疑她已全然忘了還在屋中的他，已沉迷在書冊間的事實(shí)，而這個(gè)事實(shí)更叫他憋悶躁動，可瞧著靜靜看書的錦瑟，他又不愿再開口說話，仿似那樣便更失面子。

    比定力，比從容淡定，他怎能輸給一個(gè)小丫頭片子？！

    完顏?zhàn)跐上胫愠谅暫吡讼?，扭開了頭也不再去瞧錦瑟。艙中一時(shí)便只剩下江水滾動的嘩嘩聲，間或傳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竟是叫人覺著安寧而祥和，便在這樣的安靜中，完顏?zhàn)跐刹恢挥X已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片刻，錦瑟又翻了頁書，這才瞧向端坐在桌前瞇覺的完顏?zhàn)跐伞Ｋ谋惩χ敝?，眉頭微微鎖起，兩臂撐在分開的雙膝上，右手尚且按在腰間匕首之上，即便沉睡中也保持著警惕，如一只隨時(shí)會暴起的獸。

    瞧面容他不過十六七的模樣，可達(dá)斡爾人本便比漢人發(fā)育的早，想來他應(yīng)不過十五歲，這樣算來當(dāng)年他為質(zhì)時(shí)也還十歲不到，必定也很幸苦吧……

    前世她能得以報(bào)仇說起來還要謝謝這位武英王，若非他死在了大錦，燕帝許不會提前南征，若無北燕百萬雄師直撲淞江，明孝帝也不會那般倚重楊建。若無明孝帝的倚重，楊建又豈能輕易扳倒政敵武安侯府？剪除后宮和楊皇后爭寵數(shù)年的云妃？

    而前世她令柳嬤嬤送給鎮(zhèn)國公的那封信，不過是當(dāng)時(shí)的江寧總兵和謝少文暗通款曲的書信，江寧總兵向北燕投誠，那信便也成了楊建指證謝少文通敵叛國的罪證。

    而前世，完顏?zhàn)跐杀疽言诨匮鄧拇?，中途卻在安溪口下了船，帶著一隊(duì)人連夜奔馳去了肅州。當(dāng)時(shí)肅州正鬧民變，不知為何其暴露了身份，深恨北燕的亂民將其圍住生生打死。

    聽聞完顏?zhàn)跐芍詴蝗磺巴C州，皆為一女子，而他會被圍攻也是因護(hù)那女子和其孩子才受了拖累，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必是能逃脫的。還聽聞他斷氣時(shí)懷中仍死死抱著那女子，后來燕國軍隊(duì)趕到，兩人皆已身亡，失身僵硬，竟是無法將兩人分開。尸首被運(yùn)回燕京圣城，金后見之，當(dāng)場便暈厥了過去。

    當(dāng)年鳳京對此事傳聞極多，眾人皆以為那女子是完顏?zhàn)跐尚膼壑耍呛⒆右脖厥瞧渌缴?，事?shí)如何卻不得而知。但不管事情真相是怎樣的，錦瑟都覺著能用命去護(hù)一個(gè)女子的男人不會壞到哪里去，起碼他必是個(gè)有擔(dān)當(dāng)?shù)难阅袃骸＿@大概也是今日她會開口請求他，還和他談生意的緣由吧。

    祖父和父親皆是忠君愛國，鐵骨錚錚的，此事若換在前世，錦瑟便是為著大錦的安定救了完顏?zhàn)跐桑踩f不會將鐵礦一事告知。多活一事，她自私了，也涼薄了，沒了悲天憫人的心思，只想著守護(hù)住弟弟，在這亂世闖出一條生存之路來。

    錦瑟想著轉(zhuǎn)開目光瞧向半掩的窗口，路邊的江景自眼底掠過，因正值隆冬，萬物凋零，四下皆灰茫茫一片，一如她蒼茫的心。

    祖父、父親留下的家產(chǎn)對吳氏來說可謂放在嘴邊的肥rou，對族中他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她和文青便是那懷抱大金元寶行走熙熙攘攘街頭的兩個(gè)孩子，周圍覬覦的目光便能將他們撕裂。

    她是女子，沒有繼承家業(yè)的資格，文青一旦沒了，她家便成了絕戶，家產(chǎn)歸族，能平白分到一份錢財(cái)，誰又會計(jì)較文青的死？而姚禮赫一房，因著教養(yǎng)他們姐弟多年，總是要分大頭的。吳氏出身商戶，本便視財(cái)如命，這也難怪她會處心積慮地謀害文青。前世文青死在逃難的路上，又何曾有一個(gè)族人關(guān)心過他的死因？關(guān)心過他的后事？他們只惦念著那些家產(chǎn)該如何分配。

    前些日，在沈記吳氏沒能得逞，必然會再度籌謀，不定又要想出什么法子來索弟弟的命，弟弟真若去了，吳氏只要拋出一部分家產(chǎn)，令族人受益，又有幾人還會去細(xì)查弟弟的死因？

    大錦保護(hù)各大世家和宗族，故而按大錦律法，族人間發(fā)生糾紛，爭執(zhí)，都要到各宗族祠堂中由族老們共同裁決，若越過宗族將糾紛鬧至衙門，官老爺是不予受理的。宗族處罰自家子弟，便是將那不孝子孫生生打死在祠堂中，官府也是不予追究的。除非有那族人不服宗老們的處決非要鬧至公堂，官府視情況即便受理了案子，為苦主翻了案，此族人也算是將宗族滿門給得罪了，很可能會落得個(gè)驅(qū)除出族，背井離鄉(xiāng)的下場。

    弟弟年幼，又無功名護(hù)身，吳氏害死弟弟，很可能她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如今他們姐弟的境況可謂虎狼環(huán)繞，防不勝防。族人中誰忠誰jian她妄活一世竟不甚清楚，如今雖得重生，但仍境況堪憂，吳氏想要捏死她們這對姐弟實(shí)在有太多的法子，她又怎能不擔(dān)憂心驚，步步籌謀？

    這也是她在府中推波助瀾，攛掇四房和姚文敏和吳氏對上，卻始終不愿正面迎擊吳氏的緣由。如今吳氏一手掌控著她和弟弟猶且手段陰狠，若然叫吳氏發(fā)覺她已非那個(gè)事事信賴依靠她的姚錦瑟，吳氏是否會冒險(xiǎn)直取她和弟弟性命也不好說啊，唯今有了從完顏?zhàn)跐商幱憗淼膬擅敌l(wèi)卻能放下些心了。

    人生在世，總是要有所寄托，有牽掛的人方能活的有趣味，不管如何，既蒼天悲憫將弟弟還給了她，這次她定要護(hù)他周全。再想靠近文青謀他性命，不管是誰，她定叫他們有來無回！想著這些，錦瑟清澄的目光不覺便銳利了起來，似燃燒了火焰般在光影下熠熠生輝。

    而當(dāng)錦瑟目光掃去時(shí)，完顏?zhàn)跐杀阋粋€(gè)凜然驚醒了過來。感受到錦瑟安靜的目光如水般落在身上，復(fù)又移開，他才微微睜開眼睛瞧向她。

    目光所及，女孩沉靜地端坐在床沿上，背脊挺的筆直，幽涼的目光透窗而過落在不知名的遠(yuǎn)方，整個(gè)人都沉浸在一股悲憤中。

    完顏?zhàn)跐捎行┎幻?，本是個(gè)溫婉纖弱的女孩，究竟是什么事情，究竟她想到了什么，竟會呈現(xiàn)出如此遼遠(yuǎn)激昂，殺氣而哀烈的神態(tài)，更有那揮之不去的凄涼，凝在若柳似煙的眉梢，深深幾許，叫人瞧著竟是抵不過一陣陣心悸。

    兩個(gè)多時(shí)辰后，船在小寒山山腳的渡口?？?，柳嬤嬤和白芷幾人一道進(jìn)來，收拾了行裝，錦瑟向完顏?zhàn)跐赊o行，福了福身道：“冬雪告辭，爺請自便?！?/br>
    完顏?zhàn)跐梢娝怪樱膊磺扑?，一副低眉順眼的小丫鬟模樣，不覺氣悶，卻是微微傾身在她耳邊低語道：“總有一日，我會叫你親口將閨名告之于我?！?/br>
    錦瑟聞言卻再度福了福身，未曾多言，外頭已響起了幾個(gè)婆子的請安聲，完顏?zhàn)跐傻吐暫吡讼逻@才閃進(jìn)了床后窄道，用床幔遮住了身子，白芷開了門，幾個(gè)婆子進(jìn)來將箱籠等物搬出。

    待下了船，眾人乘上馬車，柳嬤嬤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回望了眼停靠在岸邊的船舫，拍著心口道：“好在沒出什么亂子，姑娘，那位爺?shù)降资呛稳耍抗媚镌鯐J(rèn)識這般狂悖之徒？”

    錦瑟見柳嬤嬤一臉后怕，莞爾一笑，道：“不過有過一面之緣罷了，乳娘回頭記得再囑咐下冬雪幾個(gè)，今日之事萬不能叫人知曉?！?/br>
    柳嬤嬤應(yīng)了，見錦瑟似極疲累，便也不再多問。馬車沿著山道緩行，又走了約莫小半時(shí)辰才到了靈音寺所在西蓮峰的山腳下。柳嬤嬤給錦瑟重新梳了妝，這才給她披上大毛料的斗篷，戴上帷帽，扶著她下了車。

    此刻已天色漸暗，蒼山凝暮，一日已入黃昏，天邊火燒般的帶起晚霞炫彩，夕陽的余暉暖意連綿令吹撫而來的山風(fēng)似也不再那般刺骨生寒。早已有小沙彌侯在了山腳下，錦瑟換乘了兩人抬的肩輿，這才由幾個(gè)護(hù)院和婆子前后護(hù)著登山而行。

    靈音寺是江州一帶最富盛名的寺廟，建寺已有四百余年，寺廟籠在一片松林之間，便是這隆冬歲月，也蔥翠滿目，飛鳥自霞色間成群掠過，投林歸巢。山間修了平整的石階，青石蜿蜒，古寺深藏，每隔一段路便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臨近寺廟，檀香繚繞，曲徑通幽，叫人尚未入寺，已感安寧祥和，已沐禪心。

    錦瑟在寺門下了肩輿，由引客僧帶著往寺廟大殿，叩拜，上香，錦瑟吩咐柳嬤嬤將早準(zhǔn)備好的香火錢奉上，一番折騰外頭已天色沉暗。錦瑟又前往供奉祖父，父母長明燈的殿中叩了牌位，又奉上了點(diǎn)長明燈的銀錢，這才隨著引路沙彌往寺廟專為敬香留宿女眷準(zhǔn)備的客院去。

    每年姚家在靈音寺所花香火和香油錢不下千兩，而今年是姚老太太六十大壽，姚禮赫更是捐了萬兩香火錢為地藏菩薩重塑了金身。像姚家這樣的大香客在靈音寺是有專門供其女眷歇腳和留宿的客院的。

    錦瑟因每年都要往靈音寺來為亡故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上香祈福，故而對靈音寺并不陌生，帶路的小沙彌也是錦瑟識得的，不過六七歲模樣，長著一張圓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再映著那光禿禿的大圓腦袋，模樣極是討喜。

    小沙彌領(lǐng)著錦瑟和柳嬤嬤幾人到了客院所在，眾人卻見姚家慣常所住的客院東面的院落外站了六個(gè)提著燈籠的守院婆子。這些婆子們穿著同色的墨綠比甲，褐色襦裙，系暗紅汗巾，瞧著極為講究。

    她們瞧見錦瑟等人過來，齊齊沖這邊福了福身，神態(tài)不卑不亢，卻又極是有禮，一瞧便是頗有規(guī)矩的人家才能教養(yǎng)出的奴才。柳嬤嬤瞧著便是一愣，沖那小沙彌問道：“可是哪位貴人留宿在此？”

    小沙彌尚未答話，錦瑟卻已微微揚(yáng)起了唇角，目光瀲滟閃爍著明媚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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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啥，話說素素還沒最終確定楠竹人選呢，只對文文大致走向確定了，關(guān)于楠竹，親們的呼聲還是有一定作用滴哦。所以，喜歡子御帥鍋的姑娘們趕緊吼吼啊。

    話說還有沒看過素素《侯門嫡女》的親親沒，再次推薦下哦。也是重生復(fù)仇的種田文，一對一，溫馨甜蜜的文哦，鏈接在作者其它作品里，或書評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