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錦瑟言罷微微一笑,這才又接口道:“嬤嬤只道楊世子平易近人,須知他常年在軍營之中,若想士兵們能生死相隨,親和力卻是不能少的。自古名將無不是膽大心細,大智大勇之輩,也無不是關愛下屬,嚴以律己的。所謂的的仁不帶兵,也不過是相對敵人而言的。謝少文是在脂粉堆兒里養(yǎng)大的,又身受溺愛,書讀的便是再好,為人處世上也難免弱勢一些,更別提眼界和修為了。書都是死的,少了歷練,便是再聰穎也難成大器。嬤嬤只當蕭韞少年狀元,卻為何辭了先帝的厚愛,遠離廟堂?他那句閱歷尚淺,不堪大任,雖有托詞之嫌,但卻絕非是假話,這些年蕭韞一直游歷在外,蕭閣老思謀深遠啊。在這點上,謝少文休說年少幾歲,便是年長楊松之數歲,也是無法于長在軍營隨父多次出征的鎮(zhèn)國公世子相較的,他早已輸在了起點上?!?/br> 錦瑟的話不帶任何情緒,中肯的很,柳嬤嬤聞言若有所思,錦瑟卻不再多言。她說這么多也不過是想柳嬤嬤有個對比罷了,同是勛貴之后,因教養(yǎng)不同,性情便會差之千里,境遇更會有所不同,也許不過十數年,這差別便會無限擴大,真真變成一個天一個地了。 錦瑟見到平樂郡主已是半個時辰后了,她躺在姜黃色的軟枕上,長發(fā)披散著盡數枕在肩下,雖是歇了一覺,但面色依舊極為不好,顯得很是虛弱。 屋子已被改成了臨時的月子房,兩面窗戶上都蒙著黑布,雖是點著數盞羊角燈,但光影依舊極黯。 微黃的燈影落在平樂郡主瘦消的面頰上,她瓷玉一般的肌膚顯得有些焦黃,菱口蒼白無色,映著黑壓壓的發(fā)更顯氣色黯沉病弱。只是這般卻也難掩天生的麗質,柳葉眉凝輕愁,杏眼無淚而自氳,似籠著淡霧。她如今只有二十又三,容顏正盛,憔悴之下但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姿,讓人瞧之心生憐惜。 錦瑟尚未見禮便被她喚到了跟前,她拉著錦瑟的手,開口卻沒有過多的客套和謝意,只目光追憶地嘆道:“和廖華jiejie果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這眉眼卻要更精致些,氣態(tài)也更沉靜些。你許是不知道,當年我是極愛粘著你母親的,不為別的,只因在當年那些京中閨秀里你母親是最最好看的。那時我是個皮猴性子,還曾戲言要下輩子投胎做個男子好迎娶了你母親生個漂亮娃娃。后來你母親出閣跟著你父親到了江州任上,便不曾再見過了,沒想著,一晃眼你便這般大了,當真是歲月如梭啊?!?/br> 平樂郡主說著目光卻是一黯,錦瑟知她定然又想到了短暫的夫妻緣分,正想著該如何寬慰兩句,她卻已再次笑了起來,沖錦瑟道:“以前你母親總隨jiejie一道喚我乳名云姐兒,你若愿意便喚我一聲云姨,可好?” 錦瑟前世已十七芳齡,說起來如今平樂郡主比她實際上也只差了五歲,喚聲姨倒也不是不可,只幾句話錦瑟已對平樂郡主生了好感,卻是想結交為手帕姐妹的。故而聞言卻笑道:“郡主和母親相差十歲卻自管喚母親jiejie,如今郡主只比我年長不足十二,偏要高出一輩來,世上哪里有這般便宜之事?郡主這是欺我不會算賬嗎?” 那邊江安縣主聞言倒是笑了,她和鎮(zhèn)國公夫人相熟,對平樂便也多了幾分疼愛,眼見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自想讓她多多和小姑娘們接觸,也好將來再覓良緣,如今錦瑟的話剛好對她心思,當即她便接口道:“錦丫頭說的是,叫什么云姨,平白將人給叫老了。依我看,便喚聲云jiejie才好?!?/br> 錦瑟當即便脆聲叫了聲,也不待平樂郡主反應便又瞧著正沉睡在她臂彎里的小嬰孩,道:“今次上香上的值,平白多了個小侄子呢,好漂亮的小侄子呢?!?/br> 平樂郡主見錦瑟和江安縣主一言一和地便將此事給定了,全然不給她插話的空擋,心中也明白江寧縣主和錦瑟的心思,不覺苦笑著搖了下頭。 錦瑟正探指想去摸下小嬰孩紅紅的嘴唇,手指尚未碰到那紅嘟嘟的唇,小家伙一雙眼睛擠在一起,便突然地哇哇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可將錦瑟嚇了一跳,忙縮回了手,滿是無錯和歉意地道:“許是我經年養(yǎng)花,手上有什么怪味兒?這可如何是好?!?/br> 那邊平樂郡主顯也沒有經驗,有些慌亂,乳娘上前探了探卻是沖錦瑟笑道:“四小姐莫驚,是小少爺剛巧尿了?!?/br> 乳娘將孩子抱去,錦瑟這才吐吐舌頭,倒顯出幾分小姑娘的嬌俏來,惹的平樂郡主和江安縣主都失聲笑了。 “這便對了,小姑娘便該有那小姑娘的樣子?!苯部h主笑道。 平樂郡主便也笑道:“原我只當廖華jiejie那樣的已是性情沉靜的了,卻不想她的女兒竟是青出于藍了?!?/br> 錦瑟被打趣的面龐微紅,見平樂郡主黯黃的面容因笑意而有了些光澤,卻也樂得裝那扭捏姿態(tài),引得她又笑了一陣。 待乳娘將孩子喂了奶,換了尿片子又抱過來,孩子卻已醒來,一雙眼睛黑洞洞的極是好看。錦瑟逗了一會,這才自懷中取出一個護身符來,道:“原該準備個像樣的物件,只這小侄子是個急性子,來不及縫制些小衣物,這護身符是今兒才在寺里求來的,小侄子莫嫌棄哦?!?/br> 她說著將那護身符放在了襁褓邊兒,平樂郡主卻拉開紅繩給孩子帶在了頭上,道:“今日多虧了你,你是我和孩子的貴人,他帶著你求來的護身符是再好不過的了。” 錦瑟聞言只靦腆的抿唇一笑,那邊江安縣主早聽說了今日之事,才有機會問道:“你怎會出門還帶著蘭花和田七?” 錦瑟便笑道:“那蘭花一向是放在我房中的,每夜聞著氣味才好入睡,往常到寺里來也是不帶的,前兩日病了這些天睡覺便一直不很沉穩(wěn),倒變得嬌氣了,也是怕嗅不到花香會睡不著,這才帶著。那田七……母親也是因產后沒能得到及時調理才過早離世的,自母親生產父親便一直在尋這上乘田七,只無奈這藥卻是母親過世后才到了父親手中的,只無奈為時已晚。前兩日病至迷糊時,恍惚見到母親,卻夢到母親和父親在那邊重續(xù)了姻緣,母親還有了身子,和父親言談間甚是擔憂會重蹈命運。清醒后,我便時刻不能釋懷,這才想著上山敬香的,臨出門思來想去還是帶上了那株田七,念著將它敬奉在母親長明燈前,也好安心。卻原來,并非是母親需要那田七,那是她惦念著云jiejie,這才提點了我。” 江安縣主聞言便笑了,沖平樂郡主道:“到底是你福澤深厚,連老天都護佑著呢,如今又有了孩子,可不能再不惜福,任性胡為了!” 平樂郡主卻神情微恍,她瞧向懷中嬰孩,眸中已蘊藉了淚珠兒。錦瑟將手覆上她的,也瞧著那孩子,目光卻幽遠了起來,道:“母親去后,父親對我和弟弟可謂疼寵有佳,不忍加一言一指于我們。祖父更是憐惜我二人自幼失母,將我們視為眼珠,悉心教導。那時弟弟還小,我卻已懂事,雖從不認為自己是少愛的孩子,也從不覺比別人少了什么??膳紶栆股钊遂o卻想念母親的懷抱,不管擁有了多華美精致的衣服,卻總覺別人身上生母親做的要好看的多。平日里乳母、丫鬟簇擁著,吃著最美味的食物,在街上瞧見那貧家小孩捧著母親做的黑面窩窩卻會挪不動腳瞧的癡住,深深的渴望也能從母親手中接上一個哪怕已發(fā)硬發(fā)餿的面窩窩……為這便是用擁有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去換,也是甘愿?!?/br> 錦瑟的語氣極清淺,卻也極為平緩,倒似在自言自語,言語間聽不出任何情緒,更莫說哽咽之音了??杀闶沁@樣無波無緒的聲音卻不知怎地給人一股蝕骨悲涼之感,令聽者動容,不覺沉淀在那悠悠的嗓音中。饒是江寧縣主一世經事無數,已鮮少動情,如今聽之也微紅了眼眶。 錦瑟卻似兀自沉浸在回憶中,未曾察覺氣氛變化一般,說著她聲音微微一頓,這才又揚起了淡淡笑意,繼續(xù)道:“后來父親也過世了,我和弟弟雖得祖父照看,然祖父年邁,到底力不從心,弟弟性子浮躁到如今尚不能定性。云jiejie,你可能覺著這孩子沒了父母,還有祖父,祖母疼惜,還有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再不濟也還有叔伯,舅姨之類??蓪ψ孑厑硌?,孫輩豈止一個?所謂手心手背都是rou,若然因這孩子自幼失去雙親便對其格外恩厚,長此以往,他的叔伯嬸姨之輩可還能心平氣和,不生怨言?他的同輩兄弟可能不因嫉生恨?若然對這孩子一視同仁,別人都有父母疼愛,唯他沒有,孩子又是否會覺不公?長久以往,他是否便長成性情偏執(zhí)之輩?” 眼見平樂郡主聞言抱著襁褓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錦瑟才又道:“云jiejie可能覺著萬事都有個意外,興許這孩子沒了父母,依舊能長成健康開朗的人,興許依舊能成磨礪成大器之人??蛇@孩子是云jiejie和李家大少爺唯一的血脈,云jiejie當真舍得叫這小小嬰孩去冒哪個險?賭這個興許?云jiejie這世上沒有人能代替母親給孩子的愛,也沒有母親甘心放棄離開自己的孩子,jiejie縱使思念先夫,可也不能罔顧了身上的責任。那株稀世田七縱然是補血良藥,jiejie若不打起精神來,只怕也是平白糟蹋了那藥。若然jiejie心中眼里果真只有情愛二字,毫不顧念其它,那連我也會瞧不起jiejie的?!?/br> 錦瑟說的這些話,平樂郡主何嘗不知,她只是驟然失去愛人,心中太過悲慟至于迷了心竅,如今這話由別人說來卻未必能起到很好效果??蛇@話出自錦瑟口中,出自一個自幼失去母親,如今命運忐忑的十一歲女孩之口,聽在平樂郡主耳中其震動程度可想而知。她不由地已是抱緊了懷中孩子,哭泣不止。 錦瑟也不再多言,一時間屋中氣氛當真沉郁難言,半響,平樂郡主才抬起頭來,兩行淚自眼眶中滾落,目光氤氳地看著錦瑟,喃喃問道:“沒了母親,當真很幸苦?” “是,很幸苦,每每思及,似心被剜去一塊,徹骨寒冷?!?/br> “沒了母親,當真不能健康長大?” “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非是他愿意,實是步步維艱?!?/br> 床邊平樂郡主和錦瑟一言一答,一個神情恍惚,一個面容沉靜,可便是這幾句話已叫屋中婆子丫鬟落淚一片。 平樂郡主問了這兩句卻不再說話,只默默地將臉埋在了那襁褓中,肩頭抖動不已,嘶聲裂肺地痛哭失聲。而此刻的屋外,楊松之和蕭韞并肩站在窗邊,顯是已聽了良久。半響,小丫鬟聽里頭沒了動靜,這才欲為兩人通報,蕭韞卻對她擺了擺手制止了。 楊松之和蕭韞默契十足地同時轉身往院外走,下了臺階,楊松之才嘆了一聲,蹙眉道:“走,后山喝酒去,難受,心里悶的緊。” 蕭韞聞言,見楊松之素來冷清的面上掛著沉郁之色,腳步卻又似比將才輕便了許多,他不覺笑道:“今日當和書寒不醉不歸?!?/br> 兩人相攜遠去,待行至月洞門,蕭韞卻不覺又回頭望了眼,舉步間,思緒微動。 當真步步維艱嗎?她那沉靜的性子,機敏的反應,眼中的涼薄皆源于此吧…… 錦瑟從屋中出來已是大半個時辰后了,趙嬤嬤親自將她送出來,行至院中,她卻拉了錦瑟的手,道:“郡主是個死心眼的,今日幸得姑娘相勸,想來是能想開了,老奴代我家夫人謝過姑娘?!?/br> 錦瑟忙扶住趙嬤嬤,不好意思地笑道:“將才小女也是一時感觸,倒惹得郡主落淚,這本便是極不妥之舉了,只怕對郡主的眼睛損傷很大,嬤嬤不怪我便好,哪里還敢當什么謝字。我聽聞用甘遂葉熬汁冷敷眼睛,能舒緩雙目疲勞,嬤嬤一會子可與郡主試試,若然郡主落下眼疾,我可真真是難辭其咎了。” 趙嬤嬤卻搖頭道:“姑娘是不知,郡主自姑爺病去便沒大哭過,即便落淚也是無聲無息的,叫人瞧著心慌。大夫皆說她這是悲痛郁結于心,發(fā)不出來,是傷性命的大事。早先倒還好,如今又經生產之難,身子虧空的厲害,若然再心氣不暢,休說是調養(yǎng)無效,只怕體虛之下身子已萬難承受。如今哭這一場,老奴這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姑娘這兩日說什么都要多過來走動,多陪陪郡主才好呢。” 錦瑟笑著應了,這才自回了院子。她自昨夜平樂郡主驚胎到現(xiàn)在都沒功夫前往父母長明燈前上香敬拜,這會子閑暇下來,用了一盞茶,便披了件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的斗篷帶著白芷和蒹葭二人出了院。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碎金,山風送寒,香客們都已下山,而僧人們正聚集在大殿中做晚課,故而寺中極為清凈,錦瑟到供奉長明燈的長青殿時殿中被一排排的長明燈照的燈火輝煌。 錦瑟瞧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放置在一排的四盞長明燈默默出了會神,這才在蒲團上跪下,對著雙手合什,神情虔誠地許愿。 爹娘在上,女兒泣血以叩,兒糊涂一世,既得重生,誓護幼弟周全,也望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女兒和文青今生平順康樂。 錦瑟緩緩拜下,半響才扶著白芷的手起了身,默默地又站了一陣,這才接了蒹葭手中帷帽。 因此刻禪院中極為安靜,香客愈發(fā)稀少,只幾個小沙彌在四下打掃院落,冬日的落陽帶著點余韻普照大地,給萬物都籠上了一層橘色光芒。晚風微揚,耳畔滑過掃帚劃過地面發(fā)出的沙沙聲,人的心也在遲暮的景色下愈發(fā)寧靜。 錦瑟出了殿步履不覺便悠然緩慢起來,一面往女眷院所回,一面心中想著事情。 禪院曲徑通幽,四下寧靜祥和,蒹葭和白芷二人跟在錦瑟身后便也有些松怠,誰知行至一處路口,卻突然自轉角沖出來一個人影來。那人低著頭似在找尋著什么物件,顯然是沒瞧見錦瑟三人,竟是直直向錦瑟撞來。 錦瑟一驚,匆忙間后退了一步,白芷已驚喝一聲,“哪里來的登徒子!” 那人許是被驚到,竟是腳下一個踉蹌,接著身子一個不穩(wěn),兩手揮舞著,腳步錯了兩下這才堪堪站定。 只他方才無意間揮動手臂卻剛好便打落了錦瑟頭上所戴帷帽,慌亂間錦瑟被白芷和蒹葭護到身后,鼻翼卻還依稀殘留了那男子方才瞬間靠近時彌漫過來的一絲脂粉味,她微微蹙眉盯向那男子。 卻剛好那男子也將站定抬頭來瞧錦瑟,兩人目光對上,那男子眸光一灼,瞧著錦瑟的面容竟是癡愣住,看的呆住了。 “混賬!往哪里瞧呢!”白芷見這人竟無禮至此,忙怒目罵著,又跨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而蒹葭已撿起地上掉落的帷帽給錦瑟重新戴上。 這下那男子才似驚醒一般,退后一步沖錦瑟一揖,道:“小生丟了扇墜,因那扇墜是故去祖母所賜,故而心下焦慮,正四下找尋,不想竟沖撞了小姐,小生罪該萬死,還請小姐原諒則個!” ------題外話------ 謝謝親親jade2832,shiyunswz,泓水纖潔666(*^__^*) 五十四章 錦瑟瞧去,這男子穿一件海棠紅的襦袍,系寶玉帶,瞧著不過二十上下,長的也算一表人才,一副書生打扮,眉眼清秀,只是面上卻撲了一層脂粉,眼底一片青影,顯得有些流氣。 加之他此刻瞧著有禮,可將才那眼神卻著實令人厭惡,故而錦瑟聞言并未吭聲。只目光在他作揖時交疊的手上停留,見他雙手間果握著一把扇子,扇下紅繩果是斷了,下無扇墜,錦瑟便瞧了眼那隨風輕舞的斷繩,這才微福了福,自邁步往前而去。 白芷又沖那公子哼了一聲,這才忙和蒹葭一道護著錦瑟離開。三人剛走出幾步便見兩個小廝從另一條道兒奔過來,其中一人瞧見那公子便歡喜地大聲稟道:“少爺,找著扇墜了,找著了!” 兩人說話間已從錦瑟三人身旁奔過,白芷瞧了眼,那高個小廝的手中可不正捏著一塊質地不錯的青玉扇墜嘛。她不由撇撇嘴,道:“尋東西也不多長個眼睛!竟往人身上撞!” 錦瑟卻微微瞇了瞇眼,眸中有冷光滑過。 待得她們遠去不見,那公子卻瞧著錦瑟一行離開的方向癡癡地凝望,眸中一片貪戀,半響又用扇子敲著手,一副風流自詡的模樣,贊道:“美!真真是太美了!比那畫像卻是要美上百倍千倍,這若是再兩年必是傾城美人兒啊。爺能娶上這等嬌妻,死也甘愿了……” 他言罷想著錦瑟那麗質天成的面容,那冰雪般清冷高貴的氣質,當即便又吞了吞口水,雙眸一片迷離之色。 而錦瑟回到院子,用了一盞茶,這才沖柳嬤嬤道:“一會兒嬤嬤去打聽下,看看今日在寺中留宿的男施主都是什么來歷?!?/br> 白芷將才回來已將那莽撞的男子又罵了兩遍,故而柳嬤嬤是知曉錦瑟被男子沖撞一事的,此刻聽聞錦瑟如此吩咐,當即便想到了此事,心中一驚,忙道:“可是那公子有什么不妥的?” 白芷也詫異地瞪了眼睛,錦瑟放下茶盞這才道:“那扇墜的系繩是被利器割斷的?!?/br> 只一句白芷就變了面色,柳嬤嬤蹙眉道:“姑娘的意思是……大夫人要毀姑娘清白?” 柳嬤嬤率先便想到了這個,姚錦玉好端端的定然不會在老太太壽辰上那般表現(xiàn),定是吳氏和她說了什么。吳氏若要奪武安侯府的這門親事,想著壞錦瑟的閨譽是很正常的??山又鴭邒弑阌钟X著不對了,依姚錦玉的身份來說,若現(xiàn)在錦瑟和謝少文的親事黃了,姚家和侯府也算是斷了線了,依侯府的門第怎么可能去聘姚錦玉? 此刻的柳嬤嬤卻還沒將念頭動到萬氏身上,可錦瑟心中卻如明鏡。 且不說吳氏現(xiàn)在不會對她動手,便是吳氏要做也不會選在這靈音寺,這里可不是姚家后宅,不可定的因素太多。在姚府多好,處處都能在她掌控之中,要行事也方便的多,還能做到不留后患。 而萬氏卻不一樣,在姚府她手尚還伸不了那么長,而這寺廟中人員混雜,想動手腳卻要容易的多。如今萬氏急欲退婚,平樂郡主又恰好在此,她若是在靈音寺中出了什么意外毀了名節(jié),也可借著鎮(zhèn)國公府和江寧侯府的下人們在京城傳些流言蜚語,這樣侯府退親也就理所應當了,真可謂是水到渠成。 錦瑟正想著,外頭卻傳來了白鶴的聲音,接著她快步進來,笑著道:“姑娘,武安侯夫人聽聞平樂郡主生產的事進寺探望來了,小少爺和世子爺也一同來了,如今已進寺門了?!?/br> 錦瑟聞言怒極反倒是笑了,理了理衣裳,起了身,沖柳嬤嬤道:“嬤嬤去吧,今日文青只怕要宿在寺里,一會子回來還得勞嬤嬤和白芷去給他收拾下客堂?!?/br> 柳嬤嬤應命去了,片刻白鶴便又進來報,說是萬氏已敬過香,往這邊客院來了。錦瑟這才披了斗篷出了院,正見幾個丫鬟和婆子簇擁著一身華服的萬氏走過來。 因謝少文的父親,如今的武安侯謝增明和鎮(zhèn)國公楊建政見不一,而新帝登基,武安侯嫡長女謝嬋娟被送進宮,如今已升至嬪位,和楊皇后也一直不太和睦,故而鎮(zhèn)國公府和武安侯府也不過是面兒上的交情。 這會子萬氏前來探望平樂郡主,因念著這邊是寺廟專供女客居住的客院,故而為了避嫌,只叫謝少文和文青一并先拜了文昌帝君自往男子留宿的客院安歇,并未叫兩人跟著過來。 錦瑟迎上前去正欲行禮,萬氏已笑著拉住了她,道:“嗯,今日這氣色瞧著便好些,小臉也圓潤了,這兩日姨母給你送去的補品可都用了?” 這幾天萬氏雖沒再到姚府去可卻送了不少藥材,每日還叫府中嬤嬤專門給錦瑟煲了藥膳湯,派人快馬加鞭地從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一路疾馳送到姚府去。因這事兒,姚家的下人們哪個不說錦瑟是個有福氣的?只怕那奔馬在江州城南北疾馳,兩日下來定也吸引了不少百姓議論,武安侯夫人慈愛的名聲只怕傳的也差不多了。 被萬氏拉著手瞧,錦瑟面露羞赧,道:“藥和姨母送來的藥膳湯我都用了,只是勞姨母如此為我費心費力,我心中實在難安。本是想著上了香便去當面謝過姨母的……” 萬氏見錦瑟不好意思便抬手點著她的頭,用嗔惱而疼寵的語氣道:“你這丫頭,真真是三年不見就和姨母客套生疏起來了,這卻是該打的!” 兩人說話間趙嬤嬤已迎了出來,沖萬氏福身見了禮,這才笑著沖錦瑟道:“將才老奴已按姑娘說的法子給郡主覆了眼,郡主果便說眼睛舒服了許多,還吩咐老奴過去給姑娘說一聲,叫姑娘莫惦記著了?!?/br> 趙嬤嬤言語間自帶一股親昵,萬氏難免詫異地瞧了錦瑟一眼,趙嬤嬤已是笑著讓了路,道:“我們郡主已等著夫人呢,您快請?!?/br> 進了屋,萬氏自免不了拉著平樂郡主的手寒暄一番,待黃嬤嬤將錦瑟相救一事細細說了,萬氏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 她心下不悅,面上卻笑著瞧向錦瑟,一臉笑意,慈愛地道:“阿華便是個聰慧的女子,這丫頭倒是隨了她那可憐的母親。這也是郡主和這孩子的緣法,才叫她湊巧在此遇上郡主,又機緣巧合地幫了郡主?!?/br> 錦瑟免不了又謙虛了兩句,萬氏本便和平樂郡主沒什么交情,說了兩句話便提了辭意,道:“產后多吃多睡才能早日恢復,瞧郡主無妨,我便不多攪擾了?!?/br> 說著已起了身,平樂郡主令黃嬤嬤將萬氏和錦瑟送出來,到了院外,萬氏才道:“你這孩子就是太過良善了,救人是好的,可那平樂郡主身份尊貴,如今驚了胎,既是有鎮(zhèn)國公世子和李家公子守著,又有那么多有經驗的嬤嬤丫鬟伺候著,自是會母子平安的。又哪里用得上你?再說那產房豈是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入得的?這將來真要妨到子嗣可是大事,也叫我無法和你母親交待不是。這回是趕巧幫上了忙,可若是幫壞了,豈不是要結下仇恨?到底還是個孩子,行事有些莽撞,以后萬不可這般了?!?/br> 自己相幫平樂郡主,萬氏心意自是難平,聞言錦瑟心中譏嘲,面上卻忙掛了惶恐不安之意,道:“是錦瑟考慮欠妥當了,謝謝姨母教我?!?/br> 萬氏這才又寬慰了她兩句,道:“姨母說你也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千萬莫和姨母生了嫌隙。這幾年你在江州,姨母甚是惦記,眼見著你沒小時候和姨母親近,這心里也著實不好受。姨母聽說這靈音寺的后山有一片梅林開的極好,名喚梅花鄉(xiāng),每年都引得不少人上山觀梅,好容易能在此相處幾日,不若明兒你陪著姨母去尋香賞梅,也和多和姨母說說這兩年在姚府的事兒,可好?” 錦瑟聞言心道,來了,抬眸間目光中卻含了焦慮驚慌之色,道:“姨母怎會覺著我和姨母生疏了?只是錦瑟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哪里還能和以前一樣總粘著姨母撒嬌耍賴的?姨母若喜歡錦瑟那般,我……我少不得要厚著臉皮裝那小姑娘姿態(tài)了?!?/br> 萬氏這才哈哈笑了,道:“是呢,姨母的微微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得了,姨母不過念叨兩句,瞧你這丫頭急的。既是明日要早起賞花,今日便早些安歇,莫送姨母了,快回去吧?!?/br> 她說著又囑咐白芷和白鶴好好照顧錦瑟,這才扶著姜嬤嬤的手離去。早有武安侯府的婆子將萬氏留宿的客院收拾了出來,萬氏一面往客院去,一面心下暗惱,面色也陰沉了下來,沖姜嬤嬤道:“瞧瞧,這還沒過門呢便相幫著外人了,若然真給迎進了門,也定然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姜嬤嬤見萬氏心情不好,順著她的話說了兩句,這才勉強將萬氏的火氣給壓了下去。 錦瑟回到屋中,散了長發(fā),換上常服,待梳洗后自凈房出來,柳嬤嬤已從外頭回來,神情肅穆地稟道:“老奴已打探了留宿男子的身份,今日姑娘撞上的那公子該是江州西城崔府的公子。這崔家世代經商,多做藥材和米糧的生意,也算江州的大戶人家。崔公子今年十九,因是一脈單傳,故而府上老太太甚是疼愛,總想著給孫兒聘上個出身高模樣好,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這崔公子卻是個花心風流的,名聲也不大好,故而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親事便耽誤了下來,到現(xiàn)在也沒定親?!?/br> 柳嬤嬤說著面色又難看了兩分,這才又道:“老奴還打探到一件事兒,那崔家在京城的藥材鋪子不知怎的竟是吃死了人。這事兒本也不算多大,用銀子堵上便是,可那苦主竟是三代單傳,偏和禮部侍郎府又攀著些親??嘀骷抑星蟮搅耸汤筛?,鬧著要崔家給個公道,將京城崔家藥鋪子的掌柜鎖拿落獄,以命換命,還非要將崔家藥材鋪子趕出京城才算罷休。那崔家京城鋪子的掌柜非是旁人,竟是崔老太太的親侄兒,這事崔家豈能坐視不理?現(xiàn)如今這崔公子的父親正四處尋門路,為抹平這事還準備進京疏通呢。” 柳嬤嬤非是傻子,若這位崔公子當真是沖著自家姑娘來的,那這指使之人多半是在崔家藥鋪一事上能說的上話的。崔家在江州雖是聲名遠遠不如姚家,可也是大戶,崔公子哪里是吳氏能驅趕的動的?再聯(lián)系到藥鋪,京城,還有萬氏今日的突然上山,柳嬤嬤怎能一點心思都不動? 她再想著這幾年來萬氏對錦瑟的關心越來越淡,還有這回她到江州來,已幾日了都不見武安侯世子再到姚府……這一件件聯(lián)系起來,叫柳嬤嬤不由心中發(fā)慌。 她此刻見錦瑟神情靜美地站在條案前細細地擺弄著蘭花,不言不語,當真也瞧不出錦瑟心中是怎么想的,是否也起了疑。心急之下,到底咬了咬牙,道:“姑娘說,這事兒……會不會和武安侯夫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