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錦瑟在完顏宗澤一事上一直欺瞞著廖老太君,如今紙沒能包住火,一下子著了,廖老太君不定有多傷心,難過,擔憂和氣憤呢。 昨日廖書意回去一定幫她說了好話,不然外祖母不會今日方登門,可這會子外祖母既然和大舅母一起來了,便定然是要帶她回去的。 錦瑟心知這點,便一下子泛起難來,一來如今完顏宗澤雖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可身體還虛的厲害,隨時都有可能傷口惡化,她實在想留在此親自照顧著,可另一方面她也不能不顧及外祖母的感受,有些不敢忤逆廖老太君的意思堅持留在此。 她正掙扎,完顏宗澤便道:“我如今起不了身,影七和永康都是下人,只怕要怠慢外祖母和大舅母,你快出去好好代我盡盡地主之誼。她們來定是接你的,我已大好了,你聽話,主動跟她們回去,一來你在這里我反倒不能安心休養(yǎng),再來,我們總是做錯了事,你若再拂逆外祖母的意思,我這孫女婿以后只怕更難得到她老人家認可了?!?/br> 錦瑟聞言不舍地握了握完顏宗澤的手,可也心知他說有理,給他壓了壓被子方點頭應(yīng)是,兩人又商議了兩句,錦瑟便匆匆忙忙地跳下床,收拾自己一番快步往花廳而去。 150 錦瑟到了花廳下人們便都退了出去,廖老太君和海氏坐在靠西邊的太師椅上,見錦瑟進來,廖老太君便盯了過來,神情倒沒有任何不妥,錦瑟只覺外祖母的翻涌著疼惜焦慮和擔憂,在瞧見她的那一刻方瞬息不見,轉(zhuǎn)為了些許黯然,錦瑟心虛地不敢對視,垂了頭低眉順眼地進屋。原還想撲到外祖母懷中痛苦一場,也好叫她心軟的,這會子卻是怎么都做不出來了。 海氏見錦瑟低著頭往日的機靈勁兒都沒了,又見廖老太君沉著臉不說話,忙站了起來迎上兩步拉住錦瑟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回,方才試著淚道:“果沒傷著,真真是擔心死人了,你這丫頭怎就這般的一日都不叫人省心呢。昨兒母親為你都急地暈了過去,還不快去給她老人家好好瞧瞧?!?/br> 海氏說著推了錦瑟一下,錦瑟這才到了廖老太君近前,原是想的好好的,也和完顏宗澤商量的好好的,要先不提他們之事,一切都先順著家人,好慢慢籌謀的??扇缃袼浦庾婺复葠鄣拿嫒?,瞧著她蒼老眼眸中的黯然之色,卻再也不想欺瞞她的,哪怕是善意的也不愿,她們是她最親的人啊,她只愿將最真實的自己展露在她們面前,他們是那般地疼惜著她,不管是為了什么,錦瑟都不愿在家人面前再耍什么小聰明,小心機了。 故而她尚未想清楚,便遁著自己的心意噗通一聲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垂淚道:“外祖母,微微錯了,不該一直瞞著您,可微微和他是當真患難真情,還請外祖母成全?!?/br> 廖老太君聞言氣得面色一變,海氏也忙過來勸著,一面推著錦瑟,道:“這孩子只怕是被驚著了,有什么跟外祖母和舅母回府再慢慢說。你既知那人的身份便莫說這樣的糊涂話,瞧你把外祖母給氣的,還不快認個錯。” 錦瑟原也是要表明態(tài)度和心意,并沒想著在這里就把事情給解決了,聞言便說了兩句軟話,廖老太君這才緩過面色來,她心中實是為錦瑟這種態(tài)度高興的,可卻更加擔憂和無奈起來。 一來瞧見錦瑟竟真對完顏宗澤上了心,念著完顏宗澤的身份,沒有不憂慮的道理。再來錦瑟到底是個大姑娘,如今尚未婚配,倒沒了半點矜持,傻乎乎的將一顆心都交付了出去,也叫廖老太君恨鐵不成鋼,生恐完顏宗澤再輕看了她。 她面上氣恨,心中感覺卻復(fù)雜,只是這里不是廖府,再多的話也不能在此說,故而便板著臉站起身來,卻沒和錦瑟說話,也不瞧她,只沖海氏道:“既沒事,便回府吧?!?/br> 她說著便往外而去,海氏忙扯起錦瑟跟上,暖柔忙迎了上來,廖老太君這才笑著道:“既然王爺身子不妥當,不合適老身過去探望,那我們便改日再來拜謝,勞這位大人向王爺代為轉(zhuǎn)達謝意了?!?/br> 方才廖老太君已經(jīng)表示想去看望下完顏宗澤,親自致謝之意,影七因想著錦瑟還在完顏宗澤那里,加之完顏宗澤傷的太重,他恐廖老太君有什么表示,完顏宗澤會激動之下傷了身,這便以完顏宗澤臥床為由暫拒了,方才錦瑟出來,完顏宗澤倒是有心出來親自待客,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折騰了兩下倒出了一身冷汗又跌回床上,這才吩咐影七過來招呼著。 影七見廖老太君這便要帶錦瑟走了,心生一嘆,還沒說話便聞腳步聲自院外傳來,他回頭正見換回男裝的永康帶著幾個下人抬著軟榻過來,那軟榻上躺著的自然是完顏宗澤。 影七一驚,錦瑟更是大驚失色也顧不上規(guī)矩忙跑了過去,見完顏宗澤雖被錦被裹地嚴實,頭上也戴了毛帽,卻依舊面色青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噎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地又心疼的瞪著他,完顏宗澤沖她飛快地眨巴了下眼睛,唇角滑過一絲笑來。 廖老太君也忙過來,見完顏宗澤面色難看的厲害,這會子即便心怨他招惹了錦瑟,可卻也說不出二話來,忙道:“早知我來會引得王爺這般,說什么也不該來的,王爺救了我這孫女已是大恩,豈敢再勞如此接待?!?/br> 廖老太君后一句話到底還是露出了些許不滿來,完顏宗澤也不在意,只笑著在永康的摻扶下抬起身子,極誠懇地道:“老太君折殺晚輩了,晚輩救微微全出自私心,不敢當老太君的謝。” 他說的直白,廖老太君見他這一抬起,錦被滑落露出的肩背上白色的繃帶已血紅一片,心一觸,便聞完顏宗澤又道:“不敢老太君信不信我,我對微微是一片真心,一直以來也都是我死纏爛打地非纏著她,微微她并沒有忘記過您老的教導(dǎo),我們雖私見多次,可也是發(fā)乎情守之于禮的,老太君千萬莫怪責微微!您可能瞧不上我,但有一點請您萬望信我,我完顏宗澤不是個朝三暮四之人,說話也還是算數(shù)的,我此生非微微不娶,早晚一定會登門迎她做為王妃的?!?/br> 這若換個情景,廖老太君一準會逼問完顏宗澤,所謂的早晚是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然而此刻瞧見完顏宗澤蒼白卻堅定的面容,他熠熠閃光的眸子,聽著他虛浮無力可每個字都咬字清晰的話,再望著自那白色繃帶間往下淌血的肩背。廖老太君無法不相信完顏宗澤的話,又觀錦瑟站在一旁,淚光點點懇求地瞧著自己,廖老太君心便軟了,自嘆了一聲,道:“先養(yǎng)好傷,若然落下毛病,什么話都是白搭?!?/br> 完顏宗澤聞言笑了,點了點頭,著實已氣力用盡,跌回軟榻上,這才吩咐影七二人代為送客。 廖老太君攜海氏前去,錦瑟留在后頭,廖老太君也只做未見。錦瑟在軟榻邊兒蹲下,抽了帕子給完顏宗澤試了試汗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半響便只嗔他一眼。完顏宗澤卻笑,道:“今日這苦rou計用的值當……” 錦瑟又瞪他兩眼見廖老太君已出了院子這才依依不舍地瞧向完顏宗澤,囑咐道:“你好好養(yǎng)傷,莫再這樣鬧自己了,也別擔心我,瞧外祖母方才那樣子并沒真正生氣的,她很疼我,不會怪責我的。” 完顏宗澤便點頭,道:“快回去吧……” 錦瑟回到廖府便被廖老太君罰去跪小佛堂,她私定終身已是闖下了大禍,更何況那定了終身的男子又是個家人一時間難以接受的,錦瑟并不覺著委屈,雖廖老太君不曾派人盯著她,卻也毫不?;?,跪的老老實實。她昨日因擔憂完顏宗澤,故而只胡亂用過些吃食,今日一早醒來滴水未進,廖老太君便到了,這會子一跪便是大半日,待快旁晚時竟是生生暈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睜開眼睛她對上的便是外祖母含淚的眼睛,耳邊響起她無奈又傷心,寵愛卻微責的聲音,“你這是在和外祖母開戰(zhàn)嗎?” 錦瑟心知廖老太君說的是她暈倒一事,廖老太君明明沒叫人看著她,便就是心疼才如是,偏她自己堅持,接過生生累的暈了過去。錦瑟原是本著心誠則靈不想在此事上作假,誰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如今見反累的外祖母傷心難過,便也落下淚來,撲到廖老太君懷中,哽咽道:“微微不想惹您傷心的,可是外祖母……微微真的很喜歡他……從沒這么喜歡過一個人,微微想抓住他,不想錯過……” 錦瑟的性子廖老太君怎能不知,再念著這三年多,他們對錦瑟姐弟的疏忽,使得兩個孩子在江州受盡了苦楚,若然沒有完顏宗澤的多次相幫,只怕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若然當初便堅持將錦瑟姐弟兩人養(yǎng)在身邊,錦瑟也便不會識得完顏宗澤,更不會和他生出情意來。 念著這些,廖老太君只覺有今日之事,她也是有錯的,又自錦瑟的表現(xiàn)看出了她的堅定來,如今她哭倒在懷中,說著這樣的話,廖老太君更是一陣陣的心酸,半響才道:“罷了,此事外祖母管不了,我叫你外公見見那孩子,成不成便全看他的了?!?/br> 錦瑟聞言驚喜地抬頭,難以相信就這么簡單便過了外祖母這關(guān),見她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廖老太君拿帕子給她試過,方撫著她的頭發(fā)道:“外祖母總歸都是為了你好,若然硬阻著你們反叫你日日以淚洗面,豈非本末倒置了?” “祖母今兒午膳也沒用好,晚上也沒吃東西,這會子微微既已醒了,話也都說開了,祖母便快回松鶴院用膳吧,我會照顧好微微的?!?/br> 一邊兒響起廖書敏的聲音,話落海氏便也勸廖老太君離開,錦瑟見外祖母臉色不大好看,又是一陣內(nèi)疚,待海氏扶著廖老太君去了,廖書敏才說起錦瑟不見后發(fā)生的事。 家人的擔憂不提,廖書意昨日回府后廖老太君卻并未將錦瑟和完顏宗澤的事情告訴廖家所有人,唯老太爺,海氏和廖書意清楚錦瑟的去處,其他人并不十分清楚。而廖書敏也是因內(nèi)疚錦瑟為幫自己這才離開了廖家眾人出了事,故而偷偷藏在廖老太爺書房這才知曉一切的。 廖家非所有人知曉此事倒叫錦瑟松了一口氣,廖書敏少不得埋怨錦瑟兩句,可她想著完顏宗澤的身份,便也理解錦瑟。見錦瑟因過了廖老太君一關(guān)而面色含笑,目光含春,少不了打趣錦瑟兩句,兩人又說了一會子知心話,廖書敏方才說起一件事來,道:“你不知道,上元節(jié)那晚倒還出了一件事兒呢。就是那柔雅郡主,早先不是被送到了江淮王府在京郊的莊子上嗎?江淮王還專門請了個教養(yǎng)嬤嬤管教她,誰知她非說那嬤嬤是閆峻舉薦的,就是有意要為難她,竟為此鬧了起來,非但不改改她那性子,還間日的和那教養(yǎng)嬤嬤對著干,鬧得年節(jié)都沒能回京來過。就是上元節(jié)那夜,她竟又鬧起性子來,帶著個丫鬟偷偷從田莊跑出來欲進城來看花燈,哪里想著燈是沒看成,第二日清晨倒是被在吳王別院暫住的安南伯世子給送了回去。聽說兩人因是吃了酒,竟在吳王那別院單獨過了一宿,這消息昨兒便在京中傳開了。那時候大哥還沒尋到你,你不知我聽到此事有多著急,生恐你也……好在好人有好報,如今你總算是安安然然地回來了……” 錦瑟聽聞此事愣住,只覺這其中有問題,那柔雅郡主便是再胡鬧,也沒大晚上就帶著個丫鬟要回京湊熱鬧的道理,安南伯世子好巧不巧就住在吳王的莊子上,而柔雅郡主和安南伯世子偏巧都和自己有過節(jié),吳王又是完顏宗澤的人。 這么一想,錦瑟倒搖頭笑了,那柔雅郡主雖驕縱,可也不是傻子,這事兒若非有人里應(yīng)外合是萬能辦成的,看來完顏宗澤多半已經(jīng)和閆峻搭上了。若不然,怎前幾日才生出白姑娘一事來,如今柔雅郡主便出了此事。 顯然,這不僅僅是完顏宗澤在替她報仇,也是人家閆峻在回敬江淮王妃呢。閆峻這人倒也是個有能耐的,也是個明白人,有他在,廖書敏嫁過去便吃不了虧,這般想著錦瑟便也放心了,拉了廖書敏的手道:“二jiejie,我真羨慕你,馬上便能當新娘子嫁給心上人了?!?/br> 廖書敏不知錦瑟怎何故所起此話來,卻因她的話面色一紅,又想著前日上元節(jié)和閆峻一起逛燈市的情景更是芳心失跳,瞪了錦瑟兩眼,道:“微微這么說倒似多恨嫁一般,那個武英王當真就有那么好嗎?” 好不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生活卻是她自己的,萬般滋味只要她覺得都值得,想著那人時心里便只剩蜜意,那在她眼中,他便就是最好啊。 錦瑟抿唇一笑,卻并未答話,廖書敏見她不過提了下完顏宗澤,錦瑟的面龐就似被一曾柔光鍍過般一下子柔和了,也嬌媚了,又想著那日在柳園中,錦瑟分明處處都在幫著完顏宗澤,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握緊了錦瑟的手,道:“微微,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沖他這回舍命救了你,我便認他是我的妹夫?!?/br> 大半個月后,廖老太爺?shù)臅恐?,影七扶著完顏宗澤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廖正琦端坐在大書案之后目光銳利地盯著完顏宗澤,見他自進屋后便神情恭敬,態(tài)度謙遜,卻毫無一絲悔怯之態(tài),目光也清亮端正,對他的注視未曾有半點躲閃,這才面色稍霽,并不轉(zhuǎn)彎,直入主題,沉聲道:“我廖家的姑娘不會于人為妾!” 完顏宗澤聞言亦擲地有聲,道:“我心悅微微,又怎會叫她屈居人下?您多慮了,若您老能將微微許配于我,我現(xiàn)在便可立下誓言,今生得此賢妻足矣,一定珍愛她一生一世?!?/br> 廖正琦卻冷笑一聲,道:“什么誓言都是虛的,將微微許配于你?北燕年輕男女雖可自由發(fā)展戀情,可婚事卻還是要經(jīng)家人認可,行三媒六禮的吧?武英王這是要叫我怎么將孫女許配于你???!敢問你父母何在,所請媒人為誰,聘書又安在?” 廖正琦逼問,完顏宗澤卻未見驚慌,突然便轉(zhuǎn)了話題,只道:“您是大錦的戶部尚書,掌管大錦天下之土地,百姓,錢谷之政,貢賦之差。大錦三年前,也就是明孝帝登基初,大錦人口三千萬,良田三億畝,一年戶部能實收賦稅四百萬兩白銀,當時戶部年度之已高達七百萬兩白銀,早已是入不敷出。而去年大錦人口已銳減為兩千七百萬,良田更是僅僅兩年便減十之有二,戶部賦收竟只有三百二十萬兩,可度之卻比三年前翻了一番。今年,戶部新記載在案,人口又減,僅至兩千五百萬,良田再度比前一年減了十至二三,戶部賦收少的竟不足三百萬兩,而今年戶部新預(yù)算的度支卻已高達一千萬兩白銀。人口成百萬的消失,為何?難道僅是天災(zāi)造成?良田不斷減少何故?您老當清楚,那不是天災(zāi)造成的,而是有人趁著天災(zāi),趁火打劫,中飽私囊,不斷搶占兼并土地之故。遭受天災(zāi)的百姓,國家原便無力安置招撫,本該分該流民的良田卻又盡數(shù)歸了豪強私有,百姓在這樣的天災(zāi)**中豈能不銳減?人口越來越少,荒蕪的土地便也越來越多,官員貪污成風(fēng),賦稅又怎能不連年減少?而度支成倍翻增,不是為別的,只因流寇亂匪一年多過一年,只戶部每年要撥給兵部剿匪平亂的白銀今年便比三年前多出了足足七百萬兩。國庫早已空虛,您老這個戶部尚書殫盡竭慮,每日只怕連千兩銀子也要盤算在心,去年您老曾上書,欲奏請明孝帝削減百官俸祿和對有功人大賞賜,引得幾乎滿朝文武共同上書彈劾,險些鬧得罷官。兵部,工部,禮部連年只管張口向您要銀子,剿匪不利,便道是軍備不齊,堤壩塌了,也推說是戶部撥去的修堤銀子晚了,凡是差事辦砸了都往您身上推,晚輩敢問,您老覺著這樣的大錦還能支撐多久?或者說,您這樣拆東墻補西墻您覺著還能支撐幾年?這些且先不提,我只說前些日,南嶺一帶三川皆震,戶部措手不及,到現(xiàn)在都還挪不出賑災(zāi)銀來,這幾日京城附近的流民越來越多,已有陰陽失序,亡國之兆的童謠私下傳開,您老難道真覺那童謠是無稽之談嗎?” 方才完顏宗澤所說皆是朝廷辛秘,完顏宗澤說的一字不差,已令廖正琦有了怒容,如今他再提民謠之事,廖正琦便更是怒容難抑了,地陷方不過幾日,亡國的童謠便傳的極廣,這分明是有人在其中做鬼,廖正琦正欲怒喝,完顏宗澤卻又搶先一步道:“您老先莫急,且聽晚輩再說說我大燕這些年的戶部收支……” 151 錦瑟自完顏宗澤進了書房便一直侯在院子中焦慮地等待著,待他出來,錦瑟忙迎上,盈盈的目光盯著他,緊張地連手中的帕子都絞成了一團。完顏宗澤迎上她因焦慮而明亮的眸子,嘆了聲搖了下頭,眼見錦瑟就要哭出來,方道:“我沒用,沒能讓外祖父同意將你許配給我,卻只應(yīng)我在你十八歲前都不于你說親……” 錦瑟聞言一愣,方才知道是被完顏宗澤給戲弄了,又喜又恨地掄起拳頭便去打他,怒聲道:“你又欺負我,害我險些以為是真的,嗚嗚……” 她這一言,便又后怕起來,只想著若外祖父真不同意他們的事,她卻是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見錦瑟竟墜起淚來,珠淚在月光下晶瑩的如同最美的珍珠,完顏宗澤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手輕輕給她拭著淚,哄著道:“莫哭了,我錯了,我哪里敢欺負你啊,我這一輩子都叫你隨意欺負好不好?” 錦瑟聞言噗嗤一笑,抬頭見完顏宗澤一雙藍眸清瑩的閃動著柔光,想著自己如今年紀越大,倒越來越矯情,撒嬌落淚這些以往都沒做過的事兒倒是越發(fā)信手拈來,一時面紅耳赤,沖完顏宗澤哼了哼。 見她這般模樣,完顏宗澤忍不住笑著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這才將她兩手捂在掌中暖著,道:“這些日可曾想我?” 自上回錦瑟被廖老太君帶回廖府,兩人便再未見過,兩人的關(guān)系既已被發(fā)現(xiàn),完顏宗澤不管是自己個兒還是派他人夜探錦瑟都是不合適的,故而這十來日兩人當真是半點聯(lián)系都沒有。又正逢完顏宗澤傷重之時,錦瑟豈能不想念,不惦記? 眼見完顏宗澤雖精神尚好,人卻瘦了兩圈,面上還是沒有多少血色,她便忙問起完顏宗澤的傷勢來,兩人就在園子中這般站著聊了會子,那邊便傳來一聲咳嗽。 完顏宗澤這回來廖府自然是隱秘的,錦瑟心知是廖書意在催促,念著這回一別還不知何時能夠再見,神情便黯然了,完顏宗澤又捏了捏她的手,方才笑著道:“以前都是微微趕著我走,如今竟舍不得,可見這身傷太是值當了?!?/br> 完顏宗澤言罷見錦瑟不語,只盯著他瞧,一顆心便柔的似能滴出水來,嘆了一聲抬手蓋上錦瑟的眼睛方才又道:“夜涼,快些回去吧,咱們來日方長,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能將彼此看個夠,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一年兩年……” 言罷,感受到掌心有些微的濕意,清清涼涼的,他只覺手心被燙了一般,心中一陣鈍疼。錦瑟卻已上前一步窩進了他的懷中,雙臂穿過他的腰身緊緊抱住。見她如此,完顏宗澤便也松了她的手,改而擁住她,兩人靜靜地站了片刻竟皆覺一肚子的話卻無法言出,半響兩人才同時開口。 “我們……” 聲音一出,兩人同時愣住又皆沒了聲音。千言萬語,不述出對方已然明了。錦瑟無聲的笑了,點了點完顏宗澤的胸膛,方道:“我先說吧?!?/br> 完顏宗澤輕嗯了一聲,錦瑟才道:“你也知道,當初我大舅舅死在江州一事有頗多蹊蹺,如今當年之事已露出了些許端倪,外祖父已叫二舅舅和大表哥這回一同隨四舅舅到江州去。我和姚家也還有些未了的官司,所以我想……我想……跟著回去江州?!?/br> 完顏宗澤聞言半響無語,錦瑟就惶恐而心虛了起來,完顏宗澤為她險些丟了命,如今她回報給他的卻是如此的結(jié)果。可這已是她深思熟慮之后覺著對他們,對家人最好的法子了。 兩個人之間空有愛是不夠的,如今的他們便是如此,隔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太多,兩人又都太過年輕,如今愛情來的太快,太過激烈,已然叫錦瑟失控。這樣的他們綁在一起,雖然如今甜蜜,可卻極容易做出錯事,因為他們都缺乏冷情,兩個站在懸崖邊兒上的人,失去冷靜后果是極可怕的。 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悔不當初,錦瑟不想錯過完顏宗澤,可有時候緊緊抓住并不是長久在一起的法子,盡一切努力早一日清除一切阻攔的障礙方是理智的人應(yīng)該去做的。 完顏宗澤守著她無疑是要耽誤很多事的,而他們的關(guān)系若然被發(fā)現(xiàn),不管是對完顏宗澤還是對廖府,對錦瑟自己都是萬般危險的。這次他們的事已被楊松之和蕭蘊知道,兩人皆是君子,和廖家又素來交好,錦瑟知道他們不會對她不利,可下次呢,他們不可能每次都這樣的幸運。 她走的是一條險路,為了完顏宗澤,她心甘情愿,可廖家,家人對她半般疼愛,為了她甚至默認了完顏宗澤的存在,錦瑟卻不能那么自私,那般不懂事地只給他們添亂,令他們?nèi)找箵鷳n。 若然她和完顏宗澤的事情被人拿捏住,廖家便是萬劫不復(fù),她無法不考慮這點。故而錦瑟思慮再三,最后還是覺著,若然兩個人的感情真的堅定,便是分開幾年又如何?為了更好更早地廝守在一起,她愿意等待。 可錦瑟生恐她的這個決定得不到完顏宗澤的理解,生恐他會誤解自己,如今他不答話,錦瑟便慌了,她正欲解釋便聞完顏宗澤又嘆了一聲,道:“微微,對不起,為了我又叫你遠離家人,其實……你大可留在京城,因為我已決定要回燕國去了,這也是母后的意思?!?/br> 錦瑟聞言一詫,她欲抬起頭來,完顏宗澤卻將她的頭又按在了懷中,道:“這些年我在大錦該做的事已做了不少,是時候回去了,這些年我外公和哥哥的身體都不大好,母后也是希望我能盡早回去的……” 錦瑟心知兩人是想到一處去了,會心而笑,卻又為即將到來的離別還有無法預(yù)知的未來而感傷,兩人便這么相擁良久,待外頭又響起廖書意的聲音,他們方分開,完顏宗澤定睛瞧著錦瑟,又給她攏了攏外頭的鶴氅,見錦瑟目光幽然,滿是不舍,才道:“我養(yǎng)好傷,將這邊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燕國也要派使團過來商議我回京之事,少說也要小半年后才能走呢?!?/br> 錦瑟卻咬了咬唇,道:“可二舅舅和四舅舅再半個月便要離京了,我卻也不是單因此事方想著離京的,也是江州之事我記掛在心,不回去瞧著那些惡人得到惡果我總不能舒心,再來,自我到京城也鬧出不少事情來,不管是好名還是罵名,我一個閨閣女子都不適合去擔,還是離京避避的好?!?/br> 完顏宗澤見錦瑟已做了決定,便也不再多勸,也是錦瑟自到京后確實惹了不少事端,早先她還招惹了麗妃,如今麗妃自顧不暇,可總是有隱患在。他若離開獨留錦瑟在京,即便有廖家庇護,他也會不放心她。江州遠離京城,是非也會少些,朝廷上的爭端一時半刻也波及不到那里,相對來說倒風(fēng)平浪靜,若能解決了姚家之事,錦瑟在江州卻也悠然。 這般想著,完顏宗澤便只笑著道:“再半個月我這身子當經(jīng)得住顛簸了,到時候我送你回去?!?/br> 錦瑟這才笑著點頭,完顏宗澤低頭在她眉心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這才轉(zhuǎn)身帶著影七出院而去了,錦瑟自站了一刻便揚起唇角往夕華院而去。 翌日,錦瑟到松鶴院請安后便被廖老太君單獨留了下來,錦瑟心知外祖母是有話說,見她半響都未張的開口,便率先笑著和她聊起家常來,道:“四舅母如今有了身孕,四舅舅這回放外任,舅母還跟著去嗎?” 四夫人自棉嶺回京沒兩日便診出了孕事來,如今已過了頭三月,四老爺因棉嶺匪患一事回京述職,如今吏部的新任命已經(jīng)下來,被降了從七品江州布政司都事,眼見這些日便要啟程到江州去。廖老太君原本要和錦瑟說的也是此事,如今聽錦瑟主動說起,她瞧向錦瑟的目光越發(fā)心疼復(fù)雜,卻道:“江州不比棉嶺,算是繁華之地,回京也方便,你舅母如今已過了坐胎期,跟著到任上我也沒什么放心不下的。這回便叫你四meimei也跟去,也能幫襯著你舅母。” 錦瑟聞言便起了身,徑自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稟道:“微微原該留在外祖母身邊代母親盡孝的,可我實在記掛江州之事,當年大舅舅總歸是因微微和茂哥兒而遭遇的不測,若然不叫微微親手整治了那些惡人微微是不能安心的。如今弟弟已經(jīng)進了國子監(jiān)讀書,又拜在了西柳先生門下,又外公和外祖母,舅舅們看著他,我也沒什么放心不下的。所以微微想請外祖母應(yīng)了微微,允我跟著兩位舅舅回江州去,也好和四meimei做個伴兒,一起照顧四舅母?!?/br> 幾日前,柳老太君登門取走了蕭蘊的庚帖,卻主動說起柳老先生欲收文青為徒一事來,錦瑟追問之下方知是蕭蘊向柳老先生提了此事,她欲答謝蕭蘊,才知蕭蘊早一日便離京云游去了,而兩日前文青已行了拜師禮,京城已沒了她擔憂之事,倒是江州姚家,該算的賬也該清個總了。 廖老太君如何能不明白錦瑟所想,聞言眼眶一紅,將她拉起抱在了懷中,道:“不是外公和外祖母狠心,實是你們……” “外祖母都是為我好,微微都明白的,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在做些什么,是微微總叫外祖母擔心傷心了……”錦瑟打斷廖老太君的話,將臉頰深深埋在老人的懷中嗅著她身上溫暖的氣息笑了。 她一直明白要的是什么,也一直都相信,所有的努力都會得到回報,黑暗總是為光明而存在的,有了風(fēng)雨陽光才會愈發(fā)明媚……也終相信有情人定成眷屬。 152 楊松之和晚晴鄉(xiāng)君定親,鎮(zhèn)國公府大辦喜宴,錦瑟和廖家三位姑娘一同陪伴著廖老太君前往賀喜,下了馬車可巧江寧侯府的車駕也到了,見平樂郡主抱著橋哥兒正欲下車,錦瑟忙笑著拉了廖書敏幾個往那邊去。 聞聲平樂郡主瞧過來,見著錦瑟便笑了,恰她往車下去,一個不小心就拌到了長長的裙裾,登時便身子一歪驚呼一聲往車下倒去,她只本能地抱緊了孩子,慌亂中卻覺有一只大手箍住了她的手臂傳來有力而輕重得宜的力量,將她傾倒的身子又推了回去,接著便有人自她懷中接過了因受驚而哇哇哭著的橋哥兒。 “還不快扶好郡主?!边@扶住平樂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冠言,他將平樂傾倒的身體推回去便松了手,沉聲吩咐慌亂中的下人,丫鬟忙扶住平樂郡主,李冠言已抱著橋哥兒哄了起來。 “可是驚著了,都怨我,快叫我瞧瞧。”平樂郡主回過身來忙驚魂未定地跳下馬車,緊張而擔憂地瞧著被李冠言抱著的橋哥兒。 橋哥兒卻已在李冠言的拍撫下漸漸停了哭聲,睜開烏溜溜的眼睛沖李冠言笑起來,李冠言便也笑了,見平樂嚇得面色都白了,不覺神情一柔,道:“沒事,這小子皮實著呢,哪能就嚇著了?!?/br> 說話間他將橋哥兒抱給平樂,笑道:“瞧,他這不還樂著呢?!?/br> 平樂將橋哥兒果真沒事,方才將孩子接過去,面上露出明媚的笑來,倒引得李冠言瞧著她近在咫尺的笑靨微愣。 錦瑟幾人也都慌忙地圍了上來,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橋哥兒身上,唯錦瑟將方才李冠言的神情瞧在眼中,又猛然間想起靈音寺平樂郡主生產(chǎn)時李冠言的激動來,當時她便有種古怪的感覺,這會子再想著李冠言不愿定親一事,她的目光便不覺在站在一起的平樂和李冠言之間來回掃了下。 廖書敏幾個皆逗弄著孩子,錦瑟便也笑著道:“橋哥兒喜歡他二叔呢,二叔一抱便破涕為笑了,可見是知道二叔和母親一般都最疼他呢?!?/br> 錦瑟說著抬眸去瞧李冠言,李冠言迎上錦瑟黑洞洞的目光,再聽著她所說之話便有種被人瞧透的心虛感油然而生,面上神情微動,接著才恢復(fù)沉定,笑了下。錦瑟見平樂郡主抱著孩子和廖書晴說笑著,渾然不覺便心思動了下。待回到廖府,錦瑟便進了書房,旁晚時方喚了白芷進來,將一副畫卷交給她,又交代了白芷兩句,令她翌日將畫送去江寧侯府,親手交到平樂郡主手中。 之前錦瑟在平樂郡主那里瞧見過一副李冠易的畫像,平樂珍藏著每日都要睹物思人,她卻嫌那畫空容貌肖似,卻不具神韻,又念著自己是個不擅丹青的,便連亡夫的畫像也要尋畫師來畫。錦瑟叫白芷送去的這副畫像正是照著平樂珍藏的那副畫像畫成,只是那神情眼神卻畫的是她今兒所觀李冠言的模樣。 翌日白芷從江寧侯府回來向錦瑟回話,道:“郡主看了畫像欣喜若狂,愛不釋手的,說姑娘畫的比那宮中畫師畫的不知強了多少,后就問起奴婢,姑娘又不曾見過李家大爺,何故竟是畫的那樣傳神。奴婢便照著姑娘的交代回了,只說那畫像就是姑娘照著郡主書房的畫兒原封不動畫出來的,只是那神情卻是姑娘前不久見過的,讓郡主好好想想,一準能想起來在哪里見過??ぶ髀犃伺镜脑掋读藭海蟊阈χf她知道了,叫奴婢替她謝謝姑娘的好意?!?/br> 錦瑟聞言便知平樂郡主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擺擺手令白芷下去,想著此事由她來挑明也不知是對是錯便又嘆了一聲。這會兒倒非錦瑟多管閑事,實在是李冠言對平樂郡主的心,若被有心人知曉,而平樂郡主又懵懂不知,那便極容易被人以此事所害,那江寧侯府可沒有分家呢,錦瑟還沒有忘記江淮王妃和李家二夫人聯(lián)手陷害她的事兒,江寧侯府不平靜,平樂郡主如今又失了夫婿,只怕盯著橋哥兒和平樂的人不在少數(shù)呢。 三日后,錦瑟一行離開廖府登船南下江州,如今已是早春,江風(fēng)已有暖意,錦瑟和廖書香并肩站在甲板上,眼見京城江岸上文青一行的身影越來越小,錦瑟不覺目露悵然,到底有些不甚放心。 廖書香見她如此便笑著道:“人家說長姐如母瞧微微對文青便知此話不假了?!?/br> 見廖書香取笑自己,錦瑟方收回目光,卻不后悔離開京城之舉,弟弟一日日長大,她能為他做的都已做了,若然再事事處處都為他考慮周全,不放手叫他自己成長,那么雛鷹便永遠不會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