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雍王察覺,正欲大喊指明此事,完顏宗澤卻突然自身旁侍衛(wèi)手中奪過長弓,他藍眸收縮瞇起,驟然撤臂拉弓,廣場間登時死寂一片,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充斥天地,似連風(fēng)聲都凍結(jié)成冰。 雍王還來不及反應(yīng),那濃重的殺機已令他難以喘息,在他瞪大的眼眸中,他瞧見完顏宗澤刀削般的唇角微微一凌,箭羽破空裂冰而來,隨著灼目寒光瞬息已呼嘯至他面門,雍王甚至還不曾感受到痛意,那箭羽便已風(fēng)馳電掣地盯進了他的眉心,他的身體直挺挺倒下,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腦中疾光電閃閃過的竟是:此一箭威力迫人,我不及也,原來他一直在藏拙并非比不過我,愿賭服輸,我若成事也不會放過他的,罷了,來生但愿莫再生于皇家…… 雍王已死,成敗已定,百官心里明白,他們將要迎來新帝,太子原本就是正宮嫡子,自幼年坐上太子之位,這么多年來,一直未有大過,且寬厚仁慈,甚得民心,太子登基原本就是理所當(dāng)然,民心所向,此刻有此結(jié)果,多半朝臣還是樂見的,雖依舊跪于地上不敢多言,可不少大臣皆露出放松的神情來。 錦瑟等人皆做好了準(zhǔn)備,并不曾進宮來,倒是皇后一人不得不留在宮中以身為餌,故而完顏宗澤領(lǐng)兵沖進皇宮后,第一要務(wù)自然是解救出身在寧仁宮中的金皇后。 此刻他剛令人將雍王的尸首拖走,便見皇后在一隊兵勇的護衛(wèi)下緩緩而來。雖則完顏宗澤之前便想過,雍王沒有得到他已被夾擊死掉的消息,不會處置皇后,必定會留作人質(zhì),可到底怕有個萬一,此刻見皇后好端端地過來,完顏宗澤總算是放下心來。 太子亦是如此,他面露放松的笑容,待皇后走近,才和完顏宗澤領(lǐng)著眾人跪下給皇后請安,皇后叫了起,待眾文武大臣和兵勇都站起身來,她才撲到了被人抬著的皇帝身邊,哭著道:“不想雍王竟然伙同容妃做出給皇上下毒嫁禍臣妾,又威逼皇上下傳位詔書,收攏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和恩義侯等趁機謀反這樣的事情來,皇上,雍王也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作為嫡母,統(tǒng)領(lǐng)六宮,竟沒能教導(dǎo)好雍王,約束好容妃,臣妾有罪,請皇上責(zé)罰?!?/br> 皇后說著便又跪了下來,態(tài)度要多誠懇就有多誠懇,要多痛心就有多痛心。方才皇帝當(dāng)眾痛斥雍王,眾臣子不敢抬頭,而且離的又遠(yuǎn),只以為那痛斥聲當(dāng)真是皇帝親口所發(fā)。 想著皇帝一毒發(fā),禁衛(wèi)軍便沖進了殿,其后雍王又令禁衛(wèi)軍將他們都控制了起來,更是關(guān)閉京城九門,令其岳丈恩義侯嚴(yán)守宮門,這些舉動分明便是早有準(zhǔn)備,而且皇后便算真為太子要謀害皇帝,又怎會在親手煮的茶中下毒,令皇帝當(dāng)眾毒發(fā),皇后不會這樣蠢! 有此種種,又有皇帝親口痛斥,眾文武大臣此刻見皇后如此,心中都相信是雍王伙同了容妃,恩義侯和禁衛(wèi)軍逼宮謀反。而皇帝此刻就那樣半躺在軟榻之上,他被陳彥謖砸了一拳,又被陳彥謖粗魯?shù)貜拿艿劳铣鰧m出,已經(jīng)折騰的出氣兒多進氣兒少,豈料陳彥謖竟然又生生給他灌下去了一碗辣椒水,這才將他丟給了華陽王抬進宮來。 此刻雖沒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頸上,可他躺在軟榻上根本連換個姿勢的力氣都沒有,喉嚨更是腫脹不堪,似乎連一絲空氣都擠不進,哪里還發(fā)得出什么聲音來?他眼睜睜看著,有人模仿他的聲音喊出那些申斥雍王的話來,眼睜睜瞧著雍王就那么被斃于箭下,他一口血涌上來,竟連吐都吐不出來便被看著他的侍衛(wèi)又堵了回去,生生又吞進腹中。 他是九五之尊,此刻當(dāng)著他的文武百官竟然任人擺布,毫無尊嚴(yán),卻連表達自己真實意思的聲音都發(fā)不出,這種感覺,簡直生不如死,他面色猙獰地瞧著皇后跪在身前情真意切地請罪,瞧著百官被其感動,登時便又涌出一口血來。 這次已離近百官,侍衛(wèi)自然不敢再迫他咽回去,那鮮血瞬時便染紅了他身前龍袍。他看見皇后驚恐地抬頭撲向自己,看見太子擔(dān)憂地喊著父皇跪倒在地,膝行過來,他的面容猙獰起來,心中各種悲恨,不甘,屈辱沖天翻涌,令他想要吶喊,可他張開口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又生生涌出一口血來。 “皇上,都怨臣妾,臣妾不該再提雍王和容妃,害皇上如此生氣。太醫(yī)!快送皇上回乾坤宮!” “父皇,保重龍體??!” 皇后和太子前后撲向皇帝,眾朝臣抬頭看來,見皇帝口吐鮮血,神情猙獰,一只眼睛竟紫青腫脹,顯是遭受過毒打,不覺大驚失色,卻都以為皇帝是受了雍王的脅迫,被逆子毒打才致此刻聽皇后提起雍王便反應(yīng)劇烈,皆將皇帝的猙獰神情理解成了他對雍王的恨來,一時間紛紛跪倒,也跟著哭喊起來。 “皇上息怒啊!” “雍王已經(jīng)伏誅,皇上保重龍體??!” …… 見朝臣們竟如此,甚至有不少大臣用那等悲哀又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皇帝再受不了這種刺激,兩眼一番徹底暈厥了過去。 “皇上!快,快送皇上回乾坤宮去?!被屎竺φ酒鹕韥砹钍绦l(wèi)將皇帝抬回乾坤宮,又沖太子道,“本宮照顧你們父皇,事急從權(quán),太子和武英王便不必跟隨親自伺候了,要盡快肅清亂黨,顧全大局才好,也免得你們父皇醒來再度因生氣而累及龍體。” “兒臣領(lǐng)命,恭送父皇,母后?!碧雍屯觐佔跐晒蛳聛砉停姶蟪紓円补虻挂黄?,紛紛哭著恭送,待皇后一行遠(yuǎn)去,太子喊了起,眾大臣們剛剛緩了一口氣兒,卻見一個穿侍衛(wèi)盔甲的侍衛(wèi)神色匆匆地奔了過來,眾大臣們只以為又出了事兒,心再度提了起來,卻見那侍衛(wèi)直奔完顏宗澤而去。 這來人卻是武英王府完顏宗澤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高螢,完顏宗澤離開京城并未帶著王府親衛(wèi),將保護錦瑟的職責(zé)交給了高螢,他今日領(lǐng)兵沖進京城便得知錦瑟已不再武英王府,被護送到安全地方隱避起來,如今安全無虞的消息,這才能夠毫無后顧之憂地沖進皇宮來。 此刻已經(jīng)控制了大局,眼見高螢竟在此時神情匆匆地沖進宮來,他登時便面色大變,只以為錦瑟出了意外,不待高螢行禮,他便急聲道:“快說,王妃出了何事?” 高螢自然深知自家王爺對王妃的在意,便也不顧虛禮,忙道:“稟王爺,王妃胎動,怕是就要生了!” “什么?這……這還沒到產(chǎn)期……二哥……”完顏宗澤聞言想到錦瑟離預(yù)產(chǎn)期分明還有幾日,如今竟要生了,這分明是驚了胎。想著今日京城的這些劇變,也不知錦瑟是不是因保護不利而驚胎兒,此刻她定不在王府之中,也不知身邊帶沒帶著產(chǎn)婆等,如今她的情形又如何,再念著她懷著的是雙生子,本就比一般分娩更加兇險…… 高螢一向沉穩(wěn)性子,此刻若非錦瑟危險,他只怕不會如此形色匆匆地來稟報自己此事,難道是錦瑟她情況不好了? 他是越想越害怕,轉(zhuǎn)瞬之間面色便蒼白惶然起來,本能地驚叫了兩聲,他竟有些六神無主起來,轉(zhuǎn)身面對太子便露出了求助的神情來,連君臣禮儀也忘了,太子也忘記叫了,本能地喚了聲兩人獨處時稱呼的二哥來,聲音都顫抖個不停。 太子見他身子都是晃的,面色蒼白如紙。那神情倒像是個驚慌失措的孩子,暗嘆了一口氣,實在也拿他沒辦法,知道要他留在這里以大局為重只怕是不能的,便道:“六皇弟妹吉人自有天相,六皇弟不必著急!雍王謀逆,雍王府中只怕還有余黨會拼死一搏,宮中自有皇叔和本宮鎮(zhèn)守,六皇弟便帶一隊人馬前去剿滅雍王府中余黨吧?!?/br> 雍王進宮將親衛(wèi)都帶了過來,雍王府現(xiàn)在除了女眷便是些幕僚,這些人何需完顏宗澤前去親自料理?太子這話不過是給武英王找個借口回去守著武英王妃罷了。 這種時刻,武英王只顧著王妃,這可真是…… 想到武英王方才面對雍王時泰山壓頂都不變色,現(xiàn)在不過聽說王妃要生產(chǎn)了,竟就成了這幅摸樣,連正經(jīng)事兒都顧不得了,眾大臣們個個愕然不已,雖皆知武英王夫妻恩愛,可這也太…… 他們兀自感嘆著,完顏宗澤卻沒精力顧及和關(guān)注他們心中所想,聽了太子的話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此刻自己不能在這里驚慌失措,得趕緊趕去守著錦瑟才是正經(jīng)。他甚至連領(lǐng)命都忘記了,轉(zhuǎn)身便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下了玉階,疾風(fēng)一般沖出廣場,消失不見了,直驚地百官又齊齊愕然當(dāng)場,半響才聽聞又竊竊私語傳出。 “早聽聞武英王甚為愛重王妃,今日才算眼見為實了!” “可不是嘛,往日多沉穩(wěn)的人竟驚成那般,可見是愛妻如命啊?!?/br> 且不說這些大臣們見這般情景心中如何感嘆,只被此事一攪,一直肅殺的氣氛倒是輕松了一些。 而完顏宗澤沖出廣場,奪了一匹馬便直出了皇宮,他出京時便有安排,自然知道此刻錦瑟不在武英王府中,而是被暫時安置在了東城的一個極普通的二進民家小院。他一路馳馬飛奔,高螢自后追了一路卻也沒能追上,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自家王爺飛馳的身影墜在后頭,心里卻在想著王爺也真是,王妃不過是正常要分娩了,怎就惶急成了這個樣子…… 完顏宗澤也確實是自己嚇自己,他因錦瑟這胎兒是雙生,本就一直繃著一根弦,眼見錦瑟那高隆的腹部越來越大,似隨時都有撐斷她纖細(xì)腰肢的可能,念著雙生本就比一般分娩要來的駭人,錦瑟又不似鐵驪女兒那般腰圓膀粗,她看上去那樣脆弱,是他呵護在掌心中生恐一碰就碎的嬌人兒,要她經(jīng)受雙生子分娩的疼痛和危險,任是完顏宗澤再沉穩(wěn)的人,也難免緊張害怕。 他這緊張害怕就免不了詢問了下王府的嬤嬤們,聽聞嬤嬤勸他,說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關(guān),是有人沒挺過這一關(guān),福薄的,可多數(shù)女子不都能母子平安,聽了諸如此類的勸說,他非但沒安心下來,反倒被越勸越緊張起來。 此刻高螢也不過按常理來通知他一聲錦瑟要分娩了,他卻自己就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凈往不好的地方想,加之這預(yù)產(chǎn)期本就做不得準(zhǔn),錦瑟此刻分娩確實也比太醫(yī)原先說的提前了三兩天,完顏宗澤便更驚懼,可不就自己被自己個兒給嚇著了。 他這邊在前頭一陣狂風(fēng)似地往小院趕,后頭高螢一陣無奈地追,好容易沒被完顏宗澤甩掉追回那民居小院,他跳下馬背,完顏宗澤已沖了進去。 錦瑟安排好陳彥謖進密道的事兒后并未趕回武英王府,直接便來了這處不起眼的小院,王府中都是由白芷假扮成她掩人耳目。 這小院看著和周圍的一排排民居并無任何不同,其實內(nèi)有乾坤,修有能藏數(shù)百王府近衛(wèi)和死士的暗室,完顏宗澤未曾趕回京時,這小院自然不能暴露,關(guān)門閉戶,安安靜靜。 而完顏宗澤一進京,便派了一隊兵馬將小院守護了起來,那些暗衛(wèi)們也都從暗室中出來,將小院護衛(wèi)的鐵桶一般,倒是將周邊的百姓給驚了個不輕,皆不知出了何事。 此刻完顏宗澤沖進小院,也不顧外院侍衛(wèi)兵勇們的見禮便腳步匆匆地奔進了內(nèi)院,內(nèi)院倒相對比較安寧清凈,沒有兵甲林立,卻見婆子丫鬟們有條不紊地端著熱水等物進進出出,也不聞錦瑟的叫聲。 完顏宗澤瞧見此景倒是一愣,腳步不由驀然一頓,正從正房出來的柳嬤嬤恰瞧見完顏宗澤,一愣之下面露欣喜,忙笑著沖里頭喊了一聲,“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說話間她便下了臺階忙迎了過來,笑著道:“王爺可算回來了,這可真是不早不晚,剛剛好,剛剛好!” 完顏宗澤被這情景弄的有些不明所以,不由問道:“王妃呢?” “王妃在里頭被白蕊幾個伺候著沐浴呢,王爺且先進屋喝口茶……” 柳嬤嬤答著,完顏宗澤便更傻眼了,本能地又問,“不是說微微驚了胎,要生了嗎?” “是胎動了,要生了啊。王爺不知,這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胎動到孩子生下來有的要幾天幾夜呢,王妃這才剛有動靜,這不非要趁著孩子沒下生前沐浴清洗下,說是生了孩子就要坐月子,再不得碰水了……” 完顏宗澤聽了柳嬤嬤這話,腦子轉(zhuǎn)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不由惱怒地回頭瞪向剛剛追上來正氣喘吁吁地高螢,分明是在怪他沒將話說個清楚,高螢被自家王爺銳利如刀的眼眸一盯,心里那個委屈,只道分明是王爺您太緊張沒給屬下我說清楚的機會便自己個兒折騰起來了,好在完顏宗澤這會子也沒功夫再和他計較,瞪了眼便大步進了屋。 正房不過并排三間屋子,東邊的暗間已掛了厚厚的簾子隔成了產(chǎn)房,完顏宗澤挑起簾子進了明間正好見錦瑟在王嬤嬤的摻扶下散著長發(fā)從產(chǎn)房中走出來,頭發(fā)已被絞地半干,身上還帶著水汽,果是剛沐浴的模樣。見她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一切完好正笑意盈盈地瞧著自己,完顏宗澤一顆心徹底落了地。 接著他又覺不對,心再度一提,忙上前親自扶了錦瑟,道:“不是說要生了嗎,怎還不快躺床上去!” “老奴也說躺著才好,是陳先生說這會子多走動才生的快,接生嬤嬤也說王妃有精神的話,多動動有助分娩?!蓖鯆邒咝χA烁I泶鸬?。 完顏宗澤見屋中已有數(shù)個接生嬤嬤侯著,丫鬟等也都僅僅有條,一絲不亂,知道錦瑟雖離了王府暫避在了此處,可卻也做好了生產(chǎn)的各項準(zhǔn)備,以防萬一,這才略松了松心神。 見他神情,錦瑟豈能不知他的緊張,一面扶著他的手在屋中走著,一面一瞬不瞬地盯著完顏宗澤,心知外頭一切必定都好,大局已定,塵埃落定,只覺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只待將全部心神都用在生產(chǎn)上,而此時她的愛人也及時的趕了回來陪伴在她的身邊,她還有什么好怕的,她有信心生下健康的一雙孩兒來。 “瞧你,滿頭都是大汗,我這才剛覺有了動靜,不過是陣痛罷了,還能忍受,多走動走動好?!卞\瑟一面笑道,一面抽出帕子尚要親自給完顏宗澤擦拭滿頭的大汗,倒是將完顏宗澤嚇了一跳,忙抽了她手中帕子胡亂抹了兩下,扶著她滿目緊張,只卻不再勸她躺著。 錦瑟搭著完顏宗澤的手在明間中走圈兒,輕聲細(xì)語地問著外頭的情景,皇后,太子都是否皆好,完顏宗澤耐心地答著,王嬤嬤和白茹等慣常伺候錦瑟的都知王爺和王妃感情好,倒不覺怎樣,幾個接生嬤嬤卻是頭一回見有男人在女人生孩子時不嫌晦氣,就這么貼心溫柔地陪著,見這武英王和王妃相處的倒似那尋常百姓的老夫老妻一般親昵無間,互依互靠的,不由都瞪大了眼睛。 錦瑟扶著完顏宗澤的手在明間中來來回回地走了有小半個時辰,才開始疼的厲害了,接生嬤嬤見差不多了,這才令白茹和白蕊扶著她進了產(chǎn)房,產(chǎn)房中早已收拾齊整,王嬤嬤還在吉位上擺上了桌案,供奉起了送子觀音,一旁的方幾上更是佛家,道家的辟邪物件一個都不少,擺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 錦瑟躺下便趕著完顏宗澤出去,一來他進了產(chǎn)房已是不合規(guī)矩,這再陪著她生產(chǎn)傳出去當(dāng)真是要叫人笑話死了,于她自己,也是不能想象自己狼狽不堪,難為情的模樣都被他看見的。 完顏宗澤原不放心,見錦瑟堅持這才又囑咐了接生嬤嬤好一陣,一步三回頭地被王嬤嬤給趕了出去?;蕦m中皇后找送來了幾位擅婦科的太醫(yī),連帶著陳之哲也趕了過來,都侯在院中等著。完顏宗澤剛到院中便聞里頭錦瑟喊了一聲,驚地他面色一白轉(zhuǎn)身便又要沖進屋去,柳嬤嬤趕忙攔住,勸著道:“王爺放心,太醫(yī)都說王妃這胎雖是雙生,但懷相是極好的,王妃又康健,必不會難生,王爺這會子進去不是添亂嘛,王妃怕也不好全心全意的使勁兒了。” 皇后身邊一等得力的姜嬤嬤也被指派了過來,不由笑著道:“這女人頭一胎都是要疼上一疼的,遭這一次罪才知道疼孩子,后福才大,王爺且等著當(dāng)?shù)?,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必能母子平安?!?/br> 完顏宗澤聽罷這才稍稍安定了些,一旁陳之哲顯沒想到完顏宗澤這樣沉穩(wěn)的也有這等六神無主的模樣,見他兩手不停挫著,像熱鍋上螞蟻一樣來回在廊下走動,半刻也停不住腳,不由抱胸靠著廊柱饒有興致地看,倒是姜嬤嬤見此笑著道:“男人頭一回當(dāng)?shù)歼@樣,誰也甭笑話誰,想來陳大夫到時候也差不多這樣?!?/br> 陳之哲為皇后祛福壽膏的癮和阿月公主日久生情,皇后對兩人的事兒也是樂見其成,只等著太后的大喪過后便給女兒主婚,姜嬤嬤是皇后身邊的老嬤嬤,太子也敬她半個長輩,她這般打趣陳之哲,倒叫陳之哲面色難得地窘迫一紅。 錦瑟知道頭一胎,又是雙生,勢必不好生,好在她如今年紀(jì)已不小,不是那十四五便要分娩沒長成的女孩,可即便這樣只怕弄不好也要丟半條命,故而她痛了連喊都生生忍著,剩下氣力都用在了正經(jīng)時候,嬤嬤喊著用力她便毫不猶豫地配合。饒是這樣折騰了三個時辰也沒能生出來,直磨得她氣力越來越不濟,不停含那百年老參片補充力量。 里頭是難熬的折磨,外頭卻也是漫長而難熬的等候,屋中每響起一聲喊叫,完顏宗澤的心便被凌遲一道,他在廊下來回地不知搓著手走了多少圈,也不知冷汗出了多少遍,足六個時辰,火把大亮?xí)r,一對麟兒總算不再折磨他們的母親,一前一后相隔不足一炷香時間來到了這個世上。 嬤嬤還未來得及給完顏宗澤報喜,他已沖進了屋,見錦瑟面色蒼白閉著眼眸安靜地躺著,竟似毫無聲息,他登時大驚,撲過去抓住她的手便大吼起來,“陳之哲,微微她這是怎么了?陳之哲!” 陳之哲聽到喊聲便忙跟著沖了進去,卻只站在床邊沒了動作,又被完顏宗澤連聲催促,他只覺雙耳都被震的嗡嗡亂響。他一眼便瞧出錦瑟根本什么事兒都沒,可見完顏宗澤怒目瞪來,他心里默默念著抓狂的男人惹不起,愛妻如命的男人更惹不起,這才在榻邊坐下為錦瑟把了脈,道:“她很好,吃幾幅補血藥便更好了?!?/br> 完顏宗澤聽他語氣敷衍,登時便面露惱意,急道:“沒事嗎?沒事她怎么不出聲,也不看我!” 陳之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起身,被完顏宗澤抓了袖子,這才無奈地道:“她只是睡著了……” 完顏宗澤一愣之后,這才呆呆地張了張嘴,松開了陳之哲的衣袖,引得屋中姜嬤嬤等人皆笑了起來,完顏宗澤被取笑卻也不惱,轉(zhuǎn)瞬便又傻笑著瞧向了錦瑟,目光愛憐而溫柔,接著卻是唇邊掛著滿足的笑意毫無一點預(yù)兆地頭一低栽倒在了床沿邊兒,竟是暈了過去! 王嬤嬤等人一愣之后登時驚聲一片,倒是陳之哲反應(yīng)快,給完顏宗澤把了脈卻是搖頭一笑,道:“他也沒事,就是太過勞累,又太緊張,一放松便支撐不住暈倒了,好好睡一覺便妥了。” 完顏宗澤這次出京,帶著平亂的隊伍出京七日過了華寧道便覺出不對來,逢民變往京城逃難的流民必極多,可他一路卻并不曾見大隊的難民,他稍稍一思,又令親信打探了虎旅軍的動靜便什么都明白了,沒等七皇子領(lǐng)著虎旅軍夾擊,他便趁夜殺了皇帝派給他的副將,令大隊兵馬依舊佯裝中計往災(zāi)區(qū)平亂,自己卻只領(lǐng)了三百人的精兵強將躲了起來,三日后領(lǐng)著這僅僅三百人的人馬趁著夜色突然殺進了虎旅軍營地。 七皇子只以為完顏宗澤中了計,真平亂去了,還在等著和魏海一起夾擊完顏宗澤,哪里想到完顏宗澤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折返襲擊虎旅軍?他沒防備,完顏宗澤雖只三百人,可卻擒賊先擒王,又靠著在軍中積威控制了虎旅軍,而同時魏海那邊也出了問題,在監(jiān)軍蕭蘊的協(xié)助下,肅國公很輕易便奪回了南征軍的軍權(quán)。 因燕國內(nèi)亂,南征軍的動作被南錦政權(quán)探知,南錦大軍發(fā)動了攻擊,顧肅國公沒等和完顏宗澤匯合便又帶著人馬南下壓陣,而完顏宗澤不日也接到了皇后和錦瑟傳的親耕禮皇帝和雍王發(fā)難,令他萬壽節(jié)定要趕回的消息。 他帶著人馬往京城急趕,五日的路程生生縮短到了三日,這才得以在關(guān)鍵時刻到了京城,進了京又是領(lǐng)兵逼宮,本就日夜不眠三天,再經(jīng)錦瑟這分娩六個時辰的提心吊膽,便是鐵打的人也是承受不了,又怎能不生生暈厥過去。 聽聞陳之哲的話,姜嬤嬤率先心疼起來,忙令人去扶倒在床榻邊兒,頭枕著床沿已人事不知的完顏宗澤,誰知將完顏宗澤小心地抬起來,他的手卻死死地扣著錦瑟的,和錦瑟十指兩纏,怎么都分不開。 沒法子王嬤嬤便令丫鬟又抬了張紫檀木的羅漢床,又去掉了床的腳踏,將羅漢床并在床邊兒,這才將完顏宗澤給安置在了上頭和錦瑟并肩躺著。 錦瑟這一覺睡的極為香甜,一覺醒來竟已是第二天的黃昏,睜開眼睛屋中卻極暗,窗戶上早便垂下了遮光的黑絨簾子,她一動,趴在床邊的白蕊便醒了過來,忙笑著道:“可算是醒來了,必是又渴又餓,王妃且等著,奴婢這就傳飯去?!?/br> 她說著便歡歡喜喜地出了屋,脆聲吩咐著,錦瑟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雖是身上都是疼的,可這最大的感覺卻是餓,見白蕊這般便也未攔,眼見屋中靜悄悄的,孩子并不在身邊,便巴巴地望著門口。 片刻簾子掀起,王嬤嬤等人魚貫進了屋,后頭兩個奶娘抱著兩個百家被包裹的嬰孩,大家都笑容滿面,進了屋王嬤嬤便笑著道:“知道王妃醒來第一件準(zhǔn)是找孩子,這便叫乳娘抱了過來。王爺在這里守到今兒中午這才被傳進了宮,王妃先瞧瞧孩子,健康漂亮,可真是一對玉娃娃啊?!?/br> 王嬤嬤不待錦瑟張口,倒是將錦瑟最關(guān)心的問題都交代了個清楚。錦瑟喉嚨發(fā)干,便只抿唇一笑,奶娘將襁褓讓在床邊,她迫不及待地瞧去,卻見一雙兒子長得果真一般模樣,都穿著銀紅色的精致小襖,兄弟倆皆眉清目秀,雖是皮膚發(fā)紅,小臉還有些皺皺巴巴,可卻也能瞧出是一雙玲瓏可愛的孩子,一個正睡的香,一個卻睜著眼睛盯著她,黑溜溜的眼珠像一汪水般純凈地叫人瞧一眼便心軟的不行。 錦瑟見他揮著小拳頭一搖一晃的,不由輕輕的撫了下他的小手,那么軟綿,那么玲瓏小巧,像是稍不留意就會融化掉一般,她十月懷胎,將來要喚她母親,喚她最愛那人父親,將他們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生命,她的孩子啊…… 臨到此刻,錦瑟才知做母親的感覺,很溫暖,看著他們就會由衷的感謝蒼天,就會忘記一切只留下暖暖的感激和安然??粗麄儽阌X著受多少苦,遭多少痛都值得了。 見錦瑟小心翼翼的,王嬤嬤便笑了,道:“哥兒沒那么嬌弱,王妃抱抱也是可以的?!?/br> 錦瑟這才溫婉一笑,道:“可以嗎?總覺著他們那么小,一碰就會碎一般。他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啊,這如此想象,以后哪里分得清啊?!?/br> 一屋子人聞言便都笑了,王嬤嬤傾身一面將孩子抱起來教著錦瑟抱孩子,一面道:“王妃說的傻話,孩子長的再像也是瞞不過母親的眼睛的,那可都是心頭rou,哪有分不清的。” 一邊柳嬤嬤卻也笑道:“便是陌生人也能分得清,兩個哥兒長的雖一模一樣,可有處五官卻大不相同……一眼就分的出來,王妃如今抱著的是弟弟呢?!?/br> 錦瑟正詫異地看著柳嬤嬤等她說哪里不同,她怎就瞧了半響沒瞧出來,卻突覺有個綿綿軟軟卻又力氣不小的力量攥住了她的手指,她詫的低頭一瞧,卻是那一直睡著的另一個寶貝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正睜著一雙清透剔瑩如藍寶石般的眸子瞧著她,而緊緊攥著她手指的正是他調(diào)皮伸出襁褓的一只小手。 錦瑟一下子便被那雙純凈的藍眸吸引了,那眸子像秋日最晴的一方天空,干凈透明,像高山之巔一池碧水,清澈晶瑩,和完顏宗澤的眸子極肖,不同的只在于完顏宗澤眼睛中那些歲月和閱歷沉淀下的東西。錦瑟也一下子明白柳嬤嬤的話了,這兩個孩子竟是一個承襲了父親的藍眸,一個承襲了母親的黑眸! 她又驚喜地又去逗弄躺著的小寶寶,倒是一時將懷中的小家伙給忘記了,小家伙許是感受到母親的心跳,也更受到母親轉(zhuǎn)移的注意力了,登時便哇哇大哭起來,他這一哭,躺著的那個也跟著起勁,只鬧得錦瑟一臉失措,王嬤嬤卻笑了起來,道:“這黑眼睛的是哥哥,藍眼眸的是弟弟,王爺眼見著更疼哥哥一些,如今老奴瞧著王妃倒是更疼弟弟,這倒也公平了,兩個哥兒莫爭寵了,誰都不該哭?!?/br> 她一言屋中人便都笑了起來,恰完顏宗澤回來,見錦瑟已經(jīng)醒了,精神極為不錯的樣子便放下心來,倒是錦瑟一個好驚,忍不住道:“你怎進來了!” 按著規(guī)矩這月子房男人是進不得的,先前完顏宗澤進來,那時候她還尚未生產(chǎn)心里也確實害怕也就罷了,此刻見他又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難免為規(guī)矩所束,完顏宗澤卻只一笑,進來便抱了黑眼睛的老大,親了兩下,道:“如今不在王府,沒那么多規(guī)矩,那貧家不過兩間房子的,男人不住月子房又住哪里去?可見這規(guī)矩二字未見得都是有理的。兒子,想老子沒?” 這規(guī)矩可還有抱孫不抱兒之說呢,顯見的完顏宗澤是一樁也沒放在心上,錦瑟知他性子便也抿唇一笑,心里卻滿滿的蕩漾的都是比蜜更濃郁的甜意。倒是王嬤嬤笑了,瞧著正抱了黑眼珠長子親的完顏宗澤,道:“王妃瞧老奴說的對不對?” 明眼人一瞧便知這嫡長子因了一雙眼睛之故更得父親寵愛,想著方才王嬤嬤的話,又見錦瑟正抱著藍眼睛的老二愛憐地?fù)嶂念^發(fā),便皆又笑了起來。 熱鬧一陣子孩子才被抱了出去,完顏宗澤坐在床邊令錦瑟靠在自己懷中愛憐地抱著她,相擁半響才道:“這些日子讓你受累了,欽天監(jiān)算好了吉日,后天舉行登基大典,二哥登基,微微,這回我說到做到,定再不離你身邊半步了……” 三日后,皇宮,一場盛大的登基大典掃除了宮廷一年多以來那股沉悶壓抑的氣氛,又系繁花盛開之時,驕陽明媚,照的紅墻玉臺,琉璃瑞獸,熠熠發(fā)光,一片喜慶。下至宮女太監(jiān),上到文武大臣,九五之尊,無不肅穆中難掩喜意。 不管怎么說,新朝新氣象,加之雍王之亂被平定,太子繼承大統(tǒng),民心所向,亂臣賊子皆已伏誅,百姓們皆盼著在仁厚新君的統(tǒng)治下日子能紅火起來,朝臣們也都盼著在新朝能被新君慧眼識珠,大展宏圖。就連宮中的太監(jiān)宮女們腳步也輕松了,笑容也多了,只因天下大定,金鑾殿里那把龍椅終于迎來了新主子,塵埃落定,這彌漫宮墻間的驚惶壓抑也該散去,叫大家伙都舒口氣兒了。 到處都是一派祥和喜慶,這可喜慶卻并未蔓延到紫御宮,偌大的紫御宮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聽不到,竟比那冷宮更加凄切一些,像一座死宮一般,可這座宮殿如今的主人卻是再金貴不過的太上皇,原永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