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圣誕節(jié)當天，方沐沐買了父親喜歡的鮮花去病房看他，方邵明有袁媽的精心照顧，整個人精神恢復(fù)的還不錯。只是身體依舊不好，連續(xù)的化療已經(jīng)讓方邵明的頭發(fā)都掉光了，皮膚也暗淡無光，明明五十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七老八十一樣。

    她把話插在花瓶里，“爸，今天圣誕節(jié)了，外面街上特別熱鬧，要不要我推著你出去走走？”

    “圣誕節(jié)是什么節(jié)，外國的節(jié)日我沒興趣?！狈缴勖鬟@人很傳統(tǒng)，一直拒絕西餐、拒絕刀叉的餐具，乃至圣誕節(jié)、萬圣節(jié)一類的舶來節(jié)日也一概不過。記得小時候，她和幾個男孩子大晚上的跑出去到教堂領(lǐng)糖果，被方邵明發(fā)現(xiàn)了，她都沒來得及回家半路就被方邵明捉住，拎到家里訓(xùn)了很久……

    想到這里方沐沐有些心酸，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小時候的事就心里酸酸的難受?；蛟S是因為母親故去，方邵明也重病，這些給她創(chuàng)造童年回憶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就要離世，她心里不舍吧。

    “對了小姐，我把手套織好了，還有你那個同事的那一雙也都放在這里邊?！痹瑡屇贸鰣蠹埌囊粓F，“你一會拿著手套給你同事送去，你們年輕人就喜歡這些洋節(jié)日，算是給你同事的禮物了?！?/br>
    方沐沐接過來，撥開報紙紙頁，里面靜靜躺著兩雙毛茸茸的針織手套，一樣的水紅色，正合適圣誕的顏色。

    麥青青現(xiàn)在看守所里，過不了多久就要公開庭審了。父母一輩子都是兢兢業(yè)業(yè)工作的老實人，聽說女兒出了這種事，父親腦淤血一下子就昏過去了。母親安頓好父親坐火車來a市的看守所看麥青青，但是什么話也說不全，說了還沒兩句就流淚。

    麥青青心里覺得十分厭煩，就是因為有這樣懦弱的父母，她才沒辦法和這些人競爭。父母根本一點忙也幫不上，遇見什么事就只知道讓她忍，讓她退一步，讓她不要奢望那么多，她一點也不想這么唯唯諾諾的過下去！

    她想要瀟灑肆意地活著，她不想被世俗的枷鎖重重包圍，到頭來要感謝枷鎖給予她的磨難和痛苦，她要掙脫這些枷鎖！

    麥青青一言不發(fā)等著母親哭夠了，眼淚漸漸止住，才說了母女倆見面的第一句話，“你不用管我，反正你們想管也管不了?！?/br>
    一句話，把剛剛止住眼淚的母親刺激得又開始流淚，話也說不完整，“你……你怎么變成這樣了……你還是我養(yǎng)大的女兒嗎……”

    “我說錯了嗎？”麥青青拔高聲音，“從小到大，除了給我吃穿你們還管過我什么？被同學(xué)打了還要拉著我去道歉，被老師猥褻了讓我當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還讓我寬容？去他媽的寬容！你們是耶穌圣母轉(zhuǎn)世，我就是一個凡夫俗子，誰敢惹我我就要報復(fù)回去！”

    婦人擦眼淚，“忍有什么不好？最起碼不用你坐牢，你要是能忍一忍，不去報復(fù)那個男人，怎么會落到現(xiàn)在的地步？”

    麥青青就像被觸及到了什么莫大的傷疤，驀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腳踢開椅子！“你他媽給我閉嘴，你再說忍老娘連你也一塊弄死！”

    婦人被女兒的話震驚的連哭也往了，睜大一雙眼看著這個她養(yǎng)育了二十年的孩子，仿佛從來不認識她。

    門外的警察聽見屋子里的動靜，連忙沖了進來一把拉住麥青青，吼道，“你想干什么！老實點！”

    麥青青胳膊被扭得生疼，她一邊被警察拉著往外走，一邊還在對桌邊的母親叫囂著，“保護不了我還生我做什么，生我做什么！我寧可從來沒來過這個世上，從來沒遇見過你們這對夫妻……”

    婦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海里還在陣陣回響著女兒出去之前的話，一直都跟乖巧的女兒，一直聽話的女兒，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已經(jīng)這么恨父母，他們和女兒的關(guān)系，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親人變成了仇人？

    關(guān)好麥青青，兩個警察又回來，“阿姨你別傷心了，以后好好管教會好的，麥青青的路還很長呢。”

    婦人喃喃，“你們說，她怎么變成這樣了？”

    兩個警察尷尬一個對望，沒有說話。

    婦人還在喃喃，似乎并不是在問別人，而是在問自己，“她怎么變成這樣了……”

    方沐沐來的時候，正看見一個失魂落魄的婦人走出來，夫人的神情很是呆滯，好像遭遇了什么驚天的打擊一樣。方沐沐進到看守所說明來意后，又讓警察檢查了一下她帶來的東子，然后就被安排到一個小屋子里。

    麥青青好一會才過來，看見來人是方沐沐，嘲諷加不屑地笑道，“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那個老婆子又回來找罵了?！?/br>
    方沐沐皺眉，“什么老婆子？”

    “就是我媽，她前腳走你后腳就來了。”麥青青坐在對面的椅子里，“說吧，找我什么事，是來看我笑話的，還是來耀武揚威的?！?/br>
    方沐沐把報紙包著的一雙水紅色手套放在麥青青面前，“上次你和我去病房看我爸，袁媽說要給你做一雙手套，已經(jīng)做好了，我給你送過來。”

    麥青青聞言怔住，她看著桌子上的手套有些愣神，看了好一會嘴角才又嘲諷地笑了笑，“傭人就是傭人，就喜歡干活，我不過說了一句而已，她還真當回事了。”

    方沐沐皺眉，心里很不悅。袁媽是她很敬重的人，況且袁媽本就是好心，卻遭來麥青青這樣的輕視。

    “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六親不認唯利是圖嗎？”方沐沐面無表情。

    “呵?！丙溓嗲嗬湫?，“你早就知道我對你沒安好心吧？否則在私家菜的時候，你怎么警覺度那么高，三番兩次的找借口想要離開。我六親不認唯利是圖？呵，雖然不知道你在圖謀什么東西，但你假情假意地對我好，你也不是什么好鳥！別把自己說地跟圣人似的?！?/br>
    “我并不覺得我是圣人?！狈姐邈蹇粗鴮γ娴柠溓嗲?，“引誘一個人突破道德底線的原因有很多，我是用過很多不入流的手段，我也不敢說我多么清白。今天到這里，我就是來送手套而已，并沒有其他的目的，你想多了?！?/br>
    說著她站起來拎起包包就要走。

    麥青青也站起來，“你站??！”

    方沐沐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怎么了，還有事？”

    麥青青不想讓自己這么不明不白地進監(jiān)獄，雖然一切事都是她自己在做，可是總覺得方沐沐才是后面推動一切的那雙手。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她好像一直在身不由己地在墮落，這種感覺太可怕，比母親讓她“忍”還要可怕。

    她想要一個答案。

    “我想問問你，你到底在利用我什么？是因為你也恨文衛(wèi)國，所以借我的手來懲治他嗎？”

    “不是。告訴你也無妨?！狈姐邈遛D(zhuǎn)回身來，“因為你背后的那個網(wǎng)站，我想要把你背后的那個網(wǎng)站找出來，因為這個網(wǎng)站關(guān)系到我母親的車禍案件?！?/br>
    “僅僅為了查你母親的案子，你就可以把我一步步往地獄里面推嗎！”麥青青又是不可置信又是嘲弄，“你母親已經(jīng)死了，我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因為你比我有錢就可以這么肆意地利用我嗎！我一定要在法院里告發(fā)你！”

    “告發(fā)我？”方沐沐反問，“告我什么？”

    “我要告你……”麥青青說到一半頓住，是啊，她要告方沐沐什么呢。所有一切和方沐沐有點關(guān)系，但是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在做選擇，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她能告方沐沐什么呢。

    “而且……”方沐沐拉長聲音，“我利用你，也是你罪有應(yīng)得不是嗎？在培訓(xùn)期間，你對我做過什么你都忘記了嗎？”

    麥青青震驚，“你早就知道了！”

    方沐沐把玩著自己的發(fā)絲，“一猜就是你，雖然沒有證據(jù)，但是排除所有因素，只能是你做的。而且，這件事很多人心里都有數(shù)，只有你自己覺得自己天衣無縫而已?！?/br>
    “還有，你不用想著去法院告我。利用你來引出后面的犯罪網(wǎng)，警局也參與其中，你想告也沒地方告?！?/br>
    最后一句話就像是這世上最沉重的真理，壓垮了麥青青所有希望的幻想，她的心里只剩下了絕望，“……你們才是最大的黑社會，在你們面前，我不過就是被欲望驅(qū)使的奴隸……真正該關(guān)進來的，是你們……”

    “欲望就是一切的原罪?！?/br>
    “我欲望是因為我沒有，你什么都有，當然可以云淡風(fēng)輕。”

    一瞬間，方沐沐竟然被反駁地啞口無言。

    世上的事，人的命運，就像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九連環(huán)。你以為是開端的事，其實只是以往所結(jié)的果，你以為是結(jié)果的東西，其實是另一件事的開端。

    所以究竟錯的是家庭和社會，還是造成家庭和社會的人類本身，誰能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