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yè)角度？”艾米有些茫然，“這個……好像不貼邊兒吧？”

    “貼邊兒，太貼邊兒了?！蔽壹泵Φ溃笆澜缡瞧胶獾?，事物之間存在著隱秘的關(guān)聯(lián)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任何一個微小變量的變化，都會引發(fā)整個世界的連鎖反應。從事情開端到最終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喪失了邏輯意義。我這么分析，你不會反對吧？”

    艾米很干脆地說：“我看不出你的所謂分析與我家遇到的事情有什么邏輯關(guān)系?！?/br>
    我說：“這種邏輯關(guān)系被湮沒在超過了人腦容量的變量遞進中。正如你在亞馬孫熱帶叢林中咳嗽一聲，引發(fā)了新澤西州一名女子用牙刷捅死了她的情人。在這個原因與結(jié)果之間，你似乎找不到邏輯關(guān)系的遞進，但這個關(guān)系確實存在。你的一聲咳嗽，引發(fā)了美國新澤西州一場龍卷風，龍卷風將一幢房屋摧毀，這家人被迫搬遷，途中車子損壞，幸好遇到一名男子幫助，才讓這家人解脫困境。于是，這家人的女兒就和男子相愛了。男子愛上搬來人家的少女，就拋棄了原來的女友。前女友不甘罷休，用注射器將麻藥摻入飲料中，將男子麻醉，而后用牙刷捅死了他。這樣明顯的邏輯遞進，你能夠說不存在嗎？”

    艾米聽得目瞪口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說，我家遭遇到的事情，實際是由一件看似無關(guān)的事情引發(fā)的?！?/br>
    “沒錯沒錯。”我興致勃勃地說，“引發(fā)你家怪事的，是因為有個叫周若來的男孩子，他無意中得到了一個筆記本。而這個筆記本，又被同班的小霸王老虎給搶走了。由此而導致的結(jié)果卻是，一名成功的企業(yè)主拋棄妻子女兒，跑到棚區(qū)來找老虎的殺豬媽求愛。目前我們還很難在這兩起事件之間，找到一個邏輯的遞進關(guān)系，但這種遞進關(guān)系必然存在，因為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br>
    艾米搖頭：“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br>
    我笑道：“我只能說，這是個奇跡，反正它就是發(fā)生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br>
    【神秘的邏輯遞進】

    我把手遞給艾米：“我叫夏大川，現(xiàn)在你可以跟我過去，找老虎要回筆記本，終止這起荒謬的邏輯遞進吧?！?/br>
    我們兩人走過那片骯臟的垃圾場，來到棚區(qū)。聚集在老虎家門前的閑人已經(jīng)散去，門外只有老虎拿著一只電動汽車玩具，向一群孩子炫耀。門口卻不見艾米父親的蹤影。

    “糟了，”艾米慌了神，“可別是我爸已經(jīng)被那個女人給……”

    “沒錯，肯定是已經(jīng)……”我說，“你看看，老虎mama已經(jīng)原諒了你父親，讓他進屋子里去了。瞧這架勢，他們以后還真打算鍋碗瓢盆地過小日子了。”

    “不可以！”艾米急了，“那我和我mama怎么辦？”

    “淡定，你要淡定?！蔽腋嬖V艾米，“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先讓我們把筆記本找回來，說不定事情會有轉(zhuǎn)機。”

    我?guī)е?，走到了老虎面前：“老虎，你是不是叫老虎？?/br>
    老虎看著我：“你是誰？我不認識你?！?/br>
    “你不認識我，我可認得你?！蔽艺f，“老虎，最近在學校里又欺負人了吧？要是讓你爹知道的話，肯定會罵你。”

    老虎翻了個白眼，看起來他很是重視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爹，小聲地辯解道：“沒有，我沒有欺負人?！?/br>
    “沒有？”我把眼睛一瞪，“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那個筆記本是怎么回事？”

    “筆記本？”老虎呆了一下，“我早就把筆記本給張雨涵了，憑什么還找我要？”

    “真的假的？”我表示懷疑，“老虎你不可以再騙人的，你爹肯定不喜歡一個撒謊撂屁的壞孩子，快點說張雨涵住在什么地方？”

    “你才撒謊撂屁……”老虎對我給他的評價表示了極大的憤怒，氣憤地說出了張雨涵的住址。

    張雨涵這個名字我是第一次聽說，對老虎說出來的地址，也沒有感覺?？墒俏疑磉叺陌讌s突然呻吟了一聲，臉色變得慘白。

    “艾米，你怎么了？”我急忙問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夏警官，你過來?！卑装盐依揭贿?，低聲說，“老虎說的張雨涵，我認識，她和父母住在我家前面那幢別墅的門房里，地址跟老虎說的一樣。張雨涵的父親被雇來替人家看護別墅，允許帶著家人的。我經(jīng)?？吹綇堄旰呛⒆?，很乖、很懂事，管我叫jiejie，她上學的書本資料，都是我?guī)退I的。”

    我呆呆地看著艾米：“不會吧？這……未免也太直奔主題了吧？”

    艾米瞪了我一眼：“夏警官，對你來說是直奔主題，對我們家來說，卻是太難以接受了。就因為老虎把一個筆記本給了張雨涵，就導致了我父親必須要離開我和我的母親嗎？請你告訴我，其間的邏輯關(guān)系又是什么？”

    我回答說：“艾米，你看我這不正在追查這種邏輯關(guān)系嗎？不過說實話吧，我對最終把這種邏輯關(guān)系找出來的努力，不抱樂觀態(tài)度。我只希望能夠中斷這種邏輯關(guān)系的遞進。比如說，我們?nèi)フ覐堄旰压P記本要回來，讓你父親再回到你和你母親的身邊。”

    艾米拉著我急急轉(zhuǎn)身：“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

    我說：“艾米，可是你父親還在老虎家呢。”

    艾米說：“你不是說過的嗎？只要從張雨涵那里拿回筆記本，我父親就可以回家了?！?/br>
    “可是萬一……”我還想說，可是艾米太急切了，拉著我匆忙出了棚區(qū)，上了她那輛車子，向她家方向駛?cè)ァ?/br>
    我們在路上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過程中艾米只是一聲不吭地開車，我也沒有說話。車子開到了一個別墅區(qū)，艾米指著一幢漆成米黃色的三層小別墅說：“這就是我的家，我在這里出生，長大，你看樹下的搖椅、秋千，都是我兒時最快樂的游戲。我希望以后讓這一切恢復正常。”

    我沒有做聲，由著她繼續(xù)往前開，前面是一幢古典風格的別墅，亭臺閣榭，小橋流水，一應俱全。曲折的長廊通向一座紅漆木柱的涼亭，亭子里的石椅上，坐著一個頭上系蝴蝶結(jié)的小女孩，正在靜靜地看書。

    艾米把車停下，下車叫了聲：“雨涵?！?/br>
    看書的小女孩抬起頭，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艾米姐，你回來了，我快要擔心死了。伯母的病怎么樣了？還有伯父，我聽說他的身體也不是太好?！?/br>
    這個小女孩，還真是心地善良，懂得關(guān)心和體貼別人。我心里想。

    艾米把女孩抱起來：“雨涵，jiejie要問你一件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br>
    張雨涵道：“艾米姐，你問好了，我什么都會告訴你的?！?/br>
    艾米：“雨涵，你們班級里，是不是有個叫老虎的同學？”

    張雨涵笑道：“有啊，老虎是他的外號，很兇很兇的，經(jīng)常欺負人，不過我可不怕他，嘻嘻……咦，艾米姐，你怎么會知道老虎？”

    艾米再問：“雨涵，是不是你從老虎那里，拿了個筆記本？”

    張雨涵的臉色有點緊張：“拿了，不過艾米姐，是老虎要討好我，非說送給我的，不是我搶他的?！?/br>
    “謝天謝地?！卑椎纳眢w搖晃了幾下，差一點綿軟跌倒，幸好我在一邊，急忙扶住了她。就聽她對張雨涵吩咐道，“雨涵，可不可以把筆記本還給這位夏警官，你沒有筆記本，jiejie給你買，保證買你最喜歡的?！?/br>
    “艾米姐，你給我的筆記本，還沒用完呢?！睆堄旰f著，跑到了涼亭里，從她的書包里取出一只黑色封面的筆記本，“艾米姐，給你?！?/br>
    艾米接過那個黑色封面筆記本，遞給我：“夏警官，是不是這本？”

    我搖頭：“不是這本。是一本粉色封面，上面畫著一只手拿拖布的婆婆貓的卡通?！?/br>
    艾米看著張雨涵，張雨涵卻搖了搖頭：“艾米姐，老虎給我的，就是這本?！?/br>
    “那……這是弄錯了。”我蹲下身，對張雨涵提示道，“雨涵，那個粉色筆記本，是你們班同學周若來的，老虎從他手中搶走的，有印象沒有？”

    張雨涵搖頭：“我們班里沒有叫周若來的同學。”

    “沒有？這怎么可能?！蔽倚α耍爸苋魜碛H口跟我說過的，是上課的時候，老虎搶走了他的筆記本?！?/br>
    艾米在一邊提醒張雨涵：“雨涵，周若來會不會在別的班？”

    張雨涵用力搖頭：“沒有，我們年級就沒有叫周若來的?！?/br>
    【死者的引導】

    艾米沒有多想，扭頭對我說：“夏警官，看來你要找的不是這本?！?/br>
    我卻滿懷狐疑，是不是這個筆記本，姑且別論。怎么張雨涵說，她們班級沒有叫周若來的同學呢？

    順手打開筆記本，我的身體劇烈地一震。筆記本里書寫的文字，我是非常熟悉的，那就是我在銀行保險柜里取出來的、時裝設計師蘇小河親筆寫的?？墒沁@本筆記本怎么換了封面呢？

    我把筆記本舉起來，對著陽光看了看，又搖了搖頭。

    不對，這是一個完整的筆記本，而且開幅尺寸，與我從保險柜里取出來的完全不同。那本筆記是寬幅的，比16開本小，比32開本大?？墒沁@本，卻是細長窄幅的。

    艾米在一邊看著我，問：“夏警官，你會不會記錯了呢？”

    記錯？我怔了一下：“有可能吧？不過……”

    艾米突然變得沖動起來：“我要先去接我爸爸，再去接我mama出院?！闭f著便向車走去，我跟在后面，心里說不出的惶惑，我是真的記錯了嗎？就算是我把筆記本的開本顏色記錯了，可是張雨涵為什么會說，她班級里沒有一個叫周若來的學生呢？沒有周若來，我又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一個小時的行車，又到了棚區(qū)。艾米正要急匆匆地下車，我攔住了她：“艾米，你先坐在車里邊，不要動，等我先過去查證一下再說。”

    “查證什么？”艾米在后面喊道。

    “目前還不清楚，但結(jié)果會影響到你父親?！蔽一亓艘痪?。匆匆走到老虎家附近，正見用膠合板拼湊成的房門打開，艾米的父親出來倒臟水。門里邊，老虎媽粗聲大氣，用自豪的大嗓門嚷道：“走那么遠干什么？不用走那么遠，倒門口就行了，太陽一曬全干了?！?/br>
    我看著這個男人，心想幸虧沒讓艾米看到這一幕?，F(xiàn)在這位學者企業(yè)家，境遇未免太慘了點。

    這時候老虎手里拿著一個蘋果，從低矮的屋子后面跑過來，我叫住他：“老虎，你過來?！?/br>
    老虎停下：“你誰呀，憑什么叫我過去？”

    我哼了一聲：“早就知道你不敢過來?！?/br>
    老虎火了，咬一口蘋果：“不敢才怪！”邁著大步走了過來，突然又跳開，“我想過去就過去，我不想過去就不過去?！?/br>
    我皺起眉頭：這潑皮孩子，有艾米父親受的。隨后我把手中的筆記本一亮，大聲問道，“老虎，認得這個嗎？”

    老虎沖上來就搶：“那是我送給張雨涵的，你不要臉，搶女生的東西……”

    我把筆記本舉得高高的，不讓老虎搶到：“老虎，你跟我說實話，這個筆記本是從哪兒來的？”

    老虎脖子一梗：“我從垃圾堆里撿來的，要你管？”

    “垃圾堆撿的？”我心里一凜，“老虎，你不要騙人。”

    老虎道：“誰騙你了？這個筆記本，是一個男的扔在垃圾堆里的，那人長得像個女的，開著輛沒頂?shù)募t色轎車，腦袋后面還梳著馬尾辮?！?/br>
    到了這一步，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真的嗎？可是我聽人說，筆記本是你從周若來那里搶來的?！?/br>
    老虎歪著頭，困惑地看著我：“誰叫周若來？”

    “周若來就是……”我不多說了，拿著筆記本掉頭就走，老虎在后面憤怒地追趕：“把筆記本還給我，那是我給張雨涵的，你敢不還，你看我……”

    遠處傳來艾米父親的喊聲：“老虎，回來吃飯了！”老虎這才“哼”了一聲，任我離去了。

    到了公路上，我上了車，吩咐艾米道：“往前開，我告訴你應該去哪兒，現(xiàn)在我們需要查證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你要當心?！?/br>
    艾米咬著嘴唇：“只要能夠讓我父親回來，什么危險我都不怕?！?/br>
    車子一直開到了郝斯文家住的那幢樓下，下了車，我再看這幢樓，越看越是心寒。就是這么幢樓，里邊居住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可是有多少恐怖的事件，正在這幢樓里悄然發(fā)生著。而居住在這里的人，卻只是沉陷于他們生活的痛苦之中，對此毫無察覺。

    我對艾米說：“你留在車里，我馬上回來?！?/br>
    艾米卻道：“我要和你一起去?！?/br>
    我說：“沒那必要?！?/br>
    艾米反駁道：“那是你認為沒必要?！闭f著從車里出來，站在我身邊。無奈之下，我只好由著她跟在我身后，進了郝斯文家隔壁的單元，敲響了與郝斯文家一墻之隔的那戶人家。

    郝斯文家里的浴室，與這戶人家只隔一堵薄薄的墻壁。就在今天，這家的小男孩周若來告訴我說，同學老虎搶走了他的筆記本。而老虎和張雨涵卻說，他們班沒有一個叫周若來的同學。最離奇的是，老虎聲稱這個筆記本是他自己從垃圾堆里撿來的，連撿到筆記本的過程，都和周若來描述得一樣，都是說一個漂亮的長發(fā)年輕男子開著敞篷跑車丟掉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敲開門就知道了。

    我按門鈴，門開了，那個膽怯的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詫異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默不做聲。一直等到他先開了口：“你怎么又回來了？”

    我問：“你認得我？”

    男子說：“你不是煤氣公司的嗎？剛才還來我們家檢查煤氣?！?/br>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沒錯。我就是假充煤氣公司職工敲開的這扇門。然后我問他：“我來找你兒子，叫周若來吧？你讓孩子出來一下。”

    男人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臉色鐵青地指著我，大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怔了怔：“我不想干什么，你吼這么大聲干什么？上一次來你家檢查煤氣的時候，你兒子周若來對我說……”

    男子劈口截斷我的話：“胡說，我兒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你怎么可能見到他？”

    我向后退了兩步，扶住墻壁，慢慢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