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賭服輸。自那一刻起，他便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畫地為牢。夢魘、沈律，只是她世界里兩個不同的男子，一個是善解人意的玩伴，一個是疏離已久的故人。因曾給過她傷害，他的情意便止于她退出游戲的一剎，再無可能更近一步。

    這便是紀(jì)云翊的最后一步棋。解散暗閣讓盛宴一幫獨大，是要藉由自己的手護(hù)著她，而立下這樣的賭約是為了讓她遠(yuǎn)離現(xiàn)實中的自己。

    沈律抿一口咖啡，沒加糖，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平時一直喝著的東西，不知為什么竟有一種難以下咽的感覺。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

    紀(jì)云翊，你連翻本的機(jī)會都不給我。

    第六十章

    60、這世界上有多少愛,都曾藉由玩笑說出口。

    時間超過了十一點，金豐大廈的辦公區(qū)域仍舊燈火通明,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洛霄看見面前濕漉漉的韓單，先是驚訝,而后輕嘆一口氣。

    美女助理很是為難的向他解釋：“這位小姐非要現(xiàn)在見您……”

    “你去忙吧。”他低聲吩咐后，抓過她的手腕大步走進(jìn)辦公室，從內(nèi)間拿出一塊干凈的毛巾遞給她。

    “我來是想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我也猜得到是誰告訴了你。”他平靜地看著她,“恐怕你白跑了一趟。”

    發(fā)梢上有水滴滑落下來,濡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韓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彷如抓著救命稻草：“拜托你……”

    洛霄看著面前無助的女子,垂眸道：“最近紀(jì)氏的股價開始下跌,很可能是云翊生病的消息被走漏了。對于紀(jì)家而言，繼承人平安的消息才能安撫人心，但是直到現(xiàn)在什么消息都沒有，這也就意味著……”他蹙眉，沒有再說下去。

    韓單仿佛被一記重拳打在胸口，腦袋有些昏沉，腳下虛浮，踉蹌一步。

    “韓單。”洛霄抓過她的胳膊，讓她坐在沙發(fā)上，輕聲問：“你還好嗎？”

    她茫然無措的看著他，慢慢地點點頭。

    “我去倒杯茶給你。”他看得出，她正在極力的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

    “不用了?！彼銖?qiáng)起身，視線有些游離?！拔以撟吡恕?/br>
    “我送你回去?！彼麑⒁患馓着谒砩?，不等她拒絕便用胳膊攬著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車轉(zhuǎn)過街角，對面車輛的燈光在交會時短暫照亮車廂，洛霄側(cè)臉看一眼身邊的女子。

    紀(jì)云翊的杳無音信將他也逼近了崩潰的邊緣。與葉喬和衛(wèi)南不同，他是唯一從一開始就知道紀(jì)云翊真實情況的人，也是他度過手術(shù)前時光的陪伴者。他知道他為什么回來，也知道他將會怎樣離開。他眼看著無時無刻不處在時間緊迫煎熬里的紀(jì)云翊每天談笑風(fēng)生無關(guān)痛癢的樣子，就如同被鷹啄rou的普羅米修斯，苦不能言。當(dāng)葉喬和衛(wèi)南得知一切時幾乎發(fā)了瘋，他們將他打倒在地質(zhì)問他為什么隱瞞，然后三人彼此大打出手，渾身掛彩，最后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抹掉涌出來的眼淚。

    而預(yù)料中最該哭的人卻沒有流淚。

    她只靜默地坐著，雙眼像是盯著窗外，卻有如失了焦距般空洞。

    這樣的安靜，讓人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車到樓下，洛霄從后備箱的紙盒里拿出一本書給她：“這本書是他放在我車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

    韓單伸手接過，是那本被她丟在阿潔沙發(fā)上的《戀愛的365種方法》。

    “謝謝?！彼穆曇糨p而干澀。

    “早點休息?！甭逑瞿克退蠘?，靠在車邊，燃起一支煙，再度想起那人來。

    那日，紀(jì)云翊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聲音很輕：“人吶，總是容易貪心。”

    “怎么忽然發(fā)這種感嘆，真不像你。”他有些詫異。他們都是富家子弟，生來便錦衣玉食，卻也在家族斗爭里早早見識了那些曲意逢迎和人心兇險。對這樣的感嘆早就麻木了。

    “本來覺得，就這樣消失掉也無所謂，現(xiàn)在忽然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哪怕一天也好，一小時也好?！彼鬼?，長睫覆住了眼睛，唇邊有一絲苦笑，“死對我而言，可能并不是那么無所謂的事。洛霄，我……好像開始害怕了。”

    他無言以對。

    那一刻，那個自負(fù)驕傲的男人將那些從不示人的軟弱展現(xiàn)在他面前。

    而他卻無能為力。

    或許是太久沒有抽煙，氣息熏得眼睛很澀，他踩滅煙頭駕車離開。

    韓單回到家，二老已經(jīng)睡下，韓雙見她一身濕漉漉地回來忙把她推進(jìn)浴室：“我和老佛爺說你公司有急事，不然她肯定要等你回來數(shù)落你。姐，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沒事，你先去睡吧。”她毫無精神，顯得十分疲憊。

    “噢。”韓雙沒有追問下去，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今天的韓單與往日不同。仿佛包裹在一副厚重的盔甲里面，讓人無法接近。

    洗完澡，韓單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唐伯虎迷迷糊糊地跳上床，在她身邊蜷成一團(tuán)。臺燈的光在她身邊形成一個瑩黃色的光圈。

    手指摩挲過書本，停在某一頁。

    被折了角，還用簽字筆劃掉了其中的幾行。

    章節(jié)的小標(biāo)題是《墨青城告訴你戀愛必做的一百件事》，羅列了諸如“送花”、“燭光晚餐”之類的情侶活動清單。

    而劃掉的部分分別是——

    “和戀人一起去看電影，在主角們擁抱或親吻的時候擁抱和親吻對方。

    和戀人一起去看藝術(shù)展，贊同對方的評價。

    和戀人一起做飯，夸贊對方的廚藝。

    和戀人一起養(yǎng)一只寵物，或者試著照顧戀人的寵物。

    在戀人受到欺負(fù)的時候挺身而出，幫助對方。

    和戀人一起打游戲，協(xié)同作戰(zhàn)或者讓著對方。

    把你的戀人介紹給朋友們，讓他們知道你們相愛。

    ……”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洛霄的聲音仿佛依然響在耳邊。

    “三個月前查出他腦部有腫瘤并且在擴(kuò)張，他知道手術(shù)的成功率很低后向所有人隱瞞了病情，并且執(zhí)意回來見你。腫瘤會引起他的視力模糊、頭疼、嘔吐，有時會發(fā)燒和休克。所以他不能開車，不能吃辛辣的食物，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

    指間沿著他的筆跡滑過紙頁上那些長短不一的細(xì)線。那些冰凍在心底的記憶紛紛被喚醒，從泛黃的定格里鮮活起來。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她做的辣火鍋的樣子。

    他和樓下的壯漢打架之后裝作不疼的樣子。

    他抱著她走出杜松的婚禮，拉著她離開沈律圈套的樣子。

    他和她一起穿過街巷喝奶茶、做陶藝、看電影的樣子。

    他滿頭是汗衣衫不整的抱著她和小衡做游戲的樣子。

    他在余暉灑落的噴泉小廣場上擁抱她的樣子。

    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

    琥珀色的眸子和游戲里紫色的眼瞳重合了起來，用溫柔而隱忍的眼神，默默的看著她。在她不曾察覺的時候，安靜地站在她身后，等待著一場已被預(yù)約的分離。

    ——你要記得一件事，是你先引誘我的。

    ——下定決心要讓你學(xué)會獨立，卻又不忍心看你這么笨手笨腳的死，我該拿你怎么辦好？

    ——你看見我抱著別人卻無動于衷，而我僅僅看見你和他出現(xiàn)在一支隊伍里就心煩意亂。你贏了。

    ——別說她被人殺在先，即便是她悶了，想殺幾個人玩玩，我也由得她。

    ——無論那個男人做了什么，如果他不愿意把真心給你看，不要信他。

    ——如果要動手，就不要心軟。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

    ——收好的你心，因為在我的劇本里，你只可能是路人甲。

    那些說出口的話，都是他曾給予她的愛，而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卻再沒有機(jī)會聽。

    ——我在努力的學(xué)著如何愛你，可是這些事卻來不及一一做完了，抱歉。

    淚水滴落在紙頁上，洇開了筆跡。

    原來你曾這樣愛過我，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

    大顆的淚珠滾下來，她用手捂住嘴巴，微弱的哽咽聲卻從指縫間泄露出來，無法抑制。

    大風(fēng)吹過淺草，彎月守望星河。而你，差一點被我忘卻了的你，曾這樣慌亂過我的年華，在我愛你之前，在你愛我之后，我們終于錯過。

    她忽然明白了他留下那三個“榴蓮”密碼的含義。

    流連。曾流連過你的世界。

    留戀。仍留戀著你的溫暖。

    留蓮。而那個留在原地的名為“菡萏”的姑娘，終有一日會盛放為蓮。

    即便我看不到。

    第六十一章

    61、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段寂寞,你知曉，你卻不懂。

    要怎樣才能跟上時間的腳步？

    家里一株不辨名稱的綠色植物開出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一向冷傲的唐伯虎看上了樓下的一只母貓,時常諂媚的跑去勾搭。

    時常光顧的街角奶茶店換了新招牌，服務(wù)生換成了兩個俊秀的帥哥。

    鄰居大嬸家的小子放了假,時常因為打游戲而被老媽追著打。

    古板的時間先生從不停步，悄無聲息的將一切改變著。

    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去四個月了。

    韓單推開窗子，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凋零一地,有一種蕭瑟的美感。更具美感的是,有情侶在梧桐樹下相擁親吻，姿勢甚是銷魂。

    圍觀別人啵啵這種事有些不妥，她正要縮頭卻覺得有什么不對,定睛去看頓時神經(jīng)崩裂血壓驟增,怒吼道：“韓雙！你丫的還不給我滾回來！”

    樓下的小情侶迅速分開，女主角抬頭抱怨：“姐，你真是不解風(fēng)情?！闭f完沖一旁皮膚黝黑的男人擺擺手，“我先回家了啊，電話聯(lián)系。”

    “嗯。”既然被撞見，對方索性大方的沖樓上的韓單笑著揮了揮手。

    陽光下，那勾唇而笑的神情竟有幾分像某個人。

    韓單怔了怔，笑著做驅(qū)趕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