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的房間后面，有個獨立的室內(nèi)溫泉池。從謝凌風(fēng)那里回去后，林偃月便說要泡溫泉，于是由婢女伺候著沐浴，然后進了溫泉池。

    林偃月讓婢女把琴桌搬到了溫泉池邊上，又在一旁放置了香案，墨色香爐里，燃一爐淡然悠遠的白檀。

    待婢女們都出去后，室內(nèi)很快響起了琴音，搖曳纏綿、千回百轉(zhuǎn)，分明是春和景明的曲子，卻壓不下最深處的清冷荒寒。

    夏云舒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林偃月正曲著腿，斜坐在溫泉旁的小臺上，指尖隨意撥弄著琴弦，目光卻落在蒸騰的水霧上，一片空茫。

    林偃月聽見腳步聲，沒有回頭，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br>
    夏云舒走到林偃月的旁邊，也屈膝坐了下來，卻沒有說話，和林偃月一般看著面前的溫泉。

    夏云舒不開口，林偃月也就只是沉默著。

    林偃月的目光在夏云舒的身上掃過，那個總是紅衣紅劍的姑娘，如今穿了一身碧色的裙子，身旁放了一把碧色的刀。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夏云舒才開了口：“我想起來了，十年前，你和顧檐梅住在聽雨樓的時候，我曾給你送了一盒胭脂作為生日禮物。那盒胭脂，是凌風(fēng)推薦，貫華陪我去買的?！?/br>
    夏云舒本不是喜歡追根究底的人，但方才謝凌風(fēng)和喬貫華的表情實在是太過古怪，讓她不能不在意。

    林偃月道：“哦，是么？他們竟然這么熱心?！甭愿幸馔獾木涫剑愿幸馔獾恼Z氣，但林偃月的臉上卻沒有半分意外的神色。

    “那盒胭脂有什么不對嗎？”夏云舒?zhèn)冗^臉來看著林偃月，目光緊緊地盯著林偃月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什么端倪。

    林偃月看著夏云舒緊張的表情，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那盒胭脂可不是普通的胭脂，里面被悄悄混了一種江湖秘毒——醉紅妝?！?/br>
    夏云舒忍不住露出震驚的表情，但隨即又緩和下來，冷冷地看著林偃月道：“你騙人！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毒。何況，凌風(fēng)怎么可能給你下毒！”

    林偃月停了手，用手肘撐著琴桌，掩住口輕笑道：“當然是騙你的。醉紅妝不是毒，而是蠱，能夠讓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蠱。”

    夏云舒蹙眉看著林偃月，林偃月的神色分外愉悅，語氣漫不經(jīng)心，怎么看都不像在說實話。

    林偃月道：“這也不信??？嗯——好吧，那其實就是一盒普通的胭脂，這次你信嗎？”

    夏云舒終于明白林偃月只是在戲弄她，頓時生出一股怒意，立刻便要站起身離開。

    林偃月道：“云舒，別走，我正好有幾句話要和你說?！?/br>
    夏云舒已經(jīng)站了起來，背對著林偃月正要往外走，聽到林偃月的這句話，還是停了下來：“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好說的。”

    林偃月收了方才的笑意，語氣也平和了很多，竟然像是在和人靜心長談：“你好像很討厭我?？墒牵齾s你喜歡凌風(fēng)，而凌風(fēng)喜歡我這件事，我其實并沒有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吧？”

    片刻的寂靜，然后才傳來夏云舒的聲音：“沒有。”

    林偃月繼續(xù)道：“當初，是你先親熱地叫我偃月jiejie的吧。那些，都是為了凌風(fēng)？”

    聽罷林偃月的話，夏云舒忍不住緊緊握住了手里的青蘆刀。那時候的她只是想融進謝凌風(fēng)的世界，而謝凌風(fēng)和林偃月那般親厚，她自然也就……只是那時，她還不知道謝凌風(fēng)對林偃月并非兄妹之情。

    林偃月輕嘆一聲，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一絲疲倦：“你坐下吧，我就與你說幾句話?！?/br>
    夏云舒終于坐下來，目光卻始終看著面前水霧蒸騰的溫泉池。

    林偃月重新?lián)茼懥饲傧?，換了一首悲涼的調(diào)子。她泡溫泉時從不讓婢女守著，那些暗衛(wèi)都是男人，自然不敢接近這里，而這琴音恰好可以掩蓋她們說話的聲音。

    林偃月道：“我活不了多久了?！?/br>
    夏云舒皺眉：“你什么意思？”

    “云舒，你這么戒備做什么？就是字面的意思而已?！?/br>
    “我不信?！?/br>
    “你等一下，自可去問紅姨。何況，一件很快就可以被事實證明的事情，我騙你做什么呢?！?/br>
    夏云舒沒有說話，似乎已經(jīng)相信了林偃月的話。

    片刻后，夏云舒道：“凌風(fēng)他肯定會救你的。我其實已經(jīng)察覺他攻打碧霄宮，以及這次對付白泉山莊，其實都是有其他目的的。他是不是在找什么方法救你？”

    林偃月點了點頭，卻輕輕嘆了一口氣：“天命如此，他救不了?！?/br>
    夏云舒終于側(cè)過臉來看著林偃月，指尖的琴音早已悲戚到了極致，可是林偃月的臉色依舊是平靜的，仿佛已經(jīng)了悟生死一般的平靜。

    夏云舒的聲音終于也變得輕緩起來：“為什么要和我說這個？”

    林偃月看著自己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躍，緩聲道：“等我死了，凌風(fēng)就是你的?！?/br>
    夏云舒猛地蹙眉：“你這是什么語氣？凌風(fēng)他是你的夫君，是個人，不是你死了就可以不要了的物件，可以隨意推給別人?！?/br>
    “是啊，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哥哥。所以我最近開始覺得，這世界上，還有誰能比你對他好?！绷仲仍碌恼Z調(diào)帶了一絲迷蒙，柔柔的，配合著凄婉的琴音，竟有了幾分悲傷的味道。

    夏云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凌風(fēng)他怎么可能喜歡我呢。”

    林偃月看著夏云舒臉上隱隱露出的痛苦之色，唇角勾一勾，是一絲薄薄的笑，但很快隱去了。

    過了半晌，林偃月才緩聲問道：“所以，你就打算放棄，憐取眼前人？”

    林偃月的話音剛落，夏云舒已經(jīng)反駁道：“你胡說什么？”說罷，又自覺反應(yīng)太激烈，耳廓有些發(fā)燙，只是盯著水面不說話。

    林偃月的聲音依舊低緩，添上了幾分嘆息的意味：“不過是，看你的心罷了?！?/br>
    林偃月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漫不經(jīng)心，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夏云舒的側(cè)臉上。

    夏云舒性子直爽，心中所想多半都寫在臉上，所以當初夏云舒送給她那盒胭脂的時候，她才會完全沒有懷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