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觀澄當(dāng)然不知道，阿陰曾三十多年“想要觸碰又收回了手”。不過既然眼下快活，就不再談昨日種種，徒增感傷而已。

    八月初，方觀澄架不住朋友哀求，定了機(jī)票去上海，美其名曰“賺外快”。由頭是那邊辦了個工業(yè)方面的國際交流會，請方觀澄去做同傳，因為是朋友第一次主辦，找個認(rèn)識的人好放心。

    阿陰這才了解到方觀澄曾經(jīng)在北京做的是翻譯。因為職業(yè)原因，什么都要了解，再加上他一畢業(yè)接觸的就是工業(yè)方向，實際上心里并不是很喜歡。

    她以為方觀澄僅僅是因為不喜歡就換了工作，畢竟做鬼的都是這般肆意任性。兩人低聲碎屑地閑聊才得知，根本不是那樣，做人比做鬼難多了。

    他說：“怎么會只因為不喜歡就辭職，那時候還是賺很多的。”

    阿陰說：“那是因為什么呀？”

    “最主要的原因應(yīng)該是我爸去世?！?/br>
    “你太難過了嗎？”

    “難過有的，但是他給我留了筆遺產(chǎn)，還有一些收藏的古董。”

    “……”她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打他，“我把你想的太高尚了?！?/br>
    他故作嚴(yán)肅地說：“阿陰，我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俗人?！?/br>
    她點(diǎn)頭，一點(diǎn)也不覺得嫌惡。

    俗人怎么了，俗人才難得，更不必說是千年前竺寒到死也沒做過一天的那種俗人。

    出發(fā)前一晚，他買了好些方便煮的食材或是速凍的食品，送阿陰回了家。還一一講了下廚房里新買的廚具怎么用，阿陰敷衍著應(yīng)和，被他無奈摟著出了廚房，說一句：“我會督促你按時吃飯，到時候再告訴你怎么做。”

    “好好好，觀澄，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聒噪。”

    “聒噪？”Π2ＱＱ。てοΜ

    “方老師語氣變嚴(yán)肅了，是要生氣了嗎，美人計可不可以再用？”

    “不可以，你脫光了也沒用。”

    “哦？”她拉長了語調(diào)，“這就是在暗示我了對不對?！?/br>
    他忍不住笑，“誰暗示你這個??？趕緊把身份證交出來?！?/br>
    “……不可以！”

    身份證三個字最近可以說是圍繞著兩個人的日常生活。本來滿是甜膩的日子中畫上了一些雞飛狗跳，無形中又是你追我藏的游戲。起源于那天方觀澄驀地想起什么，把阿陰按住問她年齡，他私心以為應(yīng)該是25左右，不會差太多。可阿陰非說自己30多，這就有些假了，他不信，便說要看身份證。

    阿陰背著他偷偷拿出了一直放在包里幾乎沒用過的證件，因為藥叉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隨身攜帶?？粗厦娴某錾攴菝碱^一皺，幾乎是立刻下定了決心不能給他看。今時不同往日，民國那會有錢的老板難免都喜歡找年輕的，大多續(xù)弦娶個小十幾歲的也是常事，現(xiàn)在實在是不多。更別提方觀澄一早就說過，起初禁受得住她勾引離不開年齡問題。

    她還大半夜地聯(lián)系過藥叉，把人家從摟著愛人的美夢中拉出來，問他能不能給自己換個年紀(jì)大點(diǎn)的身份證。藥叉當(dāng)初幫她弄證件的時候想著特意弄個年輕的供她多用幾年，知道了來龍去脈后不惜把懷里的薜荔吵醒也要罵她：“你丫就是幾十年沒談戀愛閑出屁了，大半夜在這兒跟我逗悶子，讓不讓人消停，去跟你家觀澄做點(diǎn)正經(jīng)事行不行？”

    ……此方案宣布失敗。

    其實戳破了說，不過是戀愛中的小把戲。

    “韓隱，說說吧，你是不是未成年，我罪過大了?！?/br>
    “……未成年都快能當(dāng)你女兒了?！?/br>
    阿陰心想自己活了一千多歲，居然要被他說是未成年，差距未免也太大。

    “有道理?！?/br>
    結(jié)果話音落下沒一會就被他發(fā)現(xiàn)沙發(fā)縫隙里有一張卡片，拿出來可不是名為韓隱的身份證。阿陰撲在他身上搶，方觀澄把人扣在懷里伸長了手臂看，此時慶幸他視力很好，一點(diǎn)也不近視。

    阿陰見他挑了挑眉，臉上仍舊是那副淡淡的笑，他這一世是真的太愛笑了，離不開這三十多年總體算得上個順風(fēng)順?biāo)?/br>
    “還行，和我預(yù)想中的差不多?！?/br>
    她放棄抵抗，把人摟的緊實，“其實想想也沒什么不能給你看的，總歸你現(xiàn)在也甩不掉我了?！?/br>
    身下的人哼哼了兩聲，“我哪敢甩你，任誰不說我占了便宜?！?/br>
    “你看，我就說我只給你占便宜吧。”

    方觀澄1982年生，阿陰身份證上寫的，是1992年，足足差了十歲。他看得仔細(xì)，還自然地說了句：“你生日倒是挺大?！?/br>
    阿陰不懂什么叫生日大，甚至不知道那個虛構(gòu)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什么叫生日大？我從來不過生日的?！?/br>
    “年初生的自然就大，年尾生的就小。你這1月16日算是很大了?！?/br>
    她聽到1月16日那一刻眼皮忍不住跳，心里想的是回北京一定要打藥叉一頓，好死不死的用這個日期。

    開口有些冷下來，“不要糾結(jié)生日，我真的從來不過生日，從來不過?！?/br>
    感覺到阿陰情緒變化，他撫了撫懷中人的背，“怎么呢？”

    “那天有人去世。”

    他試探著語氣，“是阿陰很重要的人嗎？”

    她點(diǎn)了很多下頭，隨后就要低下去，很是悵然。方觀澄卻伸手抬起了下頜，“好，那就不過?！?/br>
    話音落下覆上寫滿安撫的吻，手臂纏上了他脖子，呼吸交疊著越發(fā)沉重而親密。逐漸演變成了全身心的安撫，誰都是享受。

    當(dāng)夜阿陰始終睡不安穩(wěn)，自從方觀澄發(fā)燒那夜倒在小祠堂后，兩人從未再回阿陰這里住過。因而她腦海中裝著事情，擔(dān)心他半夜再出差錯。大概每隔個兩三小時就要醒一次，看著身邊的人安眠，才繼續(xù)睡下。

    這么一折騰真正熟睡時天已經(jīng)快放青。方觀澄下午的飛機(jī)，每次一要出差都習(xí)慣性早起，看著阿陰熟睡，以為她如常般睡懶覺，就沒吵醒她先起了床。

    出了臥室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倒杯溫水喝，他始終的習(xí)慣。

    抓了抓腦袋走進(jìn)餐廳，就發(fā)現(xiàn)個陌生的身影坐在那，四目相對，誰都是一驚。他驚的是眼前人這么隨意就能進(jìn)來，定然和阿陰交情不淺，且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實在是復(fù)雜中帶著敵視，這其中是什么樣的情就說不好了。

    障月驚的是，一走三個月，兩人竟然已經(jīng)親密至此。

    方觀澄鮮少的沒有笑出來，聲音甚至有些冷淡嚴(yán)肅，“你是？”

    “我姓修，名障月。”

    名字里帶彰字的還是挺多的，但是頭一次聽說帶障字。方觀澄兀自進(jìn)了廚房拿燒水壺接水，隨口說道：“不好意思，我和阿陰剛在一起沒多久，尚且不太了解彼此的朋友?！?/br>
    禮貌做足。

    身后的目光實在是冷淡。障月見他穿一身家居服，怎么看都覺得心里難受。

    “沒關(guān)系，是我不應(yīng)該貿(mào)然前來?！?/br>
    他想起來之前阿陰說門鎖的密碼是自己生日，這么一看障月定然也是知道的。他理解阿陰有關(guān)系要好的朋友，又難免因為不熟悉而有些介懷。

    “你吃早飯了嗎？阿陰還在睡覺，我做好了再去叫她起床。”

    “……”廚房里傳來燒水壺淡淡的聲音，空氣里干燥又飄著溫馨，障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方觀澄見狀繼續(xù)說：“阿陰昨天說要喝玉米湯，再做她愛吃的紅豆餅，和她一樣可以嗎？”

    這一世的他，很溫柔，哪里像民國時的韓聽竺。障月只覺得喉嚨發(fā)澀，他知道阿陰一貫沉溺于溫柔，盛唐時的那個滿目純善的僧人，就是這種感覺。

    “不用了，我先走了，等阿陰睡醒再給她發(fā)消息?！?/br>
    說完也不等回應(yīng)，徑直往門口走。方觀澄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玉米沒來得及放下，就跟了出去，開口挽留，“沒關(guān)系的，做早餐很快……”

    說話間臥室房門被推開，阿陰的眼罩還掛在腦門上，她一覺醒來不見方觀澄還以為又出了什么事，結(jié)果就見著門口拿著玉米的居家方觀澄，和許久未見的障月。

    “障月，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早。”

    “嗯……”她挨個看了看兩個人，意識到障月定然是用了靈力直接穿過來的，方觀澄卻會認(rèn)準(zhǔn)他知曉自己家門鎖的密碼，萬一再覺得兩人關(guān)系匪淺，就不好說了。

    試探著對方觀澄嬌聲開口：“觀澄，我餓醒了，想喝湯?！?/br>
    實則方觀澄見到她看障月的眼神，就已經(jīng)全然放心。他自認(rèn)為還算了解阿陰，那神情中實在是沒什么愛，全然對待朋友的姿態(tài)。

    “我去做飯?！?/br>
    阿陰湊過去抱了抱他，被方觀澄用另一只空閑的手拍了拍后背，他進(jìn)了廚房，她走到沙發(fā)前坐下。障月見狀也沒矯情，跟著她坐下，面色沉的可怕。

    阿陰壓低了聲音問他：“你怎么又直接穿過來？幸好沒進(jìn)我臥室……”

    “我沒想到你這么快。”他靠在沙發(fā)上閉目，手也擋在額前，心情瞬間沒那么好了。

    ……

    方觀澄最后把湯端出來時，發(fā)現(xiàn)障月已經(jīng)走了。

    “你的朋友不留下來吃飯嗎？”

    阿陰湊過去把人抱住撒嬌，“不用管他。你吃沒吃醋呀，我告訴他下次不可以直接進(jìn)來了?！?/br>
    他語氣很是無奈，任她從背后抱著，把湯盛在小碗里，“我想著能直接進(jìn)你家門，應(yīng)該是關(guān)系非常要好……”

    “我還有個朋友呢，就是阿荔的男朋友，障月是他的朋友，也認(rèn)識很久了，只不過那個在北京?！?/br>
    “好，我知道了。”

    “真的沒吃醋？”

    “吃什么醋，喝你的湯?！?/br>
    用勺子戳了戳碗里的玉米，阿陰心想，眼前人的表情跟那個犯妒的小和尚真是一模一樣。

    ……

    吃過飯收拾收拾房間，十二點(diǎn)不到方觀澄叫了車出發(fā)去機(jī)場，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阿陰要按時吃飯，仿佛她是個過度減肥的節(jié)食少女。

    他這次去上海，滿打滿算不過三天，且阿陰沒有明面上和他說自己要回北京，因此只能偷偷的去。敲隔壁的門叫上障月，兩人一路化煙穿行回北京，個把小時就到。

    這次回去主要是為了弄清楚一些事，她也只帶了一樣?xùn)|西——韓聽竺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