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山子傳染病院不大，只有幾棟老舊的紅磚老樓，最高的一棟只有四層，位于轉(zhuǎn)山子山溝里面的半山腰上。

    院子也很小，甚至還是泥土地面，三四輛車就轉(zhuǎn)不開了。

    張興隆是被南山醫(yī)院的救護車送過來的，只有他自己，劉桂新陪著他。

    一路上他就躺在車里面將將一人寬的，坐椅不是座椅，床又不是床的，床上面，迷迷糊糊的忍受著頭向下控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

    好在持續(xù)了近兩個星期的高燒已經(jīng)把他整個燒糊涂了，夢夢魘魘的挨到了地方，整個人都已經(jīng)軟了，劉桂新和救護車司機好不容易才把他扶上四樓。

    到了這里才知道，選礦廠這一批被染上傷寒的不止是他自己，隨后的兩天，大家紛紛被確診送了過來。

    張興隆和常中文他們就安排在四樓的同一間病房。四張床，三男一女。

    這次染病的細碎車間九個人，其他車間四個人，包括王志輝他二姐，唯一的一個女同志。

    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這次傷寒病集中發(fā)作沒有人知道，甚至是什么引起的都不清楚。也不可有查得清楚。

    病友之間根本就無法交流，甚至同一個病房的是誰都完全不知道。都已經(jīng)燒迷糊了。

    吊瓶掛起，大大小小十幾瓶，從早上八點一直掛到后半夜三四點鐘，然后第二天早晨八點繼續(xù)。

    管治病的，補水的葡萄糖，生理鹽水，注射營養(yǎng)的，維生素，白的黃的棕色的，統(tǒng)統(tǒng)不分晝夜的滴進血管。

    所有人都處于危險期，這是老大夫說的。

    這個病最危險的就是第二階段，也就是第二個星期和第三個星期。

    轉(zhuǎn)過來的所有人都處于這個時期，這要感謝除張濤以處的那些醫(yī)生大夫。他們確認這就是重感冒。

    好在染了這種病以后，人會有厭食反應(yīng)，吃不下東西。

    像張興隆每天也就是被劉桂新逼著喝幾口特意給他熬的大米粥，只有這個他才能喝幾口。

    因為這個階段，發(fā)病人的食道和腸體已經(jīng)開始變化，在持續(xù)的高溫下慢慢融化變薄變得無比脆弱，如果正常吃東西就會加速腐爛引起泄漏。

    劉桂新這段時間簡直忙的像個陀螺，上趙家堡看孫女照顧趙爽，必竟年紀小又沒有經(jīng)驗。自己還要開店掙錢，然后又要照顧發(fā)高燒的張興隆。

    要哄他吃點東西，要帶他一次一次去醫(yī)院，打吊瓶，做檢查。

    張清之要上班，而且也是個粗心的，還要管家里的全部家務(wù)，外面這些事一點兒也幫不上。也沒有時間。

    現(xiàn)在，劉桂新忙碌的時間表里又要加上跑本溪轉(zhuǎn)山，來醫(yī)院照顧張興隆。這會兒張興隆每天就是昏睡，已經(jīng)完全不能自理了。

    好在不能吃東西，也禁止吃東西，包括任何食物。禁食。完全靠吊瓶活著。

    起碼只是來回奔波，不用帶飯，少了一些麻煩。

    連續(xù)掛了幾天吊瓶以后，每天清晨的時候，張興隆能清醒一會兒，能認清人了，也能說幾句話，但也會偶爾冒幾句胡話出來：他還有點分不清做夢和現(xiàn)實。

    清醒的時間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在慢慢延長，從十來分鐘到一個小時，再到幾個小時。

    清醒的時候因為掛著吊瓶也不能動，張興隆只能躺在床上數(shù)窗子上面的欄桿和百頁窗簾的數(shù)量，翻過來覆過去的數(shù)，每天重復(fù)著。

    欄桿上掉了幾塊漆，生了幾片銹，百頁窗片上有多少黑點兒他一清二楚。

    因為長時間臥床，雖然外面大雪漫天天寒地凍，張興隆還是起了一身的痱子，癢起來抓心撓肝，劉桂新每天就帶了痱子粉過來給他搓。天天如此。

    早晨清醒的時候，體溫會下降，然后在九十點鐘升溫，人又陷入昏睡，如此反復(fù)。

    十二月份就這么過完了，1994年一月份不急不緩的來了。

    一月底的時候，高燒完全控制住了，吊瓶也從十幾瓶減到了六瓶。六個大瓶。

    這會兒已經(jīng)能夠全天保持清醒了，雖然還處于低燒期，但已經(jīng)不再危險。

    張興隆這才知道同一個病房里都住著誰，大家開始聊天說笑，開始在病房里走動一下，或者去另外的病房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才知道一下子來了十幾個人。

    病人不許下樓，在走廊里轉(zhuǎn)轉(zhuǎn)串串病房護士們也不管，但嚴格制止他們想下樓去外面看看的行為。冬天封窗封門，這些人已經(jīng)兩個月沒聞到過外面的空氣了。

    這會兒已經(jīng)允許吃一些比較軟的東西，但不能多吃，也必須嚴格控制份量。

    一塊方便面，掰成四瓣，每次可以吃一瓣，還必須泡的很軟才行。

    大夫建議吃點蛋糕，那個松軟營養(yǎng)也豐富。

    同樣，一塊半個手機大小的蛋糕一次只能吃一半，一天只能吃兩次，護士像防賊一樣每天盯著，不時的過來突襲檢查一次。

    這還是張興隆從小到大第一次吃到專門買給自己的蛋糕，百貨大樓里賣的蜂蜜蛋糕，感覺是那么香甜。南芬也有賣蛋糕的，不過都是老式工藝的槽子糕。

    蜂蜜蛋糕這會兒有點兒貴，五塊錢一斤。即便貴南芬也沒有。

    病人們在恢復(fù)，按大夫的話來說，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就是挨時間等著康復(fù)了，劉桂新和常中文媳婦這些病人家屬們心里也輕松下來，臉上都多了笑容。

    偶爾也會開開玩笑：這還是個富貴病啊，得吃蛋糕吃方便面，幸虧限量，要不然一個月工資怕是都不夠。

    方便面和蛋糕在這會兒還都屬于奢侈食品系列，屬于偶爾買一點解解饞還行，長期吃老百姓承受不了的好東西。方便面調(diào)料包的味道在這會兒還在被大多數(shù)人喜歡著。

    能動了，人的思維就開始活絡(luò)起來，病房就有點關(guān)不住了。

    經(jīng)過一番密謀，以常中文為首的‘越獄’組織建立，準備挑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出去溜溜，呼吸一下外面的清新空氣。

    這會兒大伙都已經(jīng)好轉(zhuǎn)處在康復(fù)期，雖然下午還會有一點兒低燒，但已經(jīng)不影響思維和行動了。

    家里人在大家情況好轉(zhuǎn)后也不再像開始那樣天天跑過來陪伴照顧，變成了幾天過來一次。護士小jiejie們的監(jiān)督也在松懈。由其是晚上。

    也不怕別人看著，整個傳染病院這會兒就這十來個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