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弗雷德坐在臺球廳角落里一張破破爛爛的椅子上，他把椅背對著面前的年輕人，跨坐在上面。這樣看起來顯得不那么可怕——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椅背——但不要緊，他不希望r.c.因為太害怕而胡言亂語。

    他只要確保這個年輕人心里的壓迫感和恐懼剛好夠用就行。

    “你知道我是誰嗎，r.c.？”

    這句話讓面前這個纖瘦的孩子渾身戰(zhàn)栗：“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fbi探員，是臥底，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來找我的麻煩?！?/br>
    德爾瑞繼續(xù)說：“我是一只行走的測謊儀。我在這行已經(jīng)做得太久了，久到只要看一眼某個女孩就能知道，她嘴上說著‘我們回家上床吧’，心里卻在想：等到家這男人肯定已經(jīng)醉得不行了，我可算能睡會兒覺了?！?/br>
    “我剛才只是自我保護(hù)而已，因為你嚇到我了。”

    “該死，可不是嗎？我把你給嚇到了?，F(xiàn)在你可以閉緊嘴巴啥也不說，等律師來握你的手，甚至可以打給fbi投訴我。不過，不管你選哪個，你那關(guān)在牢里的老爸都會聽到消息，說他的寶貝兒子襲擊了一位fbi探員。而他會覺得讓你照管這家酒吧，或者說，他進(jìn)去之前留給你、托付你好好干，不要搞砸了的唯一一件事情，現(xiàn)在還是讓你給砸了?！?/br>
    德爾瑞看著r.c.緊張的樣子，然后說：“說吧，現(xiàn)在咱們達(dá)成共識了嗎？”

    “你到底想干嗎？”

    為了確保隔著椅背問話的方式不會讓r.c.覺得太放松，德爾瑞一巴掌拍到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住。

    “哎喲！你干嗎??？”

    “你上過測謊儀嗎，r.c.？”

    “沒有，爸爸的律師說絕對不要……”

    “我只是隨便問問。”德爾瑞不讓他說完，不過他可不是隨便問的。這只是為了在r.c.的心里增加一點(diǎn)恐懼而已，就像對著抗議示威的隊伍扔催淚彈一樣。

    德爾瑞又用力捏了一下，他忍不住想：嘿，麥克丹尼爾，躲在云端里竊聽可沒法兒這么干不是？

    那可真是太糟了，這多有趣啊。

    弗雷德·德爾瑞能找到這里多虧了一個人：賽琳娜。那天她其實(shí)并非真的叫他幫忙打掃地下室，而是想把他從沮喪枯坐的狀態(tài)中解救出來。她帶著德爾瑞走到亂糟糟的儲藏室里，那里收納著他過去做臥底探員時穿的各種行頭。賽琳娜找出其中一套像婚紗一樣封在一塊大塑料袋里的衣服。那是“醉鬼流浪漢”的角色服裝，恰到好處地染上了霉味和人的體味——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貓尿臭——那味道恐怕只要坐在嫌疑人身邊就能熏得他立刻招供。

    賽琳娜對他說：“你失去了一個線人。別自怨自艾，出去找到他的蹤跡。就算找不到他，也要找出他查到了什么。”

    德爾瑞忍不住微笑起來，他緊緊地?fù)肀Я颂?，然后立刻換上了這套服裝。離開家的時候，賽琳娜說：“哇，好家伙，你可真臭。”然后戲謔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這個動作可沒有幾個人敢對弗雷德·德爾瑞做。

    他邁開腿回到了街上。

    威廉·布倫特很善于隱藏行蹤，但德爾瑞卻恰好善于發(fā)現(xiàn)行蹤。在調(diào)查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令人振奮的事情，那就是布倫特確實(shí)認(rèn)真做過調(diào)查。通過追蹤他的行動路線，德爾瑞發(fā)現(xiàn)，他的線人確曾找到過與蓋爾特、“保衛(wèi)地球正義”還有那些襲擊相關(guān)的線索。布倫特查得很用心，假扮身份深入追蹤。最終他查到布倫特曾來過這里，就是這家臺球廳，并且顯然曾向這個正被德爾瑞狠狠捏著膝蓋的年輕人要求過——甚至可能已經(jīng)得到了重要的信息。

    德爾瑞于是說：“好了，該亮的牌我都亮出來了，我們能好好玩兒嗎？”

    “神啊。”r.c.吃痛地狠命皺著眉，看上去都快抽筋了，“你就說你想知道什么吧?！?/br>
    “這態(tài)度不錯，孩子。”德爾瑞舉起威廉·布倫特的照片。

    他仔細(xì)觀察著年輕人的表情，準(zhǔn)確地捕捉到后者眼中閃過了一瞬間的了然。他立刻追問道：“他給了你多少？”

    對方略微的停頓讓德爾瑞明白，布倫特確實(shí)曾支付過此人一筆錢，但數(shù)目一定沒有他付給線人的那么多。

    “一千?！?/br>
    該死的，布倫特這家伙用起他的錢來倒挺大方。

    r.c.有些驚惶地說：“和毒品無關(guān)，老大。那玩意兒我可不碰?！?/br>
    “你怎么可能不碰，但我不關(guān)心這個。他來這兒是為了某些情報?，F(xiàn)在嘛……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需要知道他都問了些什么，以及你的回答?！钡聽柸鹪僖淮问站o了修長的手指。

    “行行，我說。比爾——他說他叫比爾。”r.c.指著照片。

    “叫比爾也行。接著說，孩子?！?/br>
    “他聽說這個街區(qū)有人住了進(jìn)來。是一個最近才來到這里的人，開著一輛白色的面包車，還帶著槍。一個點(diǎn)四五口徑的大家伙，還殺過人。”

    德爾瑞不動聲色地問：“殺了什么人？原因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br>
    “知道名字嗎？”

    “不知道?！?/br>
    德爾瑞不需要測謊儀也知道，就r.c.來說，這些話已經(jīng)算得上是發(fā)自內(nèi)心了。

    “告訴我，r.c.，我的朋友，你對他還有什么了解？除了白色面包車、剛來到這里、點(diǎn)四五口徑的大家伙、曾經(jīng)殺過人但原因不明之外?！?/br>
    “或許在殺掉那些人之前先綁架了他們……是不能輕易招惹的狠角色?！?/br>
    這句話有點(diǎn)多余。

    r.c.繼續(xù)道：“所以這個叫比爾或者什么的人聽說我有消息，你知道，跟他們的線路有連接?！?/br>
    “線路?！?/br>
    “是的。不是那個混蛋用來殺人的那種線路，我說的是江湖傳聞?！?/br>
    “哦，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啊?！钡聽柸鹫f，但r.c.完全沒有理解到他話里的諷刺意味。

    “那么你的確是有聯(lián)系的，是吧，孩子？你對這片街區(qū)了如指掌，對不對？你就是下東區(qū)的包租婆。”

    “什么包租婆？”

    “你繼續(xù)說?！?/br>
    “好吧，嗯，就是，我確實(shí)聽到過一些消息。因為我希望能隨時了解周圍都有些什么人、什么情況?？傊衣犝f過這個人，和比爾描述得差不多。所以我?guī)チ四莻€人住的地方，就這樣?！?/br>
    德爾瑞相信他說的是實(shí)話：“把地址給我?！?/br>
    后者照做，那地方就在不遠(yuǎn)處一條破舊的大街上：“地下室的公寓。”

    “好的，今天先了解這么多情況?！?/br>
    “你……”

    “我不會跟你老爹說任何事，別擔(dān)心。除非你耍我?！?/br>
    “我沒有耍你，不會的，弗雷德，真的。”

    當(dāng)弗雷德走到酒吧門口時，r.c.忽然叫道：“不是你想的那樣?！?/br>
    警探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他。

    “真的是因為你太臭了，我才不想做你生意。不是因為你是黑人?！?/br>
    五分鐘后德爾瑞正在往r.c.所說的街區(qū)走去。他糾結(jié)了一下要不要呼叫支援，但最終還是決定先不叫他們。臥底偵查要求相當(dāng)程度的精密細(xì)致，可經(jīng)不起警笛呼嘯和烏壓壓的突擊隊驚擾。塔克·麥克丹尼爾也不行。德爾瑞穿街過巷，熟練地避開人群迅速前行，像平時一樣習(xí)慣性地想著：現(xiàn)在一天才剛過了一半而已，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底都是靠什么吃飯的？他轉(zhuǎn)過兩個街角，閃身進(jìn)入一條小巷子，從后方接近那棟公寓樓。

    他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這個幽暗且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建筑。

    不遠(yuǎn)處有個戴著帽子的白人男子，身穿寬大的t恤，正在清掃鵝卵石地面。德爾瑞對了對地址上的數(shù)字，他正站在r.c.告訴威廉·布倫特的公寓樓背后。

    好吧，這可真奇怪。警探暗暗地想著，邁步朝公寓后的小巷子里走去。掃地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臉上的墨鏡反射著陽光，隨即又低下頭繼續(xù)掃地。德爾瑞在他附近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四處打量，努力理解著現(xiàn)狀。

    過了一會兒，掃地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他媽的在干嗎？”

    “這個嘛，讓我來告訴你。”德爾瑞答道，“我在干的其中一件事就是盯著一位紐約市警察局的便衣，他正為了某個該死的原因努力扮演著掃鵝卵石的街道清潔工，卻不知道，哦，這個街區(qū)的鵝卵石街道早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就不再雇人打掃了?！钡聽柸鹆脸隽俗约旱墓ぷ髯C。

    “德爾瑞？我聽說過你。”但緊接著警員便有些防備地說，“我只是聽命行事罷了，監(jiān)視這里?！?/br>
    “監(jiān)視？為什么？這里是什么地方？”

    “您還不知道？”

    德爾瑞翻了個白眼。

    聽完警員的敘述后，德爾瑞整個人都僵住了，但那只是精神上的。幾秒鐘后他回過神來，一把扯掉身上臭烘烘的衣服扔進(jìn)了旁邊的垃圾桶，邁開雙腿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地鐵站奔去。他看見了警員驚詫的表情，便琢磨起對方驚訝的原因。是因為他突然脫了衣服？還是因為他那身流浪漢的裝扮底下，竟然穿著一件鮮黃綠色的天鵝絨運(yùn)動服？大概兩者皆有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