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聲音比白天傳的更遠也更清楚。

    本來就不怎么隔音的墻壁另一頭男人的笑聲時不時的傳過來。

    筆在修長的手指上轉(zhuǎn)圈，因為速度太快，劃出有規(guī)律的筆影。

    “啪”筆落在桌上。

    就像是混亂的思緒砰然落地。

    幾乎同時椅子發(fā)出聲響。

    書桌前的人站起來。

    “媽，我出去買點兒東西，有什么要買的嗎？”韓漠拉開門問。

    韓mama搖頭：“沒有，早點兒回來?！?/br>
    “嗯?！?/br>
    韓漠走出屋子，看了眼那邊暗色清寂的墻頭，騎車出了院子。

    如果方曉曉在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韓漠去的方向正是方正仁經(jīng)常去買東西的小賣部。

    只是這會兒寫完作業(yè)“恰好”從頭到尾聽了曹姨和自己mama的電話內(nèi)容，又發(fā)現(xiàn)mama的臉色不太好的方曉曉正和方mama遛彎兒。

    胡同口的燈光明亮，清涼的風兒吹過來，很是舒服。

    胡同外面則是更大一點兒的巷子，如果說胡同里只能走一輛車，巷子里能并排走兩輛車。

    一九九八年的鳴縣也有不少人家能開上奔馳，只是在家屬院的范圍還是相當?shù)驼{(diào)，好車子都是單位的，個人家里有車的不超過十個，車子?？吭诼愤吷系男⊥疗律?，就像是一個個的小型機器。

    方曉曉挽著方mama，小虎晃著尾巴一會兒跑到左邊，一會兒跑到右邊，一會兒又在后面，要不就是在前面“汪汪”的叫，兩人一狗從胡同里出來，就惹得巷子里也在遛彎兒的人們看過來。

    “這不是小張嗎？”張伯伯看到方mama笑著打招呼，“吃了嗎？”

    “吃了?！狈絤ama也笑著應(yīng)聲，“出來轉(zhuǎn)轉(zhuǎn)?！?/br>
    “吃完飯沒事兒了溜達溜達挺好?！睆埐絤ama和方曉曉身后瞧過去，“老方呢？”

    “我爸說打麻將去了，還說張伯伯也一起。”方曉曉說，“張伯伯怎么還在這兒？”

    “……”

    張伯伯臉上的笑容一僵。

    他是每天都差不多這個時候遛彎兒，可也不知道怎么就碰上老方家的小張，還正好又趕上他“玩麻將”??！

    “他們先玩兒，我一會兒再過去。”張伯伯打了個哈哈，“曉曉也這么大了，懂事兒了，好，不錯，挺好?！鞭D(zhuǎn)身就要撤。

    “張伯伯，回頭你看見我爸能不能跟我爸說讓我爸早點兒回家，這陣子不是加班就是玩麻將，基本上天天不在家，我覺得張伯伯你們家都不像是我家這樣?！狈綍詴杂终f。

    跟自己家孩子歲數(shù)差不多的孩子都這么說了，又想到老方那個人，張伯伯要走的腳步也不得不停下來：“對對，這是老方不對，我回頭肯定說他。”

    抬眼又看到方mama澀然的面龐，張伯伯后槽牙癢了下，補了句，“老不在家就不要理他，不在家不也挺好嘛?！?/br>
    只是說完，張伯伯就后悔了，差不多是逃的離開。

    張伯伯走了，旁邊其他幾個也大都點了點頭走了。

    就算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看臉色還看不出來嗎？

    前一刻還有些熱鬧的巷子一下子就清靜寂寥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砰，砰，砰……”一聲快過一聲。

    “媽——”

    女兒的聲音透著云霧飄過來。

    方mama轉(zhuǎn)頭，女兒的面龐也像是穿過了霧氣慢慢變得清晰。

    “媽，不難過，有我了，這些年都是mama撐著這個家，養(yǎng)著我，別說我爸外頭……就是我爸好好的，也是他對不起你，老欺負你，也欺負我，以后不管他怎么樣，有我了，等我長大了，我養(yǎng)著你，真的，有我呢??！”

    女兒抱住了她，柔細的聲音像是雨潤干涸。方mama不自禁的回摟住女兒。

    空白的腦袋里也模糊的想起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那人離開的時候說是加班，曉曉卻跟老張說是玩牌，老張還應(yīng)著說他們先玩著，他一會兒就過去。

    就是小孩子也知道老張說的是謊話，后來老張臨走還說他不回來挺好。

    這是什么意思？

    曉曉剛才說的那些話里好像是說他在外頭有人了？

    先前小曹掛上電話的時候她好像也聽見說是“有人”，所以是真的有人了？

    可怎么可能。

    他這陣子天天不在家，她不是沒想過他未必是加班，打牌，她也看到了衣柜里他新買的幾件衣服。十多年的夫妻，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大概也知道一點兒，不抽煙不喝酒，就是性子不太好，也沒別的毛病。

    那些完全應(yīng)該是別人身上的事兒怎么會發(fā)生在他身上。

    他做了什么？

    他是那種人嗎？

    還是說她在做夢？

    可有自己姑娘這些話好像也夠了。

    “好了，小小年紀的說的什么有的沒的啊。”方mama松開方曉曉，指了指那邊亮著燈的路口，就好像剛才真的什么事兒都沒有，“等走到那邊的路口我們就回去吧?！?/br>
    方曉曉太了解自己的mama，就像是數(shù)千年來華夏勤勞樸素的婦女們一樣，堅韌卻又溫和，她找了曹姨，還在mama和曹姨打完電話恍惚的時候特意的帶著mama出來偶遇了張伯，更還用謊話哄騙張伯說了實話。要是換做曹姨，早就連電話都不打的沖過去，丁點兒的貓膩都容不下，可mama什么都沒說。

    或許某些人會說像是mama這樣的女人太懦弱，可正是這個懦弱的女人在當初和那個人離婚之后，硬是靠著柔弱的肩膀支撐起了她們的家，還要應(yīng)付近乎吸血的舅舅們。

    不過也在方曉曉的意料之中，畢竟mama現(xiàn)在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猜測，沒有任何的實質(zhì)證據(jù)。

    今天她原本就只是給mama打個預(yù)防針。

    “好吧?！狈綍詴源饝?yīng)了，拉著mama往那邊走。

    沉寂稍散，一直就在旁邊夾著尾巴閉著狗嘴把自己當成隱形狗的小虎立刻的“汪汪汪汪——”的叫起來，就像是瞬間滿血復(fù)活。

    方mama莞爾，方曉曉直接大笑。

    “哈哈——”

    小虎看方曉曉笑，興奮的晃著尾巴就往方曉曉的身上撲。

    小虎的個頭不小，站起來跟方曉曉都差不多高。

    “哎呀，下去，一身的土，聽見了沒？要不然回到家我就揍你了?。　狈綍詴砸贿吅耙贿叞研』⒌淖ψ油馔?。

    小虎以為方曉曉跟自己玩兒，更叫的歡，前爪子又在方曉曉的身上蹭了好幾下。

    瞪著身上赫然的幾個狗腳印子，方曉曉臉皮都扭曲了。

    方mama在旁邊笑的直搖頭。

    “好了，別鬧了，你都多大了！”

    “哪兒是我鬧，明明是小虎?！狈綍詴员г股暝V，“媽，我才是你親生的?！?/br>
    方mama笑出了眼淚：“跟狗比，也就是你了?！?/br>
    “媽——”

    方曉曉拖長了聲音，同時一起嚎起長音的還有小虎：“嗚——”

    方曉曉額角抽搐。

    “呀，小虎，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嗚，汪，汪汪——”

    “……你別跑?！?/br>
    方曉曉追著小虎跑，后面方mama笑聲不斷。

    在方mama看不到的角度，方曉曉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