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明白沈桓所言，她只覺懷中發(fā)悶，壓得她透不上氣來。

    她看得出來，桓兒同樣不愿沈邵真的中毒箭而亡。

    她現(xiàn)在靜下來想想，若是五年前，她們聽到同樣的消息，大概會是怎樣的情景？

    永嘉閉了閉干澀的眼，那里面無一滴淚。

    “阿姐，無論北疆是何種局勢，我都有對策，阿姐，算我求你，你與姜娘留下來?！鄙蚧竿兰紊n白的小臉，他聲音透著微微的顫抖：“北疆無事最好，若出事，我一死容易，但阿姐與姜娘不行?！?/br>
    永嘉猛地睜開眼，她一把拉住沈桓的手：“不許胡說！”

    “阿姐，答應(yīng)我好不好？我若真的出事，你便去求穆勒，讓他派一隊人護(hù)送你回瑯琊。”

    “不許胡說！”永嘉聽著沈桓的話，眼淚霎時掉下來：“你不會出事！你不許出事！”

    沈桓望著永嘉掉下的淚，他輕輕一笑，雙手捧住永嘉的小臉，指尖抹掉她面上的淚：“阿姐莫哭，我再不說了，相信我，等著我回來?！?/br>
    ***

    沈桓次日便獨(dú)自前往北疆，穆勒得知消息，送來了兩匹雪域戰(zhàn)馬，讓他輪換著騎，可最快趕到。

    沈桓晝夜不停，越往北，天氣越冷，身上的狐裘被風(fēng)雪穿透，單薄似紗。

    路上跑死了一匹馬，抵達(dá)北疆城池下時，沈桓身下的馬兒也奄奄一息。

    城上有兵守衛(wèi)，看著城下的沈桓大喊：“來者何人！”

    沈桓報上身份，守衛(wèi)的兵面面相覷，緊接著有人跑走，似去通傳，不一會城頭上出現(xiàn)一個穿著銀甲的身影。

    馬崢站在城頭向下望，一時雙目瞪大，詫異開口：“惠王殿下？”緊接著連忙吩咐人開城門迎人。

    馬崢親自跑到城門處前去相迎，他之前聽到了些小道消息，說惠王爺與長公主南下遷陵后齊齊消失了，陛下震怒，一時在南邊封城尋人，同時又將京城的王公大臣隱瞞的死死的。

    但這么大的事，時日久了，紙包不住火，還是透了些風(fēng)聲出來。

    馬崢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如今看著千里單騎的沈桓：“惠王殿下，您…您怎么來了？”

    沈桓未語，他翻身下馬，牽著馬，隨著馬崢向城內(nèi)走，待入了城，身后的城門關(guān)鎖，沈桓忽然頓住腳步，他看了看左右無人，一把拉住馬崢，他目光微微顫抖，低著嗓音：“陛下中箭…駕…架崩了？”

    馬崢怔住，他盯看著沈桓：“惠王殿下，您…您怎么知道…”

    沈桓雖心里已有準(zhǔn)備，聞言心上還是一沉，像是被重重砸顆巨石，沈桓攥在馬崢胳膊上的手忍不住用力：“那么多將士，怎會需要陛下親自領(lǐng)兵？陸翊呢？他…他可還好？”

    馬崢聽著沈桓的問，避重就輕：“陸將軍一切都好，惠王殿下，您…您是從哪得了消息，又是從哪來？”

    沈桓看了眼馬崢：“陛下駕崩的消息，軍中都傳遍了？為什么不先瞞下來？若軍心大亂，該如何？”

    馬崢瞧著沈桓透滿血絲的眼底，一看便是多日未眠未休，他想了想，先反手扶住沈桓：“王爺，臣先帶您去營帳中休息，事情太多，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您先休息，容臣慢慢與您說？”

    沈桓連日趕路，的確累得四肢發(fā)虛，他已有幾分站不穩(wěn)，他見城內(nèi)將士們還算井井有條，比他想象中要好上許多，便點了點頭：“也好?！?/br>
    馬崢將沈桓送到營帳中休息安置。

    沈桓吩咐：“將陸翊叫來，本王有事要與他商議。”

    馬崢聞言微微一頓，隨后點頭：“是?！?/br>
    馬崢安頓好沈桓，出了營帳，低聲交代了幾句外面守帳的士兵，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沈桓鞋也沒力氣脫，直接倒在床榻上，閉著眼，他彎著手臂，蓋在眼睛上，久久的一動不動。

    如今是最糟糕的結(jié)果。

    即便從馬崢那得了印證，他還是不相信，或是沒辦法去相信，沈邵真的死了。

    他曾經(jīng)冤枉母妃，可恨可惡。他那般對阿姐，他更恨不能殺了他。

    可他，也可憐。

    可憐他自幼為父皇所忌憚，那并非他的錯，只因他有一個強(qiáng)勢的外祖與舅舅，他沒辦法去選擇。

    可憐他自以為的親情，親人，卻是欺騙與利用他最深的人。

    如今，他更是死在了親人的毒箭之下。

    他努力想維護(hù)，想抓住的，到頭來皆是一場笑話。

    沈桓心尖發(fā)酸，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想罵沈邵活該，他傷害了這世上原本待他最好的，從未對他有任何企圖，所求，真心相待的人，他活該落得如此下場，是上天的報應(yīng)。

    可想他短暫的一生，他又像極了一個可憐蟲，或許他這般死了，沒一個人肯真心為他留一滴眼淚。

    沈桓突然眼眶發(fā)熱，他霎時低聲笑起來。

    營帳的簾子忽然被撩起，伴隨著腳步聲，一道頎長的身影踏進(jìn)來。

    沈桓聞聲，拿下蓋在眼上的手臂，他睜開眼，坐直身子，看向來人。

    沈桓口中的話一時滯住，他目色一頓，直直的盯向來人，慢慢瞇起眼來。

    沈邵走入營帳，看著床榻上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沈桓面上，察覺到了他微紅的眼角。

    沈邵沉默片刻，他舉步向沈桓走去：“永嘉呢？”

    第92章 圈套（二）

    沈桓聽著沈邵開口第一句詢問, 目色漸冷，他沉默不答，站起身便向帳外走。

    沈邵抬手?jǐn)r住沈桓。

    沈桓垂眼看著攔在身前的手臂, 接著微微側(cè)頭，冷笑一聲：“怎么, 還想故技重施？沈邵, 我可不欠你的?！?/br>
    沈邵對上沈桓看來的目光, 對視片刻，緩緩放下手臂, 沉聲開口：“如今多事之秋, 不宜你來去折騰?！?/br>
    沈桓聞言, 轉(zhuǎn)頭將目光從沈邵臉上移開，腳下步子一時停著未動。

    沈邵看著沈桓的側(cè)臉，繼續(xù)問：“你來，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從哪聽到的？”

    “不必套我的話，”沈桓面上冷笑不褪, 他再次轉(zhuǎn)頭盯視沈邵：“我知道你心里在盤算什么?！?/br>
    沈邵聞言一默，垂下的手臂慢慢背到身后，他低頭垂眼看地, 良久問出一句：“她好嗎？”

    “你有什么資格問她好不好？”沈桓幾乎是申斥。

    沈邵抬起頭, 看著態(tài)度不善的沈桓，似在極力隱忍, 半晌終是一語未發(fā)，他轉(zhuǎn)身向外走了兩步，又停下，側(cè)首回看：“總之，你現(xiàn)在不能離開, 待戰(zhàn)事結(jié)束，你愛去哪去哪，沒人攔著你?！?/br>
    沈桓聽著沈邵的話，見他頭也不回的大步出了營帳。

    ***

    沈邵回到帥帳，召來馬崢，命他將沈桓晝夜急趕來北疆的消息放出去。

    沈桓數(shù)日未合眼，沈邵走后，他獨(dú)留在帳中，在沉思中漸漸睡去，次日晌午，沈桓才被外頭的馬鳴聲吵醒。

    有士兵在外稟報，說陸將軍正在營外候著。

    沈桓連忙翻身下榻，踩著鞋，親走到營帳門前，帷幔撩開，外頭竟飄了小雪，寒風(fēng)裹雪股股涌入。

    沈桓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他連忙將陸翊請進(jìn)來，放下簾子，有幾分嘚瑟著坐回到床榻上。

    陸翊是奉沈邵的旨意，命他與沈桓去軍中巡營，他話一出口，便見沈桓詫異瞪眼。

    “我？”沈桓立即拒絕：“我不去，我算什么？我現(xiàn)在只等著事情過去，盡早離開?！?/br>
    陸翊聞言嘆了一聲，他先跑到一旁的衣架上幫沈桓拿外裳：“臣來之前，陛下就猜到殿下不肯去?！?/br>
    沈桓冷哼一聲：“那他還多費(fèi)什么口舌？”

    陸翊走回床榻前，先將衣裳遞過去，見沈桓不肯接，便直接放到他身上：“殿下，陛下說，您既是為了大魏而來，就不該因介意他，而無動于衷。”

    陸翊話落，沈桓倒是一時沉默了。

    “隨臣一起去巡營吧，”陸翊又勸：“如今何長鈞虎視眈眈，陛下布局至此，是最關(guān)鍵之處，勝敗就看此時?！?/br>
    “殿下，您也是正因知道我們敗不起，所以才在知道陛下許是遇險后，不顧自身安危趕來。”

    “罷了罷了，”沈桓忽然擺手打斷陸翊的話，他拿起衣裳：“我隨你去便是?！?/br>
    陸翊替沈桓引路至校場，看士兵cao練。

    兩人并肩騎馬而行，沈桓轉(zhuǎn)頭看了看后面被落遠(yuǎn)的侍衛(wèi)，握著韁繩靠近陸翊，壓低嗓音：“陸兄，我有個事，想求你幫忙?！?/br>
    “殿下請說?！标戱绰勓钥聪蛏蚧?。

    “我母妃葬在瑯琊，我想請你江湖上的朋友，去瑯琊幫我跑一趟……”

    ***

    沈桓千里單騎趕至北疆消息很快傳到何長鈞耳朵里。

    何營駐地，帥帳里，何長鈞指尖捏著線報，久久沉默不語。

    何鐸拿過何長鈞手上的信，又仔細(xì)看了一遍：“父親，我這邊也有探子來報，說現(xiàn)在幽州城內(nèi)，是陸翊陪著沈桓在巡營，看樣子，沈邵是真的出事了?！?/br>
    “尚不好說，”何長鈞瞇了瞇眼：“只是這惠王突然來北疆的確稀奇，我才他也是得到沈邵不測的消息，這個傻子，來北疆送命，不如趁亂回京登基?！?/br>
    何鐸聽了，也是嗤笑一聲：“他大概也是知道，就算登上皇位也坐不了幾天，沈邵死了，這江山很快就該改姓何了?！?/br>
    何長鈞看了何鐸一眼，默默不語，他兀自琢磨一陣：“沈邵究竟死沒死，我們探一探便知?！?/br>
    “如何探？”何鐸不解問道。

    “沈桓巡營說不定就是個幌子，是沈邵給咱們設(shè)的障眼法，但是…”何長鈞冷笑一聲：“他們兄弟之間一向不合，沈邵若活著，是絕不會允許沈桓掌兵，握到實權(quán)的?！?/br>
    “可若是沈邵死了，有陸翊從旁協(xié)助，那整個軍營就是沈桓說了算？”何鐸從旁接話。

    何長鈞聞言點了點頭：“不錯，我們探一探沈桓的虛實，便知這幽州城的天有沒有變?！?/br>
    ***

    沈桓幾乎每日都要去巡營，有時是陸翊陪著，有時是馬崢陪著，他饒是住在軍營里，離著沈邵不遠(yuǎn)，一整個月來，愣是一面都未見到。

    徹底入冬后，北疆開始下雪，烏泱泱的蓋下來，風(fēng)吹如刀割，刺得肌膚生疼。

    帥帳里，王然正在替沈邵奉茶，順便回稟沈桓的行蹤。

    “惠王殿下只是每日按照陛下旨意巡營，大部分時間都獨(dú)自待在營帳里，有時會與陸將軍一起喝酒，談得也都是戰(zhàn)場上的事。”

    “沒有提永嘉？”沈邵的目光從北疆地圖上抬起，直看向王然。

    王然對上沈邵的目光，心上微微緊張，搖著頭：“不曾提及。”

    “那他可有書信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