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更天，夜闌珊，弦月如勾，挑開長天潑墨一色。

    月華如水，從天邊傾下，照見素衣女子清冷而蒼白的輪廓。

    她略一抬眸，月光的影子便沉在了眼波低處，或濃或淡，覆蓋住原先仿佛亙古的冷漠與凄涼。

    有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慕容離尚未回首，只低低地說了一句:“云初公子，你遲了一刻。”

    聽不出情緒，沉云初溫文地笑笑，眉宇靜楚:“不知阿離姑娘深夜約在下有何事？”

    月色漫過青絲，輕衫一拂，慕容離轉(zhuǎn)過身來，盯著面前清瘦俊俏的男子，一字一頓道:“帶我去找圣手醫(yī)仙，無憂公子?！?/br>
    她言辭間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全無商榷之意。

    “你找無憂公子作何？”沉云初淡淡地挑眉，作訝然狀。

    慕容離輕輕地抿了抿唇，眼角微微上挑，不知是不是在笑著:“為執(zhí)念，為癡妄?！?/br>
    夜色朦朧，她眼眸里卻是一派清明:“世人皆知，公子無憂容姿傾世，醫(yī)術(shù)精妙，生性高華風(fēng)雅，又出于景國，但多年卻無人有緣得而見之。而景朝崇文年間容顏絕色的不過兩人，一人是玄帝的第二御子，景云止，而另一人則是沉丞相與亡妻華雪瑩的獨(dú)子。”

    沉云初斂去了笑意，目中陰晴不定:“天下間相像的人太多，阿離姑娘僅憑兩人容貌與生性就斷定其身份，未免太一面之詞了吧。”

    慕容離的眼波微轉(zhuǎn)，素顏之上紋絲不驚，慢條斯理地從袖間拿出一幅畫卷，徐徐展開。

    借著朧明的月光，依稀能看見畫卷上有些泛黃，看似年代已然久遠(yuǎn)。γцsんцщц.Ｓιτê(yushuwu.site)◢

    畫中是一個女子，雪衫垂發(fā)，攏著手立在一株拂面的青柳之下。

    衣色不華，柳姿平常，卻因畫中人的莞爾一笑而栩栩如生，儼然振衣欲飛。

    她容色絕麗，神韻清絕，使人覺得甚為熟稔。畫卷的右側(cè)有一行墨跡小字，雖年久色失，依舊可清晰辨認(rèn)：春風(fēng)渡人予白首，一世菁華寄無憂。

    見沉云初的面上有詫異之色，慕容離的秀眉舒展開來，靜靜地道:“崇文一年春，伊意風(fēng)與華雪瑩以柳下之畫為證，私定終生，并相約若有子嗣，無論男女，皆名無憂。崇文二年，華雪瑩卻嫁于沉徹，后誕下一子，名清臣，為念悲情，特字取無憂?！?/br>
    沉云初的面色微微變了變，看著月下神情隱忍堅(jiān)決的女子，微微地嘆息:“你這又是何苦呢。他雖溫雅出塵不事風(fēng)月，卻也是世上最無情之人。聰慧如你，定知盡致完美之人都是規(guī)守禮教儀德，斷不會任由感情肆意牽絆?！?/br>
    “我素來偏執(zhí)，愛恨分明?！蹦饺蓦x垂眉凝眸，定定地盯著畫上女子與那人叁分相像的容顏神態(tài)。

    她眉目間的一縷柔情，似水:“這場棋局，我賭的是自己的命。何嘗不知世間風(fēng)月是云煙過眼，繁華湮落，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br>
    “我是伊意風(fēng)之女伊阿離，崇文叁年叁月伊家慘遭滅門之災(zāi)，那時我尚在襁褓，動亂之中由伊府仆從藏于荒郊，幸免此難。后被慕容府收留，遭受欺壓凌辱，早已是冷眼塵世，心涼情淡?！?/br>
    慕容離眸中一片幽幽靜靜，唇色如雪，平平緩緩地道:“他之于我，是死水生命里唯一可以驚起的漣漪，人生不過白駒過際，在旁人相伴老去百年的時候，我孑身有十年韶華的回憶就好。”

    沉云初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她，躊躇一番后，空濛而遙遠(yuǎn)的眼眸漸漸清晰了起來，嘴唇動了動:“我明日帶你去。”

    慕容離低首，恍惚地微笑。

    這一去，便生出了一段風(fēng)流綺色，惹出了一場江山動亂。

    當(dāng)很多年后，沉云初驀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滿懷的悔痛苦澀。

    若是重來，若是知道她會為那人癡狂如顛，肝腸寸斷，他怎么也不會帶她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