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陣轟, 真是有苦說不出, “師姐, 不是你想象的那個(gè)樣子……嗐, 算了，小廈呢，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船飛雁表情有點(diǎn)不自然：“我走得太急，忘了帶她！”

    岑杙詫異, 這什么情況？連親閨女都能忘。這jiejie莫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咋了？是不是又跟師兄吵架了？”

    她沒有正面回應(yīng), 顧左右而言他道, “不是我說你, 你們男人整天滿口的仁義道德，做得還不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弟妹哪一點(diǎn)對不起你了, 你就敢瞞著她亂搞，還把人弄家里。你配得上她對你的真心嗎？感情這‘貞潔’二字都是你們男人給我們女人立的牌坊, 讓我們女人守身如玉, 你們男人就可以大搖大擺逍遙四方了是吧？”

    岑杙明白她今天是帶著火來的, 自己明顯是遭池魚之殃了。

    “還有這些女人也是, 父母生你養(yǎng)你，不是教你低人一等去自甘墮落的。古有孝祖女承父業(yè), 今有皇太女正位東宮，哪個(gè)不是領(lǐng)袖群倫的好女郎, 哪個(gè)不值得我輩效仿？但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小撮人, 仗著并不出眾的姿色, 給我們女人丟臉。會幾個(gè)才藝，就去爬人家的床，拿青春讓人糟踐，還以為占了大便宜！姑奶奶我怒其不爭！”

    岑杙實(shí)在摸不準(zhǔn)她這火力點(diǎn)，一會兒男一會兒女的，“師姐，你到底在說誰??？”

    “我說你呢！還有你屋里那個(gè)小妖精！”

    岑杙雖然沒喝水，仍舊被嗆了一下，托著腮哭笑不得。

    “師姐，我屋里確實(shí)有人，但真不是什么小妖精……”

    李靖梣和小妖精，這也差太遠(yuǎn)了吧！雖然在某種特殊時(shí)刻，確實(shí)會讓人浮想聯(lián)翩。

    “你還有臉笑，不是小妖精是什么？你瞧瞧你現(xiàn)在萎靡不振，陰盛陽衰的樣子！這小妖精就快把你吸干了，你還不知道好歹你！”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岑杙有嘴說不清，不想跟她抬杠，改口道：“對！對！我屋里確實(shí)有個(gè)小妖精，但真沒師姐你說得那么厲害！這蝕骨吸髓的本領(lǐng)尚未學(xué)會，還得現(xiàn)學(xué)一學(xué)，才能到家！”

    莫名就聽到內(nèi)室響起動(dòng)靜很大的擱茶碗聲。這是生氣了？岑杙脖子一縮，忙見好就收，不敢再笑。

    但船飛雁卻視之為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一面嚷著“豈有此理”一面非要去會會這位“囂張”的小娘子！岑杙拉都拉不住。

    “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猖狂，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dòng)土！你給我起開！”

    其實(shí)岑杙也沒打算真攔，一路看好戲似的跟著她去了里面，篤定她捉不到什么！又想見識李靖梣被“捉j(luò)ian”的場景，一定非常好看。

    于是，當(dāng)船飛雁闖進(jìn)內(nèi)室，和“小妖精”正面交鋒時(shí)，岑杙嘴里憋的那口笑終于噴出，快要笑到地上打滾了！

    “哈哈哈哈，師姐，小妖精在此，你快看看她是誰！”

    正低頭品茶的李靖梣，聞言面無表情地瞪了她一眼。

    船飛雁準(zhǔn)備戳脊梁骨的手就杵在半空中，像只被定住的雞爪，尷尬得臉都要僵了，直想把她一腳踢到天外去。

    不過，她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從容不迫地把爪子強(qiáng)扭回來，縮在身前不卑不亢地?cái)恳滦卸Y，“殿下恕罪，妾身不知道殿下已經(jīng)返京，都是岑杙這個(gè)壞胚子，沒有事先通傳，害我出洋相，差點(diǎn)連累殿下也被作弄！”

    岑杙聽她三言兩語就把禍水東引，連忙自辯：“師姐，話可不能這么說，是你嘴巴太快了，我連話都插不上，哪來得及提醒你??！何況，剛才說小妖精的人又不是我！”

    “你……你還提，你想死是吧？！”

    李靖梣一慣喜靜，一起來就經(jīng)歷了兵荒馬亂的情形，此刻又被她倆吵吵鬧鬧的折騰，很是頭疼。

    “師姐不必跟她一般見識，我此番是悄悄返京，不知者無罪，起來吧?！?/br>
    岑杙笑著攙她起身，“好了，師姐，又沒人怪你，跟你開玩笑的。別蹲著了。吃晌午飯了嗎？肯定沒有，正好我們也還沒，你先到外間稍等，我們待會一起吃？”

    船飛雁壓力有點(diǎn)大，剛想拒絕：“我看不用了吧！”那邊李靖梣就應(yīng)下了，“好。”于是匆忙收口。

    內(nèi)室里，李靖梣正在鏡前梳妝，岑杙也幫不上忙，就坐在旁邊同她說話。

    “師姐今天看起來像有心事，往常她不這樣的，我猜肯定和江師兄有關(guān)?！?/br>
    “你留她吃飯，就是為了這個(gè)？”

    “對??！”岑杙很平常道。

    “你一個(gè)外人……”李靖梣本想說什么，握著梳子想了想，又閉了口。

    “我知道，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我本不應(yīng)該管太多。但我們?nèi)齻€(gè)從求學(xué)時(shí)就認(rèn)識了，一起長大的情分，很難分彼此的。何況船夫子待我們?nèi)绺?，他過世后，師姐就只剩自己一個(gè)人了，一個(gè)人孤苦無依的，在婆家受了委屈連傾訴的人都沒有。我就相當(dāng)于她的親人，得替她撐著?！?/br>
    “你替她撐著，誰替你撐著呢？”

    “你啊！”

    岑杙理所當(dāng)然回答，“你是我好不容易抱到的大樹，自然要為我遮涼一輩子！”說完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李靖梣嗔了她一眼，“貧！”岑杙笑：“只對你一個(gè)人貧?！?/br>
    “我好了！”握著梳子走到她面前，岑杙忙把腿放好，張手?jǐn)堅(jiān)趹牙?，眼睛亮亮地盯著她初妝后清水銀花似的容顏，犯花癡道：“我與濂溪同住江湄，愛出水芙蓉清絕姿?！?/br>
    李靖梣臉上有熱熱的溫度拂面，不動(dòng)聲色地把她腦袋撈過來，拆了散髻重新梳理。一邊劃動(dòng)木梳一邊道：“怎地這趟回來，嘴甜了這么多？”

    “我以前嘴不甜嗎？”

    “甜不甜，難道你的顧夫人和舊情人，沒告訴過你么？”

    岑杙愛慘了她吃微醋的樣子，尤其是在這樣明媚燦爛的晌午，懶起梳妝的美人口是心非地提起她的“舊情敵”，明知不存在任何威脅，卻還要擠兌一二，無非是想要情人獨(dú)一無二的珍重。這種情趣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懂。

    攬著腰去撓她的蝴蝶谷，引得對方一壁躲閃一壁笑鬧。抽手回來捶她，“別鬧，你再亂動(dòng)，我就咬了！”作勢要咬她的臉。岑杙不鬧了，下巴戳在她的鎖骨前，笑道：“那我今后也只對你一個(gè)人嘴甜，好不好？！”

    李靖梣“哼”了一聲，把她腦袋托起來重新掰好，繼續(xù)梳頭。午后的陽光從窗子外斜照進(jìn)來，將她們交纏的影子投向腳底，岑杙眼瞅著光束中那一個(gè)個(gè)上下浮動(dòng)的小顆粒，頭發(fā)被翻過來調(diào)過去一根一根地籠到頭頂纏好，突然感覺這畫面好熟悉，有點(diǎn)似曾相識。

    打完最后一個(gè)結(jié)，李靖梣降下|身來，捧著她的臉，左右端詳著，語氣卻比方才溫柔了許多，“岑杙，你要一直這樣，迎著陽光向上走，和我一起，走到別人再也無法傷害你的位置，把你的善良、才華、光明帶到更有價(jià)值的地方去。不管路上遇到多少艱難險(xiǎn)阻，你都要和我一起去闖，不準(zhǔn)退縮，不準(zhǔn)逃避，也不準(zhǔn)丟下我一個(gè)人。你明白嗎？”

    岑杙眨巴眨巴眼睛，仰頭看她，“我明白。但你這樣……好像我娘！”

    李靖梣“嗯？”了聲，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噗嗤一笑，越過她的肩膀，好珍惜地親她道：“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gè)孩子，大概每天都有cao不完的心了！”

    船飛雁果然是有心事的，當(dāng)岑杙察覺到她的拘束，讓人上了壇百年陳酒。這jiejie一碗一碗喝下肚，很快就兜不住了。拉著岑杙就開始流眼淚。中間，李靖梣安慰了她幾句，她又像找到了新的橄欖枝，對著她大口大口倒苦水，數(shù)度痛斥女人的不易和男人的不是東西。

    岑杙聽著很不是滋味，依稀分辨，她這次和江逸亭鬧矛盾，好像是和雅芳閣里的常姑娘有關(guān)。這不正是婁滿冠口中那位會彈琴的半個(gè)頭牌花魁嗎？岑杙想起第一次見她時(shí)，江逸亭恰恰也在現(xiàn)場，兩人關(guān)系看起來絕非一般，莫非他們之間真有什么曖昧不成？

    “師姐，你告訴我，江師兄昨晚當(dāng)真留宿在雅芳閣了？”

    船飛雁點(diǎn)了點(diǎn)頭。岑杙一拍桌子，“真是豈有此理！我找他算賬去！”

    李靖梣剛想說什么。

    “你別去！岑杙！”船飛雁便拉住她，捂著臉道：“我不想，不想把事情鬧得很難看。如果只有像潑婦一樣鬧，才能留住自己的丈夫，我寧愿不要這段婚姻了！”

    “師姐……”岑杙滿滿的心疼。

    她雖然醉了卻沒有醉到不省人事，“我和逸亭走到今天這個(gè)地步，不單單是一個(gè)花魁造成的。先不說他家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單說我們之間，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有共同語言。

    在虎山縣的那幾年，我以為他是受仕途影響，才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我以為回到京中會好些。事實(shí)是我想錯(cuò)了。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江逸亭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船飛雁。只有你，還是那個(gè)從前的岑杙。我們回不到過去了……”

    岑杙把醉倒的人扶到客房，還是決定要往江府走一遭。李靖梣顯然對江逸亭也有一定的了解，囑咐她：“莫要去興師問罪，把事情問清楚了，當(dāng)中興許有什么誤會?！?/br>
    岑杙乘車到了江府門口，剛要下車，卻看到江逸亭正在階下與人拜別，目送那青袍人騎馬遠(yuǎn)去。

    “那不是誠王府的長史嗎？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岑杙覺得不對，等到了江逸亭書房，見他正對著窗外的天光觀賞一幅展開的畫卷，面露欣愉之色?？匆娽瘱p，笑著招她過來，一同欣賞，“快來看這幅《秋山嘉木圖》，高山渺遠(yuǎn)，嘉樹清淡，秋意漸濃卻不見蕭條，反而有一股高人雅士的清幽，真是絕筆！”

    岑杙聽不出他有任何異樣，掃了一眼，點(diǎn)頭道：“不錯(cuò)，確實(shí)是好畫。不過我聽說，這幅《秋山嘉木圖》是今上月前賞賜給誠王的，怎么如今到了師兄手里？”

    江逸亭臉上有了點(diǎn)尷尬，匆匆把畫軸卷了起來，“誠王好學(xué)，前些日子，想借老師的《船山留別》真跡一閱，我不敢損毀，就替他手抄了一份，送了過去，他便以此畫答謝?！?/br>
    說完也沒再過多解釋，“你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兒，就是師姐最近想在我那兒住兩天，讓我過來捎點(diǎn)東西?！?/br>
    江逸亭手頓了頓，也沒多說什么，叫來丫鬟，讓她把船飛雁的日常衣物收拾了一些，交給岑杙帶走，此外再無別的交代。

    “師兄，就沒有什么話托我?guī)Ыo師姐嗎？”

    江逸亭答得很勉強(qiáng)，“最近天有些冷，你提醒她出門多加件衣裳?！?/br>
    “那師兄打算什么時(shí)候把師姐接回來？”

    他遲疑了一會兒，“她愿意回便回，不愿意，我也沒有辦法?！?/br>
    岑杙萬萬想不到，江逸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兩人之間矛盾的嚴(yán)重性。

    “師兄，據(jù)我所知，那位常姑娘，并不是一個(gè)簡單的人物。雅芳閣在勾欄界是有不小勢力的，不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gè)賣藝不賣身之人，你……”

    岑杙盡量用平緩的語氣提醒他，孰料江逸亭像被揭了逆鱗，竟惱羞成怒：“我家的事，賢弟還是盡量少插手。”不過，他到底不是一個(gè)善于動(dòng)怒的人，說到一半又強(qiáng)自忍了下來。只是臉還陰郁著。

    岑杙詫異，記憶中江逸亭不是這樣的，起碼不會聽不得一句勸。

    她想了想，“行，我也不多說什么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小廈呢？我順便把她也捎上?！?/br>
    “小廈隨我母親去棲霞寺進(jìn)香了，明日方歸，我回頭會把她送過去?！?/br>
    “那也行，我先走了?！贬瘱p不再堅(jiān)持，轉(zhuǎn)身就走。至門口她又停了下來，回頭道：“我聽說最近誠王要在京城興辦文學(xué)館，招徠四方賢士修書立說，已在朝中籠絡(luò)了不少文士。師兄雖是東宮高官，恕我直言，皇太女絕非等閑之輩，斷不會容忍有背主之事發(fā)生。前車之鑒猶在不遠(yuǎn)，師兄萬不可重蹈覆轍?！?/br>
    江逸亭臉色這才有所緩和松動(dòng)，“我知道。其實(shí)，我也覺得誠王的回禮有些重了，正欲尋機(jī)退還。除此之外，我和他并無任何私交?！?/br>
    在岑杙看來，他這份解釋倒像是被戳穿后局促不安的掩飾。

    “師兄，你可別怪我多嘴，朝中之事，容不得絲毫差池，一步行差踏錯(cuò)，有可能就是萬劫不復(fù)的境地。我不希望你有事。”

    江逸亭嘆了口氣，“我知道，這朝中只有你還肯跟我說這些。也只有你，從不介入任何黨爭，我也敢跟你說一些心里話。岑杙，也許你是對的，從當(dāng)初你選擇退出那屆科舉，你就已經(jīng)看得比我長遠(yuǎn)。我有時(shí)候覺得，你天生就是適合當(dāng)官的。可惜我江家做了三代的官，竟沒有把官場弄明白。如今是一步錯(cuò)，步步錯(cu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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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疫情快點(diǎn)結(jié)束！

    注：“我與濂溪同住江湄，愛出水芙蓉清絕姿。”出自南宋·洪咨夔的《沁園春·用周潛夫韻》，原句為：“濂溪家住江湄。愛出水芙蓉清絕姿。”濂溪指的是周敦頤，世稱濂溪先生。著有《愛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