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一路上因?yàn)橄±锖勘凰阌?jì)引起的疲乏和警惕,甚至不知不覺中對皇帝居高臨下看著她掙扎的那點(diǎn)子幽怨都消失在這一刻,就憑萬歲爺能叫寶赫臨行前過來與她見一面,她所有的不情愿就都變成了甘之如飴。 她略平靜下來的功夫,林守成引著個(gè)高壯頎長身著鎧甲的人進(jìn)來殿內(nèi)。 安寶赫利落跪地:“奴才給安貴人請安,安貴人萬福金安!” 林守成帶著杜若和半夏靜悄悄退出去,守在殿門口。 靜嘉眼眶子有些發(fā)熱,她激動(dòng)上前幾步,將安寶赫扶起來:“胖了,高了,更黑了。” 安寶赫咧著大白牙笑出來:“我還能長呢?!?/br> “還能長好,好極了?!膘o嘉笑著點(diǎn)頭,眼淚從眼眶子里怎么都抑制不住流出來。 寶赫不只是身體長了許多,也帶上了肅殺之氣,眼神都再無清澈見底的單純,他去豐臺大營也不過一年功夫便脫胎換骨,靜嘉沒法想象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寶赫急切地伸手想給靜嘉擦眼淚,只想起門口守著的人,手頓在半空,艱難又收回去,聲音低沉沙?。骸岸际俏业腻e(cuò),才會叫jiejie受……” “這是jiejie最好的選擇。”靜嘉打斷他的話,認(rèn)真看著他,“你知道的,若想叫墨勒氏再也不敢欺負(fù)我們,沒有比在皇上身邊更好的選擇了?!?/br> 安寶赫不吭聲,也沒有比這個(gè)更危險(xiǎn)的選擇,后宮爭斗如洪水滔天,一不小心就是尸骨無存。 靜嘉拿帕子擦凈面上的眼淚,笑得真切許多:“你知道jiejie從小精于算計(jì),即便后宮有吃人的老虎,jiejie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猛于虎的兇狠于我并不算什么,我只擔(dān)心你……” 安寶赫被靜嘉逗得笑出來:“哪兒有這么說自個(gè)兒的呀?我jiejie是最漂亮的仙女兒,仙女兒都沒有你心地善良?!?/br> 靜嘉笑中帶淚:“也只有你這么覺得?!?/br> “誰說的,我就是覺得沒人比jiejie更好看,額娘都……”安寶赫嘀咕著,最后消失在靜嘉包容又難過的眼神中。 “寶赫,你從來不欠jiejie的,是jiejie對不住你,說要護(hù)著你,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去西南?!膘o嘉好不容易收斂些的眼淚又開始洶涌,哭得安寶赫手足無措極了。 他一著急話就禿嚕了出來:“哎呀j(luò)iejie,我從小跟著你長大,姐弟同源,我也不是什么好鳥兒呀!” 靜嘉:“……”她總覺得弟弟這話一下子罵了好幾個(gè)進(jìn)去。 話說到這兒,安寶赫呆了一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我就是在你面前乖……你也知道墨勒氏為啥發(fā)瘋,咱額娘心計(jì)在那兒呢,都是額娘生出來的,我又能差到哪兒去?!?/br> 說著寶赫驕傲起來:“若想要jiejie在宮里過得好,我就必須得去拼一把,只有我出息了,jiejie才能好。jiejie好了,我只會更展揚(yáng),這就叫姐弟齊心,合力斷金!” 靜嘉被逗得再哭不下去,拉著寶赫坐下來:“你要答應(yīng)jiejie,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情,活著是最重要的。你不要想著拿命去拼功勛,你若是有個(gè)萬一,jiejie就活不下去了?!?/br> “誒!jiejie放心,我一定活著回來見你!”安寶赫聽靜嘉說的認(rèn)真,此去便是山高水長還不知何時(shí)才能再見,他也特別認(rèn)真跟靜嘉保證。 “你打小兒沖動(dòng)好強(qiáng),過去還有我壓著你,以后在外頭要記得,萬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一時(shí)退讓沒什么,有些虧吃了是福?!膘o嘉仔細(xì)叮囑,“自然,若是真有人欺辱你,也不需要忍讓,無論如何,還有jiejie在,你別什么都自己扛著,記住了嗎?” 安寶赫乖乖點(diǎn)頭:“我都記住了?!?/br> “什么時(shí)候走?”二人說了會子話,靜嘉問道,“你這會子怎么過來皇陵了?” 安寶赫掃了眼殿門口,壓低嗓音:“我的調(diào)令是在三月中,隨著定國公府的家眷和行禮前去西南,也算是護(hù)衛(wèi)。皇陵也屬豐臺大營調(diào)派守衛(wèi),成郡王帶著姻親赫大人來面圣,我正巧被派來皇陵守衛(wèi)這邊,也算是提前給別人空出守備的缺來。此去西南,成郡王抬舉我,還叫我升成了正四品都司?!?/br> 赫大人?靜嘉不期然想起曾在宮中見過的,成郡王家嫡長子那個(gè)瘦削憔悴的繼室,她好像是……通州指揮僉事赫齊蘇泰的嫡女,通州屬直津,靜嘉瞬間了然。 “即便去了西南,也不必?cái)嗔司┲械年P(guān)系,成郡王待你不薄,該有的孝敬還是要有的。”靜嘉輕言細(xì)語囑咐,“只也不必叫定國公發(fā)現(xiàn),省得叫他多想?!?/br> 安寶赫明白這個(gè)道理:“jiejie放心,總歸不管跟著誰,我都清楚自己是誰的奴才,該為誰賣命。” 姐弟兩個(gè)對視一眼,誰也沒再多說什么,只將默契留于眉眼之中。 安寶赫不好在行宮留太久,只能先行告退。 靜嘉站在窗前看著他離開,眸中帶著幾分悠遠(yuǎn)的難過,他們姐弟說了許多,可誰都沒再提起子嗣的事情,即便知道靜嘉有個(gè)孩子傍身地位會更穩(wěn)固,安寶赫也只字未提。 從兒時(shí)到入后宮之前,寶赫都知道她那個(gè)稚嫩的念想,這份念想早就再也不可能實(shí)現(xiàn)了。 “這是你第二次為別人哭腫了眼睛。”皇帝的聲音伴隨著龍涎香又一次從背后襲來,“你總是不將朕的話放在心里?!?/br> 靜嘉自在靠在他身上笑了出來,聲音還帶著幾分未散去的悠遠(yuǎn):“寶赫不是別人,他是奴才的親人呀,也是跟奴才一樣,愿意為皇主子拋頭顱灑熱血的?!?/br> 皇帝哼笑出聲:“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進(jìn)了皇家你就是司爾勒氏的人,他這輩子都姓安塔拉,你總要分清楚輕重?!?/br> 靜嘉心里腹誹,那您是雞還是狗呀?這話叫皇帝說出來,總覺得像是拈酸似的,倒是將警告都裹上了糖衣。 “是,奴才分得出輕重,明日可需要奴才跟著去磕頭?”靜嘉干脆換了話題,掙脫出皇帝的懷抱,去給他端茶。 皇帝坐下來:“自然要去,既跟著過來,這份體面朕還能不給你?” 能進(jìn)皇陵給祖宗磕頭,按理說貴人之流是沒這個(gè)體面的。嬪都還差些事兒,只有妃位開始才能光明正大跟著進(jìn)去,其他人如遇皇陵祭拜,只能在外頭磕頭。 “那奴才待會兒可要叫林諳達(dá)去尋把刀來,回京城之前也好磨光了,省得回去就叫人眼刀子扎,先下手為強(qiáng)也是您教的對吧?”靜嘉脆生生笑著道。 皇帝失笑:“你這是嘴皮子不占點(diǎn)便宜心窩子癢得慌是吧?” 別人用眼刀子她就動(dòng)真刀,這份兇狠她倒是一點(diǎn)不在自己面前瞞著,仿佛懶洋洋的貓兒,總要伸伸爪子叫人知道厲害,卻不知道伸爪子的時(shí)候更叫人稀罕。 “先用膳,用過膳早些歇著,明日累著呢,回去路上再沒機(jī)會腳踏實(shí)地歇著了?!被实壅f完,孫起行趕忙去安排。 皇陵離京城還有五六日的腳程,立春祭后便是小選和殿選,半點(diǎn)耽擱不得,也沒工夫慢慢走,指定是要累一些。 靜嘉暗暗松了口氣,車馬勞頓還好說,只要皇帝不在床榻間折騰就好,她如今還是有些害怕那種如滅頂一樣不由自己做主的沉淪,習(xí)慣了將命運(yùn)把握在自己手里,這種歡愉只叫她忐忑不安。 第二日是大日子,哪怕是為著虔誠和孝道,皇帝也確實(shí)沒做什么,只抱著靜嘉香甜睡了一晚。 可能香甜的只有靜嘉,行宮這頭沒有地暖,雖然點(diǎn)著炭盆子可總比溫泉行宮要冷一些,被人暖和抱在懷里,別提多舒服了。 皇帝早上起來面色不算好看,可從他面上也看不出休息好還是沒休息好,身為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他還是能做到的。 草草用過早膳,成郡王帶著幾位大臣一起在外頭候著,來的人并不算多,但一來立春祭甚為重要,二來是皇帝祭祖,掌禮司跟著行程,陣仗擺得并不算小。 由此也更凸顯出靜嘉那份恩寵來,雖然她只能在偏殿祭拜,到底只有她一個(gè),莊嚴(yán)肅穆之下,內(nèi)務(wù)府掌禮司的好些奴才都偷偷打著眉眼官司呢。 半夏和杜若是頭回跟著參加這樣大的陣仗,兩個(gè)人緊張的面上都擺不出表情來,反倒是看著頗為鎮(zhèn)定。 二人進(jìn)不去偏殿內(nèi),只在門外冷著臉站樁,倒更叫人對她們二人的這份鎮(zhèn)定另眼相待,由此高看靜嘉一眼。 殊不知下午回去行宮里,杜若就軟在腳踏上好半天起不來,半夏也沒好多少,生生灌下去兩壺?zé)岵璨啪忂^勁兒來。 林守成看得好笑,沒法子,只能叫人替靜嘉收拾東西,忙前忙后伺候著靜嘉上了龍輦,內(nèi)務(wù)府跟過來的掌禮司管事就更看重這位安貴人了。 “這趟回去,只怕好些人要往麗景軒拜門檻兒咯?!膘o嘉上了龍輦后,對著皇帝笑道。 皇帝一臉理所當(dāng)然:“不然朕為何要帶你過來?!?/br> 靜嘉頓了頓,垂眸笑著坐在皇帝身邊伺候,也不多說什么,太后叫她跟過來的目的算是達(dá)成,只等著回宮便能見分曉。 可皇帝叫她跟著的目的,如今她依然辨不全乎,說是利用也有恩典,說是皇恩浩蕩,又顯得管中窺豹,這位萬歲爺?shù)男难圩友?,只怕屬馬蜂窩的。 第50章 花無百日紅(二合一)…… 遠(yuǎn)遠(yuǎn)看見城墻時(shí), 靜嘉偷偷趴在窗邊兒,眼神驀地有了光澤,連帶著趕過來伺候的杜若, 主仆倆眼神兒都賊亮。 不怪靜嘉如此想念京城, 也不是斗志就熊熊燃燒起來了,實(shí)在是……皇帝就祭祖前一晚放過她, 這一路過來,靜嘉簡直數(shù)不清自己往肚兒里咽了多少血淚。 她感激萬歲爺能叫她跟寶赫見上一面, 出發(fā)第一晚扎營后, 皇帝將人都遣出皇帳抱過來時(shí), 她只懷著滿心腸的感激迎了上去, 結(jié)果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著的,總之再醒過來已經(jīng)是在龍輦的軟榻上。 趕路這短短幾日功夫, 她最熟悉的地方估摸著也就是龍輦上那張軟榻,不夸張的說,她占著軟塌的功夫比正和帝多。 孫起行還總一臉瞧西洋景兒的模樣看她, 連林守成都諂媚的不成樣子,杜若和半夏全程就沒摸到她身邊兒來過。 遠(yuǎn)遠(yuǎn)瞧著杜若都快哭出來的模樣, 靜嘉也想哭呢, 受寵做給外人看就是了, 萬歲爺是不是太賣力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 孫起行也是納罕, 能叫這位在外人面前高深莫測, 被罵了不知道多少回人jingzi的孫總管露出詫異來, 可真真是不容易。 孫起行怎么都尋思不明白,萬歲爺還能真是為美色所惑? 按說宮里也不少了美人兒,雖說美成安貴人這樣的不常見, 也不是沒有,只看容妃那就是個(gè)明艷大美人,德妃容色也絕不差,過去從也不見萬歲爺多享用過。 怎么就突然夜夜笙歌了呢?雖說靜嘉知道在外頭隔音不好,不敢放開了聲兒求饒,只這檔子事兒呼吸和難以自抑的低哼總是瞞不住的,更別說孫起行就在皇帳邊兒上聽著。 這幾日聽得心潮起伏,又是欣慰又是擔(dān)心萬歲爺虛了身子的孫起行目光又忍不住往靜嘉那頭飄。 今日杜若給靜嘉梳了個(gè)春梅兩把頭,依然只是簡單簪了翡翠蝶撲花的步搖。 細(xì)銀流蘇尾上墜著高冰種的陽綠翡翠珠子,搖晃出柔嫩又清淺的弧度,趁著靜嘉眉心一抹水紅,頗有幾分暖春意境,也柔和了靜嘉面上的嫵媚,叫她顯得年紀(jì)更小些。 嘖嘖……許是原先萬歲爺沒開竅?光顧著家國大事,這男子開竅晚些也是有的,滋要是知道了rou滋味兒,呵喲喲,那可就拔不出來了——哎喲! “招子不想要,朕成全你!”皇帝一腳踹出去,孫起行差點(diǎn)兒沒被踹趴在龍輦門口。 “叫外頭的人都散了,從西華門進(jìn)?!被实鄣愿馈?/br> 孫起行趕忙捂著腚往外走:“嗻!” 皇帝回來,文武百官自是要在城門口擺陣仗迎著的,可正和帝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jié),見的時(shí)候就少。 大伙兒也都習(xí)慣了,聽孫起行傳口諭叫了起,也就都散開各歸各處,只有寥寥幾個(gè)要進(jìn)宮辦差的跟在圣駕后頭,一路往西華門去。 西華門內(nèi),容妃也正帶著一眾妃嬪迎皇帝回來,遠(yuǎn)遠(yuǎn)叫一群大力太監(jiān)與侍衛(wèi)們隔開,就在城門樓邊上的側(cè)殿內(nèi)等。 聽說圣駕已經(jīng)進(jìn)了城,大伙兒才都站起來往外頭探望,好些人偷偷打量容妃和慎嬪的臉色。 雖說溫泉行宮離京城有段距離,可這消息總歸是斷不了的,德妃她們見著靜嘉那日,宮里消息靈通些的就都知道安貴人遮掩了絕麗容顏,一朝露了好顏色惹得皇上盛寵起來。 容妃抿著唇看不出喜怒,她比其他人心下都要復(fù)雜些,靜嘉受寵的始末沒人比她了解的更清楚,可她依然有點(diǎn)難過。 過去皇上從未如此寵過誰,更不曾單獨(dú)帶著任何人出行過,好些個(gè)前所未有都被靜嘉得了去,她特別想知道,到底有多美才能俘獲皇上的傾心,她不受寵是因?yàn)檫€不夠美嗎? 等皇帝回來的這些時(shí)日,從來都以自己容色自傲的容妃,心里已經(jīng)裂了縫兒,趁機(jī)鉆進(jìn)來的不自信和酸澀叫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夜夜難眠,今日來迎皇帝,她多用了些粉,才蓋住自己眸子下的憔悴。 只是圣駕進(jìn)了西華門,也并未停下。 孫起行站在龍輦一旁沖以容妃為首的妃嬪揚(yáng)聲道:“萬歲爺口諭,著容主兒和各位小主各自歸宮?!?/br> “是,恭送萬歲爺。”眾人心有不甘地屈膝。 慎嬪輕笑一聲,恭敬朝著容妃甩了甩帕子,話里帶刺:“看樣子,萬歲爺心疼安meimei,不愿意叫她走回儲秀宮,倒是咱們多事兒了,meimei先行告退?!?/br> 說完慎嬪也不多留,扭身兒上了軟轎回咸福宮,只轎簾子一落下來,她那臉色也跟著落下來。 柔嬪那邊本就還沒什么進(jìn)展,烏希哈日日躲在壽安宮不出門兒,這又來了個(gè)受寵的,若是阿瑪探聽來的消息屬實(shí),納喇家付出那么大的代價(jià),她如何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斃。 其他人見慎嬪這般揚(yáng)長而去,都有些尷尬,小心翼翼著告辭后,都趕忙離開,生怕觸了容妃的霉頭。 容妃倒是沒多少羞怒,反倒有些怔忪,瞧著龍輦?cè)サ姆较蚝靡粫簺]說話。 若柳有些心疼:“主兒,咱們先回吧,早晚是要見著的?!?/br> “嗯,回吧?!比蒎⒉皇莻€(gè)笨的,她知道靜嘉不會耽擱太久,可莫名心里還是疼得厲害。 龍輦內(nèi)被皇帝掐住腰肢不許下去的靜嘉,看著皇帝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也不敢說話叫外頭聽見,等從西華門甬道過了斷虹橋,往內(nèi)務(wù)府方向走動(dòng)起來,她才掙扎幾下。 “萬歲爺,為何不叫我下去呀?”靜嘉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