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至于二兒子蘇有糧,蘇鐵柱每每想起這個兒子做出來的事兒就忍不住想給他轟出家門。 不說別的,就說他娶了田鳳娟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一看就不能生的女子,只生了一個閨女就大出血,命險些都要喪去,而剛生下來的蘇秋月身體也總是體弱多病。 這讓老兩口在嫌棄這個兒媳婦身子骨不行,不能再繼續(xù)生娃的同時,也忍不住想要讓他倆離婚,給蘇有糧再娶一個。 但就在這個時候,誰都沒想到蘇有糧直接跑去醫(yī)院做了結扎! 當時要不是因為小兒子還沒結婚,家里需要幫襯著,再加上分家這種事兒在大隊而言也是件寒磣事兒,蘇鐵柱真恨不得直接將二兒子給趕出去,也算是如了當年他的意,免得現在要全家人看他這樣! 而至今,蘇鐵柱只要一想起二兒子跑去結扎以至于再沒了生兒子希望的這事兒,都還是恨得牙根癢癢! 先后兩個兒子都沒能生下兒子,連個養(yǎng)老送終的人都沒有,直叫蘇鐵柱和李秀芹愁白了頭發(fā)。 在老三蘇有年還沒和劉梅結婚那幾年,老兩口子是連腰桿都直不起來,到哪兒都怕讓人戳脊梁骨,讓大隊里的人笑話自家這都快要絕戶的現狀。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蘇有年結婚,劉梅生下老蘇家第一個孫子才有所改善。 這也是劉梅硬氣的根本。 看著小兒媳婦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和對面大兒媳婦滿腹委屈卻又不敢說的神情,蘇鐵柱心里就算是對這個小兒媳婦再不滿,作為公公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兩個人中任何一個人的不是。 更別說頭兩個兒媳婦都沒能給他們老蘇家生下男娃也是事實。 要怪,也只能怪老大家的肚皮不爭氣! 于是,蘇鐵柱故意咳嗽了兩聲道:“老三家的,你去喊老三回家吃飯吧,我和你大哥大嫂們就先回去了。” 老三蘇有年是隊里的記分員,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大隊部那邊忙活著。 小兒子記分員的身份,可以說是讓蘇鐵柱倍感驕傲的事兒,也是叫他和老妻更喜歡、偏袒這個兒子的原因。 當然了,在這個時候,他這話算是給眾人一個臺階下,也是叫劉梅見好就收,別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而原本還想要再冷嘲熱諷幾句的劉梅,在看到一旁公公和大伯陰沉的臉,以及王翠芬憤恨的目光時,她心里雖有些發(fā)憷,卻還是忍不住抬起了下巴。 劉梅知道,只要自己有這兩個寶貝兒子撐腰,那在老蘇家,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的不是!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蘇夏草陰狠的臉上時,劉梅卻是真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要說這二丫頭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原本是跟大丫頭蘇春桃一樣,是個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慫丫頭。 可自從她前陣子生了一場病以后,再看她就總覺得古里古怪的,那眼神跟能吃了人似的! 看著蘇夏草那樣子,劉梅這一肚子的話也都被咽了回去,訥訥地點了點頭,便離開去找蘇有年了。 而這個時候,蘇有糧三口已經到家,正準備沖上一碗nongnong的紅糖水喝,卻在剛拿到紅糖塊的時候,就聽到一聲—— “蘇有糧你個挨千刀的,誰讓你動老娘我紅糖的?。?!” 第2章 老蘇家的院子里,一前一后到家的蘇有糧和李秀芹正為著紅糖鬧得雞飛狗跳。 蘇秋月坐在廚房門口,一邊捧著臉看她爹被她奶奶拿著大掃把攆,一邊跟她媽這放哨,以防她奶發(fā)現自家親媽已經將掛在房梁上的臘rou給切下來一塊用來炒菜了。 所謂調虎離山,就是他們一家三口的默契配合! 畢竟,紅糖那玩意兒,哪有臘rou好吃啊~ 而同一時間,打谷場上看完了老蘇家這兩個兒媳婦這一來一去的熱鬧后社員們,也真都覺得有些餓了。 要知道,這人在忙活的時候雖然覺得累,可只要一想到現在的辛苦是為了年底的分糧和來年更好的收成,那再累的火兒也就都能抗下來。 可如今,這苦活累活都忙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掃尾的工作了,社員們自然都有些歇了精神氣兒,滿心想著的都是從這個月開始能完了上午的活兒后,一定得休息好接下來的“冬三月”,不說別的,等會兒回家就得先做頓好的,也好補一補他們這一個來月為了秋收而辛苦忙活到,都有些虧空的身體。 但看著剛剛急赤白臉追著蘇有糧回去的李秀芹,和也準備回去卻明顯有些不歡而散的老蘇家人,不少人都有些想跟著李秀芹去她家看看熱鬧。 要知道,這年頭的農村人沒有半點娛樂活動,整天議論、關注的不是張家長李家短,就是誰家辦喜事、生孩子,這可以說是他們僅有的樂趣。 所以,老蘇家這要是打起來,對他們來說可就算是一樁可以聊上許久的話題了! 然而這個時候,就見郭大海揮了揮手,扯著嗓子喊道:“行了行了,都趕緊回家吧!下午都給我準時上工,別讓我知道誰為了湊熱鬧耽誤了吃飯、休息的工夫,到時候要是誰給我遲到,或者是不好好干活,我可要扣工分的!” 大隊長的話一下子倒是讓不少消了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就在大伙兒都互相招呼著準備回去做飯的時候,眾人就看到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有那眼尖的開口道:“翠蓮嬸子,您看那是不是您家小北啊?” 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的周翠蓮聽到這話連忙踮著腳往那邊看。 這不看還好,一看可就給她嚇了一跳! ——這可不就是她那剛四歲多一點的小孫子張小北嗎! 就在她慌神的時候,張小北已經跑到了眾人跟前。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跑得太快,身上全是泥巴,像是從哪打了個滾,或是摔著了一樣,一邊慌慌張張地往周翠蓮這邊跑,一邊抹著眼淚,哭喊道:“奶……回家……血……流血……” 周翠蓮看著自家寶貝孫子這樣,心里就是一咯噔! 想起被留在家里的兒媳婦,她連忙拉著張小北的手問:“小北,你說的流血,是你媽流血了?!” 看見奶奶以后就已經哭得說不出來話的張小北只一個勁兒地點頭,可就是他的點頭,卻已經叫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 要知道,那老張家的兒媳婦可是已經懷了八個多月的孩子! 這眼瞅著就要生了,卻見血了…… 大隊里的人雖然都有些好湊熱鬧,喜歡湊在一塊說別人家的事兒,但終究都不是壞心眼的人。 有那反應快的連忙說道:“翠蓮嬸子快別耽誤了,都流血了怕不是在家摔了!” 其他人也迎合著:“是啊是啊,你家德江在部隊里,這家里就小芳一個人,估計是要早產了!老劉家的媳婦會接生,趕緊找人去喊她!” 一時間,大家伙兒也都顧不上回家做飯,或者是關心老蘇家的熱鬧了。 連大隊長都給驚動了,趕緊喊人叫牛車準備著,以防那接生婆弄不了,好能趕緊給人送去醫(yī)院。 大隊里人如此的做派不為別的,就為周翠蓮的兒子是靠山屯大隊唯一出去當兵,是值得全大隊都佩服、尊重的人! ………… 打谷場這邊的大伙兒是慌里慌張地都趕去了老張家,而先走一步的老蘇一家人在到家后聽到后回來的小兒媳婦說起這事的時候,都已經坐到了桌前準備吃午飯了。 “說起來,我和有年回來的時候聽人說老張家的小芳要生娃了,也不知道她男人啥時候能回來探親,這女人生娃可跟過鬼門關似的,她生頭一個的時候對象就不在身邊,這回都生第二個了,她對象恐怕也還是回不來吧。”劉梅說這話的時候,還不忘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丈夫,心里帶著一種丈夫在身邊陪伴的得意與滿足。 而她口中說的“小芳”是老張家的兒媳婦,和劉梅差不多歲數,都是劉家莊大隊嫁過來的,只是劉小芳嫁給了張衛(wèi)東這個整個大隊唯一去部隊當兵的軍人,劉梅則是嫁給了蘇有年這個小小的記分員。 雖說劉梅更喜歡蘇有年這樣能時刻陪在身邊,聽說聽道的,但只要一想到當年處處不如自己的劉小芳竟然能嫁到老張家那樣條件的家庭,就總覺得有些憋氣。 一旁,在聽劉梅說完這番酸不拉幾的話后,原本因為成功阻止二兒子一家偷跑回來喝紅糖水,心情還算不錯的李秀芹一下子就被壞了好心情。 她忍不住陰陽怪調道:“老張家可真是好福氣啊,倆閨女一個兒子都孝順不說,還不耽誤人家生孫子。我之前看過周翠蓮她兒媳婦的肚子,尖尖的,跟她懷第一個小子的時候一樣,這回生的也一定是個兒子!” 她說這話,原本是想說給蘇有糧和田鳳娟聽,可這對于剛從劉梅那里受了氣的大兒媳婦王翠芬而言,就算是徹徹底底的二次傷害了,而同樣被傷害到的,還有已經結扎無所謂生兒生女的蘇有糧和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的蘇有年以外的蘇有田。 看出大兒子和大兒媳婦不忿樣子的蘇鐵柱一拍桌子怒道:“行了!說別人家干什么,吃飯!” 從來都是以夫為天的李秀芹雖不滿于自家老頭當著兒子、兒媳婦的面撅了自己,卻也還是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然而,一看到飯桌上的菜,李秀芹的臉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對著蘇有糧怒罵道:“老二你個敗家的玩意兒,竟然把我留著過年吃的臘rou都給炒了!!” 蘇有糧:吧唧吧唧。 看著他不說話就一個勁兒吃東西的樣子,李秀芹真是氣急了:“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還有,炒個大白菜放什么臘rou片啊,還放那么多油!等過年可還有好幾個月呢,到時候家里沒油了,你給我弄?!” 蘇有糧:吧唧吧唧。 李秀芹氣得心口窩疼得不行,正準備摔碗的時候,就聽見蘇有糧說:“媳婦兒這塊rou給你,還有閨女別一個勁兒跟那粉條較勁,趕緊夾rou啊!” 再看盤里,臘rou片已經少了一小半了。 李秀芹:“……” 老蘇家眾人:“……” 這時候,誰都不說話了,全都拿起筷子跟打戰(zhàn)似的,朝著盤子里的臘rou片就奔去了。 在這個買啥都需要票證的年代,住在農村的莊稼漢們相比較起城里的那些每個月都能夠發(fā)各種票證的正式工而言,吃點葷腥總是很難的,一年能吃上一兩次也都是集中在過年大隊里殺豬的時候,這還得說是有條件養(yǎng)豬的生產大隊。 所以,能吃一頓rou可以說是極為奢侈的事情。 更別說,田鳳娟這舍得放油的手藝,哪怕盤子里更多的還是大白菜、土豆子也都比平時那清湯寡水的要強! 而在狼吞虎咽的這一桌人中,蘇秋月慢騰騰地扒拉著碗里爸媽給夾過來的臘rou片,看著好像是在發(fā)呆發(fā)愣,實際上卻在暗暗觀察著這桌上唯一和其他人表現得極為不同的二堂姐,蘇夏草。 這要是在外人看蘇夏草這垂著頭悶聲吃著碗里的飯時所表現出的沉穩(wěn),和沒有半點伸筷子夾rou的饞勁兒一定會夸她穩(wěn)重,不像一旁蘇春桃那樣,又想吃卻又不敢動筷子的小家子氣。 可蘇秋月卻看到了她在那一瞬抬眼看向眾人時,那毫不掩飾的不屑眼神,和在聽到小嬸兒劉梅說到老張家兒媳婦難產是微微上揚的嘴角…… 要說這個家里誰最了解蘇夏草,那必然就是蘇秋月了。 雖然兩個人都親生的堂姐妹關系,但蘇夏草和蘇秋月的關系卻是有些水火不容的。 原因很簡單,就是嫉妒。 因為相比較蘇有田這個同蘇鐵柱一樣重男輕女,對兩個閨女非打即罵,也沒有半點疼愛之心的父親相比,蘇秋月她爸從不在意她是個閨女,也從來沒想過要兒子,對自己特別好不說,更是從沒有打罵過自己,讓自己干過太多活兒。 所以,蘇夏草嫉妒自己。 或者說,她嫉妒所有被父母珍惜、呵護的女孩子。 再加上她原本就有些自私霸道的性格……這些都讓蘇夏草一直以來的對外形象都跟個刺猬似的,誰離她近點都得“挨扎”,也讓大隊里同齡的孩子誰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玩。 蘇秋月也是被針對的一個。 但她這種看誰都好像跟誰有仇似的脾氣秉性,卻在半個月前,生了一場病后一下子就沒了。 原本跟誰都不對付,也不愛說話的蘇夏草突然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天天臉上都掛著好像練習了很久的標準假笑,也不跟人對著干了,脾氣、性情也變得特別好了。 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對自己的針對,從明面上毫不掩飾變成了更有腦子也更讓人防不勝防的暗算。 想起頭陣子大隊里李鐵牛莫名其妙欺負自己的事兒,和隊里其他同齡人都若有若無的排擠,蘇秋月就忍不住將蘇夏草認定為這些事情發(fā)生的始作俑者。 不為別的,就為這幾件事兒都是在她生病好了以后發(fā)生的! 而這個結論,是真的有讓向來只想要咸魚躺的蘇秋月有些心煩。 她最討厭麻煩了。 ………… 同一邊,在感受到蘇秋月目光以后,蘇夏草在聽到劉小芳難產的事兒后,只激動了那么一會兒后,就看著坐在自己對面,不過才12歲就已經同未來二十來歲時一樣討厭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