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吁了口氣，道：“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今日這一趟也就沒白走。”

    張若松無言以對，只是低頭不語。

    王妃忽然又道：“張公子，你可通婦人脈？”

    張若松聽她轉(zhuǎn)話題，松了口氣，道：“我在此坐診已有數(shù)年，略微通曉?！?/br>
    王妃點(diǎn)頭，“正好，我今日出來，我兒媳也陪著。你順道替她診下脈，瞧瞧是不是要調(diào)理□子？”說罷，轉(zhuǎn)頭朝著善水避身的那扇隔屏，笑道：“柔兒，出來吧。你們兩家交好，從前就相熟，不用那么多避嫌?！?/br>
    善水聽到王妃竟會突然叫自己現(xiàn)身，猝不及防，心怦怦跳得厲害，一時也不及細(xì)想，吸了口氣，定下心神，從隔屏后轉(zhuǎn)了出來，走到近前，朝張若松略微點(diǎn)頭。

    張若松先前一直以為善水還在興慶府，怎會料到在這里竟見到她？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

    善水微微笑道：“世兄，我前些時候一直隨夫君在西北，前些時候那邊戰(zhàn)亂，這才回來沒幾天。勞煩世兄替我看下?！闭f罷坐到了一張空椅子上，伸手平放在桌上，早有紅英抽出了條帕子，蓋在了她手腕上。

    張若松很快便醒悟過來，知道她應(yīng)是成婚這許久還沒身孕，便坐到了她對面的椅上，壓下心中雜念，隔著帕子替她聚精會神地把脈。反復(fù)把過之后，收了手，道：“世子妃這幾個月的月事，可是顏色暗沉，略帶淤結(jié)？”

    善水望了眼王妃，見她專注地望著自己，躊躇了下，道：“前頭還好，后兩日，確實略有些你說的樣兒?！?/br>
    張若松道：“世妹確實略有些氣血淤滯之癥。瞧著倒像是身子疲軟之時，風(fēng)寒入侵所致。”

    王妃驚訝道：“柔兒，怎會這樣不小心？”

    善水被張若松提醒，這才想起去年剛到興慶府時遇到士兵生亂，當(dāng)時自己正在經(jīng)期，慌亂之中未加保暖，在冰天雪地里凍過一陣子，后來又因了緊張，出了滿身的虛汗，更是全身冰涼，加上接下來又連著熬夜做了好多天的棉服，莫非就是那時沒注意，這才惹了病氣兒？

    善水沒回答，張如松已經(jīng)道：“王妃放心。好在時日淺，并不是什么大問題，回去吃些藥，也就調(diào)理回來了。”

    王妃忙道：“那就勞煩張公子了。”

    張若松提筆寫了方子，叫人進(jìn)來到前面去抓藥，見無事了，壓下心中再看善水一眼的念頭，起身出去。

    等藥送來的功夫，善水經(jīng)不住王妃盤問，便把先前在興慶府出的那事略微給提了下。王妃聽罷，臉色微變，半晌，安慰道：“你做得對。你放心，咱們回去了，慢慢養(yǎng)回來就是。好在你年輕，身子好調(diào)養(yǎng)。”

    紅英提了藥，從前頭回來，忍不住埋怨起來：“這張公子，忒不識好歹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門第。這樣的好事，旁人盼都盼不到。”

    王妃道：“我頗欣賞此人。若沒看錯，是個女子的好歸宿。熙玉糊涂了這么久，這次難得聰明一回，倒是看對了人?？上烁饔兄?，強(qiáng)求不來。這種話你往后不要再提。還有，回去了后，叫馮清給我盯緊了熙玉，不許她再隨意出門！”

    紅英見她神色難得嚴(yán)厲，心里雖還保留意見，卻也不敢不應(yīng)。

    回去的路上，善水如來時那樣，與王妃同坐。見她神色平靜，仿似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自己越想，卻越覺得后背發(fā)涼。

    這個婆婆今天的舉動，實在是頗有深意。前頭那些與她無關(guān)，但最后把自己叫出來那一幕……

    “娘，有件事，我跟你說下。我跟張家的公子，以前因了兩家交好的緣故，雙方父母曾有意結(jié)親，只是后來不巧沒成……”

    善水干脆主動交底，見王妃神色并無多少驚訝，更加證實自己的猜測，又道，“張公子便如我長兄。且這事，少衡也是知道的?！?/br>
    王妃注視著她，忽然笑道：“那你心里，覺得我兒子如何？”

    善水誠摯地道：“少衡自然極好。我能嫁他，是我幸事。”

    王妃呵呵笑了起來，伸手握住她的手，“說起來，當(dāng)初我一眼相中你，把你要了過來給世鈞做媳婦兒，先前沒跟你家通過氣兒，原本是我不是。只這世上，沒有不偏幫自己骨rou的娘，看見有好的，就一心只想搶過來給自己兒子。我曉得他的脾性，不大好處。只聽你能這樣說，我這個當(dāng)娘的還是打心眼里高興。我果然沒瞧錯人。好孩子，咱們回去了，娘一定給你好生調(diào)理，等世鈞回來，娘就等著你倆早給我早生出孫——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一一、嗯吶、breathesky2007、、好好看書a、梵高的耳朵、古意投雷。

    ☆、第五十九章

    葉王妃,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善水到了這一刻，才對自己的婆婆仿佛有了一個全新的認(rèn)知。原本，她覺得她柔弱、面對穆太后時，甚至柔弱到了逆來順受的地步,雖然也曾費(fèi)解這對婆媳兼姨母外甥女關(guān)系的兩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但葉王妃給她的印象很簡單，這一點(diǎn)毋庸置疑。而現(xiàn)在，當(dāng)初的這種印象完全崩塌了。甚至，本來她一直以為，葉王妃當(dāng)初請旨時，應(yīng)該不知道薛張兩家的關(guān)系,更遑論她與張若松之間的那個口頭婚約了，但現(xiàn)在,她也開始懷疑這一點(diǎn)了。而且，她更好奇的是，對于霍世鈞這個有點(diǎn)叛逆的兒子，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寬容而且充滿了愛的母親，甚至為了他的兒子，可以毫不猶豫地去謀她認(rèn)為值得的事？比如，她認(rèn)為合適的兒媳婦。

    善水有了這感覺后，對她和霍世鈞之間的母子關(guān)系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會讓霍世鈞對這樣一個明顯是很愛他的母親長期保持著冷淡而客氣的態(tài)度？

    這個疑問，除了這一對母子當(dāng)事人，對如她這樣的旁人來說，說不定永遠(yuǎn)都只會是個一個謎。哪怕已經(jīng)是霍世鈞的妻，現(xiàn)在兩人處得也不錯，善水也從沒想過去向丈夫打聽這樣的事——其實是她沒有足夠的信心，認(rèn)為霍世鈞愿意與她分享他或許永遠(yuǎn)也不想讓旁人知道的秘密。

    回了王府之后，善水很快就把自己調(diào)整到了投入做事的狀態(tài)——她甚至有些感謝王妃，要不是她替自己分派了繡大士像的任務(wù)，她真的想不出她能用什么別的方式來打發(fā)這漫長又難熬的時光。

    確實，與那個男人一步一步相背地遠(yuǎn)了，見不到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堆積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對他的不知不覺的依賴。那種半夜醒來伸手一摸，手邊空空蕩蕩，猝然睜開眼睛，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在身邊的體驗，感覺不是很好。所以現(xiàn)在她卯了勁地繡這副像。等完工了，時間也就快三月底。然后到時候，她再尋件別的什么可以吸引她注意力好打發(fā)光陰的事。否則，叫她什么都不用干，就這樣一天天空數(shù)著日子等戰(zhàn)場上男人的歸來，她覺得自己會受不了。

    三月入了，天氣漸暖，穆太后的六十甲子大壽也終于到來了。

    這個大元朝最尊貴的女人的六十大壽，注定無法過得與她身份所匹配的那樣輝煌而完美了。先是因了年初時突然爆發(fā)的那場北方戰(zhàn)爭?，F(xiàn)在戰(zhàn)事正吃緊，國庫捉襟見肘。據(jù)說為了給前線湊軍餉，皇帝連自己的夜宵都禁了。上行下效，現(xiàn)在朝廷的朝會，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兩派人，表面上至少再次齊齊收了爪牙，不約而同為君分憂表忠，每天討論最多的，就是如何節(jié)流開源。甚至有人提議，六部及各司衙署的澡圊過道之處，原本放置澡豆供官員方便后凈手所用，現(xiàn)在皇上既然連夜宵都不吃了，那做臣子的方便后也不該浪費(fèi)澡豆洗手，換成灰土便是。此建議無人反對，一致通過。大家都這么體恤，所以輪到太后的大壽慶典，盡管皇帝下過令，命宗人府和內(nèi)務(wù)府按照禮儀規(guī)制放手籌備，但太后自己卻說，國事為重，一切以簡為上——雖則這個“簡”，實際鋪排起來也要吃掉一座小銀山，但比起原來的預(yù)算，確實是寒磣了許多。

    除了這大壽的慶典規(guī)?？s小，另件預(yù)兆不詳?shù)氖?，便是太后在壽日前的一夜，不慎竟染了恙，次日早起咳嗽。太醫(yī)張青奉召匆匆來看之后，松了口氣，道是小恙，吃了藥安養(yǎng)便可。太后雖覺精力不繼，只當(dāng)日便是她的六十壽了，萬事俱備，皇帝百官以及京中命婦們?nèi)嫉戎嫠髴c，自然是要撐起精神上場。

    ~~

    二十日的早，穆太后先是在皇宮接受王公大臣與命婦的朝賀，然后大排鑾駕，從皇宮的南門出，浩浩蕩蕩奔至皇家園林芳瓊苑，在德壽殿聽大戲，開大宴。從南門到芳瓊苑的幾十里大道旁，沿途與大壽相及的景觀錯落點(diǎn)綴，搭建了經(jīng)壇、戲臺、彩殿、牌樓，萬民夾道，齊聲拜壽，場面壯觀而宏大。

    善水與王妃霍熙玉齊至芳瓊苑，當(dāng)日的一番瑣碎禮儀便略過不表，到了夜幕降臨時分，這一天的慶典才真正開始進(jìn)入□。大宴開席之前，太后坐于鳳輿之上，皇后與李妃左右相隨，被身后一大群按著地位品級隨侍的貴婦們簇?fù)碇?，到了臨湖的仙臺之上，觀看對岸煙花燃放。

    這些煙花，自然是能工巧匠為了這盛典精心所制。司禮官一聲令下，流火嗤嗤破空聲中，映了一湖的瀲滟水光，半個天幕開滿火樹銀花，璀璨奪目，歡聲笑語不絕于耳，真正是萱茂華堂、月殿霓裳，人間一個富貴不夜天。

    煙花仍在綻放，太后漸漸失了興致，擺駕要回德壽殿，那里還有一場大宴，等著將今日的壽典推至□。

    起先過來的時候，葉王妃與長公主這些人在前，善水與霍熙玉一起，與另些年紀(jì)輩分小些的在后，大家散開了各自入座。現(xiàn)在遠(yuǎn)遠(yuǎn)看到太后鳳輿起駕，自然也紛紛離座，依次相隨了慢慢散去。

    今天臨出門前，王妃叮囑過善水，叫她留意著些霍熙玉，不要放她獨(dú)行，特意還讓紅英跟在邊上一道看著。因前些時候管得一直頗緊，連霍熙玉入宮也限制了，怕她趁今日的空私自溜出芳瓊苑。方才觀看焰火之時，霍熙玉沖著善水丟下一句“我去找長?！?，人便往邊上一個亭子過去。善水看去時，見長福確實在那亭子里朝霍熙玉在招帕子，便由了她去，只是讓紅英跟著。此刻要回主殿了，身邊的人漸漸散去，善水正要跟上，忽然見紅英急匆匆找了過來，喘息著問道：“公主可回來了？”見她身畔無人，面上浮出了慚色，道，“我方才多看了幾眼焰火，一轉(zhuǎn)頭，公主竟不見了?！?/br>
    善水急忙趕上前頭找到長福，她身邊果然不見霍熙玉了，問了一聲，長福說她方才稱要方便，去了便未見回。

    再無他想，霍熙玉必定是趁這當(dāng)兒溜走了。

    王妃在前，此刻人早不見蹤影。問過附近值守著的太監(jiān)，有個太監(jiān)指著前頭一座角樓的方向，道：“就片刻前，仿似看到公主往那里去了?！?/br>
    這角樓過去，是芳瓊苑的東南方向，有兩個門外通。芳瓊苑占地廣闊，從這里到門禁，至少也要一刻鐘，霍熙玉既是剛走不久，趕得快些，說不定還能追上。善水與紅英簡單議了下，分頭往兩門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