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洪烈道“若非本王, 王妃險些死在雪夜之中，楊鐵心昔日為尋他那結(jié)義兄弟之后拋下妻子, 今日反倒來質(zhì)問本王？”

    場面頓時又靜。

    完顏康霍然起身，看著楊鐵心道“此言當(dāng)真？”

    楊鐵心沉默了一下，開口道“當(dāng)時我那兄弟已死, 嫂子卻身懷六甲即將臨盆, 我不能讓兄弟無后?！?/br>
    “所以說?！蓖觐伩道湫Φ馈笆悄阆葤佅铝宋液臀夷? 如今卻自持有理的找上門來，想要妻子俱全，享受天倫？”

    包惜弱恰在此時轉(zhuǎn)醒，聽見完顏康如此說，不禁悲從中來，喚道“康兒?！?/br>
    完顏康聽得出母親這是不讓自己說下去的意思，看看楊鐵心再看看包惜弱，連道了幾聲好，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

    陸踏歌沒有再看這糟心戲的想法，對完顏洪烈一點頭，抱刀跟上。

    完顏康在王府里胡亂走了一通，許久后走到后花園里，在花園的湖邊坐了下來。

    月光照靜湖，凝一池清光。

    陸踏歌在他身邊坐下，拍了拍完顏康肩膀。

    “父王一直待我如親子?！蓖觐伩岛鋈坏馈拔覐奈聪脒^……我當(dāng)真如完顏琪他們所說，不是完顏氏的血脈，甚至不僅不是完顏氏，連金人也不是了?！?/br>
    陸踏歌不太懂金人宋人之間的差別，但還是點點頭示意他可以繼續(xù)說下去。

    “我從小受金人先生教習(xí)，享金人地位，食漢人稅賦，年復(fù)一年?？v我身懷宋骨，可每一滴血，每一塊rou，都是受金朝養(yǎng)育而成的?！鼻嗄昴曋?，輕聲道“父王只有我一個兒子，若有朝一日父王當(dāng)上皇帝，我便是太子，可以待父王百年后繼位大統(tǒng)，將金國治理成比宋強大上無數(shù)倍的國家。”

    完顏康道“可他們卻忽然告訴我，我是個宋人?！?/br>
    草白墜寒露，花園里安靜的只能聽見二人呼吸，青年嘴角無力地勾了一下，沒能勾出個輕松的笑來“我該學(xué)那咤析骨還父rou還母，析骨還宋rou還金嗎？”

    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遇見師父后還因?qū)Ψ降哪穷^白發(fā)和對自己的態(tài)度而隨意猜測，如今想來，可能包惜弱的種種異常讓他自小便頗為不安，一廂情愿的把西域人當(dāng)成姥爺，也不過是在自我欺騙。

    “……師父，你說，我該恨誰？”

    青年看著他，年輕眼眸里是遭逢大變的茫然。

    陸踏歌也不知該怎么回答青年的問題。

    不算這兩年，在被蕭沙輪子擊中摔落山崖的時候，他也不過二十三歲，生平經(jīng)歷的大事一只手就能數(shù)的過來。除了小時候被人販子捉走外，其余所有，都是和其他明教弟子一起承擔(dān)的。

    被打倒了就爬起來，受傷了包扎一下提刀再戰(zhàn)，陸踏歌確實江湖經(jīng)驗不少，但這種家里的糟心事是從來沒有過的。

    即使換位思考，假設(shè)有天西域人的親生父母來明教找他，陸踏歌也會毫不猶豫選擇繼續(xù)跟在丁君身邊。

    畢竟早已不是同一路人。

    “按你想得去作?！毕肓擞窒?，他只能如此說道。

    完顏康不由苦笑。

    自家?guī)煾革@然是個純粹的西域人，理解不了自己真正糾結(jié)之處，也想象不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對他壓下的那份重量。不論漢人，縱是金人也已經(jīng)對親情倫理愈發(fā)看重，若是換個人家，或許生恩和養(yǎng)恩他都能報答，偏偏生他的是漢人，養(yǎng)他的卻是金人。

    捫心而問，完顏康覺得自己更像一個金人。

    如果要完顏康自己選，在不顧世俗眼光想法的情況下，他會選擇金，怕只怕那群人惱羞成怒后四處宣揚自己的身份，而母親又是那樣的性子，當(dāng)真逼問起來……。

    今日他母親能以死逼他們止戰(zhàn)，明日怕就能以死逼他歸宋。

    “……先回去吧。”完顏康起身道。

    人說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盼那船到橋頭自然直。

    陸踏歌點頭，跟他往回走。

    破屋還是那間破屋，里面燈火隱約。

    完顏康走了幾步忽覺不對，運起輕功跑過去撞開屋門，卻見床上沒有包惜弱蹤跡，那五人也不知所蹤，只有自己父王和太醫(yī)被分別綁在椅子上，嘴里被塞了一塊布。

    驚怒之下，完顏康拔劍斬開綁人的繩索道“娘和那五個人呢？！”

    完顏洪烈從嘴里拿出布，艱難道“快，快去追，他們剛走不久，應(yīng)當(dāng)還未出城！”

    完顏康連忙沖出去，沒沖幾步卻又回來了，神色頗有些復(fù)雜道“是他們強行帶走娘，還是娘跟他們走的？”

    “……你娘她。”完顏洪烈實在不知怎么與兒子說其實是包惜弱主動要求楊鐵心帶自己走，張了張口，最終起身，雙手按著完顏康肩膀道“康兒，無論如何，你都是為父的兒子?！?/br>
    這是句相當(dāng)突兀的話，可完顏洪烈卻將之說的極為自然，就好像完顏康本就是他的兒子，話里意思也不是“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當(dāng)我的兒子來對待”，而是“無須懷疑，你就是我的兒子”。

    完顏康霎時紅了眼眶，低頭重重應(yīng)了聲好。

    陸踏歌站在門邊安靜看著。

    “那父王，康兒先去追娘了?！笔帐昂们榫w，完顏康吸了吸鼻子，對完顏洪烈道。

    完顏洪烈點點頭“不必太過強求，盡力而為便可?！?/br>
    怎能不盡力呢，完顏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