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針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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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可在感業(yè)寺折騰了一天, 直到傍晚時才回到如萱閣, 用過晚飯, 又拿出絲帕在燈下翻來覆去的觀看, 未來心狠手辣的女皇也曾有過情意綿綿, 這一首小小情詩到底暗藏了多少眼淚?明日只要把這首情詩往雉奴手上一送,便萬事大吉了。 武媚娘一旦回宮, 首先倒霉的就是王皇后與蕭云襄, 但顧不了那么多,歷史上她們就是那樣的結局, 除非她們能自醒, 明哲保身,再不與武媚娘爭斗下去。夜色沉沉, 蕭可怎么也睡不著, 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披衣起身, 去暖閣看了嬋娟, 她早在乳母的懷里睡著了,才一歲半,雪團似的可愛。 隱隱聽到后苑里有響動,那里是仁兒與曦彥的居所, 難道他們還不曾睡下?移步至后苑, 果然一個小人兒在院子里站著, 撩著衣擺, 身手敏捷, 只見橫木上燃著一排蠟燭, 不大一會兒,便被仁兒手中的弩箭一一射滅。 “大半夜不睡覺,在這里折騰什么?”蕭可拽過兒子,掏出帕子給他擦著額頭上的汗。 “阿娘你不懂,我這是在練眼力呢!”被母親打擾,仁兒也沒了興致,任憑那蠟燭在夜里空空燃燒著。 “阿娘怎么不懂,不就是練眼力嗎?仁兒將來要做大將軍,阿娘不攔著就是。”這孩子最不喜歡讀書,最愛舞刀弄劍,定是個武將了,于是又想到慕容天峰,“就像你那岳父一樣?!?/br> “岳父怎么不好了?”仁兒對慕容天峰還是挺崇拜的,最向往的就是做個像岳父那樣的大將軍,威風凜凜的。 “快去睡覺,別吵著弟弟。”蕭可盡量小聲的說話,夜深人靜,是休息的時候。 “曦彥呀!早鉆進乳母的懷里睡著了。”嘲笑了弟弟,仁兒自去睡覺不提。 目送仁兒進了屋子,蕭可才放心的回到寢室,想想這三個孩子,是各自有各自的脾氣,仁兒最像三郎,性情中人,夢到什么說什么;曦彥倒是文文靜靜,小悶葫蘆一個,問半天,連句囫圇話都沒有;才一歲半的嬋娟也有個性,每每喂飯總要看著廊下的鳥兒,鳥兒吃一口米,她才肯吃一口飯,鳥兒不吃米,她也不吃飯,真是個個難伺候。 躺在榻上,枕邊一如的空空如也,最難伺候的當屬蘅芷閣那位,從貞觀二十三年八月,到永徽元年五月,一直鉆在書房里不見人,原以為時間會平復所有的創(chuàng)傷,但這招兒對李三郎沒用,誰都有父母,父母總有不在的一天,但活著的兒女還是要繼續(xù)過日子,繼續(xù)討生活。 推開蘅芷閣的門,一盞孤燈下,他依舊在書案后坐著,映著幽暗的燈火,一頁一頁翻著手稿,每日寫寫畫畫,足不出屋。 蕭可已經(jīng)勸到筋疲力盡,早就不再勸他了,只把手上端的蓮子粥放下來,柔柔貼在他的背上,“吃點東西才寫,別把自己餓壞了?!逼鋵崳芟雴栆痪洌耗闶裁磿r候才肯出這個屋子? “我不餓,重孝在身,你不要貼著我?!崩钊梢桓毒苋擞谇Ю镏獾臉幼樱酃庵敝钡?,呆呆的,就沒有離開過手中的稿子。 蕭可哭笑不得,趕緊離他遠遠的,這算什么呀!就算為父母守孝,挨著你都不行了,正要反唇相譏,卻又于心不忍。 “你的帕子掉出來了?!崩钊墒傲私z帕拎起來,見上面有字,便細細一觀,沉吟片刻道:“你寫不來這樣的字,哪兒來的?” 蕭可一把將武媚娘交于她的絲帕奪了過來,沒好氣兒的道:“別人給的?!?/br> 李三郎不再理她,又把眼光移在了手中的稿子上。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蕭可在心里面喊了一聲,拿腳出了蘅芷閣。 昱日,蕭可原打算進宮的,剛換好衣服,就聽見張祥急匆匆進來回稟,說是宮里的王伏勝內侍奉旨請殿下入宮,可殿下就是稱病不去,死活也請不動。蕭可一聽,那無名火兒噌噌往上冒,這李三郎真是活膩味了,皇帝請你也請不動,委曲求全都不會,還當先皇在世呢! “請不動算了,我正好要入宮,王伏勝呢?帶我去見他?!笔捒蓴[擺手,讓張祥在前引路,來到微瀾堂,王伏勝就在外頭站著,身后領著一大幫小內侍。 “哎喲!王妃,您怎么出來了?”王伏勝趕緊上前來拜,笑瞇瞇又胖墩墩,手挽云展,穿著一身素服,隨后擰了眉頭道:“王妃,您看老奴如何回去交差呀?” “不必為難,我正巧要入宮,有要事兒找你們皇帝?!?/br> 說罷,蕭可徑直前行,府門外的車馬、儀衛(wèi)早已準備妥當,王伏勝在后頭巴巴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太極宮而來。 此時的大唐皇帝正在甘露殿內聽政,天子以日代月服孝,早已除了孝服,有監(jiān)察御史韋思謙上奏疏彈劾中書令褚遂良,說他強行壓價購買中書省職員的土地,而大理寺少卿張睿冊跳出來為他辯解,一口咬定是依估定價格購買,沒有罪。 兩方各執(zhí)一詞,爭執(zhí)不下,其實李治心里也明白,大理寺少卿張睿冊是在拍褚遂良的馬屁,朝中雖然有侍中、中書令等一堆高官,但實際大權任掌握在太尉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的手中,他們均是先皇留下輔佐的顧命大臣,就連在軍中聲望很高的李績也做出了謙遜姿態(tài),堅持辭去了左仆射,甘拜下風。 韋思謙生性耿直,才不理會褚遂良的‘位極人臣’,義正詞嚴的反駁道:“設置估定價格,是預備國家需要時征收用的,臣下之間的交易,怎么能夠按照估定的價格呢?張睿冊利用文書舞弊,附和臣子,欺罔陛下,按其罪行應當處死?!?/br> 長孫無忌當時就拉黑了臉,還真有不知死活的人,又見外甥拿眼瞅著他,再不好徇私舞弊,便將褚遂良降職為同州刺史,張睿冊降為遁州刺史。 李治一聽,這不是糊弄世人嗎?褚遂良雖遭貶黜,但仍在京畿一帶任職,隨時都有召回的可能,雖然也任命了宇文節(jié)及皇后的舅舅柳奭為同中書門下三品,但他們根本不敢與國舅抗衡,甚至在朝堂上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回到后殿,仍是悶悶不樂,轉念一想,畢竟是父皇留下的顧命大臣,何況二人一向齊心協(xié)力的輔佐朝政,之后更加尊重禮遇就是了,凡有所建言,也是為大唐江山著想。正在遐想間,高延福進來稟報,說是吳王妃要面見陛下,就在宮門外候著。 李治剛說了快請,蕭可已裊裊娜娜的走了來,藕合色的齊胸襦裙,月白的畫帔,云髻高挽,柳眉淡掃,見了天子也不施行,大咧咧坐了下來。 “朕請的不是你呀!”李治確實有些喜出望外,忙令高延福端茶,也知道她自來不講究禮數(shù),除了逝去的父皇和淑母妃,是不會向任何人行禮的。 “跟我說也是一樣,你到底想做什么?三郎他病得七葷八素,說什么也來不了,又怕得罪了你,所以我替他來了?!笔捒蓮脑谀抢锍吨e,臉不紅,心不跳。 “說得什么話,倒像我們很生分似的?!崩钪伟言缫褦M好的旨意展開在御案上,笑道:“前些日子,朕封了荊王叔父為司徒,司空之位久懸未決,朕意屬皇兄,再授予宋州大都督一職?!?/br> “這么說,我家三郎又有官兒做了?!笔捒勺允遣粫阉究罩唬沃荽蠖级椒旁谛纳?,但畢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不領受也說不過去,半開著玩笑道:“自貞觀十七年被罷了安州大都督一職,閑在家里好多年了?!?/br> “既然皇兄病著,就暫時不要去宋州了?!崩钪挝⑽⒁恍?,“你沒有意見,朕就讓中書省出旨了?!?/br> 這不過是表面功夫,做了皇帝,總要給給宗室皇族們一些甜頭嘗嘗,也表明天子所謂的胸襟和道義,二來也漲漲皇族的勢力,好平衡朝中一大獨大的局面。蕭可抿嘴一笑,長身而起,殿內只有高延福一人隨侍,便把武媚娘的杰作拿了出來,從容地呈現(xiàn)在李治的面前,“你看這是什么?認得嗎?” 李治只默默念了一句,隨后眉頭一簇,臉色大變,“朕認得,這是媚娘的字,你從哪里得來的?你見過她?” “見過呀!感業(yè)寺?!笔捒捎职呀z帕拽回來收起,故意不讓他多看一眼,“見字如見人,你要怎么辦?從前招惹了人家,現(xiàn)在不會不管不顧吧?人家可在那里等著你呢?何況我答應過他,一定要你把她接回來?!?/br> 她的話確實語出驚人,讓人難以置信,“是媚娘的意思嗎?是她親口對你說的?要朕把她接回來?” “我騙你作甚,就你們那點事兒,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別裝模作樣了,想想如何才能把她接回來,這才是正事兒?!弊鳛橐粋€來自未來的人,蕭可很有自信這樣表態(tài)。 “朕跟媚娘沒什么!真的?!崩钪芜€在那里矢口否認,“就是耶耶生病時,她經(jīng)常一旁奉藥,朕只是跟她聊的來而已,就算她傾心于朕,但真要把她接回來,又談何容易,皇后統(tǒng)領六宮,總要和她商議吧!這事兒一出來,阿舅他們一定插手干預。” 蕭可已經(jīng)耐不住性子了,紅口白牙的答應了人家,他卻一口一個談何容易,啰哩啰嗦,畏首畏尾,怪不得長孫無忌會大權獨覽,“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大唐天子吧!接武媚娘入宮不過是一件小事兒,你卻要跟那么多人商議!” 李治反唇相譏道:“天子也有天子的無奈,就算皇兄納妾,也要先跟你商議吧!” “他敢。”蕭可沒好氣兒的說:“我才不管你跟誰商議,昨天我才跟武媚娘信誓旦旦的保證過,說你一定會來接她,現(xiàn)在是怎樣?你讓我以后怎么見她?你不用在這里跟我胡扯,法子我都給你想好了,過幾天就是父皇的周年祭,就把行香的寺院選在感業(yè)寺,你們倆非見上一面不可?!?/br> “開什么玩笑,父皇的忌日怎能胡來。”李治一口回絕。 “看來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有人是存了另一種心思,生怕讓人給買了。好!你的名聲要緊,不信拉倒,愛來不愛?!笔捒稍较朐讲粚艃?,難道他真的不想見武媚?怕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多說無宜,拿腳便走。 李治趕緊攔住她,聽她的話是真真的,不像是在說謊,何況那字跡確實是媚娘的手筆,“朕一向信你的,別人不知道吧?皇兄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