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分手
吳西不相信,還想婉言規(guī)勸,可瞧見風雪眼中的濃厚自信后,到口的話語又止于唇齒,沉默著點頭。 心頭打定主意,如果風雪要去廣安,她就跟著過去,一旦證實顧銘那王八蛋是個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非胖揍他一頓不可。 風雪一直等到兩點鐘,沒收到顧銘的信息,便整理行裝。把臉蛋和頭發(fā)都梳洗得漂漂亮亮的,挽上一個小挎包,把每天要吃的化瘀藥都裝里面,由吳西攙扶著出了門。 從合川到廣安,有直達的火車,而且下午兩點半就有一班,車程不到兩個小時??墒腔疖囌咎珨D,風雪的腳又不太方便,被人磕著碰著容易出事,便選擇坐汽車,是走崎嶇的老路,得三個小時才能到站。 不過這之中也有好處,畢竟是直接抵達顧銘的故鄉(xiāng),也就是溪口鎮(zhèn)。而坐火車去廣安城,還得花不少時間轉車。 買好票,在候車廳靜坐十分鐘,兩點二十,從重慶發(fā)到廣安的汽車進站了。 二人匆匆上車,踏上漫漫行程。 *** 顧銘散步回來,楊雷和吳瀟還在聊。從街機聊到ps光碟,熱門游戲聊完了,又開始說fc小霸王游戲??此麄兠硷w色舞的樣子,估摸著再聊兩小時也不會喊累。 看一眼手機,沒信息提示,時間是四點一刻。 “咳咳……雷,瀟瀟,我本無心打擾你們,不過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如果你們還沒聊夠,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再聊一陣?!?/br> 顧銘心頭的不安感便濃了一分,雖然不太相信自己的直覺,但一直干站著總歸不舒服,這會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便出聲提醒。 兩人齊齊別過頭來,遲疑一小會,都意猶未盡地點點頭。 三人騎車回家。臨行前,顧銘給韓貞發(fā)了一條短信,說自己馬上回去接她。 初中部這邊的小村子離鎮(zhèn)上不遠,正常騎車要不了十分鐘。諸如他們仨喜歡飆車的少年,車速從來不慢,所費時間更少,短短五分鐘便到了吳瀟家。 敲門,屋內傳來沙啞的男聲,是吳叔叔,他說:“等一下?!?/br> 估摸半分鐘后,門終于“吱”的一聲打開。 三人偏著腦袋往里面看,屋子里很空曠,除了吳叔叔再無他人。 顧銘皺眉,低聲問:“吳叔叔,韓貞哪去了?” 吳叔叔露出慈祥的笑,隨口回答:“她幾分鐘前收到短信,好像有急事,給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br> ——幾分鐘前?莫非是我給她發(fā)的那條短信?奇怪了,以往像個黏皮糖纏著我,今天卻躲著我一般,是在打新的算盤?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在吳叔叔的盛邀下進屋子坐下,閑聊了一會,話題大抵圍繞著韓貞。 吳叔叔的話語中明顯對她很滿意,談論起來贊不絕口。說她嘴甜,做飯好吃,還會照顧人。 顧銘跟著干巴巴地點頭,心頭越發(fā)納悶。不知道韓貞哪來這么大本事,能把一個半百老人哄得如此開心。 最后,吳叔叔問:“顧銘,那個小韓丫頭是你的女朋友嗎?” 楊雷和吳瀟聞言都別過頭去壞笑。 顧銘干咳兩聲,面不改色,義正辭嚴:“吳叔叔您說笑了,我才多大歲數,哪來什么女朋友?” 這次別扭的閑聊持續(xù)十分鐘,每三句話里必出現一個“韓貞”。 顧銘和楊雷辭別,一起出門。 此刻四點半。 到樓下,皺眉撥通韓貞的電話,呼叫足足半分鐘,終于接通—— 顧銘:“我不是說了來接你嗎,怎么還亂跑?” 韓貞:“既然你們都快回來了,我又手癢,就先去找顧恩哥了。我們現在在新街的心相印茶樓,二樓的203包間?!?/br> 顧銘:“你還會打麻將?” 韓貞:“嘻嘻……我會的東西多了去了。” 顧銘:“那你等會,我馬上過來接你。” 掛掉電話后,二人騎車上街,在游戲廳門口停下。 楊雷淡淡說道:“銘,我不會打麻將,也不太喜歡茶館這類地方,我爸就是迷上了這鬼東西才不怎么管我。我這會就不陪你過去了?!?/br> 顧銘無所謂地聳聳肩,笑道:“沒事,你想玩游戲直接去就好。我這里就接個人,也不需要你陪?!?/br> 兩人分道,顧銘往新街騎,兩分鐘到心相印茶樓,停車徑直上樓。 找到203包間,敲門,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抬眼看,竟是老哥。 顧銘往里面瞅了一眼,看到蔣萬,韓貞還有兩位不知道名字的哥,正激烈血戰(zhàn),反倒是老哥被擠下了麻將桌。 對著顧恩笑笑,見他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久久不肯開口。不多想,抬步進屋,順手把門帶上,抽一支凳子,到韓貞邊上坐下。 “兩個九萬,三個八萬,三個七萬,六萬斷章,上下家退萬字,對家手頭有七八九萬一順,還剩一個九萬……” 剛坐下,就聽見韓貞念念有詞地低語,瞧她冷靜的眸子,倒真像一個牌場高手。 靜坐兩分鐘,這局麻將摸到最后一排,韓貞要的九萬還沒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對家摸了。她泰然自若,很自信自己要的牌就在后面,不慌不忙地摸牌。 果不其然,九萬在最后兩張的海面上,被她自摸了,關三家。 “清一色八番,門清九番,自摸十翻,白板十一番,吃奇數番差價十二番,一家60?!保◤V安麻將的血戰(zhàn)番數都是平番) 顧銘見韓貞對著三位哥伸手,被驚得一愣一愣的。首先,這妹子打牌、算牌、算番的本事一點都不弱,一把牌能關三位哥便可見一斑;其次,十二番60塊,分明打的5塊麻將,一個小丫頭竟玩這么大(那時候,很多大人都玩不起5塊麻將);最后,她對著三位哥伸手是什么意思,怕人家不給錢?這是粗鄙無禮還是落落大方? 韓貞一局收了180塊,補錢時翻開桌子邊上的小抽屜,里面還有一大疊毛爺爺,估摸上千??赡苁潜惧X多,也可能是贏得多。 機麻洗牌時,顧銘咽下一大口唾沫,輕輕戳她的肩,說:“韓貞,我來接你了,玩夠了就回家吧?!?/br> 韓貞甜笑拒絕:“在桌子上贏了錢就走,多不好啊?!?/br> 顧銘回頭看一眼干站著的老哥,他正溫吞微笑,好像并不在意。又偏頭去看她,再勸:“萬哥他們是老哥的老同學,都是哥,誰會和你計較這些啊。況且,你坐這里反倒把我哥晾著,影響他們敘舊,這才叫不好?!?/br> 韓貞充耳不聞,咬著嘴端牌。不知是牌癮大,還是故意給臉色看。 蔣萬從話里聽出了歧義,皺著眉說:“顧銘,你別一直勸,小貞妹子是老韓的親meimei,你是怕我們幾個合伙坑她不成。她想玩就讓她多玩幾局,你哥不也沒說什么嗎?” 顧銘知道蔣萬誤會了,這會語塞,沒法解釋,干脆就靜坐著不語。 這一玩就是一個多小時,韓貞玩得很開心,一方面是贏了錢,另一方面是顧銘愿意在邊上靜守著。 五點四十。 她終于玩夠了,起身開開心心數錢,換老哥上。 “小銘,小貞,今晚我陪老蔣他們多玩會,晚飯你們自己去買吧,別餓著肚子?!?/br> 兩人出門前,顧恩隨口囑咐一句,便全心投入麻將桌里。 出來后,韓貞高興得不得了,一手捏錢,一手去抓顧銘的手臂,甜笑著說:“顧銘,我贏了八百多塊,好久好久都沒摸過這么多錢了?!?/br> 顧銘盯著她,看她娟秀的發(fā)梢與素雅的眉目,如花笑靨帶著沁人心脾的魔力,也跟著會心微笑。 “顧銘,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這還是你第一次對著我微笑吧?!表n貞忽然不笑了,細長的睫毛輕輕顫一顫,眉梢上挑,有了疑惑。 顧銘道:“那是你記錯了,我天天都在笑,這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你非得說第一次?!?/br> 韓貞搖頭,凝聲說:“不一樣。你以前的笑,并非發(fā)自肺腑,只有這一次是由衷的、會心的微笑?!?/br> ——好久以前,小雪也說過類似的話吧。她說我對她的道歉,和對陸思的道歉不一樣…… 顧銘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不得不說,她真的很漂亮。烏黑秀眉的長發(fā),瑩白剔透的臉頰,標致精美的五官,再配上一襲淺碧紗衣,高挑曼妙的身材曲線無可挑剔。 以前老想著風雪,的確沒認真看過她。 此時,心頭多出一個疑惑,問:“你很喜歡綠色?” 韓貞不假思索回答:“當然啊,綠色就是春天,是草長鶯飛,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一切的生機都在一片新綠里邊。” ——小雪喜歡藍色。她說,深藍的海,蔚藍的天,微笑的風鈴花,守望的勿忘草,只要與藍色有關的事物,就一定是充滿希望的,美妙無窮的……似乎,希望與生機之間的界限并不明朗,很多時候可以相互轉換。但是,她們就是不一樣…… 顧銘輕輕點頭,坐上自行車,問:“要我載你嗎?” 韓貞盈盈一笑:“如果你愿意的話,我當然不介意了?!?/br> 顧銘松開方向盤,待她坐上車前橫杠,問:“是直接回家,還是找個館子吃飯先。” 韓貞道:“我不太喜歡吃館子,不干凈,而且沒我做的好吃。家里沒什么菜了,要不我們先去菜市買菜,回家自己做好吃的?!?/br> 如果是風雪如此提議,顧銘多半會拒絕,因為領教過出自她手的土豆燒雞的威力。韓貞不同,她的廚藝很不錯,做出來的菜也很可口。 當即不多想,點頭答應,踩動踏板往菜市場騎。 家里的調味料都有,只缺食材。 韓貞挨著挑選,買了廋rou,土豆,玉米籽,青椒,番茄,全裝自行車前邊的籃子里。想著做土豆rou絲,青椒炒玉米,雞蛋番茄湯三個菜就夠了。 六點整,顧銘載著她回家。 路上,韓貞咬了許久嘴唇,終于開口:“顧銘,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br> 因為背對著,顧銘看不到她憂傷的表情,但能聽出她話中的顫抖,認真問:“有什么事,你直說就好,沒關系的。” 她深吸一口氣,纖細睫毛顫個不停,反復斟酌后,終是放棄了:“也沒什么,就一件小事,等明早我再告訴你?!?/br> *** 時間稍稍回退一些。 風雪和吳西乘兩點二十的汽車,經過崎嶇老路的綿長顛簸,在五點一刻時,終于抵達溪口鎮(zhèn)。 兩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一小會,最后又回到車站的候車室,坐長椅上發(fā)呆嘆息。 吳西忍不住了,說:“風雪,你找不到那混蛋的家,就直接打電話問啊?!?/br> 風雪有些頭疼地揉揉腦袋,愁眉苦臉地搖頭:“如果我給他打電話,豈不代表著我服軟了?不行,這件事情必須等他先來道歉?!?/br> 吳西無語,便問:“你不先見到他人,他又如何向你道歉認錯啊?” 風雪抿著嘴抓頭發(fā),腦子快速運轉,經過五分鐘的努力思考,眼睛一亮,想到一個還算可行的辦法。 “我知道了,顧銘是臺球高手,這鎮(zhèn)上的臺球室里,肯定很多人認識他。要不我們先把臺球室找到,然后逐個詢問,定能問出他的住處?!?/br> 兩人往人流量大的街道走,找年齡比較小的男孩問路。 運氣很好,隨便找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生,就問出了臺球室的位置。 順街道前行,折轉兩次,大步踏進臺球室。 此刻五點半。 兩人往柜臺走,直接問坐臺的屈老板:“老板,請問你認識顧銘嗎?” 屈老板聞言點頭,抬眼打量一下眼前的靚麗小姑娘,微笑著說:“顧銘我認識,他以前是我們臺球室的??停@兩天還幫了我一個大忙。不過這一年他轉學了,很少來玩……說太多了,小姑娘,你是他朋友?” 風雪莞爾一笑:“對,我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住哪里嗎,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朋友”這個詞拖得很長。 屈老板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他聽風雪的語氣,兩人的關系明顯很不一般,像一對正交往的少年少女??墒?,昨天顧銘來時,他身邊跟著另一個女孩,也像他的女朋友…… 這會,屈老板有點拿捏不準,索性不去管,如實回答:“對不起了小姑娘,我雖認識顧銘,卻不知道他住哪里,這事我還真幫不了你?!?/br> 風雪失望地點點頭,回頭看,正想去問問那些正打球的陌生人。 卻在這時,一個光頭迎面走來,正是羅不遇。他有聽到兩者的對話,隨口說了一句:“你要找顧銘,直接去游戲廳找他的死黨楊雷,后面的問題就簡單了?!?/br> 風雪馬上就振作起來,對著羅不遇道謝:“呃……光頭哥,多謝你了?!?/br> 說完就往外走,可剛出門又跑回來,拉著面門正黑的羅不遇問:“光頭哥,我忘記問了,游戲廳往哪邊走?” 羅不遇的面頰狠狠一抽,耐著性子回答:“出門往右,直行過三個門面就到了。還有,老子叫羅不遇,不叫光頭哥!” 風雪:“謝謝你,光頭哥?!?/br> 羅不遇:“……” 五點四十。二人找到游戲廳,進門就看到楊雷,他正坐游戲機前玩游戲。當即不作思考,把他后面圍觀的小朋友擠開一些,抬手去敲他的頭。 楊雷怒了,脫口大罵道:“哪個混蛋拍老子頭!” 豁然起身,怒不可遏地回頭,一副要打人的樣子。一眼看到迎面巧笑嫣然的風雪,心頭節(jié)節(jié)攀升的怒氣忽然啞火了。 “風、風雪妹子?” 風雪淺笑著點點頭,說:“楊雷,你別這么大火氣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br> 楊雷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對了,你來這里,那銘爺呢,他沒和你在一起?” 風雪道:“我就是找不到他才來找你的。要不,你先別玩了,帶我去他家吧?!?/br> 楊雷本想一口應下來,轉念又想到韓貞。 ——我的天,現在銘爺和韓貞在一起,風雪妹子恰巧又找來了。這三人撞一起,非得驚天動地大爆炸不可。 如此想著,干笑道:“風雪妹子,你大老遠來我們這偏僻小鎮(zhèn),坐了好久的車吧,現在肯定是又累又餓。要不,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休息好了再去找銘爺?!?/br> 風雪眉目一蹙,搖頭道:“我現在就想見顧銘,不想吃東西,也不想休息。” 楊雷啞然,遲疑半晌,終于點了頭:“好吧,我?guī)氵^去……” ——銘爺啊,我能幫你的就這么多了。希望待會風雪妹子找到你時,你別剛好和韓貞做出什么誤會性質極強的動作,不然百口莫辯。 五點四十五,三個人一起出游戲廳,往顧銘家走。 路上,風雪若有所思地問:“楊雷,這幾天顧銘都在干什么。我和他聊天,他一直說很忙,我想不明白,到底遇到什么事情才能忙到連發(fā)個短信的時間都沒有?!?/br> 楊雷訕訕地笑道:“也沒什么,就這幾天活動比較多,得聚餐啊,飆車啊,探望老人啊,全是些瑣事。” 風雪感覺這話里有問題,如果真的是些小事,還至于回個短信都騰不出手嗎? “楊雷,你是不是隱瞞了什么?” 楊雷心虛,別過頭干咳道:“沒、沒有……我這里說什么都無關輕重,要不你待會見了銘爺,直接問他吧?!?/br> 風雪不開心,哼哼說道:“算了,反正你嘴里的話也都是偏袒他的,待會我親自去盤問?!?/br> 五點五十五。三人經過菜市場的下方入口,沒進去,往外面繞。 六點整。三人繞到菜市場外面右邊的十字路口,往左邊走是菜市場上方出口。 就在這個轉角,有一輛自行車慢悠悠地騎了出來。 這一瞬,風雪如遭雷擊,埋在心里的萬千話語瞬間湮滅,而其中孕育的萬千委屈卻呈幾何倍數攀升,超過心理承受上限,炸開了。 因為,她一眼就看清了,騎車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兒。只是他的車上多載了一個人,是個女孩,綠紗衣,很漂亮,甜笑如甘霖。 于是,沉默著轉身,蹣跚著步子往回走,眼眶一紅,淚水如雨。 吳西于此刻同樣爆發(fā)了,幾乎沒做思考,上去就是一腳,直接把車踢翻,籃子里的菜散了一地。女的從橫杠上跳下來,安然無事,顧銘就慘了,被摔了個底朝天。 “顧銘,你這王八蛋,看來你是忘了我的警告,今天非死你不可!” 吳西很暴躁,罵完不但沒收手,反而趁勢追擊,窮追猛打,沖上去要踩他。 楊雷大叫不妙,上去把她攔住,同時對韓貞大喊:“別愣著,快扶銘爺起來。” 韓貞能看出來,楊雷也有些擋不住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婆。連忙扶人,同時關切問道:“顧銘,你要不要緊,疼嗎?” 可是,他根本就沒看自己,目光一直盯著前邊,像個木頭一般,神色癡呆,怔怔出神。 韓貞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在這條路的盡頭處,有個紫衣女孩的背影。隔得很遠,看不清她的面容與身姿,但不妨礙她的直覺,第一時間就已然明白,那個女孩就是他口中的女朋友,風雪。 ——顧銘,你什么時候能如看她一般看我一眼啊…… 心頭的悲愴滋生起來,輕輕松開他,轉身,向另一邊走。 步子很慢,比平時慢了一倍,好希望好希望他能喚自己一聲,叫自己留下別走。 可沒有,顧銘盯著風雪消失的方向發(fā)呆,甚至沒有察覺韓貞的離去。 他想到了前天自己和風雪的通話。她說:我還有四天就出院了,你必須在我出院之前來看望我;她還說:我得囑咐你,別趁我不在就拈花惹草。只要你做到潔身自好,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驚喜從天而降。 現在終于明白風雪口中的“驚喜”是什么了。她一早就撒了謊,出院要不了四天,也沒指望自己和老哥去看她,而是想親自過來找自己玩…… 如果不是韓貞突兀出現在自己面前,且挖出遙遠歲月前的淵源,此刻的畫面應該有所不同,會變成浪漫的驚喜吧。 可是,沒有如果……眼前的一幕早已成既定事實。 某一刻,吳西掙脫開楊雷的束縛,沖上來還要打顧銘。 接連的兩拳一腳,實打實地問候在他的身子骨上。 身體傳來的劇烈疼痛喚醒了顧銘,他抬手指著風雪離開的方向,大聲說:“快、快去追小雪啊啊啊??!” 吳西愣住,回頭看,風雪不見了,當下也急了,趕緊往回追。 顧銘往前跑兩步,腹部傳來的疼痛遏止他的行動力,頹然癱倒。 咬牙,快速摸出手機,撥打風雪的電話,呼叫鈴聲響了一分鐘,電話未接聽。再撥打過去,提示“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 顧銘的心一沉,終于明白為什么當初鄭繪打風雪的電話會提示空號了,因為被她拉黑了。 “銘爺,你先別急,這事本就是誤會,你找機會給風雪妹子解釋清楚就行了?!?/br> 楊雷上來扶人,好言安慰。 顧銘怎么可能不急,大吼一般說道:“雷,為什么、為什么?。?!小雪來了,你怎么不先告訴我!這是誤會又能怎樣?她一個小女孩在這陌生的地方亂走,這個時間點,已經沒有回合川城的汽車了?。∪f一我的小雪出事了怎么辦?。。 ?/br> 楊雷驚呆了,嘴角嗡動著說不出話。記憶中,溫柔的顧銘從未這般吼過自己,這是兩人認識以來的第一次,是因為一個女孩…… “銘、銘……我?guī)湍阏绎L雪妹子,我一定把她找回來?!?/br> 好久之后,楊雷強笑著出聲,抬步往風雪離開的方向大步追去。 顧銘在原地躺了好久,感覺身子不那么痛了,撐著地面起身。 環(huán)顧四周,只見摔地上的自行車和一堆菜,韓貞也不見了。 總歸是有了一點良心,也能分一點擔心給她。抬手撥她的電話,和意料中的一樣,也被拉黑了。 沉默著又撥通老哥的電話,長話短說,把這里的情況告訴他,叫他幫忙找韓貞。 不敢再停留,扶起自行車,急著找人,猛踩踏板,瘋了一般在這小鎮(zhèn)上亂騎。 *** 六點半。風雪避開了所有人的尋找,誤打誤撞地上了西山。腳踝隱隱作痛,是行走時間太長了,不能再亂動,只能坐臟兮兮階梯上休息。 坐了十多分鐘,感覺腳不痛了,又往上走。走著走著,看到一個水庫,三米多高,有了熟悉感與親和感。 她能看明白,這座山就是顧銘以前畫的那座,這個水庫,就是他和楊雷夜觀星河的地方。 ——那副畫,是我和顧銘正式認識的紀念物,他還好好收藏著嗎? 想著想著,忍不住往上爬。上去后,腳踝再次生疼,害怕骨頭再次錯位,便不動了,坐水庫蓋子上發(fā)呆。 半山的夕陽很美,天邊紅暈映著蔥郁山林,偶有一片雁陣驚起,整個世界都披上霜紅,透著一抹暖軟與舒心。 可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很快的,天邊紅霞變成昏黃色,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是暮色將至。 無由來的,一聲嘆息至口中溢出,潔凈臉頰布滿憂傷。 ——顧銘這幾天一直不理我,是因為那個女生吧。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一個人置身于昏天黑地的山里頭,該有多可怕?,F在我卻一點都不害怕,是因為我的心和現在漸漸沉下來的夜幕一樣,幽邃困惑,不見曙光吧…… 風雪想起了楊雷說過的話。他說:“我覺得,從銘爺牽你手那刻起,就已經做好從一而終的覺悟。” 不久前,顧銘的另一個死黨吳瀟,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美女,你不該懷疑阿銘。他的為人我再了解不過,雖然有時頑皮,但認真起來時,斷不會朝三暮四,心猿意馬?!?/br> 他們都說的那么那么的誠懇,那么那么有說服力??墒?,那都是假話,他們和顧銘都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窩。 可是、可是,明明親眼看到了最真實的一幕,早該心灰意冷了,心里卻還懷揣僥幸?;孟胫@都是誤會,顧銘會來找自己,會用最溫柔最貼心的語言與動作安慰自己,把這事有理有據地解釋清楚。 某一刻,風雪挫敗了,她承認,自己終究是離不開顧銘。 沉默著摸出手機,把顧銘的電話取消拉黑。 可要自己打電話過去,終究是做不到,選擇等待,抓著心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期待他打電話過來。 *** 很巧,也很不巧,韓貞也上了西山,只是時間上和風雪錯開了,是天快黑時才來,兩人沒碰面。 她想去東林寺,上香拜佛的同時,在寺廟的旅社借宿一晚。 可沒走多久,天黑了,很難找路,只能用手機勉強探照。 運氣很不好,她在山路的岔路口選錯了路段,沒途徑水庫,反而往公墓的方向走了。 走久了,她發(fā)現路上的樹木變少了許多,周圍有很多碑狀物,一股陰森感忽而襲來,讓她心生恐懼。 忍不住用手機去照那些石碑,只看了一眼上邊的內容,便被嚇得驚叫連連,魂飛魄散。 ——上山有支路嗎?我一直往前走的,怎么會走到這片墓地來?莫非是遇到了外公提及過的鬼打墻?不、不對,鬼打墻的故事講的都是善良的鬼,幫助別人避開兇險,斷不會把人帶到墓地。也就是說,我遇到惡鬼了,想拉我在這里陪葬? 韓貞感覺很冷,陰風的怒號,草木的攢動聲像無數厲鬼的獰笑,很嚇人。 她顫抖著往回走,可黑燈瞎火的,公墓的路還橫七豎八,很快就迷路了。接下來不管怎么走,都只能看到數不盡的墓碑。 到最后,她心底的最后防線終于崩潰,任如浪如潮的恐懼侵蝕,獨自蜷縮在地上無助哭泣。 驀然地,她想到了辦法,摸出電量不多手機,猶豫著想撥打顧銘的電話??勺詈?,自尊與高傲戰(zhàn)勝了恐懼,她按不下?lián)芴栨I。 沉默中,她做出了和風雪一樣的舉動,把顧銘的電話取消拉黑,抱著微渺的一分僥幸,等待他打電話過來。 *** 顧銘在鎮(zhèn)上找了兩個小時,每條街道都挨著找了一遍,把吳西和楊雷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風雪和韓貞。 看手機,現在是八點一刻,天早已黑透。 早前能想到的辦法也都試過了。吳西的電話也被拉黑了,打電話告訴李奇,叫她再打過去,還是拒接。進而去電話廳撥打,結果依舊。 顧銘得出的結論是,風雪不單單是拉黑了自己,應該是設置了拒接所有來電。 韓貞那邊的情況也一樣,老哥想盡了所有辦法,找不到她,也打不通她的電話。 眼見著天色越來越黑,顧銘越發(fā)焦急?;琶χ?,再一次摸出手機,明知打不通,還是忍不住撥風雪的電話。 緊接著,奇跡發(fā)生了,這個電話打通了,而且呼叫鈴聲只響了一次便接通了—— 顧銘:“小雪,你在哪里,我馬上來接你。” 風雪:“嗚嗚……顧銘,你可算還有點良心,終于打電話給我了?!?/br> 顧銘:“小雪,你先別哭,這事真的是誤會?,F在電話里說不清楚,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趕緊說一下你的位置,我來找你,一定把整件事情和盤托出?!?/br> 風雪:“嗚嗚……我就在你畫的那個水庫上……好冷,腳也好痛,你快點來救我啊?!?/br> 得知風雪平安后,顧銘的心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掛斷電話后趕緊往西山那邊騎,吳西在后面跟著跑。 車挺山腳下,兩人一起上山。 途經前往公墓的岔路口時,均頓足。 顧銘看向吳西,皺眉問:“你有沒有聽到女孩哭聲?” 她冷笑一聲,“就是你把風雪弄哭的,還好意思問?” ——是風雪的哭聲嗎,我怎么聽著不太像?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xù)大步往上爬。十分鐘后終于抵達水庫的位置,找到風雪。 她仍在抽泣,但哭聲不大。 “小雪,你別哭,我來接你了?!?/br> 顧銘爬上水庫,安慰她,摸她的頭。 因為坐著,風雪的褲腳往上提了一些。顧銘目光掃動,無意中看到她的腳踝,上面好多個紅色的小點,像針眼,是打了骨釘留下的傷痕。 目中又是一陣心疼。 風雪哭得更厲害了,用力去捶打他,埋怨道:“你快點說清楚,那個女生是誰,和你是什么關系!” 這事說來的確話長,但此刻又必須說。見天色冷,便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給她裹上,這才詳細地解釋。 這一次,顧銘心里的歉疚很重,不作半點隱瞞。花費一個小時之久,將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和韓貞的關系全部說出來。自己不做絲毫澄清與開脫,這些東西都由風雪自行判斷。 風雪聽完后,不再哭了,蹙眉問:“就是說,其實你早在五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 顧銘苦笑道:“其實我完全不記得她,若不是她忽然出現,老哥又幫忙作證,我還不信這是事實?!?/br> 風雪神色變換,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點頭:“好吧,我相信你,但僅此一次。下次若你再敢騙我,我一定一定找你分手!” ——拿分手來威脅我,估摸著說原諒我也是口是心非,她心頭還存有不小抵觸吧。 三個人一起下山,再途徑岔路口,沒再聽到哭聲,都沒多想。 卻不曾知,韓貞在很近的地方無助地哭。最后哭得筋疲力盡,承受著無盡的恐懼,在不知名的墓碑前睡著了。 三人到家,都餓了。早前買的菜不少都摔爛了,家里也沒什么好吃的,顧銘就給她們煮白水面。 如此折騰一回下來,就算是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此刻也吃得津津有味。 晚間,顧銘給老哥打電話報平安,得知他們還沒找到韓貞,心頭隱隱擔心,但沒想過撥她的電話。 待風雪和吳西洗漱好,把她們安排在顧寧雪的房間睡下,自己又出了門。 這一晚,顧銘、顧恩、楊雷以及一群幫忙的哥在街上找了一整晚,所有旅店都問遍了,包括西山上的旅社,沒找到韓貞。 *** 次日清晨,天剛亮,韓貞從噩夢中驚醒。睜眼看到無數可怕的墓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抬手捏自己的臉,還有真實的疼痛感,長舒一口氣,至少證明自己還活著。 回想昨晚,心有余悸,環(huán)繞心頭恐懼感不知會持續(xù)幾年。 此刻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喉嚨還干澀疼痛,知道是吹了一晚的風,感冒了。 趁著天亮趕緊找路,快速離開這片陰森公墓。 手機還剩一丁點電量,看一眼時間,六點五十,沒有來電記錄。 沉默著走到車站,買好前往廣安城的車票,七點半的。利用候車的時間,去附近的早餐店吃碗面,順便把臟兮兮的臉蛋清洗一下。 到點上車。 汽車發(fā)動機的隆隆聲響起,車體漸漸動了。 也在這時,韓貞透過車窗看到遠處正往這邊跑來的人影,那輪廓再熟悉不過,是顧銘。 ——你那么憔悴,那么倉皇焦急,是找了我一整晚嗎?笨蛋……我在公墓睡著了,你這樣找,就算再找一晚也找不到那種鬼地方去。是你的話,只要打我的電話,就一定能找到我啊。 汽車鳴笛兩聲,豁然駛向大道,把身后的人甩得遠遠的,很快沒了蹤影。 沉默中,摸出手機,點開信箱,快速打字: 顧銘,你不要再找我了,我現在已經在前往廣安城的汽車上,到站就轉火車去重慶。這三天多虧了你,我很開心,算還了童真時代的愿望。往后的時間里,我應該不會再打擾你,因為我知道你看她和看我的眼神不同。 我去東林寺求的護符在顧恩哥手上,他會轉交給你。夾層里有我的念珠和一張小紙條,等你什么時候想看了再拿出來吧。 最后,我想明白了。我們分手吧,不管是在校期間還是放假期間,你的女朋友都是風雪,雖然你也不承認我們交往過…… 寫完后,面無表情點擊發(fā)送鍵,屏幕上跳出“正在發(fā)送”的彈框。 恰在這事,手機完全沒電了,直接黑屏。 不知道那條信息發(fā)過去沒有。 ——總之,不重要了。住持大師所說的箴言便是佛語,姜女尋夫何其艱難,本沒有一蹴而就的說法,孟姜女所吃的苦,也遠不止在墓地睡一晚這么簡答。佛說,盡人事聽天命,秉承初心,耐心等待就對了吧…… 韓貞如此想著,躺車座后的靠墊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