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不敢說那件事情，只得再次敷衍：“呃，你不要多想了，風叔叔沒說什么，就是叫我留下來多玩幾天，沒別的了。”

    “你在說謊。”風雪有著一對洞悉人心的眸子，一眼就看出顧銘在撒謊，心里不開心，大聲說：“你現(xiàn)在不想說，那就永遠別說！”

    說完這句話，她沒心情漫步了，調(diào)頭往宿舍方向跑了。

    顧銘盯著她的背影，無由來的一嘆，苦笑喃喃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可以永遠都不對你說那件事……”

    兩天后，一節(jié)體育課上，周勇好像抽風了一般，把全班同學曬在cao場上，默不作聲地觀察男生們的膀子肌rou，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體育委員楊秋峰應(yīng)了同學們的求助眼神，小跑著靠近周勇，試探性說道：“周老師，我們現(xiàn)在都初三了，學習很緊，都想著努力一年迎接中考。如果你沒有重要的事情宣布的話，我們可不可以先解散了？”

    周勇皺眉道：“你們只知道還有一年就要中考了，時間緊迫，卻不知道中考科目有哪些？”

    楊秋峰掰著手指頭數(shù)：“語文、數(shù)學、英語、理化、政史，一共就這五科啊?！?/br>
    周勇臉一黑，罵道：“傻子！還有體育！體育??！你以為我想陪你們站cao場上曬太陽？今年北京奧運會我們中國隊伍拿到空前榮耀，國家也開始注重體育教育。以往的時候，中考體育只有30分，而且很好拿，每個學生稍微鍛煉一下就能拿到不錯的分數(shù)?，F(xiàn)在不一樣了，體育分數(shù)增加到了50分，而且考試難度也增加了，分數(shù)不像以往那么好拿。我且問你們男生，有幾個立定跳能超過2.5米的？”

    男生們面面相覷，均無奈攤手，還真沒人能跳這么遠。

    周勇繼續(xù)說：“從今天開始，每一節(jié)體育課都是高強度的體能訓練。不僅如此，我一個星期前向程主任提交了九年級早cao改革的提案，通過了。也就是說，你們以后的早cao換成了半個小時的體能訓練，不允許任何人缺席！”

    許成語舉手：“周老師，體育分數(shù)漲了，你對我們嚴格訓練理所當然。但是，你總得告訴我們中考體育的項目是什么啊，我們才好有針對性地進行訓練?！?/br>
    周勇點頭，凝聲說道：“一共七個項目，分別是100米短跑（女生80米）、25x8折返跑、立定跳遠、三級跳遠、一分鐘跳繩、擲鉛球、推實心球，中考時會從其中隨機抽取三個項目作為你們的考題?！?/br>
    陸思舉手問：“周老師，那每個科目的滿分基準是什么？”

    周勇嘿嘿一笑，隨口說：“剛才我說的立定跳遠2.5米就是男生考這個項目的滿分線，其他項目的難度與立定跳遠相當，所以你們抓緊時間訓練吧。”

    眾人聽著均是一陣心驚，每個項目的難度都等于立定跳遠2.5米，那這體育誰還考得了?。?/br>
    “你們不要擔心，這一年我會盡力輔導你們，保證中考時，你們之中一定能出幾個滿分。”周勇見自己說的話起效了，滿意地點點頭，繼續(xù)說：“下個月，我們學校要召開08年度秋季田徑運動會。往年，初三學生都不用參加，但今年不一樣，我們每個班至少報名十個人，報名人數(shù)無上限，報名項目可以自由選擇。

    這節(jié)課，我讓你們站了十多分鐘，就是觀察一下你們的耐力。現(xiàn)在，該說的話也都說了，這節(jié)課就讓你們好好放松一下，對往后的訓練好有一個心理準備。接下來，你們可以踴躍報名，只要滿了十個人，你們就可以自由活動了?！?/br>
    隊列靜默一陣，陸思第一個舉手，“我報短跑?！?/br>
    許成語立刻跟上：“我也報短跑?！?/br>
    爾后，楊秋峰、王冬、張韜、夏小勤等等學習不太好，體格卻相當不錯的男生也都報名了。

    到第九個名額時，再無人舉手，一班的同學只能繼續(xù)站太陽下燒著。

    顧銘也覺得熱，有些受不了，但他做不了這個救世主，因為他知道就算硬著頭皮去參加運動會也只是嘩眾取寵，丟人現(xiàn)眼。

    他忍著熱，抬手擦汗時，眼角余光掃到斜前方的小矮子李文豪。

    這人的表情很奇怪，反復咬牙了好多次，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報名。

    ——老室友啊。我們學校的運動會，哪一次不是激烈如火？像你這種小身板，還是不要考慮這事了吧。

    顧銘心里勸著他，但他不按常理出牌。

    “我報5000米長跑！”

    忽然，李文豪舉手了，身子雖小，吼聲卻一點都不含糊，像一道忽然繞開的雷鳴。

    隊列里一陣唏噓，不少人覺得李文豪在找存在感，對其舉動投以譏誚的眼神。一般來說，像他這種小矮子，就算一時血氣高漲，神志不清地要拯救萬民于水火，隨便報個簡單的項目不就好了？非得報個5000米長跑這種可怕項目，這不玩死自己？

    周勇道：“人家那么小的個子都能報名。你們不鼓勵兩句就算了，非得冷嘲熱諷，唏噓幾句？你們覺得他不行，那你們來報名啊?！?/br>
    隊列又一次安靜下來，再無人嘲笑李文豪。

    周勇又說：“好了，運動會的報名表我已經(jīng)寫好了，你們自由活動去吧，記得下課前兩分鐘來cao場集合一次。”

    他說完，大步往門衛(wèi)室那邊走，大概是想蹭個地方歇涼。

    正巧，茍金玲回學校上課，面朝周勇走來。

    周勇立馬止住腳步，全身繃緊，僵硬地鞠躬：“茍老師好?！?/br>
    茍金玲淡淡說道：“周勇，不是我說你。你是老師，多多少少體恤一下學生們，這么大太陽，你把他們曬在cao場上，不怕曬出問題來？”

    周勇不解釋，訕訕說道：“茍老師教訓得是，我下次一定注意?！?/br>
    茍金玲搖頭：“你還是學生的時候，就老把這句話掛在嘴邊?，F(xiàn)在你都成人家老師了，還在‘下次注意’，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會教出你這樣的學生?！?/br>
    說完，她大步往教學樓走了。

    周勇盯著她的背影，一臉的復雜。原地靜站片刻，忍不住一嘆，大步往門衛(wèi)室走了。

    顧銘在這不遠處，剛好聽到兩位老師的對話。

    到此刻，顧銘終于知道當初周勇為什么要折磨自己了。因為自己那次上體育課遲到，是被茍金玲抓去辦公室寫語文試卷了。想來，多半是周勇心中還殘留著對茍金玲的恐懼，那時才拿自己出氣。

    十數(shù)天后，到了本學期第一次月考的時間。

    顧銘用盡全部力氣去考試，最后的成績卻很一般。說是一般，只是相比于陽珊、柳健這兩個巨擘而言，畢竟他已成了全年級如假包換的第三名，相繼拿到語文、數(shù)學、政史三科的年級最高分，可惜理化最高分卻被陽珊搶走了。

    放月假前的晚自習，顧銘扯風雪的衣角，低聲說：“小雪，這個假期我準備去萬澗的老家玩，你要不要一起去?！?/br>
    風雪卻搖頭，嘆息道：“我很想陪你去。可是我最近心里總是莫名的驚慌，睡覺前也會想到舅舅。這一年多里，mama打來的電話總說舅舅的病況已經(jīng)得到遏制，慢慢治療就好起來了?？墒?，我并沒親眼看過舅舅的病情、病況，我怕mama是怕我難過，才一直撒謊。這次月假，我要回一趟家，當面質(zhì)問我爸?！?/br>
    提到風雪的舅舅，顧銘亦是心顫，但不露于表，微笑著說：“你放心好了，舅舅吉人自有天相，他的病情會好轉(zhuǎn)的。你實在不放心的話，就回去問問你爸吧，反正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也不缺這么一個月假?！?/br>
    風雪埋著頭，低聲“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顧銘去鄭繪辦公室簽了自行回家的單子。這次比上次簡單許多，不用弄虛作假了，如實說，去萬澗的老家住幾天，便通過了。

    次日十點過，顧銘和萬澗都收拾好一大包換穿的衣服，并肩出校。

    往大馬路的上面走，直行十分鐘，有一條往左邊蔓延至山里的小道。順小道而上，一路上落葉遍地，花草叢生，不時有些昆蟲類生物從天而降，確乎有一分山野田園的氣息。

    順著小路直行數(shù)分鐘，穿過幾株大楊樹，便能見一排矮小的民房，像一個小村子。房子全是土房，呈粉黃色，表面坑坑洼洼的，感覺很脆弱，隨便撿小石頭一砸便會破出一個大口子。

    “前面那棟兩層樓的、裝了板磚的房子便是我的老家?！?/br>
    萬澗指了一下民房堆里，唯一一棟看著還算不錯的房子，繼續(xù)說：“嚴格意義上說，文雅并不算我的鄰居，她家是最左邊的那一棟土房，與我家隔了十多棟房子，都差不多一條街這么遠了?！?/br>
    顧銘循著萬澗指的方向看去，那邊的確有一個矮小破爛的土房子。因為它太矮，甚至能看到房頂斜斜砌好的瓦片已經(jīng)掉落一大片，若在雨天，恐怕連遮雨都難。所謂“茅屋見青天，屋內(nèi)斷炊煙”的小故事，似乎也存在于現(xiàn)實之中。

    顧銘的心緒一沉，有些懊悔自己之前對文雅做過的事情。以前只知道她家境很艱難，卻不知道她艱難到如此難以置信的程度。試想，一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整日吃著粗糧飯，穿著麻布衣，還住這種無法遮風擋雨的爛房子，難免令人惻隱。

    兩人再往前，走到泥地與石子路的交接，便能看見一口水井。

    “你看看就好，千萬別往里面丟臟東西。這里離河很遠，也沒有自來水供給，這口井是這里居民的主要水源。”萬澗見顧銘湊過去扯井繩，怕他亂來，趕緊出聲提醒。

    顧銘從井里提出半桶水，用手指蘸了一點塞嘴里嘗了嘗，便又把水桶放回井里，這才微笑著說：“你別緊張啊。我長這么大只在電視上看過水井，這會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我以前還以為，井水真的都是甜的，卻不知，這井水喝著和自來水沒多大區(qū)別啊?！?/br>
    萬澗道：“井水本來就是普通的水，沒味道才是正常的。那些有甜味的，可能是被附近的食品加工廠污染了，反而不能喝?！?/br>
    兩人聊天這會，一個年邁的大嬸提著桶、跛著腳，正著急地往這邊走來：“學生，別在這里玩，井水不能污染的。”

    顧銘循聲看去，這大嬸近五十歲，很瘦，一臉枯黃，身穿灰藍色的麻布衣，全身上下補丁遍布，看著便有一種酸澀感。

    萬澗忙說：“周嬸，是我，萬澗啊，你還記得嗎？”

    大嬸睜著渾濁的眸子打量萬澗老久，忽然露出慈祥的笑：“萬澗啊，我當然記得，你們一家搬去重慶后就再沒回來過。你怎么一個人回來的，你爸媽呢？”

    萬澗微笑著說：“我放假，和同學回老家住幾天，爸媽都忙，來不了。”

    “回來好、回來好，你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搬去城里這么久還不忘本，知道回老家看看我們這些老頭、老婆子。我這里正好打水煮飯，你就帶著你的同學來我家，我給你們殺一只雞，也叫上文雅那可憐的小丫頭，我們一起聊聊天。”

    周嬸一邊打水，一邊高興地說著。

    一提文雅，萬澗當即搖頭：“周嬸，您先忙，我和我同學還有一些事情要辦，就不去你家了。等我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一定登門拜訪?！?/br>
    周嬸笑呵呵地點頭，好似今天過年了一般，嘴巴笑得合不攏。

    兩人繼續(xù)走，一直走到萬澗家，繞過蛛網(wǎng)橫生的籬笆墻，大步走進院子。

    萬澗的家雖然比之其他土房要好很多，其內(nèi)卻一樣簡陋。七八十方大的空間里沒有家具，只有兩個臥室里磕著小木床。

    萬澗見顧銘四下打量，便說：“你不用看了，那年搬家時，我們家經(jīng)濟也挺緊張，能用的家具都搬走了。這幾天，我們就只能在這兩張爛木床上將就一下了?！?/br>
    顧銘問：“剛才周嬸請我們?nèi)ニ页噪u，你為什么拒絕？是因為她要叫上文雅？”

    萬澗搖頭：“對我們來說，一只雞什么也不是，對周嬸而言就不一樣了。住這里的居民，每一家都貧窮，有一頓沒一頓的，他們養(yǎng)的雞都要捉到集市里去賣錢，只在過年時才舍得殺一只。我回老家，沒給他們買一點實用的禮物，反而把自己當客人一般，去人家家里吃雞，我于心有愧?！?/br>
    顧銘從走進這片居民區(qū)開始，便知道這里的人很窮，不是窮得吃不起rou，而是窮得吃飯就成問題。

    所以，他很認同萬澗的說法，同時提出建議：“要不我們抽時間出去買點好米好rou回來？”

    萬澗道：“你的思想有問題。這里的居民雖然貧窮，卻都憑自己的勞動生活著，不會無端接受我們贈送的食物。況且，這里一共十幾戶人，我們的錢加起來也不夠給他們買米和rou。”

    顧銘一笑：“不是，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我們買些好米好rou，做一鍋大鍋飯，也請你的那些老鄉(xiāng)們過來吃一頓?！?/br>
    “如果只是請吃飯的話，他們應(yīng)該不會拒絕?？墒?，你會做大鍋飯嗎？反正我做不出來?！比f澗覺得這個提議雖好，卻也存在不少問題。

    顧銘哈哈大笑：“大鍋飯和小鍋飯能有多大區(qū)別？無非就是煮飯的鍋子換成了大甄子，炒菜的鍋鏟換成了和水泥的大鏟子，沒什么難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