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孤狼
顧銘被他的表情嚇到了,睜大眼睛不再說話,生怕這個長相乖巧的瓷娃娃忽然原形畢露,化作一頭猛獸撕咬過來。 詭異的寧靜中,陶杳杳回頭看了兩人一眼。當她看到顧銘的驚疑與卿歡的冰冷時,明亮的眸子里泛出一抹訝色,一閃而逝,旋即裝作漠不關心,懶洋洋地說道:“歡歡叫你陪他去玩,是看得起你。如果你不愿意,那現(xiàn)在就可以下車了?!?/br> 顧銘心頭冷笑,偏頭往車窗外看去。前往縣城的行程已經(jīng)過半,這一路段兩側均是險阻山脈,層巒疊翠的林木里潛藏著危機,常有山石因自然風化而滾落下來,造成道路阻塞或車輛、人員損失,是事故高發(fā)路段。 他覺得,獨自一人走在這樣一條仿佛陰間鬼路的大道上,的確不是多舒服的事情。若一個運氣不好,某一路段的山巒崩塌了,自己恰好被埋在里面,便成了冤魂。 但是,從小鎮(zhèn)前往縣城的車輛很頻繁,半小時一班。羅不遇開車很快,在這樣危險的路段里,時速卻不下于40,比一般的客車快得多。可他開了這么久,超車不少,卻沒看到半輛駛往縣城的客車。也就是說,上一班客車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發(fā)車了,就算現(xiàn)在下車,站路邊靜等一會,下一輛客車便會經(jīng)過此地。 顧銘掂量清楚了,覺得自己下車也不是多大的事,便說:“好的,我也覺得請你們兩個王八蛋幫忙太過不現(xiàn)實,以前就算我自己瞎了眼,吃多了找不到事情做,非得幫你們的忙?,F(xiàn)在可以停車了,我要下去?!?/br> 陶杳杳聞言,緊蹙秀眉不語。羅不遇卻笑了,是怒極而笑,他兇道:“顧銘啊,你以為你搬出以前那么一丁點事情,老子就會對你感激涕零嗎?你要下車是吧,沒問題!” 說著,他看了一眼后視鏡,瞧見一輛小車就在后面緊跟著。若此時突兀剎車,必定促成追尾事件,便先放緩車速,想等后車超過去再剎車。 然而,后面的小車車主很有耐心,羅不遇減速,他也跟著減速,慢悠悠跑動著,壓根沒有超車的打算。 羅不遇不耐了,惡狠狠地啐一口粗話,猛地一打方向盤,直接占了左邊車道。眼看著后車都超過去了,他卻不回車道,而是就地剎車,對著顧銘罵道:“現(xiàn)在就滾,老子不想看到你!” 顧銘明知這三人是一丘之貉,懶得跟他們廢話,抬手拉開車門便欲下去,身后衣服卻被一只手很用力地扯住,行動被阻止了。 “你想干什么?” 顧銘回頭,見卿歡扯著自己不讓走,心頭也是怒火忽起,冷冰冰地問道。 卿歡臉色依舊冰涼,但眸子抖動著委屈,好似顧銘做了非常對不起他的事情一般。他咬咬嘴,宛如撒嬌一般說道:“陪我?!?/br> 顧銘不想搭理他,身子猛地一抽,擺脫開他的手。不待下車,身后響起急促的鳴笛聲,卻是一輛貨車迎面而來。 這條路段本就崎嶇,前面山巒曲折,遮擋了很大部分路段。也因此,當貨車出現(xiàn)時在視野范圍時,離他們只有五六十米遠。 貨車的車速很快,目測時速超過50公里,它若一口氣沖過來,只需幾秒鐘。 羅不遇自知占了人家車道,就算被貨車給碾死在車輪下,也是罪有應得。便不敢再頓留,當即掛擋,大幅度打方向盤,急匆匆往自家車道挪過去。 而羅不遇挪車時,壓根沒想過后排的車門開著,顧銘的身子半懸在空中。當向心力把他往外面一甩,他鐵定無法控制身體重心,直接墜出去。 幸虧貨車司機有基本的人性道德,他看到前方有小車占道,第一時間便踩了離合器,把車速最大限度地放緩了,并未碾到小車。 “哪來的小王八犢子!駕證不好好考,只知道吸爸媽的血,買個小車就往車道上跑,遲早被人撞死!” 兩車錯身時,貨車司機從車窗里探出一張異常兇惡的臉,指著羅不遇大罵。 羅不遇額上黑線遍布,正想鼻孔朝天地回罵幾句,大貨車卻隆隆開走了。 “羅不遇!你他媽的,真以為老子沒脾氣?。俊?/br> 這會,顧銘的罵聲忽然響起。他整個人陰沉得宛如嚴冰,看羅不遇的眼神也幾欲噴出火來,立起身來便想往羅不遇的錚亮光頭上敲兩個暴栗,卻又被一只光潔到宛如玉石的手給扼住了。 竟是陶杳杳雷霆般出手,精準無誤地制止了顧銘的舉動。 ——這女人……好可怕的指力。 顧銘只覺手腕生疼,強行扭動手臂好幾次,卻都沒掙脫開,便咬牙道:“放開我!” 陶杳杳看一眼仍開著的車門,又看到卿歡死死拽著顧銘的身后衣角,便知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但她眸子里并沒有半分汗顏或慚愧,亦無絲毫盛氣與蠻橫,琉璃子一般透徹的眼波里,有的只是深邃不見底的淡漠,她說:“我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了。你可以罵羅不遇,但我不許你打他?!?/br> 說話時,陶杳杳松開了顧銘的手,但她的目光沒有移開半分,而是一直盯著他,嚴防他再度出手。 顧銘捏了捏余痛久久不散的手腕,冷笑道:“蛇鼠一窩!” 此刻羅不遇也反應了過來,剛才的情況,若非卿歡死死拽著顧銘,說不得真會鬧出人命。畢竟大貨車只是減速給他挪動車道的時間,并未停車。若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顧銘忽然滾落出去,極有可能被大貨車碾成rou末。 想到這些,羅不遇心中有了愧疚,任由顧銘大罵,卻不還口,只專心致志開車。 顧銘指著羅不遇的光頭大罵了一陣,覺得無趣了,便又說道:“停車,老子現(xiàn)在要下去!” 卿歡微笑道:“剛剛才出了那么危險的事情,你還是等到了縣城再下車吧?!?/br> 顧銘瞧著他不知何時又變得溫暖可心、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心中一陣惡心。但惡心后,又有了一分感激,若非這個人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抓住自己,說不得現(xiàn)在自己真在三途河里游泳了。 “好,看在你剛才救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們計較了。等到了縣城,我第一時間下車,以后決不再與你們有半點瓜葛!” 顧銘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身子往靠墊上一躺,雙手抱胸,卻是悠然的假寐起來。 卿歡盯著他,幾次想張口,卻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只得輕嘆一聲,也跟著閉目小憩。 二十分鐘后,小車進城,喧鬧的十字路口前,羅不遇訕訕說道:“顧銘,我們到縣城了。之前的事情的確是個意外,我沒想過要害你,作為致歉的誠意,你直接說你要去縣城的哪里,我把你送到?!?/br> 顧銘都懶得與之廢話,面無表情地擰開車門,大步下車時說一句:“你這王八蛋道歉的誠意還真夠廉價的?!?/br> 羅不遇摸摸錚亮的頭,只能回以尷尬的一笑。 他正要再行掛擋走人時,卿歡蹦跳著下車。 “jiejie、姐夫,我要去廣安城里玩,也在這里下車了?!?/br> 卿歡對車上兩人招手,臉上的笑意依舊溫暖和煦。就是不知,這張粉嫩可愛的笑臉下,潛藏了多少冰冷殺機。 羅不遇不說話,畢竟不是他弟弟,也不好開口。 陶杳杳便說:“餓狼那群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你跟他們玩的時候多留個心眼,別被人家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br> 卿歡抬手打一個響亮的響指,拍胸脯保證道:“jiejie,你放心好了,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今天我一定把他們血殺個片甲不留!” 兩人走后,卿歡大步追上顧銘,笑問:“顧銘,你現(xiàn)在要去哪里?” 顧銘淡淡說道:“與你無關?!?/br> 卿歡有些習慣顧銘的冷漠了,不再變臉,保持面上可心的笑容,再度溫言邀請道:“我們怎么說也算生死之交了,你若找不到地方去,就陪我一起去廣安玩幾天?!?/br> “生死之交?” 顧銘皺著眉低喃一句。仔細回想之前的一幕,卿歡的確是死死拽著自己,沒有絲毫松手的跡象。如果自己不幸跌落出去,而他仍不松手的話,很可能也被帶出去共赴黃泉。從這個層次上說,兩人的確算是經(jīng)歷過生死患難了。 想清楚了這一層,顧銘神色變得平和許多,如實道:“我現(xiàn)在確實無處容身,不知該去哪里?!?/br> 卿歡很熟絡地上前拉顧銘的手,把他往車站的方向帶,自信說道:“走吧,我們一起去廣安,我保證令你不虛此行。” 顧銘凝著面頰思考,半晌后妥協(xié)了——既然找不到去處,索性就陪這個奇怪的家伙走一趟,說不得真會發(fā)生相當有趣的事情。 到車站,卿歡蹦跳著去售票廳買票,顧銘便在候車廳靜等他回來。 卿歡沒說車票錢的事情,顧銘卻意識到了錢的問題。 他現(xiàn)在的確一貧如洗了,除了兜里的幾十塊錢,只剩卡里的三百塊了,還是某個粗心的家伙意外轉(zhuǎn)過來的。 要憑借這點錢在浩瀚的世界里自力更生,在此年代,對一個剛滿16歲的少年來說,其難度之大,堪比古代秀才高中狀元。 顧銘反復思忖往后的長遠生計,卻又不由自主想到卡里莫名多出的三百塊,忍不住往更深處想。 想著想著,他忽然想明白了——這個世界,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給某人轉(zhuǎn)錢。那種粗心到不識卡號,亦不識憑條的笨蛋,萬里挑一,沒可能剛剛砸中他吧。 顧銘知道了,這三百塊是許成語轉(zhuǎn)過來的。因為去年9月,顧銘借給他三百塊,爾后兩人各奔東西了,這欠款的事情也就無期限擱置了下來。 想來,許成語讀書期間也是窮困潦倒,這會是到了過年,從長輩手上領了一些壓歲錢,方才還回來。 至于他為什么沒有打電話給顧銘說一聲,恐怕是他想打,卻找不到聯(lián)系方式了。 顧銘想起了許成語和陸思的故事,不知道這兩人的“月出”,最后發(fā)展到了何種境地。 但毫無疑問的是,許成語抓不住那一粒冉冉升起的月亮——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沒有翅膀的普通人,飛不上去的。 “等我平靜下來,便主動聯(lián)系他一次。敘舊的同時,也問問他和陸思的故事?!?/br> 顧銘呢喃一句,嘴角卻有了笑。 興許是許成語的存在成了他心里的唯一慰藉,方才忍俊不禁。畢竟,同病相憐的人,往往能最真摯的對待對方。 沒多久,卿歡捏著兩張車票回來了,他眼里全是躍躍欲試的興奮,像一個忽然撿了一籃子糖果的小孩。 顧銘問:“你怎么這么開心?” “等到了廣安城你就知道了?!?/br> 卿歡神秘兮兮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語。 從縣城到廣安城的車程只有十幾分鐘,看上去挺近的,實際上,兩城的距離還在小鎮(zhèn)到縣城的距離之上。 因為兩城之間有高速路連接,車速最低都是時速60公里,最快的甚至可達時速120公里,其速率比之鄉(xiāng)野小鎮(zhèn)到縣城的坎坷老路,快了不止一倍。 另外,高速路的平坦度也相當之高,一整段路程里,幾乎不見顛簸。若除去耳邊的風聲與汽車隆隆聲,對不暈車的而言,與坐在院子里乘涼沒多大區(qū)別,也算是得了個舒適。 廣安是本市的市會,卻不是多繁華的城市,按全國城市等級計算,它只是一個五級城市。在人文、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遠遠落后于成都、樂山、瀘州等大城市。 但是,這個城市并不平凡。這小地方里,曾出現(xiàn)過一位令整個中國都富起來的大偉人。 “顧銘,現(xiàn)在時間不是很緊,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小平故居?!?/br>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卿歡懶洋洋地伸一個懶腰,忽而轉(zhuǎn)頭看向顧銘,滿臉和煦,如沐春風。 顧銘淡淡說道:“我現(xiàn)在沒心情觀光。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直說就好?!?/br> 卿歡笑著打一個響指,摸出兜里的手機,點開通訊錄,迅速找到一個備注“餓狼”的電話,進而撥通—— 卿歡:“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 餓狼:“孤狼啊,你到了廣安,直接來老據(jù)點找我們就行了,所有人都在?!?/br> 卿歡:“好的,我知道了。” 卿歡掛了電話,轉(zhuǎn)頭笑嘻嘻地對顧銘說道:“既然你急不可耐了,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買刀吧?!?/br> ——孤狼、餓狼、老據(jù)點、買刀……這些詞匯代表著什么啊? 顧銘聽到了卿歡和餓狼的通話內(nèi)容,一陣心驚。他忽然覺得,這個臉上人畜無害的小娃娃,內(nèi)心里藏著不可想象的狠辣。 雖然“孤狼”、“餓狼”、“老據(jù)點”三個稱呼只是代詞,并不能表示他們就是黑道混混,但最后一個“買刀”是什么意思??? 顧銘心里滿是疙瘩,覺得自己忽然闖入一片不可想象的陰森世界了,轉(zhuǎn)身便想走。 卻在這時,卿歡森森笑著拉住顧銘的手,笑意中的冰冷已不加掩飾。他問:“顧銘,你又想丟下我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