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上三樓，隔著一條走廊，遠遠看見前方有手機的光亮，它正大幅度搖晃著，非?；窝?。

    “先別說話?！?/br>
    顧銘知道這是卿歡故意用手機光亮給自己指路，他走近，對著卿歡做出禁聲的手勢，又把腦袋往317宿舍里探。

    里面很暗，很難看清里邊的人。

    顧銘遲疑，半晌輕輕搖頭，又退回來，一臉無奈地盯著卿歡。

    卿歡問：“你刻意來我們寢室一趟，到底想干什么?。俊?/br>
    顧銘小聲道：“我大概知道是誰在暗地里整你了，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而現(xiàn)在熄燈了，我看不清里面的人，也沒辦法直接指人了?！?/br>
    “就為了這么個事？”

    卿歡有些郁悶地啐了一口，直接大步走進寢室，拉著嗓門大喊道：“都起來一下！”

    黑暗里忽然響起一連串磕磕碰碰的聲響，那些躺著躺著不知道睡沒睡的室友竟都翻身起床，走到卿歡面前了。

    卿歡用手機照他們的臉，又照一下顧銘，笑著說：“兄弟們，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最好的哥們，顧銘?！?/br>
    并排站著的幾人均是一頭霧水，感覺卿歡是發(fā)羊癲瘋了，大晚上把眾人叫起來，居然是為了說這么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

    他們心里這樣想，但臉上不會有半點怒意，均是笑著對顧銘打招呼，客套話說完了，又回床上睡覺了。

    卿歡拉著顧銘往邊上走幾步，小聲問：“怎么樣，看清楚是誰了嗎？”

    顧銘點頭，沉聲說：“剛才站最左邊的那個，就是長的有點干瘦，鼻子還有點扁的那個男生?！?/br>
    “杜力嗎？”

    卿歡呢喃一聲，臉上有了詭異的笑，“那就不奇怪了?！?/br>
    顧銘問：“你和他有怨？”

    “也談不上多大的怨，只不過上學(xué)期剛開學(xué)時，他仗著自己和趙可有些關(guān)系，就在我面前指手畫腳，結(jié)果被我打了一頓?！鼻錃g隨口說著，目中又有了疑惑，自語道：“不太對啊。我雖然打過他，但之后又和好了，而且他遇到麻煩的時，我還幫過他。他不至于為了以前的一點過節(jié)這么來整我吧?！?/br>
    顧銘淡淡說道：“還是那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br>
    卿歡擺擺手，打著呵欠說一句：“算了算了，這事以后再說，我站了一天，累了，現(xiàn)在該睡覺了?！?/br>
    顧銘疑惑：“你不想報復(fù)那個叫杜力的？”

    卿歡無所謂地笑笑：“我要報復(fù)也是報復(fù)他身后的人。”

    顧銘一驚：“你知道他背后還有人？”

    “當然?！鼻錃g笑了笑，稚嫩的臉頰忽然變得冷酷，“我又不傻，杜力在學(xué)校沒有半點人際網(wǎng)，唯一的仰仗就是趙可?？墒呛芏嘁姴坏霉獾氖拢桓覍w可說，也因此他的仰仗并不那么可靠了。所以，他一定是背后有人撐腰，才敢和我對著干?！?/br>
    顧銘沉默，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把陳小帥是主謀的事情告訴卿歡。

    “好了，我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顧銘，時間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歇息吧?！?/br>
    卿歡說話時已經(jīng)忘回走了，還很瀟灑地揮了揮手。

    顧銘回到寢室，和風(fēng)雪簡單地聊了一下今天的遭遇。

    風(fēng)雪：我覺得，你做到這一步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后面的事情交給卿歡自己去處理吧。

    顧銘：其實我想的并不是這件事該如何處理。從我到這學(xué)校的一刻起，我就感覺我對學(xué)校、學(xué)生、學(xué)習(xí)等名詞的認知偏差了。

    風(fēng)雪：詳細說說看。

    顧銘：這個學(xué)校真的好亂，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這里都變得合理了。就比如，講課的老師從來不會問學(xué)生聽懂了嗎；又比如，老師可以隨便把學(xué)生拉去辦公室站一天，不聽課的。

    風(fēng)雪：你說的這些都很正常，不只你們縣一中，在我們合中都有，見怪不怪了。其實你想說的是那種源自內(nèi)心的不協(xié)調(diào)感，但是你不知該舉怎樣的例子，也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

    顧銘：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風(fēng)雪：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吧。

    顧銘：洗耳恭聽。

    風(fēng)雪：我和你說一下吳西。她的學(xué)校就很亂，老師可以在課堂上威脅學(xué)生，學(xué)生也可以在課后埋伏老師。最夸張的一次，一個老師在下了晚自習(xí)回家的路上，被一群學(xué)生圍毆了。滑稽的是，他被打的時候，腦袋還被套了蛇皮袋子，最后連自己被誰打了都不知道。最初，吳西也覺得她在那學(xué)校待不下去，但時間長了，她適應(yīng)了，反而覺得混亂的環(huán)境里還挺有趣。

    顧銘：你是說，我應(yīng)該好好適應(yīng)一下這里的學(xué)習(xí)、生活環(huán)境？

    風(fēng)雪：對啊。你不適應(yīng)環(huán)境，怎么能好好學(xué)習(xí)？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又怎么和我考一個大學(xué)??？

    顧銘沉默，也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其實，這學(xué)?；靵y與否與他自身沒有太大關(guān)系。用簡單的話說，是金子在哪里都會發(fā)光。堅持本心，不為外力所動，一切都變簡單了。

    顧銘和風(fēng)雪又聊了一會，發(fā)送晚安儀式，睡覺了。

    次日，顧銘不再關(guān)注卿歡或陳小帥的事情，把心思全都放在學(xué)習(xí)上。

    從早上第一節(jié)正課起，顧銘就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這個班的任課老師都和滕富強差不多，他們只跟著教材講課，從不關(guān)心學(xué)生有沒有學(xué)懂。

    當然，這在顧銘看來都是小菜一碟，除了英語和化學(xué)，他的其他科目都沒問題，似乎一學(xué)期的學(xué)習(xí)空白，并未對他造成太大影響。

    “黑板上的立體圖，誰能把它的三視圖畫出來？”

    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上，興許是任課老師講課講的太枯燥無聊了，罕見地叫同學(xué)上臺解題。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幾何題，就幾個規(guī)則圖形組成的復(fù)雜立體圖，一般有點空間觀念的小學(xué)生都能把它的三視圖畫出來。

    顧銘左右掃視，學(xué)生們都直勾勾地盯著數(shù)學(xué)老師，卻沒人舉手。

    誠然，數(shù)學(xué)老師是一個很漂亮的阿姨，看她的確比看黑板有趣得多。

    顧銘沉默一陣，懶得舉手了，直接走上臺去把三視圖畫出來，順手丟下粉筆下臺。

    班上有驚呼聲，顧銘不知道這些人在嚷嚷什么，也懶得去管。

    “顧銘，原來你數(shù)學(xué)這么好啊?！?/br>
    顧銘剛坐下，千云舞就偏過頭來，一臉的贊美之色。

    顧銘道：“小學(xué)生都會的題，用得著這么大驚小怪嗎？”

    千云舞吐吐舌頭，笑道：“三視圖的確是很多小學(xué)生都會畫的圖，可是，我們班好多人卻不如小學(xué)生?！?/br>
    顧銘問：“有這么夸張嗎？”

    千云舞肯定地點頭：“在這個班里，真的在學(xué)習(xí)的寥寥無幾。你能上臺解題，就證明你是來學(xué)習(xí)的，而非像他們一樣來混時間的。他們驚呼起哄，可能是因為那種忽然看到與自己不同的異類的不適應(yīng)感?！?/br>
    ——這個說法真夠貼切。就像我看著他們就全身不自在一般，他們也在努力適應(yīng)我的存在。

    顧銘如此想著，不再說話。

    往后的三天相對平靜，顧銘也漸漸習(xí)慣詭異的課堂與詭異的同學(xué)。

    第四天，學(xué)校出大事了。

    高三9班的方紀文和高一7班的陳小帥在后山約起了群架。

    顧銘不知道他們因何而起沖突，也不太關(guān)心這事。毫不夸張的說，若非千云舞硬要去后山看，顧銘不會去。

    “我第一次見陳小帥這般憤怒的樣子，不知道方紀文究竟對他做了多過分的事情。”

    圍觀的人群里，千云舞捂著嘴低聲說。

    顧銘道：“你喜歡陳小帥？”

    千云舞眸子一黯，識趣地不再多嘴了。

    顧銘看一眼前邊冷漠對峙的兩撥人，知道接下來這場群架在所難免，說不定他們打到興頭上，把圍過來看熱鬧的人也給打了。

    顧銘覺得千云舞擠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很不好，畢竟卿歡拜托過自己，不讓千云舞出事。

    于是，顧銘小聲說一句“我們走吧”，轉(zhuǎn)身就走。

    千云舞遲疑一小會，老實地跟了上來。

    兩人沿山路走了一截，還不到半山腰，忽然聽到山頂傳來桀驁的笑聲：“哈哈……陳小帥，你以為蘇沁是你的誰??？”

    ——他們約架與蘇沁有關(guān)？

    顧銘猛地止步，回頭看一眼，猶豫數(shù)秒，決定還是不回頭了。

    兩人再往下走，走到后山與平地相接的位置，一個纖細身影恰好從宿舍樓那邊繞過來。

    隔得很遠，顧銘只看那一頭飄搖長發(fā)就知道來人是蘇沁。

    她行色匆匆而過，沒看到旁邊的顧銘與千云舞。

    “顧銘，你認識她？”

    千云舞見顧銘一直盯著蘇沁的背影，忍不住問。

    顧銘隨口道：“很快，全校師生都認識她了。”

    千云舞不解，跟著問：“為什么？”

    顧銘微微一笑：“她是陳小帥的女朋友?！?/br>
    千云舞眨眨眼，不說話了。

    兩人再回教室，繼續(xù)無聊而枯燥的學(xué)習(xí)。

    當天晚上，顧銘把今天后山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卿歡。

    他很疑惑，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問：“你確定方紀文敢和陳小帥動手？”

    顧銘無奈地攤攤手，搖頭道：“下午的時候我就去看了一眼，至于之后他們有沒有打起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的事情在校內(nèi)鬧的沸沸揚揚，各種小道消息橫飛，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br>
    卿歡問：“那些謠言都說的什么？”

    顧銘道：“大多謠言都是一個意思。說是方紀文在學(xué)校憋屈了三年，快畢業(yè)時終于要揚眉吐氣一回了。他要拿陳小帥開刀，讓整個一中的師生都記住他?！?/br>
    “不對，方紀文不是這種蠢貨。”卿歡搖了搖頭，又凝著稚嫩的兩頰思考一小會，“在這個學(xué)校里，敢和陳小帥對著干的，除了我，找不出第二個人。方紀文這么做，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br>
    顧銘隨口道：“我只是把這件事告訴你，并不探討他們之間的恩怨?！?/br>
    卿歡笑了笑，也點頭表示認可。

    原以為，這件事過了，學(xué)校會清凈很長一段時間。

    怎知，兩天后，后山又堆了一群人。

    顧銘從沈路口中得知，說是11班的吳瀟為了某個女的要和9班尹星決斗。

    顧銘從來到縣一中起，從未打聽過吳瀟的事，沒和他見過面，連他讀哪個班都不清楚。

    而此刻，聽聞這樣的信息，顧銘的心微顫，反復(fù)思量許久，他終是決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為此刻的他，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立場去幫吳瀟的忙了。

    當天下午，顧銘心煩意亂，一直趴桌子上冥想，想著想著，睡著了。

    當他在睜開眼時，瞧見一張異常美麗、近在咫尺的臉——千云舞的嘴幾乎湊到顧銘的臉上了。

    顧銘大驚，忙后仰，避開千云舞的同時，厲聲：“你想干什么？”

    千云舞睜大了眼，很吃驚地盯著顧銘，說：“我沒干什么啊?！?/br>
    顧銘道：“那你湊這么近看我干什么？”

    千云舞嬉笑道：“因為你睡覺的樣子好安詳，似乎一切煩惱都拋之腦后了。而且，你的睫毛挺好看的，烏黑細密?！?/br>
    顧銘凝視她，在她嬉笑的臉上找不到半點污垢，便不再追究，而是認真說道：“以后你不要湊這么近看我，這樣不好，太過親昵了?！?/br>
    “朋友之間，親昵一點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千云舞蹙眉，竟有些呆呆的。

    顧銘不想和她說話，再度趴回桌上，腦袋朝另一邊睡覺。

    千云舞不依不饒，還在問：“顧銘，你是不是看不上我這朋友？”

    ——這幾天里，我的確適應(yīng)了這學(xué)校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常態(tài)。可我適應(yīng)不了這類過度親昵的異性朋友啊。話說回來，千云舞算我的朋友嗎？

    顧銘如此想著，越發(fā)覺得心煩。

    晚間，卿歡竟主動找到顧銘的寢室來了，他揮動著小拳頭，滿目歡喜，志得意滿。

    顧銘問：“這么開心，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嗎？”

    卿歡笑嘻嘻說道：“顧銘，我今天幫了你一個大忙哦?！?/br>
    顧銘皺眉問：“什么忙？”

    卿歡驚訝道：“莫非你不知道吳瀟和尹星決斗的事？”

    顧銘點頭：“聽說過?！?/br>
    卿歡忽而揚起眉梢，一臉自得地說：“吳瀟本就是老實學(xué)生，哪里打得過尹星那種校園混混啊。我今天叫猛子他們?nèi)蛥菫t的忙了，尹星被收拾得不敢再和他搶女人了?！?/br>
    顧銘聽懂了，似笑非笑地問：“你是說，你幫了吳瀟，就等于幫了我？”

    卿歡反問：“不然呢？”

    顧銘淡淡說道：“你幫的是他，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