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黑暗
陳小帥沒去看被群毆的方紀文等人,他盯著沈路,抬手扯住沈路的衣角,小聲說:“沈路,我現(xiàn)在要送蘇沁回去,這里的事情交給你處理了?!?/br> 沈路一笑,拍胸脯點頭:“沒問題!” 說完,他也想沖進人群里打方紀文,但陳小帥仍扯著他的衣角,不讓走。 “小帥,你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嗎?”沈路不解,疑惑問道。 陳小帥扯動他的衣角,把他的袖口全都翻過來,緩緩地脫下他的外套,沉聲說:“你的外套先借我一下,回學校還你。” 沈路反應過來,此刻蘇沁還穿的工作服,非常暴露,且衣衫不整,這個樣子走在大街上實在不雅。而陳小帥上身只有一件寬松的球服,他今天上午打球時被摔了手,直接去了醫(yī)院,沒機會回宿舍換便裝。 因此,現(xiàn)在陳小帥需要一件外套。 沈路點頭:“我這里沒關(guān)系,你不介意就好?!?/br> 陳小帥把手頭的外套攤開,小心翼翼裹在蘇沁的身上,又溫柔地點一下她的鼻尖,笑著說:“走吧,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br> 這一天,陽光海岸出現(xiàn)詭異的一幕——一個穿著單薄、手臂掛在脖子下的帥氣少年牽著一個相貌甜美卻神色憔悴的少女依偎而過。 越是黑暗的地方,光明顯得越發(fā)稀奇。常出入陽光海岸之人,大多是人面獸心之輩,他們豪賭,yin亂,吸毒,做著陰暗的事,也見慣了此世黑暗的一面。他們不相信溫情,認為世間的溫暖都建立在皚皚尸骸之上。 他們看到了輕步而過的少年、少女。他們沉醉世俗的雙目罕見的浮出新奇的光。他們看到了絢麗的星辰與蔚藍的大海,似乎枯涸的心靈稍稍濕潤了一些。 *** “段經(jīng)理,你是故意的?” 桂花香商務ktv的大廳里,何真一臉怨毒地盯著段經(jīng)理,質(zhì)問道:“是你把小沁的事情告訴那個學生的?” 段經(jīng)理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斂去,他盯著門外,目光渙散,似乎沒有焦點,又似乎他已經(jīng)看到了視野所限的未知遠方。 何真冷冷地盯著他,呵斥道:“段經(jīng)理,無論如何,這事與你脫不了干系。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通知蔣老板,你自己想想該如何解釋吧?!?/br> 段經(jīng)理仍舊不語,仿佛沒注意到眼前之人。 “還是這樣!”何真忽然露出猙獰的笑,他吼道:“段明!你真以為你比我高一級,我就應該容忍你?永遠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永遠都是一副惹人嫌的嘴臉。哈……沒關(guān)系,今天以后,我應該再也見不到你了?!?/br> “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段明忽然說話了,他的聲音很低沉,原本是很平淡的問句,卻又藏著令人無法琢磨的詭譎力量,仿佛他的話就是至理。 他說:“今天以后,我們的確很難再見,不過事情和你想的有些出入。你現(xiàn)在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就可以離開我們店子了。” “什么意思?” 何真臉上仍映著獰笑,那等森森笑意,宛如鋒銳的刀。 段明搖頭,再度看向遠方,久久不語。 *** 方紀文等人被打的很慘,無一不是遍體鱗傷且衣衫透血。方紀文的同伙稍微好一點,只是被打的身體臃腫,偶爾出點血。方紀文本人則成了沙包,近二十人有十個人以上圍著他打。他原本被碎瓶子劃破的左手似乎折斷了,被人用鋼棍敲的,他的頭上也破開了血洞,不止一個。 沈路雖是狠人,卻不代表他不想事。眾人口頭都吼著“打死方紀文”,但不可能真把他打死。沈路見打的差不多了,拍拍手,跳動幾下,臉上的肥rou也隨之抖動起來。 “兄弟們,到這里就差不多了。” 他吼了一聲,眾人也都停手了,撂下方紀文等人就走。 這里圍觀著許多人,上到衣冠端莊的中年人,下到頭發(fā)花花綠綠的小混混。他們也都是那種幸災樂禍之輩,有戲就看,看完就走,不會做多余的事情。 這會,他們都給沈路一行人讓路,接著三三兩兩散去。 人群中有個身子長的渾圓的小胖子,他的體型和沈路差不多,都是龐然大物。 “兄弟,我能和你搭句話嗎?” 他走近,和善地打招呼。 沈路皺著眉看了他一眼,不認識,便不想搭理他,抬步繼續(xù)往前走。 小胖子不依不饒,不疾不徐跟著沈路,保持善意的笑容,說:“兄弟,先前你們打人時,我聽到一部分唾罵聲。你們在罵那個叫方紀文的男的,其中還有不少人提到了‘小帥’。我想問一下,你們口中的‘小帥’,是不是家住伏麒鎮(zhèn),現(xiàn)在在縣一中讀高一的陳小帥?” 一提陳小帥,沈路立馬止步,原本淡定的面容變得凝重。他盯著眼前的小胖子,厲聲說:“你問這個干什么!” 小胖子一看沈路的反應,便知道自己猜到了,笑道:“兄弟,你放心好了,我沒有惡意,不用這么戒備地盯著我。我先做一個自我介紹吧。我叫薛原,以前也是縣一中的學生,現(xiàn)在在廣安這邊……呃,工作。我家也是伏麒鎮(zhèn)的,我和小帥是幼時玩伴,從小玩到大,關(guān)系特別好。我過來詢問,也是出于對他的關(guān)心?!?/br> 沈路盯著他,凝視老久,覺得他沒有說謊,便點頭:“對的,我們說的‘小帥’就是陳小帥?,F(xiàn)在我滿足你的好奇心了,不要在跟著我了?!?/br> 薛原微笑著點頭:“這是自然?!?/br> 兩人分道,待沈路領(lǐng)著一幫子人走遠,薛原摸出手機,不假思索撥通唐見虎的電話。緊接著,他臉上的和煦微笑消失不見了,變成了諂媚的笑,聲音也略微柔軟發(fā)嗲,一副狗腿子的模樣。 電話里,他把今天陳小帥惹出的事情全部告訴唐見虎了,并建議道:“虎哥,陳小帥行事太過草率,忽然就把桂花香商務ktv的余老板得罪死了。我覺得,我們既然要指使他辦事,就不能任由他的性子胡來,得稍微警告一下他了。” 聽筒里傳來唐見虎不屑的笑聲:“區(qū)區(qū)一個余驍而已,不足掛齒?!?/br> 薛原知道,以唐見虎現(xiàn)今在廣安城的能量,陽光海岸大大小小的勢力加起來都不夠看,所以他可以看不上“桂花香”店老板。 但是,這回陳小帥惹了余驍,誰知道還有沒有下回,他下回惹到的人又是誰? 這些話薛原不敢說出來,只得憋在心里——沒人會傻到去抨擊自己頂頭大哥的自信心。 唐見虎繼續(xù)說:“待會我會聯(lián)系一下余驍,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誰也別再死咬著誰不放了。另外,你先前說了,陳小帥是為了一個叫‘小沁’的女人去桂花香店里鬧事的,我挺好奇那是個怎樣的女人?!?/br> 薛原:“我到現(xiàn)場的時候,陳小帥和小沁都已經(jīng)走了,剩下他那幫兄弟在打人。對了,那個人姓方,叫方紀文,可能和‘十八學士’的方老板有關(guān)系?!?/br> 唐見虎:“方俊誠的兒子?” 薛原:“有這個可能?!?/br> 唐見虎:“那也沒關(guān)系,方俊誠在我們市里的確有些關(guān)系網(wǎng),但他只愛財,視財如命,從不與人爭強斗狠。我抽時間和他說一下,就算他兒子挨打了,他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薛原:“好的,虎哥,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如果沒其他事的話,我就……” 唐見虎:“先別急!” 薛原:“虎哥,你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唐見虎:“上次你回家探親之后,還沒回我這里報過到。我之前交待你的,叫你查一下羅不遇和陶杳杳的關(guān)系,你查的怎么樣了?” 薛原:“我暗地里觀察過,他們雖然時長在一起,但也時刻保持著距離,不像是戀人,更像普通朋友?!?/br> 唐見虎:“普通朋友?恐怕沒這么簡單吧。” 薛原:“我觀察了很久,他們之間的確沒有發(fā)生過任何親昵、曖昧的舉動?!?/br> 唐見虎:“好的,我知道了。” 薛原還想說羅不遇和陶杳杳前不久已經(jīng)去成都上大學的事,但唐見虎已經(jīng)掛了電話。他皺眉,先前提及陶杳杳,隔著手機屏幕,他便仿佛能聽到唐見虎急促的心跳波動——女人啊,特別是那些生而驚艷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禍人禍己之輩。 薛原如此想著,又想到陳小帥為了小沁把方紀文打的不成人樣的畫面。他心頭微顫,開始慶幸自己從未對哪個女人動過心了。 *** 余驍接到何真打來的電話時,天邊殘陽鋪水。他看著天,目中至始至終飄忽著一抹邪意,仿佛在他雙瞳里涌動的不是明艷的夕陽,而是一池子的血。 他有一個怪癖,喜歡殷紅的血,尤其是女人的血。他喜歡把粘稠淌動的血液捏在手心,再盯著它從指縫間慢慢溢出。那緩緩蠕動的艱澀感,便仿佛處女私處被尖銳物戳破,由無盡疼痛中汨汨流出的血淚,又由血淚中衍生出難言快感,那一瞬的興奮,令他無法自拔。 “你說什么!你們一大群人,還提前設計好了陷阱,都沒能留下小沁?。俊?/br> 余驍聽了何真的敘述,原本還算舒爽的面容一下子陰沉起來,他冷聲道:“你說段明?荒唐!段明和我一起坐過牢,我和他的交情,你們外人永遠不能理解,他怎么可能和我對著干?” 聽筒里傳來何真慌亂的解釋言辭,但余驍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冷聲說一句“今天以后,你不用再來我的店里上班了”,掛了電話。 他倚著窗戶看了一會天,一動不動,宛如木偶。直到殘陽漸暗,逐步籠進夜幕里的城市次第點燃燈光,目中一切都變得闌珊絢爛。 他動了,不緊不慢整理好行裝,面無表情出了門。 ktv的夜晚場永遠比白天場熱鬧,相比于白天門可羅雀的冷清,這會的桂花香商務ktv已是門庭若市。 余驍徑直往里走,路過柜臺時皺眉掃視一眼,沒看到段明,便知道他已經(jīng)去走廊最里邊的會議廳了。 余驍不遲疑,直行至會議廳,推開門,果然看到段明。他就端端正正坐在會議桌前,臉上迎著亙古不變的和善與慈祥。 何真也在,雖然余驍口頭上炒他魷魚了,他還是留在這里,想當面解釋。 令人錯愕的是,除了他們倆,剩下的經(jīng)理與主管都沒出現(xiàn),反而來了一個不太好惹的存在——唐見虎。 這會,唐見虎就安靜坐著,他嘴里含著一支雪茄煙,雙手抱成拳,嗑在桌上來回摩挲——這大概是他打發(fā)時間的獨特方式。 余驍走近,臉上的陰翳之色瞬間消散,露出溫和的笑,“原來是見虎啊,好久不見?!闭f話時順手一抽椅子,隨意坐下。 唐見虎笑了笑,淡淡說道:“驍叔,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你來了,我就開門見山說下我的來意?!?/br> 這句“驍叔”只是按輩分說的一句客套話,在場幾人都心知肚明。唐見虎愿意的話,明天就可以讓桂花香商務ktv消失在這片地皮上。 余驍做出“請說”的手勢。 唐見虎道:“今天有個華鎣縣一中的學生來你們店子鬧出了不小事情,我是專程為此事而來的。那個學生和我有些關(guān)系,我是希望你高抬貴手,不要再追究此事?!?/br> 余驍心頭拂過怒意,但不露于表,保持微笑,點頭:“小孩子打打鬧鬧,都是些小事,我本就沒上心,還勞煩你專程走一趟,這可有些折煞我了?!?/br> “這不是小事?!?/br> 唐見虎忽然抬眼,原本隨意的目光變得幽深,笑容也變得更為詭譎。他輕輕彈一下煙頭,抖落一片灰色的煙塵,這一瞬,似乎整個會議廳也變得沉重壓抑——氣氛被輕飄飄的煙灰壓住了。 他起身,仿佛無所謂,但又似乎很認真地說了一句:“很久以前我就聽到一些傳聞,說是陽光海岸的余驍有個嗜痂之癖。想來,那個叫小沁的女人很能勾起你的興致,不然你不會對她下套。 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告訴你,到你這里鬧事的學生是我的人,而他的女人,自然也歸我管,還輪不到旁人來拿捏。 余驍啊,你這次有些過線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這一次,他叫的“余驍”,而非“驍叔”。 唐見虎說完,又靜靜地看了余驍一會,轉(zhuǎn)身往門外走了。 余驍一直靜坐著,直到唐見虎離去,他凝重的目光還久久不能松懈。他感覺到了壓迫,還感覺到了更為悚然的東西,那是黑暗。 對的,唐見虎那一雙眸子里,宛如藏著一口漆黑的、磅礴的、無休無止旋轉(zhuǎn)著的旋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