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想到自己和卿歡初遇時，卿歡說過的話。他說他覺得他和顧銘會成為關(guān)系很要好的朋友，這話沒有任何依據(jù)，只是單純的感覺到了。

    結(jié)果，這樣無根據(jù)的話成真了。橫跨一年的時光，原本在合中讀書的顧銘休學(xué)了，除夕的后一天，陰差陽錯的，顧銘再次遇到卿歡。他們共同經(jīng)歷了一系列事情后，確乎成了關(guān)系要好的朋友。

    顧銘還想到了楊雷與風(fēng)雪，他們說過的話，也存在一定程度的預(yù)見性。

    這個人世就是如此奇怪，明明不可控的未來，偏偏能被預(yù)言，而且被預(yù)言的未來，常常是預(yù)言者的無心之失。

    顧銘開始鄭重思考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心中只有風(fēng)雪。哪怕一個貌美如花的美少女忽然光著身子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會色欲熏心，反而會閉目躲避。

    除非，自己被一個美女綁架了，手和腳都被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整個身子動彈不得，躺在漆黑的小屋子里，被強(qiáng)迫做那種事情。

    這種事發(fā)生的幾率無限趨近于零，或者直接說等于零也不為過。

    所以，縱使卿歡有著詭異的預(yù)見能力，顧銘也不相信他的話，非常自信地打字，回：如果你說對了，往后我對你唯命是從。

    卿歡：哈……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可不要后悔。

    顧銘：相反，如果你說錯了，那你就得聽我的。

    卿歡：成交！

    ***

    時間回退一些。昨天，蘇沁在陳小帥家里玩到下午六點(diǎn)，也就是晚飯時間。她沒在陳小帥家里吃飯，不管陳媽和陳爸怎樣熱情挽留，她都選擇了推脫，而推脫理由是：爺爺病了，他一個人在家里多有不便，需要人照顧。

    這個理由足夠充分，縱使陳媽，陳爸有些懷疑此事的真假，卻也不好追問，只得揮手送客。

    陳小帥親自送蘇沁去車站，一路上兩人各有心事，均保持沉默。

    直到蘇沁買好車票，快要到點(diǎn)上車時，陳小帥說了句：“蘇沁，其實就算你留在我家睡，我也不會對你做任何事情。”

    蘇沁莞爾：“原來你猜到我的憂慮了啊?！?/br>
    陳小帥面無表情地點(diǎn)頭：“因為你和我說過你爺爺?shù)氖?。他的確臥床不起，但有你奶奶照顧著，所以你剛才的話都是借口。而你找借口辭行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等吃了晚飯，你回家的最后一班汽車也發(fā)車了，你回不了家，就只能在我家睡。你怕我趁你睡覺時對你做出不軌的舉動，這才巧妙地抽身而退?！?/br>
    蘇沁嘆息道：“小帥，你真的好聰明。”

    陳小帥認(rèn)真道：“相信我。在得到你的允許之前，我不會做傻事。所以，留下來吧。”

    蘇沁沉默半晌，依舊選擇搖頭：“小帥，我相信你，比世間的任何人都要相信你。不過我還是不能留下來。就算我們在交往，也還遠(yuǎn)遠(yuǎn)沒發(fā)展到可以同住一檐的程度啊，心理上、年齡上、感情上都是如此。況且，我是個女孩子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住在你家里，不是惹人笑話嗎？”

    陳小帥點(diǎn)頭：“那好，我不勸你了?！?/br>
    蘇沁道：“等我什么時候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我就住你家里?！?/br>
    她說完這句話，卻沒等陳小帥回答，大步往檢票口里跑了。

    車上，她給顧銘打了一個電話，沒問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反倒鬧的有些不愉快，悶悶不樂地掛了電話。

    蘇沁回到家里，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隨便煮點(diǎn)東西吃掉，洗澡，換衣，睡覺。

    次日清早，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來電顯示是廣安。

    她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總覺得這個電話里藏著兇機(jī)——女生的直覺往往很準(zhǔn)，至少比顧銘那種半吊子的直覺準(zhǔn)的多。

    蘇沁猶豫了許久，終是咬牙點(diǎn)擊了接聽鍵——

    “你好，蘇沁?！?/br>
    電話另一頭傳來粗糙又沙啞的男生，因為電信號波動的關(guān)系，從電話里傳出的聲音往往和說話者的原聲有些區(qū)別。蘇沁沒識出這個聲音的主人，便蹙著眉說：“你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陌生人：“我們昨天才見過面，你這么快就忘記我了？”

    蘇沁的心一緊，瞬間想到那個長的又胖又丑，眼中還藏著邪意的男人，當(dāng)即冷聲道：“薛原是吧。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電話的。我和你不熟，你有什么事，直接找小帥去，我掛了！”

    “嘿嘿……如果你不怕后悔的話，盡管掛。”

    蘇沁準(zhǔn)備掛電話時，聽筒里傳來令人作嘔的惡心笑聲。她聽清楚了薛原的話，心中忽然升起強(qiáng)烈的不安，手指顫抖起來，竟難以按下掛斷鍵。

    薛原：“蘇沁，其實我找你也沒什么事情，就是想請你出來一起喝杯茶，聊聊天。如果你賞臉的話，就來廣安的不夜酒吧。到了給我打電話，我這里隨時歡迎?！?/br>
    蘇沁：“喝茶不該去酒吧，而是茶樓?！?/br>
    薛原：“茶樓也好，酒吧也罷?？傊?，你最好盡快來一趟，不然陳小帥是死是活，我就不敢保證了。”

    ——果然，小帥對我藏了秘密。

    蘇沁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平靜，說：“你以為你是誰，莫非小帥會怕你？”

    薛原：“陳小帥的確不怕我，但他怕虎哥?！?/br>
    蘇沁：“虎哥是誰？”

    薛原：“廣安城南的唐見虎?！?/br>
    ——又是唐見虎？

    蘇沁想到陳小帥曾自信滿滿地說過，他不怕唐見虎?？墒牵羲娴牟慌?，昨天怎會一反常態(tài)地接待薛原，甚至還親自送薛原去車站。

    蘇沁幾乎肯定，當(dāng)時的陳小帥說了謊，他不是不怕唐見虎，反而打心底畏懼著。他說謊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不想在卿歡和顧銘面前丟面子，更不想厚著臉皮請卿歡的姐夫，也就是羅不遇幫忙撐場子。

    陳小帥是一個永遠(yuǎn)光鮮燦爛，高高在上睥睨旁人的不凡少年。他心中的高傲驅(qū)使著他挺直腰桿，哪怕深知某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哪怕深知稍微低下頭，就能免去許多禍患。他仍選擇了屬于自己的尊嚴(yán)與高傲，頂著無窮壓力揚(yáng)起頭顱。

    蘇沁遲疑，許久之后，冷冰冰說道：“我知道了，正午之前，我會找你?！?/br>
    薛原：“那我可恭候你的光臨了?！?/br>
    掛了電話，蘇沁無力癱坐在床邊，她想打電話詢問陳小帥，但她又有些難以啟齒。她知道，只要她把這些話說給陳小帥聽，陳小帥必然勃然大怒，堅決反對自己去找薛原，可能還會叫上一大群人去找薛原麻煩。

    可是，薛原的背后站著唐見虎，陳小帥由衷恐懼著的唐見虎。他若一怒之下打了薛原，那事情只會一發(fā)不可收拾。

    唐見虎會怎樣對待他？先把他抓起來，毒打一頓，然后關(guān)在黑屋子里不給飯吃？或者直接抓起砍刀，削下他的膀子與大腿？

    蘇沁越想，心里越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去找薛原會落得什么下場，亦不知道自己不去找薛原，陳小帥會付出什么代價。

    ——如果報警會怎樣？

    她想到這個辦法，但很快又將之否定了。報警最多能救一時之急，卻無法把唐見虎送進(jìn)監(jiān)獄。如此一來，除了把事情進(jìn)一步激化，別無他用。

    她猶豫了很久很久，最終選擇了去。他要去找薛原，不管那人要對自己做什么，都不得不去。

    因為她心里有一桿秤，陳小帥占據(jù)其中太多太多的重量。

    一年半的等待，一年半的守望，蘇沁看清了自己的心。她愛陳小帥，縱使她知道陳小帥并沒有表面的這么完美，她依舊愛著他，就如同他愛著她一般。

    當(dāng)天正午，不夜酒吧，蘇沁如期而至。

    “我叫蘇沁，來找一個叫薛原的人?！?/br>
    蘇沁來之前給薛原打了電話，按照他的指示，到酒吧之后，直接對門口站位的服務(wù)員說一聲，便有人帶她進(jìn)去。

    果不其然，服務(wù)員聽到蘇沁的話，當(dāng)即鞠躬，又做出“請”的姿勢，把蘇沁往里邊領(lǐng)。

    蘇沁跟著服務(wù)員，順長廊走進(jìn)大廳，一直抵達(dá)柜臺。

    服務(wù)員對著坐臺的古典美女恭敬說道：“趙姐，這位美女就是蘇沁，她來找原哥?！?/br>
    趙姐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站位吧?！?/br>
    服務(wù)員鞠個躬，轉(zhuǎn)身就走。

    趙姐繞過柜臺，凝著雙目打量蘇沁半晌，忽而搖頭道：“像你這么好的女孩子，也來這里上班嗎？”——這類似的話，她曾對夏書遙說過。

    蘇沁蹙眉道：“抱歉，我來這里找人，而非上班?！?/br>
    趙姐微笑著點(diǎn)頭：“好的，你跟我來?！?/br>
    趙姐領(lǐng)著蘇沁往電梯的方向走，但并未點(diǎn)開電梯門，而是走向旁邊的樓梯間。

    樓梯間有探照燈，很亮，并不陰森。

    但蘇沁站在樓梯口，仍有種皮膚發(fā)涼的感覺。因為一樓并不是最底樓，樓梯還往下延伸著，存在地下樓層，而且往下的樓梯道沒有探照燈。

    蘇沁往下邊看去，目光探得越深，視線便越黑，仿佛這是一條直通地獄的火照之路。

    “往下走，從地下一樓出去，冬瓜和虎哥都在那里?！壁w姐往下指了指，慎重提醒道：“那下面的環(huán)境不是特別好，總有異味，畫面也不是特別好，比較嚇人。你去之前，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蘇沁的身子微微一顫，問：“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帶我下去了？”

    趙姐道：“在這酒吧，很多地方是我不能去的?！?/br>
    她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蘇沁遲疑，盯著樓梯下面的黑暗，使勁一咬牙，抬步往下走。

    好在，從地面一樓到地下一樓，也就二十幾步梯子，只需往樓梯口折轉(zhuǎn)一次。

    地下一樓的畫面和她想的不太一樣，因為出了樓梯便有光，是很明亮的白熾燈光。光線的照耀下，似乎一切黑暗都退散了。

    蘇沁認(rèn)真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地下一樓其實也不大，就一個長廊和一個大廳。

    長廊兩側(cè)都是木質(zhì)的壁頭，其中還鑲嵌一些假樹與假爬山虎，綠意盎然，有種古香古色的視覺美感。

    她忽然放松了許多，大著膽子往里邊走。

    穿過長廊，直抵大廳。

    緊接著，可怕的一幕出現(xiàn)了——裝修精美，打掃干凈的廳里有異味，那是濃烈的血腥味。一個男人被困在房柱子上，他被扒光了衣服，全身都是鞭撻的血痕，鮮血至他嘴里，鼻孔里，以及體表的傷口里流出來，在他腳下匯聚成一大洼。他的身前站在一個面目兇惡的男人，這人手頭捏著破碎的酒瓶子，不時用鋒銳的碎瓶子去拍打他的身子，嘴里還大罵著“混賬東西，連虎哥也敢騙”。

    蘇沁看了一眼，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一股強(qiáng)烈的惡心感襲來。她身子一軟，直接攤在地上，喉嚨劇烈滾動著，似乎隨時都會嘔出一灘東西。

    “蘇沁啊，你可算來了。”

    蘇沁的干嘔聲驚到了沙發(fā)邊坐著的一群男人，其中一個是薛原，他看向這邊，笑著打招呼。

    蘇沁干嘔了一陣，感覺胃里舒服一些了，鼻子也沒那么難受了，便站起身來，強(qiáng)行平靜，問：“你叫我來這里干什么？”她說話時，仍不敢睜眼。

    薛原笑道：“專門叫你來看一下有人欺騙了虎哥的下場?！?/br>
    蘇沁噓著眼找方向，很快找到來時的路，急聲道：“我看過了，可以出去了嗎？”

    薛原道：“當(dāng)然，我們現(xiàn)在可以出去談了?！?/br>
    蘇沁抬步便跑，跑出地下一樓，再往上，一直跑到酒吧門口，方才停下來撐著雙腿大口喘氣。

    她無法想象，這世間竟有如此可怕的事情。這酒吧的地下一樓，簡直是人間地獄！

    她為那個被人鞭撻折磨的男人惋惜，憐憫他的悲慘遭遇。可她救不了那個人，或者說，她現(xiàn)在自救都難。

    蘇沁已經(jīng)明白薛原專門叫她去地下一樓的用意了。薛原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如果她不老老實實聽話，下一個被捆在柱子上飽受折磨的人就是陳小帥。

    她想到這里，身子止不住顫抖起來，眼淚也不爭氣地滑落。

    此刻的她，早已被無窮無盡的無助感淹沒。

    ***

    地下一樓，薛原并沒有急著跟出去，而是對著唐見虎點(diǎn)頭哈腰道：“虎哥，那個女孩就是蘇沁，你覺得他能替代燕子嗎？”

    唐見虎淡淡說道：“長的是不比燕子差。假以時日，她的確可以替代燕子?！?/br>
    薛原臉上再一次浮出邪意。他來回搓著手，急不可耐地問：“那我可不可以……”

    “你先別動歪腦筋！”

    唐見虎厲聲打斷他的話，仿佛永遠(yuǎn)充斥黑暗的雙瞳里泛出冷意：“先別逼她，多給她一些時間考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