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糧食
譚紅塵忽然感覺喉嚨有些梗塞,像是被卡進(jìn)了一塊小石子,咳不出,咽不下,非常難受。 此刻的雷寧給了譚紅塵一種非常心碎的熟悉之感。譚紅塵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中學(xué)時代的自己。 那時候,他也經(jīng)常被人使喚,刻意大老遠(yuǎn)跑去替別人買東西,來回跑動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的,卻還舍不得替自己也買一份。 眼下雷寧的行為和很久之前的譚紅塵一模一樣。 于是譚紅塵幾乎忘記顧銘說過的話,對雷寧的戒備也隨之消退許多,反而心頭升起一抹濃厚的親切之感。 他走過去,微笑著說:“雷寧,你怎么不給自己買一瓶水???” “我不怎么口渴,就不買了?!?/br> 雷寧額上的汗水已經(jīng)干涸許多,但他嘴里還在喘氣,因而他的話語變得艱澀而沉重。 ——有的時候,越是艱澀的話語,反而越是認(rèn)真。 這分明是一聽就能識別的謊話,卻是不知雷寧怎能如此認(rèn)真的說出來,而且他說話時兩只眸子依舊如火炬一般明亮。 譚紅塵苦笑一聲,卻不去拆穿他的謊言,轉(zhuǎn)而問道:“先前你為什么要主動站出來買水?高穹和何小黑無非是看我是大一新生,才湊上來欺負(fù)我的,這與你本沒有關(guān)系?!?/br> 雷寧笑了笑,不以為意說道:“大學(xué)有時候和部隊差不多,老學(xué)生欺負(fù)才進(jìn)校門的大一新生就如同老兵欺負(fù)新兵一樣,這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沒人能夠阻止它的發(fā)生。所以你也不用記恨高穹和何小黑,他們發(fā)現(xiàn)你脾氣硬、不好欺負(fù)之后,也就不會再來找你茬了?!?/br> 譚紅塵覺得雷寧說的很有道理,忍不住點頭。但這仍是答非所問,并未回答出先前的提問,譚紅塵再次問道:“他們并沒有找你麻煩,你也并非大一新生,為什么還要主動幫他們買水,甚至連水錢都不要他們出?” 雷寧道:“我剛來這學(xué)校時,也莫名其妙受人使喚,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郁悶至極。那時我就想過,等到再有新生入校時,我絕對不欺負(fù)別人。先前看高穹和何小黑盯上了你,我又和你挺聊得來,不愿看著你受人欺負(fù),所以就想到這個辦法,幫忙緩和一下沖突?!?/br> 譚紅塵不解道:“但他們并沒有欺負(fù)到我,而且我們之間也沒有起沖突,你實在沒必要做這種沒意義的事?!?/br> 雷寧卻說:“有意義的?!?/br> 譚紅塵問:“什么意義?” 雷寧道:“剛才我不站出來的話,你們之間就形成了一層芥蒂。而在我們考過科目二前,都還是同班學(xué)員。他們今天不找你麻煩了,不代表明天、后天、大后天不找你麻煩?!?/br> 譚紅塵苦笑道:“可你自己也說了,只要我表現(xiàn)得硬氣一點,他們也就不會再來找我茬了。” 雷寧道:“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人心難測,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并不多,誰又能肯定他們會就此罷休呢?” ——說來說去,我好像無端欠了你一個人情啊? 譚紅塵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微笑著道了一聲謝,便從兜里摸出零錢,把冰紅茶的錢還回去——已經(jīng)莫名其妙欠下了人情,就不要再欠錢了。 顧銘學(xué)車時間結(jié)束,他回來時雷寧還沒走。 顧銘的洞悉能力挺強,從譚紅塵的臉上捕捉到了一些異樣,便給他使眼色,想和他說悄悄話。 譚紅塵會意,打著哈欠說:“雷寧,我去上個廁所,等會再回來?!?/br> 雷寧微笑著點點頭。 譚紅塵和顧銘走出一段距離后,顧銘沉聲問:“你剛才和他聊什么了?” 譚紅塵把先前發(fā)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并遲疑道:“我覺得雷寧挺單純的,并不像你所說的那種人?!?/br> 顧銘冷笑道:“你見過把‘我是壞人’這四個字寫在臉上的壞人嗎?” 譚紅塵說不出話來。 顧銘又道:“雷寧明顯是有意為之。若高穹和何小黑有心找你茬,不管雷寧站不站出來,他們都會變著法子來找你麻煩。他這么做,只不過是想讓你覺得他人很好,不用戒備他罷了?!?/br> 譚紅塵的嘴角輕輕扯動幾下,思忖著想反駁,但還沒組織好語言,顧銘又說:“你也別替他說什么好話了。不管他是不是慕永恒的朋友,也不管他會不會找機會報復(fù)我們,我們都稍稍警惕一些,這樣總歸沒有壞處?!?/br>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完全找不到反駁余地,譚紅塵便只好點頭。 兩人走了一陣,顧銘忽然問:“譚紅塵,既然你要學(xué)車,怎么不把王樂樂也叫來一起學(xué)???” 譚紅塵愣住,神色接連變換好幾次,終于無奈承認(rèn)自己的愚蠢,苦笑道:“樂樂一直沒說想要學(xué)車,所以我就一直沒問?!?/br> 顧銘道:“那你還是別問了?!?/br> 譚紅塵問:“為什么?” 顧銘淡淡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她應(yīng)該是早就拿到駕證了。” 譚紅塵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顧銘道:“王樂樂和周芊是關(guān)系非常好的朋友,既然周芊都考了駕證并能獨立開車了,那王樂樂多半也差不到哪里去。”頓了頓,又面色古怪地補充道:“你考駕證,無非就是想買個車載著她風(fēng)光一回。卻不知,她早拿了駕證,買了車,指不定哪天她心情一好,就開輛豪車到你面前對你招手了?!?/br> 譚紅塵感覺自己吃了一記重錘,腦瓜子被敲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心里還一陣陣的郁結(jié),久久沒法釋懷。 兩人回去的時候,雷寧還在練車場靜站著。 車上是風(fēng)雪在練車,她后面還有四個人排著隊,譚紅塵排在最后一個。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過,等這些人都練完車,便已接近六點,是飯點時間。 *** 風(fēng)雪感覺練車很累,眼睛累,頸子累,肩膀累,雙臂累,腰椎累,尤其是一直壓著離合器的左腳最累。 她練完車出來,便如掙脫囚籠的飛鳥,臉上立馬有了歡躍的笑,似乎她一下車就不累了。 她大步跑到顧銘跟前,不假思索挽起他欲走。 可她拉了他幾下,沒拉動,便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 只見顧銘皺著眉立在原地,不動聲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風(fēng)雪很聰明,意會到顧銘的顧慮,便也老實下來,嘟著嘴不動了。 譚紅塵知道風(fēng)雪想走,便說:“顧銘,風(fēng)雪,你們先去玩吧,不用等我?!?/br> 風(fēng)雪“哼哼”兩聲,不開心道:“若不是怕我們一走,你就被人打成豬腦袋,我們才不想留在這里吹冷風(fēng)呢?!?/br> 她這話明顯是對譚紅塵說的,但她說話時卻一直盯著雷寧,漂亮的眸子里滿是戒備。 雷寧卻好像沒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跟著附和道:“對的,萬一我們一走,高穹和何小黑又來找你麻煩,你就不好應(yīng)付了?!?/br> ——這個人好生遲鈍,莫非他沒聽出我們的提防對象是他?或者說,他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貍,故意做出一臉呆滯模樣,卻巧妙地偷換了概念,把禍水引向了高穹和何小黑。 風(fēng)雪蹙著眉思索,偏頭往高穹那邊看去。只見這一高一黑兩兄弟蹲地上抽煙,他們臉上都映著激動的笑,不時做出一些動作幅度非??鋸埖氖謩?。 想來這兩兄弟聊到非常投機的話題了,不然怎會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風(fēng)雪覺得這兩個人并不壞,至少能這樣開懷大笑的人壞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心中對雷寧的印象又稍稍抹黑了一分。 五點過,高穹和何小黑也學(xué)完了,換最后的譚紅塵上車。 直到這時,雷寧還默不作聲守在練車場。 風(fēng)雪終于沉不住氣了,橫著眉指向他,質(zhì)問道:“你這人腦子有問題吧?我們和譚紅塵是朋友,所以在這里等他。你和我們又不熟,一直等在這里干什么?” 雷寧微笑道:“我先前怕高穹和何小黑再來找譚紅塵麻煩,所守在這里沒走?!?/br> 風(fēng)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說道:“你這么說,似乎我們還得謝謝你的關(guān)心了。不過現(xiàn)在高穹和何小黑都走了,你不用再守在這里了?!?/br> 一般人面對風(fēng)雪這種不加掩飾的敵意,大多會選擇避而遠(yuǎn)之。但雷寧沒有,他保持微笑,淡淡說道:“既然我都等了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會?!?/br> 風(fēng)雪俏臉一黑,兇巴巴問道:“你等譚紅塵干什么!” 雷寧依舊微笑:“我和他挺聊得來,待會想和他一起吃個飯,多聊聊?!?/br> 風(fēng)雪不說話了。俗話說“抬手不打笑面人”,像雷寧這種始終保持微笑的人,就算知道他可能心懷鬼胎,也實在不好繼續(xù)咄咄相逼了。 ——那我就等著看,看你這只狡猾的狐貍能玩出什么花樣! 風(fēng)雪想著,對著雷寧使勁“哼”了一聲,卻也不再說話了。 譚紅塵很笨,笨得教練員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教他了。 他上車半個小時,一直學(xué)習(xí)掛擋啟動,卻連番使車子熄火。 這么久下來,他硬是沒有掌握啟動車子的要點。 興許是教練員從未遇到過這么呆板的學(xué)員,他心頭也來了狠勁,不信不能把譚紅塵教會。 于是在譚紅塵的練車時間早過了的情況下,教練員仍舊沒有叫停。 他苦口婆心教他,“慢慢松開離合,不要一下松完”這句話他說了不下五次。但譚紅塵偏偏油鹽不進(jìn),點火不超過十秒,他便能輕而易舉使之熄火。 最終教練員認(rèn)輸了,他對著譚紅塵苦笑道:“今天就到這里,你明天早點來,我不信不能把你教會。” 譚紅塵回以一個異常尷尬的笑。 順帶一提,教練員姓樊,樊噲的樊,他今天的確被譚紅塵樊(煩)得不輕。 總之,今天的練車終于結(jié)束了,一行人也終于可以吃飯了。 交職院三個食堂,其中最好的是二食堂。二食堂二樓有味道非常正宗的冒菜,一行四人便一起上了樓。 風(fēng)雪撿的菜。她對在座幾人的食量并沒有明確認(rèn)知,便使勁抓了許多菜,結(jié)果一過稱,葷菜兩斤半,素菜三斤。 這是一個很夸張的量。食堂阿姨把它端上餐桌時,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笈?,就算四個人不吃米飯,只吃菜都很難吃完。 幾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風(fēng)雪時,風(fēng)雪俏臉微紅,嘟囔道:“我們先吃,吃不完再說?!鳖D了頓,忽然看向譚紅塵,提議道:“你把你家王樂樂也叫來一起吃啊。” 譚紅塵道:“你去撿菜時我就給樂樂打了電話,她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不想吃東西,就不來了?!?/br> 風(fēng)雪道:“她肚子不舒服時,你要買桂圓紅棗茶給她喝?!?/br> 譚紅塵問:“為什么?” 風(fēng)雪吹吹口哨,卻不解釋了。 四個人一起吃。 風(fēng)雪盡了最大努力,吃了滿滿的兩碗菜,把肚子撐得滾圓,才蹙著眉放下筷子。 顧銘和譚紅塵也都非常盡力地吃,他們一人吃了三碗多,最后也撐不住了。 盆子里還裝著小半盆,足夠三個人飽食一頓的量。 雷寧已經(jīng)吃了好幾碗,他的肚子也早已撐滿,但他忍著難受一直在吃。 風(fēng)雪等三人都安靜看著,目光均有些古怪,仿佛在看大胃王決賽。 當(dāng)雷寧吃得額頭冒汗,臉色也顯得非常難看時,譚紅塵才說:“雷寧,吃不下就別硬吃了,撐壞肚子很難受的?!?/br> 雷寧露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沉聲說:“吃撐了的確會難受,但看著這么好的菜被倒掉,我會更難受?!?/br> 譚紅塵苦笑著不知該說什么。 風(fēng)雪卻在這時睜大了眼,遲疑道:“你是不愿浪費糧食嗎?” 雷寧道:“小時候,我家里很窮,很多時候窮得只能靠附近鄰居的救濟才能勉強吃上飯。我餓過肚子,‘餓’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所以我知道糧食的可貴,決不能因為現(xiàn)在能吃上飯了,就肆意浪費食物?!?/br> 風(fēng)雪忽地一拍餐桌,重重點頭道:“我也這樣認(rèn)為!” 她說話時已經(jīng)抓起筷子,并且偏頭惡狠狠地瞪了顧銘一眼,顧銘便也只能苦笑著繼續(xù)吃。 至于譚紅塵,他看三人都盡力在吃,便也只好委屈一下肚子,強行往嘴里塞菜。 四個人繼續(xù)吃,每個人的表情都像赴死戰(zhàn)士上戰(zhàn)場前與親人訣別那般悲壯。 風(fēng)雪吃得很難受,肚子撐得仿佛隨便按一下就會吐出很大一攤食物,但她沒有哼過哪怕一聲。 雷寧的行為讓她想起了她早已遺忘的東西——這么多年里,風(fēng)俊對她的唯一教導(dǎo)便是,不要浪費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