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紅塵和周芊住進(jìn)了一個帳篷，這和早前他們在國色天鄉(xiāng)的雅夢酒店的包間里有些像。不同的是，雅夢酒店的包間很大，他們很容易保持距離。帳篷的內(nèi)部空間卻很小，就像ktv里的迷你包間，兩個人住在一起就很擠，難免磕磕碰碰。

    這不，譚紅塵無意中翻了一個身，手還沒著地就碰到了周芊的腦袋。

    周芊的頭發(fā)很細(xì)，很柔，像質(zhì)量上佳的緞子，摸起來非常舒服。

    譚紅塵摸到的好像是她腦后的蝴蝶發(fā)髻。她卻一動不動，好像并未察覺到。

    譚紅塵怕自己把她的頭發(fā)弄亂，便連忙抽手，接著默不作聲又轉(zhuǎn)過身去。

    他心里有些別扭，總感覺今晚注定不會平靜。

    一個狹小又接近密閉的空間里，空氣卻不沉悶，反而透著絲絲縷縷的暗香，怡人心神。

    遇到這等香艷之事，任誰都會心緒難平，睡不著覺。

    譚紅塵不知道自己上次是怎么睡著的。這會他心里躊躇，幾次張口，想提議自己出去睡，但都沒能說出來。

    外面很冷，尋常人承受不了夜晚的山風(fēng)，強(qiáng)撐一宿必定著涼。

    譚紅塵下不了這樣的決心。而且他知道，就算他提議，周芊也不會同意。

    他思忖許久，終于咬牙道：“周芊，你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周芊沒回答，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譚紅塵皺著眉輕喚了幾聲她的名字，還是沒有回復(fù)，他便輕手輕腳起身，準(zhǔn)備出去。

    卻在這時，周芊的話音傳來。

    她淡淡問道：“你準(zhǔn)備去外面過夜？”

    譚紅塵的身子僵了一下，接著苦笑道：“我還以為你睡著了?！?/br>
    周芊問：“你希望我睡著了？”

    譚紅塵不知該怎么回答，便不回答。

    周芊道：“如果你也睡不著的話，就陪我聊聊天。”

    譚紅塵點頭道：“好?！?/br>
    他說話時，便把燭臺上的蠟燭點上。

    明亮火光升起，兩人都看清了對方。

    周芊拍了拍地鋪邊上的空處，說：“你坐這里?！?/br>
    譚紅塵照做，老老實實坐在她的旁邊。

    周芊深吸一口氣，問：“我的頭發(fā)，摸著舒服嗎？”

    譚紅塵如實道：“舒服。”

    周芊問：“還想摸嗎？”

    譚紅塵搖頭：“剛才我是不小心碰到的?！?/br>
    周芊凝著眉梢說道：“我沒問你有心還是無意。我只問你還想不想摸?！?/br>
    譚紅塵道：“想和做完全是兩回事。就像很多人都希望銀行里的錢都是自己的一樣，卻沒幾個人敢打銀行的主意?！?/br>
    周芊莞爾一笑：“你的意思是說，你想摸，卻不敢摸？”

    譚紅塵再一次被她的笑驚艷到，怔怔出神，忘了回復(fù)。

    周芊轉(zhuǎn)過身，說：“想摸就摸吧?！?/br>
    譚紅塵驚醒，忙搖頭：“不行。”

    周芊問：“為什么？”

    譚紅塵沉聲道：“你剛才說錯了，我不是想摸卻不敢摸，而是想摸卻不能摸?！?/br>
    周芊道：“因為你覺得這樣做就很對不起樂樂?！?/br>
    譚紅塵點頭道：“其實我都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磿谕粋€帳篷的同一張地鋪上?！?/br>
    周芊轉(zhuǎn)過頭來，她臉上依舊映著迷人的笑。她說：“因為我沒買帳篷、沒帶毯子和棉絮，你又只帶了一個人的?！?/br>
    譚紅塵道：“其實是你誤導(dǎo)了我。我在買帳篷之前就問過你，你說我買自己的就好。”

    周芊道：“那時我想的就是我們住一個帳篷啊。”

    譚紅塵苦笑道：“你卻沒和我說清楚?！?/br>
    周芊淺笑著搖頭：“如果我和你說清楚了，你當(dāng)時就會把我需要的帳篷等物品買好，現(xiàn)在我們就分開過夜了?！?/br>
    他們的聊天內(nèi)容漸漸向重點靠近。

    譚紅塵的心里又是一陣刺痛。他實在不愿提及這個問題，但到了現(xiàn)在，又不得不提了。

    譚紅塵咬牙道：“周芊，我覺得……”

    周芊忽然做出禁聲的手勢，嫣然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在這之前，你先把我要問的問題全都回答上”

    譚紅塵只好點頭。

    周芊問：“知道我為什么刻意制造現(xiàn)在的局面嗎？”

    譚紅塵忍著心痛說道：“我的確很呆。你的許多舉動都已表明你的心意，但我后知后覺的，到現(xiàn)在才察覺到。你喜歡我，你想和我睡一起，才故意誤導(dǎo)我?！?/br>
    說到這樣敏感的問題，饒是周芊也忍不住臉紅。但她很沉得住氣，她的俏臉泛紅，臉色卻沒有太大變化。她保持非常淺淡可人的笑容，繼續(xù)問：“能給我看看你的手機(jī)嗎？”

    譚紅塵點頭，從兜里摸出手機(jī)，安靜呈到她的面前。

    周芊抓住手機(jī)下面的蝴蝶吊墜，問：“你知道我送你手機(jī)時，為什么要花心思弄這樣一個吊墜嗎？”

    譚紅塵搖頭道：“不知道?！?/br>
    周芊輕嘆一聲：“我想你也不可能知道。不過你沒把這個蝴蝶吊墜取掉，我也該感到欣慰了?！?/br>
    譚紅塵道：“男生的手機(jī)下面掛著一個蝴蝶吊墜，的確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但我沒想過把它取掉，因為這是你送的。至于你為什么要送我這個，我就不知道了?！?/br>
    周芊把吊墜托在手心，接著用指尖戳了一下吊墜上口，便看到這個吊墜其實存在夾層。而夾層里側(cè)，還繡了字，是一個“芊”字。

    外面是“塵”字，里面是“芊”字，其含義已不用言表。

    譚紅塵苦笑道：“如果我早點拆開吊墜看一下，就不會做錯這么多事了?！?/br>
    周芊問：“你做錯了什么？”

    譚紅塵道：“我傷了你的心?！?/br>
    周芊淺笑著搖頭：“你并沒有傷我的心，是我自找苦吃罷了。另外，夾層只是我送你吊墜的一個原因，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譚紅塵問：“什么原因？”

    周芊道：“我喜歡蝴蝶。蝴蝶象征吉祥與甜美的愛情。而你在我眼里，就像一只蝴蝶?！?/br>
    譚紅塵苦笑：“我聽說過，蝴蝶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從一而終，是昆蟲界忠貞的代表?！?/br>
    周芊問：“那我的蝴蝶發(fā)髻好看嗎？”

    譚紅塵如實道：“好看?！?/br>
    周芊又問：“那你有好好考慮過我嗎？”

    譚紅塵認(rèn)真道：“我被你的美麗迷住過，也差點做出荒唐之事。但我從沒往這個方向考慮過。我的女朋友是樂樂，以前是她，現(xiàn)在是她，以后也是她?！?/br>
    周芊問：“你知道我和樂樂是什么關(guān)系嗎？”

    譚紅塵道：“親如姐妹?！?/br>
    周芊搖頭：“把那個‘如’字去掉。我和她早就是親姐妹了。她比我三個月，所以她是jiejie，我是meimei。jiejie讓著meimei，好像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br>
    譚紅塵的胸口一堵，臉色變得不自然，試探性問：“所以樂樂把我讓給了你？”

    周芊抿嘴笑道：“你不要激動。不管我和樂樂的感情怎樣好，也不能為此玩弄人心。你是人，不是物品，當(dāng)然不能說送就送，說讓就讓?！?/br>
    譚紅塵輕輕松出一口氣，旋即又疑惑道：“那你……”

    周芊又做出禁聲的手勢，橫著眉說：“你不要這么多問題！”

    譚紅塵又閉嘴了。

    周芊道：“你住院的時候，我收拾過慕永恒?？赡芫褪且驗檫@件事，樂樂發(fā)現(xiàn)我喜歡你了。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下了很大的雨。我以為樂樂不忍我這個meimei了，要叫我滾?？蓻]有，她給了我一個最溫柔的建議?！?/br>
    譚紅塵順著問：“什么建議？”

    周芊的眉梢一顫，惆悵道：“她建議我們公平競爭，而這次野炊活動，就是她給我的最好的機(jī)會。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喜歡我，她就退出，反之我就退出?！?/br>
    譚紅塵道：“可是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br>
    周芊搖頭：“我不知道?！?/br>
    譚紅塵心痛得厲害，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問：“你非要我親口把答案告訴你？”

    周芊道：“是的。不然我會一直懷揣僥幸，指不定哪天就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了?！?/br>
    她已經(jīng)沒笑了。她的兩頰凝得很緊，寫滿了惆悵與悲傷。她的樣子和傾盆大雨的那天一模一樣，宛如等待審判的犯人。

    這次的結(jié)果也與上次不一樣。王樂樂給了她最溫柔的審判，而譚紅塵給她的只有最無情的打擊。

    他斬釘截鐵說道：“對不起，周芊。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樂樂。甚至我現(xiàn)在非常生氣，我氣她為什么要玩這樣折磨人的游戲?！?/br>
    周芊的身子輕輕一顫，淚水便濕潤了她的雙眼。

    她努力露出笑容，可越是如此，她的眼淚便越多。

    她哽咽道：“你會因她發(fā)怒，便是你喜歡她、愛她的最好的證據(jù)。換做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也一定不會生氣。這就是我和她在你眼里的區(qū)別。”

    譚紅塵垂下頭，小聲說：“對不起，周芊。”

    周芊咬著嘴問：“你能叫我一聲‘芊芊’嗎？”

    譚紅塵忍著心痛，說：“對不起，芊芊?！?/br>
    周芊終于嚎哭出聲。她哭得很厲害，淚如雨下，傷痛欲絕。但她沒有往外跑，反而蹦起來一把抱住譚紅塵。

    譚紅塵被此幕驚到，下意識掙扎。但周芊好像用盡了全部力量，她緊緊抱著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松手。

    她說：“譚紅塵，你都對我下了死亡宣判了，還不愿讓我好好抱抱你嗎？”

    譚紅塵能感受到周芊的悲傷，但他不懂得安慰人。或者說面對這樣的事情，大多數(shù)男生都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他老實坐著不動，讓她抱個夠。

    他抬起手輕撫她的頭，摸她腦后的蝴蝶發(fā)髻。

    她便哽咽道：“你之前說不能摸，現(xiàn)在卻摸了。”

    譚紅塵的手頓時僵住，連忙往回抽。

    周芊尖聲道：“你要摸就摸啊！我又沒說你不準(zhǔn)摸！”

    譚紅塵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又撫在她的頭上。

    周芊哭了很久，直到眼淚哭干，她也沒有松開譚紅塵。

    她把腦袋磕在他的肩上，小聲說道：“譚紅塵，至少在今晚，你不去想樂樂好嗎？”

    她的聲音原本清越如天籟?？涩F(xiàn)在，她的聲線完全沙啞了，像年過花甲的老嫗。

    譚紅塵的心仿佛被一把扳手揪住，難以形容的苦悶。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拒絕，便昧著心說：“好?！?/br>
    周芊強(qiáng)笑道：“今晚無論你想對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br>
    譚紅塵搖頭道：“不行?！?/br>
    周芊道：“你想要就要，不用擔(dān)心任何事情。如果你害怕樂樂在意這事，我親自去和她解釋就好。只要是我說的，她就絕不會追究，因為她是jiejie?！?/br>
    ——宛如尊高女神的周芊，什么時候跌下神壇了？她那么美麗，那么高傲，究竟是什么力量迫使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譚紅塵心痛，卻只能咬牙拒絕道：“你喜歡蝴蝶，因為蝴蝶忠貞。我若點了頭，就不是你心中的那只蝶了?！?/br>
    周芊道：“你本來就不是蝴蝶?！?/br>
    譚紅塵沉默。

    周芊抿著嘴，把他抱得更緊。

    這一刻，仿佛他們習(xí)慣了燭光下的沉默。兩人都不言不語，安靜享受此刻的靜謐。

    時間滴答滴答流逝。

    可能過了五分鐘，也可能過了一小時。

    譚紅塵忽然道：“周芊，該睡覺了?！?/br>
    周芊道：“叫我芊芊?！?/br>
    譚紅塵便說：“芊芊，該睡覺了?！?/br>
    周芊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問?！?/br>
    譚紅塵道：“什么問題？”

    周芊道：“你敢不敢風(fēng)流一回？”

    譚紅塵皺眉道：“雖然說法不一樣，但與之前的問題是一個意思。我已經(jīng)回答過你了。不行?！?/br>
    周芊搖頭：“我說的風(fēng)流，是問你敢不敢腳踏兩船?！?/br>
    譚紅塵聞言瞠目結(jié)舌，第一時間忘了回答。

    周芊懷揣僥幸道：“你想的話，就點一下頭，我有的是辦法瞞住樂樂?；蛘呶抑苯雍退f也行，她不會多說什么。你就當(dāng)樂樂是正妻，我是側(cè)室就好。”

    譚紅塵輕嘆道：“不可能的。”

    周芊問：“為什么？”

    譚紅塵道：“男人三妻四妾的時代早已過去?！?/br>
    周芊道：“可男人四處拈花惹草的時代猶在?！?/br>
    譚紅塵道：“我不想做那樣的人?！?/br>
    周芊忽然松開他。她的臉色變得冷漠如霜。

    她摘掉眼鏡平視他，用刺骨若嚴(yán)冰的聲線問道：“我都為你卑微到如此程度了，你卻不肯點一下頭嗎？哪怕只有今晚也好?！?/br>
    譚紅塵愣住了。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周芊笑的時候迷人，不笑的時候更迷人。

    她笑起來只有美麗。她不笑，便有著世間一切女孩都無法模仿的冷傲氣質(zhì)，宛如孤獨傲雪的梅。

    譚紅塵動搖了，親手采摘了這支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