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紅塵真的心平氣和地吃起火鍋。雖然他之前親口說過，他和王樂樂坐在一起吃飯便很難平靜，連吃飯這么享受的事情也會變得煎熬，不如不吃。但現(xiàn)在有些不一樣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還依賴著王樂樂。他忽然覺得，還有機會坐在她的面前，安靜吃上一頓火鍋，已是非常幸運與幸福的事情。

    只可惜命運弄人，他們早已回不到過去。

    譚紅塵不緊不慢吃著，不時抬眼看她一下。她好像也是這個樣子，總會悄悄看他一眼。偶有時候，他們的目光還會短暫交匯。

    他們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便是回到了遙遠的童真時代。只有在那樣天真浪漫的時代里，少年少女看對方一眼也需要偷偷摸摸的。

    可是他們都已不再天真，沉重的現(xiàn)實為他們套上了枷鎖，他們不得不在成長中不斷做出選擇。有的選擇是甜蜜的，有的卻是苦澀的。

    有相聚，就有別離。似乎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相聚時彼此珍視，別離時含笑揮手，這才是人最成熟的樣子吧。

    譚紅塵好像知道自己為什么覺得幸運了。因為他有了機會向王樂樂好好道個別，向她說一聲“珍重”。

    愛一直沒有確切的定義。它分為很多種，其中最常見的一種便是相遇相知相戀相守，只可惜他們之間并不是這一種。

    彼此都為了不能在一起的那個他（她），天涼加毛衣，天熱躲樹蔭，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開開心心活著，莫非不也是愛的一種？

    現(xiàn)在的他們，也只能擁有這樣悲傷的愛。

    譚紅塵感覺時間好像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平時的一分鐘一般漫長。

    仿佛這一頓飯的時間漫長到永恒。

    她的發(fā)絲，她的睫毛，她的眼眸，她的一舉一動，一肌一容，似乎都變得清晰無比。

    他終于能完完全全地看清她了。

    她還是她，美好的她，不屬于他的她。

    譚紅塵本該心痛，可他感覺不到痛。興許他在潛意識里漸漸認清愛的定義，已經(jīng)釋然過來。

    ——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時光，真的很好。

    譚紅塵心頭嘆息，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某一刻，王樂樂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接著目光炯炯地盯著譚紅塵。

    譚紅塵的神色稍稍一僵，問：“還有事？”

    王樂樂搖頭道：“已經(jīng)沒事了?！?/br>
    譚紅塵問：“那你盯著我干什么？”

    王樂樂道：“我覺得我們該聊聊天，不然這頓飯吃得好生沉悶?！?/br>
    譚紅塵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的確沉悶無比。只不過我不知道該說什么?！?/br>
    王樂樂莞爾道：“說什么都好?！?/br>
    譚紅塵卻搖頭：“我們每多說一個字，就多一分促成荒唐結局的可能。能和你一起吃頓飯，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不再奢求多的?！?/br>
    王樂樂道：“你說的好像很對，我也有些害怕和你說話，怕一不小心就造成非常遺憾的后果?！?/br>
    譚紅塵道：“那我們還是不說話吧?！?/br>
    王樂樂搖頭道：“我們聊游戲吧。不管現(xiàn)實世界怎樣詭譎莫測，虛擬的游戲世界卻不變忠貞?！?/br>
    譚紅塵若有所思，片刻后點頭，說：“我們共同玩過的游戲只有《英雄聯(lián)盟》?！?/br>
    王樂樂道：“對的，我們聊《英雄聯(lián)盟》。”

    譚紅塵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玩過這款游戲，就算有心陪你聊，卻也很可能搭不上話?！?/br>
    王樂樂問：“你知道《英雄聯(lián)盟》改成段位制了嗎？”

    譚紅塵道：“聽說過。”

    王樂樂問：“你知道我什么段嗎？”

    譚紅塵搖頭：“不知道?！?/br>
    王樂樂苦笑道：“我是白銀段的菜鳥玩家?！?/br>
    譚紅塵便說：“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王樂樂道：“最近有一個最強王者經(jīng)常帶我，我快上黃金了。”

    譚紅塵道：“恭喜?！?/br>
    王樂樂輕嘆一聲，低郁道：“這并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又不是我自己憑實力打上去的?！?/br>
    譚紅塵閉上嘴，目光稍稍別開。他不知該說什么的時候，一般都是這個樣子。

    王樂樂道：“你看直播嗎？”

    譚紅塵搖頭道：“不看。”

    王樂樂便說：“這幾年興起的直播行業(yè)非?；馃?，尤其是游戲直播。一些技術高超的游戲主播，月收入甚至上百萬。”

    譚紅塵驚訝道：“有這么夸張？”

    王樂樂抿著嘴不語。

    譚紅塵遲疑片刻，問：“做主播有條件嗎？”

    王樂樂搖頭：“似乎沒條件，任何人都可以做主播，只不過能不能賺錢，就看這個人的本事了。”

    譚紅塵道：“樂樂，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很不錯的建議?！?/br>
    王樂樂疑惑道：“莫非你想去當主播？”

    譚紅塵道：“有這個想法，可以去嘗試一下，如果能賺錢就做下去，不能賺錢就算了?！?/br>
    王樂樂問：“游戲主播？”

    譚紅塵點頭。

    王樂樂又問：“《英雄聯(lián)盟》主播？”

    譚紅塵遲疑片刻，道：“我想做《魔獸世界》主播?！?/br>
    王樂樂道：“可現(xiàn)在最火熱的網(wǎng)絡競技游戲是《英雄聯(lián)盟》。”

    譚紅塵搖頭道：“我是個半吊子，玩不好?！?/br>
    王樂樂黯然道：“如果你做個《英雄聯(lián)盟》主播，或許我還可以偷偷給你送點禮物?！赌ЙF世界》就算了，我看不懂。”

    譚紅塵腦袋稍稍歪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兩人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卻在這時，包間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相貌驚艷的冰山美人走了進來。

    毫無疑問，她是周芊。

    她還和以前一樣美，蝴蝶發(fā)髻美，斯文眼鏡美，連冷得宛如嚴冰的兩頰也美。

    她一路跑過來，此刻正小聲喘氣。

    王樂樂驚訝道：“芊芊，你不是說要和男朋友約會，不來了嗎？怎么忽然又來了？”

    周芊道：“沒什么好奇怪的，臨時改變主意而已，順便和那人分手了。”——“順便分手”這種話，估計也只有她能說得出來。

    王樂樂瞠目結舌，許久說不出話。

    周芊走近，坐到譚紅塵身邊，淡淡問道：“開心嗎？”

    譚紅塵不解道：“什么意思？”

    周芊道：“我問你，忽然看到我，開心嗎？”

    譚紅塵只好點頭：“開心?！?/br>
    周芊抿嘴一笑：“那你知道我來干什么的嗎？”

    譚紅塵搖頭道：“我不知道?！?/br>
    周芊道：“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早就不喜歡你了?！?/br>
    譚紅塵愣住，好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說“我不喜歡你了，你可以放心大膽和樂樂談戀愛了”。

    周芊抓起桌前的茶杯把玩片刻，忽然又問：“怎么樣？驚喜嗎？”

    譚紅塵盯著她的甜美笑靨，下意識也想露出笑容，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笑不出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時隔這么久，他還會面對這個“選誰”的問題。

    周芊道：“你現(xiàn)在說不出話，沒關系。那我和你說一下這段時間里，關于樂樂的事情吧。她和遲小軍交往了，卻連手也不讓他碰一下。前不久，她找不到事情做，就扇了遲小軍兩巴掌，兩人也就順利分手了。”

    譚紅塵不解道：“你說這個干什么？”

    周芊笑道：“我想說的是，樂樂故意和遲小軍交往，是想給我再回到你身邊的機會。只可惜她不知道我早就不喜歡你了?！?/br>
    譚紅塵的眼皮直跳，傻愣愣地坐著不動。

    周芊繼續(xù)說：“最初我對這種事情并不上心，直到我知道你在和藍晨雨交往時，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決定和你坦言，讓你和樂樂都免去對我的心里負擔?，F(xiàn)在你們可以墜歡重拾，破鏡重圓了?！?/br>
    譚紅塵皺眉道：“我聽你說了這么多，卻只感覺你把我當皮球踢著玩。”

    周芊問：“莫非你不是皮球？”

    譚紅塵道：“我是人，不是皮球?！?/br>
    周芊問：“若你不是皮球，怎就那么容易滾到藍晨雨手上了？”

    譚紅塵不想生氣，但聽到這樣的話，又很難不生氣。他生氣，卻不太敢和周芊頂撞，便只能冷笑。

    周芊道：“既然你是一只皮球，就該像皮球一樣圓。樂樂和藍晨雨，該往哪邊滾，你心里該有個數(shù)吧。”

    譚紅塵冷笑道：“我心里的確有個數(shù)?！?/br>
    周芊點頭道：“那給藍晨雨打電話吧?！?/br>
    譚紅塵問：“給她打電話干什么？”

    周芊道：“找她分手啊?！?/br>
    譚紅塵似笑非笑道：“你篤定我會滾到樂樂身邊？”

    周芊道：“樂樂比藍晨雨好一萬倍，你不該回到她身邊？”

    譚紅塵搖頭道：“抱歉，我并不認同你的說法。她們誰好誰壞，我說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樂樂不開心了，隨時都可以不要我，晨雨卻不會?！?/br>
    周芊問：“經(jīng)歷了這么多，你以為樂樂還會不要你？”

    譚紅塵冷笑著看向王樂樂，問：“你還要我嗎？”

    王樂樂咬著嘴不說話。她顯然沒想到周芊會忽然闖來鬧這么一出戲劇。她手中沒有劇本，找不到臺詞，便只能保持沉默。

    譚紅塵再看向周芊，問：“你看到了嗎？”

    周芊問：“看到什么了？”

    譚紅塵道：“樂樂在猶豫?！?/br>
    周芊道：“任何女生面對這樣的問題都會猶豫。但我保證，她猶豫過后，仍會投進你的懷抱?！?/br>
    譚紅塵搖頭道：“你太自以為是了。樂樂猶豫過后的決定一定是搖頭。”

    周芊問：“為什么？”

    譚紅塵道：“這種一目了然的事情，還需要解釋嗎？芊芊啊，你故意說了這么多激我們的話，莫非你的心不痛？”

    周芊淡淡道：“心痛？或許我的確有些心痛，不過不會因你，而是因樂樂?！?/br>
    譚紅塵嘆息道：“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嘴硬的時候?！?/br>
    周芊問：“你覺得我是嘴硬才說這些話的？”

    譚紅塵點頭道：“當然?！?/br>
    周芊問：“你憑什么這么說？”

    譚紅塵忍著心頭的悸動，忽然伸手摸向她的臉。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眼角，輕輕一拭，指尖便有了溫潤的水。

    那是淚水。

    周芊怔怔地看著他的指尖，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出來。

    她大聲嚎哭了起來。

    她哭訴道：“樂樂，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貪心，不該與你爭搶。我現(xiàn)在才知道，離開了譚紅塵后，真正活不下去的人是你?！?/br>
    王樂樂咬著嘴不說話。

    周芊啜泣著，淚如雨下。已經(jīng)完全哽氣的她，竟還能說出話。她說：“樂樂，現(xiàn)在我把他還給你，你快點頭啊，你只要點一下頭就好了?！?/br>
    王樂樂咬著嘴，兩眼也漸漸濕潤。她使勁搖頭道：“事已至此，我點頭又有何用？”

    周芊道：“當然有用。你還記得當初他苦苦哀求你回到他身邊嗎？現(xiàn)在你答應了，他當然不會拒絕。”

    王樂樂問：“真的嗎？”

    周芊揉著淚眼點頭：“當然是真的?！?/br>
    王樂樂看向譚紅塵，使勁咬牙，幾乎鼓足她全身勇氣，問：“紅塵，芊芊說的都是真的嗎？”

    這句話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量，她的身子搖曳著，隨時都會頹然墜下。

    譚紅塵盯著她，目光變得溫柔，但也僅僅是一瞬的溫柔。

    他的臉龐變得冷漠，“對不起”三個字便從他的牙縫里慢慢擠出。

    譚紅塵道：“樂樂，就算你給我機會，我也已無力再與你追逐。我們的故事已經(jīng)結束了啊。在你和芊芊的那個含淚擁抱里，我們的一切感情都畫上了句點。你能回頭，我卻回不了頭了?！?/br>
    王樂樂的臉色變得蒼白，再也說不出哪怕一個字，只有眼淚不斷浸濕她的兩頰。

    過了這么久，她還為他哭泣。

    這是晶瑩的淚，觸目的淚，傷心的淚，真實的淚。

    或許果真如周芊所說，離開了譚紅塵，王樂樂便活不下去。

    譚紅塵深吸一口氣，忍住眼里不斷打轉的淚，冷漠道：“樂樂，芊芊，很高興還能和你們再見面。我以為我們終于可以好聚好散，笑著道別了。只可惜事與愿違，我們的道別并不美好。我會一直記得你們，但請你們早些忘掉我?！?/br>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又剩兩個女孩在包間里哭泣。

    王樂樂是誰？

    周芊是誰？

    她們這樣優(yōu)秀的女孩，真的就這樣便宜了同一個狼心狗肺的混蛋嗎？

    譚紅塵又是誰？

    他又有什么資格吃干抹凈不認賬？就因為藍晨雨這樣一只雞的出現(xiàn)嗎？或者說，她們真的不如一只雞嗎？

    她們還為他心痛，為他哭泣。

    他卻不知道，他已經(jīng)錯過了最后的機會。

    他的未來只有數(shù)之不盡的懊悔與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