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送別
燈光若冰,層層疊疊布滿包間。彩色光帶輕移,宛如縹緲不可觸的極光。 二十支小蠟燭環(huán)成心形,安靜立在茶幾上,燭光幽靜,將純白世界玷染,于是冰冷中有了暖意。 韓貞在唱歌。她唱了一首非常哀婉凄美的歌——《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她的聲音很好聽,但她唱歌的水平尤為拙劣。她唱不好,老是走調(diào),原本非常低郁的歌詞反而有了一種歡躍之感。 只不過她并不歡躍,顧銘也不歡躍。 這首歌果然不適合在情人節(jié)唱。 顧銘坐著不動。他不想唱歌,也不想聽她唱歌。他像個木頭人一樣,盯著茶幾上的蠟燭發(fā)呆。 韓貞唱完這首歌便把話筒放下,也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顧銘旁邊一動不動。似乎她不打算再唱了。 兩個人就這樣靜坐著,靜等時間流逝。 直到茶幾上的燭光熄滅,冰雪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溫暖也消失不見,入骨的冷意席卷開來。 顧銘感覺不到冷,所謂“冰雪世界”只不過是燈光制造的假象,包間里很溫暖。但韓貞莫名一個哆嗦,像是著涼了。 韓貞捏了捏鼻子,小聲道:“你還記得這首《送別》嗎?” 顧銘道:“我記得,這是你的手機鈴聲?!?/br> 韓貞問:“知道我為什么要唱這首送別嗎?” 顧銘道:“因為你喜歡這首歌。” 韓貞搖頭道:“我是在向你道別?!?/br> 顧銘的神色一怔,偏頭看向她,卻發(fā)現(xiàn)她雙目早已濕透,淚水爬滿她的兩頰。這一刻,她居然和風雪一模一樣,她們都學會了無聲的哭泣。 韓貞輕聲道:“我知道我留在這里也只會讓你懊惱與難過,所以我還是早點回去吧?!?/br> 顧銘問:“你認真的?” 韓貞問:“我對你何時不認真過?” 顧銘沉默。 韓貞道:“我給李奇打了電話,把你的住址給她了,大概明天,她會親自來找你。” 顧銘問:“為什么這么做?” 韓貞道:“你想見風雪,卻又不太敢見她。你進退不得,只能渾渾噩噩地度日。而這樣一直拖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變成終身遺憾?!?/br> 顧銘道:“所以你在幫我?” 韓貞道:“我來找你,本來就是想幫你?!?/br> 顧銘問:“那你什么時候走?” 韓貞道:“明天就走?!?/br> 顧銘問:“那你還回來嗎?” 韓貞道:“我不會再回來,除非你喚我回來?!?/br>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韓貞問:“怎么樣?聽我這么一說,你的心情是不是好很多了?今年的情人節(jié)是不是也變得有趣了?” 顧銘苦笑道:“我從未過過這么有趣的情人節(jié),但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br> 韓貞問:“你舍不得我走?” 顧銘道:“是有點舍不得。你走后,很難再吃到合胃口的飯菜了。” 韓貞問:“那你怎么不試著挽留一下我?只要你開口,我就不走了?!?/br> 顧銘搖頭道:“還是不了。你對我太好,好到足以令我無地自容。” 韓貞道:“我想也是,你的反應和那次完全一樣。” 顧銘問:“哪次?” 韓貞道:“就是我和風雪第一次見面那次。你去追風雪了,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顧銘想起來了,那次他找了她一整晚,卻沒找到人。他遲疑片刻,問:“那次你去哪里了?” 韓貞道:“上了山,然后迷了路,就在山上睡了一晚?!薄龥]說她誤打誤撞走進了公墓,最后在公墓里擔驚受怕了一整晚。 她不愿在他面前訴說自己受過的苦?;蛘哒f,她不愿祈求得到他的憐憫。 顧銘問:“那你這次還會迷路嗎?” 韓貞道:“這是一個有錢就絕對不會迷路的時代,恰好我身上還有錢?!?/br> 顧銘點頭道:“也是,找不到家就直接打車回家,這的確挺方便?!?/br> 韓貞道:“我唱了一首歌給你聽,你要不要也唱首歌給我聽?” 顧銘問:“權(quán)當送別?” 韓貞道:“你要這么想也沒問題,反正今天以后也聽不到你唱歌了?!?/br> 顧銘道:“我唱歌的難聽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你確定要聽?” 韓貞展顏笑道:“其實難聽的歌比好聽的歌更容易讓人記住,所以我還是勉為其難聽一下吧?!?/br> 顧銘點頭,接著點了一首《伶仃謠》。 這首歌很難唱,至少對顧銘來說,跟著原唱唱一百次也不可能學會。 他唱歌的確很難聽,像熟睡的大漢打呼嚕。 但韓貞聽得很認真,她用兩手托著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大屏幕。 她居然把歌詞記下了不少。 她蹙眉道:“‘誰在哭啊哭暗了天狼’,好悲傷的感覺。這首歌講的什么故事?” 顧銘道:“一個溫柔的趕魂人送戰(zhàn)場亡靈回家的故事?!?/br> 韓貞問:“為什么唱這首歌?” 顧銘道:“忽然想到了,就唱了?!?/br> 韓貞搖頭道:“不像?!?/br> 顧銘問:“什么不像?” 韓貞道:“雖然你唱得很難聽,但我能聽出來,你唱得很用心。你愿意這么用心的唱,莫非是因為我?” 顧銘道:“可能是為了祭奠我那已經(jīng)死亡和終將死亡的兩個大學同學吧?!薄f的是藍晨雨和譚紅塵。 韓貞聽不懂,但沒多問。她看了手機時間,現(xiàn)在還不到凌晨,便問:“時間還早,要不陪我出去走走?” 顧銘道:“我是上班時間,不能出去?!?/br> 韓貞道:“你今天的工作就是陪我,我想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br> 顧銘問:“那你想去哪里?” 韓貞道:“找一個臺球館,和你好好切磋一下。” 顧銘皺眉。他遲疑片刻,忽然低頭看她的雙手,他看到她的左手虎口右手手心都結(jié)了繭,這分明是經(jīng)常握桿與架桿所致。 韓貞莞爾道:“你放心,我現(xiàn)在真的是臺球高手了,球桌上絕對不讓你失望?!?/br> 顧銘道:“可惜這么好的一雙手還是結(jié)了繭。” 韓貞道:“如果我不提臺球,或許你都不會發(fā)現(xiàn)我的手上有繭。所以你沒必要為這種事惋惜?!?/br> 顧銘道:“我好像總是不經(jīng)意傷害到你?!?/br> 韓貞道:“誰叫我非得喜歡你呢?”她頓了頓,補充道:“這叫自討苦吃?!?/br> 她真的在自討苦吃嗎?這世上又有多少女孩子如她一樣,整日做著自討苦吃的傻事? 有的人傻到半道,變成了執(zhí)著與聰明,而有的人傻到最后,變成了真傻。 那韓貞到底是執(zhí)著還是真傻呢? 顧銘真的可以出去玩,這是杜芳點頭批準的。 顧銘和韓貞在街上走了一陣,萬籟俱寂,罕見燈火。于是他們打車,去了鬧市區(qū)。 一個城市的鬧市中心,一般是不夜地帶,永川也一樣。 華燈璀璨,燈紅酒綠,管弦笙琶,歌舞升平。 在這里,兩人很快就找到了環(huán)境與設備都非常優(yōu)越的臺球館。 顧銘上次打臺球已是三個月之前的事情,那次是和杜泉交手,以失敗告終。 他曾自大地以為,在交職院里,曹小毅畢業(yè)走后,能打贏他的人就只有杜泉了。 可他不曾想,他連一個女孩子都打不過。而且這個女孩子不是李恬恬,也不是陶杳杳,而是韓貞。 顧銘在全神貫注打球的情況下輸給了韓貞,而且是大比分敗落。 如果一局兩局失敗可以歸咎于巧合,但五局八局連續(xù)失敗就不再是巧合的問題。顧銘和韓貞打了十局,兩勝八敗,勝的兩局都尤為艱難,輸?shù)陌司謪s輕而易舉。 事實證明,凡人的努力真的可以超越一些天生就有潛質(zhì)的天才。 韓貞的球技真的凌駕在顧銘之上。 可是,顧銘心里清楚,他有臺球方面的潛力,很小的時候就對角度與力度有著非常敏感的計算能力。他打了十幾年臺球,球技早已爐火純青,在民間已是高手中的高手。 韓貞究竟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在臺球球技上超過顧銘啊? 顧銘想到韓貞手心與虎口結(jié)的厚厚的繭,心頭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十局打完,兩人從球館出來,顧銘由衷贊嘆道:“韓貞,現(xiàn)在可能連雷爺都不是你的對手了?!?/br> 韓貞道:“我練臺球,只是為了和你一起打球,并沒有想過要和誰較量?!?/br> 顧銘道:“我不一樣。我是喜歡臺球才練臺球,而非為了和誰打。” 韓貞道:“但我們有一點是一樣的。你喜歡臺球,所以打球時開心,我喜歡你,所以和你打球時開心?!?/br> 顧銘道:“其實和你打球本就是非常開心的事情,這和我喜不喜歡臺球沒什么關系?!?/br> 韓貞笑道:“所以我們要經(jīng)常一起打球,這樣我們兩個都開心?!?/br> 顧銘道:“只可惜你已經(jīng)決定要走了?!?/br> 韓貞道:“你可以挽留我啊?!?/br> 不明沉著臉不說話。 兩人在夜市隨便吃了一點東西??斓搅璩咳c時,顧銘要回公司打卡,韓貞則先一步回了梔子苑。 顧銘到“歡樂天地”ktv門口,恰好碰到木緣沂出來。 顧銘微笑著想她打招呼,但她的心情不是特別好,只冷冰冰地應了一句“情人節(jié)快樂”。 顧銘皺著眉道:“同樂?!?/br> 木緣沂道:“別。你快樂就好,我快不快樂無所謂?!?/br> 顧銘問:“緣沂,你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木緣沂道:“成天對著那些色迷心竅的男人,我能開心得起來?” 顧銘笑道:“那你考慮一下辭掉這份工作吧。” 木緣沂驚愕道:“你在勸我?” 顧銘道:“對女孩子而言,公主的確不是多正當?shù)墓ぷ?。且不說這里多混亂,多不安全。要知道,公主也算某種意義上的青春飯,人都是會老的,過幾年,你不這么好看了,也就不賺錢了?!?/br> 木緣沂問:“那你覺得我能做什么?” 顧銘道:“學個手藝?!?/br> 木緣沂問:“那你覺得什么手藝好?” 顧銘思忖道:“美容,美發(fā),化妝,糕點制作,酒店管理,既輕松又賺錢。” 木緣沂問:“對你來說,輕松的定義是什么?” 顧銘不解道:“為什么這么問?” 木緣沂道:“可能在你眼中的輕松的工作,對我來說卻是困難到無以加復。” 顧銘問:“莫非我說的這些工作對你來說都非常困難?” 木緣沂道:“是的。” 顧銘問:“那什么樣的工作才輕松?” 木緣沂道:“坐著數(shù)錢的工作?!?/br> 顧銘便說:“那你就找個正當一點的店子做收銀員吧。” 木緣沂道:“可是收銀員不賺錢?!?/br> 顧銘苦笑道:“你只適合當高層管理做辦公室。” 木緣沂道:“我沒學歷,當不了高層管理?!?/br> 顧銘道:“說來說去,你覺得只有在ktv當公主才適合你?” 木緣沂蹙眉道:“就目前來看,的確是這個樣子。” 顧銘默不作聲打了卡,接著往梔子苑走。 木緣沂追上來問:“你今天和韓貞一起過的節(jié)?” 顧銘道:“是的?!?/br> 木緣沂問:“那你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系?” 顧銘道:“我不知道。” 木緣沂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顧銘解釋道:“類似朋友又不太像朋友的意思?!?/br> 木緣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猶豫道:“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br> 顧銘問:“什么秘密?” 木緣沂道:“在這之前,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顧銘點頭。 木緣沂問:“你喜歡那種病態(tài)的、弱不禁風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的女孩子嗎?” 顧銘一怔,立刻想到了昔日的文雅。他皺眉道:“什么類型的女孩子都無所謂,我只喜歡小雪?!?/br> 木緣沂點頭道:“那好吧,我以后再問你?!?/br> 顧銘問:“你所說的秘密是什么?” 木緣沂道:“以后再說?!?/br> “以后”和“下次”是一個意思。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有下次,也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才是以后。 顧銘并沒有追問,他對木緣沂的秘密并不是特別感興趣。他現(xiàn)在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明天李奇會主動找過來,他該怎么應付? 是跟著李奇一起去找風雪,還是直接把李奇趕走? 他當然不能把李奇趕走。無論他見不見風雪,李奇都是他的朋友。世上沒有把遠道而來的朋友拒之門外的道理。 于是顧銘做了決定,等李奇來了,好好招待她一番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