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緣沂并非獨(dú)生女，她有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哥哥。他們兄妹小時候的關(guān)系特別親近，幾乎是形影不離。而他們父母對待他們也非常公平，從不偏心。

    她一直以為自己有一個美滿的家，有愛自己的父母和哥哥。這種心有歸屬的感覺，時刻提醒著她，她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女孩?？v然她的家境較為貧困，長期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許多別的孩子有的的東西，她都沒有，但她從未為此懊惱或自卑過。

    直到兩年前的六月，木緣沂高考結(jié)束。她的高考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差，過了三本線一點(diǎn)。每個高考生都知道，三本大學(xué)的學(xué)費(fèi)是一二本或者?？拼髮W(xué)的兩倍以上。她的家庭支撐不起她讀三本的高額學(xué)費(fèi)，因而她的三個志愿都填的?？拼髮W(xué)。

    高考分?jǐn)?shù)過了三本線的情況下，除了各省最頂級的大專學(xué)校，其他大專都很容易錄取。

    她很順利地被武隆縣的一所大專學(xué)校錄取了。

    她很高興，心想著，入學(xué)可以申請貧苦補(bǔ)助，而且自己也有大把的自由時間用以做兼職，不會給家里太大的負(fù)擔(dān)。只要她熬到畢業(yè)，找到合適的工作，就能帶整個家庭慢慢走出困境。

    她的憧憬非常美好，但現(xiàn)實(shí)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家里的積蓄全給了讀大三的哥哥，而哥哥最近在談戀愛，似乎傍上了一個家境非常優(yōu)越的女生。

    為了讓女生覺得哥哥配得上她，只要哥哥開口，父母一定想盡辦法把他要的錢打給他。

    家里已經(jīng)沒錢供木緣沂讀大學(xué)了，哪怕是學(xué)費(fèi)較低，入校便能申請好幾千塊貧困補(bǔ)助的大專學(xué)校都供不起。

    木緣沂讀不了大學(xué)，但念想著哥哥以前的好，也并未心生怨懟。她對自己很有信心，認(rèn)為只要自己肯努力，就算不讀書也能掙到錢。

    那年她虛歲十八，還不算成年人，她便想著要去其他大城市打工掙錢。

    父母都勸她，叫她留在家里。只不過他們勸她并非出自關(guān)心，他們也沒有多余的錢來養(yǎng)一個閑人。

    鎮(zhèn)上有個富庶家庭的公子哥瞧上了木緣沂。他們找木緣沂的父母商量過，給出了非?？捎^的一筆彩禮。

    木緣沂的父母頂不住哥哥那邊宛如吸血沖的吮吸，答應(yīng)了富庶人家的條件。

    他們打算自己的親生女兒嫁到完全沒有往來的富庶家庭去。

    這是非?？膳碌氖虑?。木緣沂沒滿十八歲，是未成年人，當(dāng)然遠(yuǎn)遠(yuǎn)不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

    但富庶家庭覺得這都是小事，聲稱等她十八歲就結(jié)婚，至于觸犯國家婚姻法產(chǎn)生的罰款費(fèi)用，全部由他們承擔(dān)。

    于是這場齷齪的交易順理成章地談成了。

    木緣沂被嚇到了，第一個聯(lián)系的便是哥哥。她覺得哥哥一定會幫自己，因?yàn)樗麄兪鞘肿阆噙B的親兄妹。

    可惜人都是會變得，曾經(jīng)的好哥哥早已忘記兄妹情誼。他甚至嘲笑道：“緣沂，你去有錢人家過好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木緣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整個家庭拋棄了，曾經(jīng)那種幸福到仿佛擁有時間一切的美好感覺全都消失不見，她成了形單影只，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她不是聽天由命的人，她改變不了父母與哥哥的決定，便咬牙離開這個家。

    她一走就是近兩年。

    她剛走的那段時間，還和家里有聯(lián)系。父母都勸她快點(diǎn)回去。她聽厭了那些話，索性把父母的電話都拉入黑名單。

    她剛道永川時吃了許多苦，但好在人間總歸殘留幾分溫情，她在最困難的時候遇到了杜芳。

    之后她就在“歡樂天地”駐留了。

    當(dāng)公主的確很容易賺錢，但相對的要付出不少東西，比如矜持，比如童真。

    她曾擁有的這些東西都在污穢的世俗里消失不見了。

    但她心里還有光。她還想著父母有可能回心轉(zhuǎn)意，不再逼她嫁人。所以她在“歡樂天地”賺到第一桶金，便迫不及待給家里打錢。

    她想用行動告訴父母，他們家不需要別人幫助，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惜她又想錯了，父母始終沒有改變最初的決定。而且他們就像無底洞，每次聯(lián)系她就是要錢。

    哥哥談戀愛要錢，結(jié)婚要錢，買房要錢，買車要錢。哥哥要做的所有事情都需要錢，而這些錢無端地變成由她負(fù)擔(dān)了。

    ***

    顧銘聽完木緣沂的敘述，面色變得凝重，許久之后才輕嘆道：“原來這個時代還存在重男輕女的可怕思想啊?！?/br>
    木緣沂冷笑道：“豈止是重男輕女？他們簡直把我當(dāng)成賺錢的工具，只要能換來錢，隨時都可以把我賣掉?！?/br>
    顧銘道：“但在你小時候，他們對你很好?！?/br>
    木緣沂道：“因?yàn)槟菚r候哥哥也還小，不需要花錢談戀愛?！?/br>
    顧銘道：“我知道了。你的這種情況，我也不勸你回家看看了。只不過一直呆在這個地方也不太好，有時間出去走走，放松心情也是好的。除了銅梁，我還要去渝中區(qū)和北碚區(qū)?！?/br>
    木緣沂道：“我不是你，沒有這么多假期，也沒有這么多閑錢?！?/br>
    顧銘笑道：“你不是想放假就放假嗎，出去玩?zhèn)€三五天也沒關(guān)系。至于開支什么的，我來承擔(dān)就好?！?/br>
    木緣沂搖頭，卻不說話。她走到房門玄關(guān)前，換好鞋便往外走。

    顧銘知道她又要去上班了。為了掙錢給她那個宛如吸血鬼的哥哥而上班。

    顧銘沒勸她別給家里轉(zhuǎn)錢了，這始終是她的家事，顧銘是外人，不好開口。況且今天的木緣沂好生奇怪，仿佛她心里憋了很多話，但最后都沒說出來。

    顧銘想到自己和木緣沂認(rèn)識的那一晚，她仿佛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在追你了啊”。

    這是玩笑話嗎？

    如果這是玩笑話就好了。

    顧銘苦笑，他不想傷害她，便一直裝聾作啞，假裝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不知，他一直裝下去，她是不是也一直不會說。

    次日正午，楊雷果真來了。但他是一個人來的，李恬恬并沒有來。

    隔著門，顧銘看著仿佛熟悉的死黨，心中感慨萬千。

    楊雷變黑了，變壯了，也變得比以前更加深沉了。似乎這些年里，他變得更丑、更抽象了，畢竟是做苦力工，無論怎樣帥氣的少年都會在日復(fù)一日的勞累下變丑，況且他本來也不帥。

    楊雷道：“銘爺，我花了二十個小時坐火車，又各種轉(zhuǎn)車，才慢慢找到你這里，你打算怎么報(bào)答我？”

    顧銘啞然失笑道：“原來你不辭萬里來找我就是為了索取報(bào)答啊？”

    兩人均大笑出聲，接著張開手一個熊抱。

    顧銘發(fā)現(xiàn)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雖然張開手抱心愛的女孩和張開手抱至交好友都是非常愉快的事情，但兩者之間存在非常明顯的區(qū)別。

    好兄弟之間的熊抱，往往是彼此拍拍后背，兩三秒就結(jié)束了；

    戀人之間的擁抱，幾乎都是越抱越緊，絕對不是兩三秒就能搞定的事情。

    所以女朋友比兄弟更重要嗎？

    顧銘感到驚訝，不知為何會忽然想到這個本就充滿矛盾的問題，宛如在問自己“掉水救誰”。

    顧銘和楊雷并排坐在長椅上看電視。顧銘把那個《三國戰(zhàn)紀(jì)》主播的直播間找了出來，并且對楊雷介紹道：“雷爺，我們以前玩的街機(jī)都是小打小鬧，現(xiàn)在的街機(jī)高手才是真正的大神玩家。這個主播可以單打趙云貪分五億通關(guān)?！?/br>
    楊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搖頭道：“我早就不玩街機(jī)了?！?/br>
    顧銘道：“也對，你現(xiàn)在把《英雄聯(lián)盟》玩出了境界，連王樂樂那樣不可高攀的女生都成了你的狂熱粉絲，街機(jī)游戲?qū)嵲跊]什么好懷念了?！?/br>
    提到王樂樂，楊雷的神色忽然變得鄭重。他目帶憂慮，嘆息著說：“王樂樂最近有些不對，他總在半夜時叫我陪她打《英雄聯(lián)盟》，偶爾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br>
    顧銘問：“她說什么話了？”

    楊雷道：“她說‘你死了我就不活了’之類的話?！?/br>
    顧銘笑道：“這當(dāng)然是說的游戲里的英雄死了，而不是指人死了。這種話有什么不對的？”

    楊雷道：“我起初也這么想，但同樣一句話，重復(fù)次數(shù)多了，就變得沉重了。我聽到的、王樂樂說的這句話超過二十次，而且她說話的語氣非常低郁沙啞，就像奄奄一息的老人。”

    顧銘道：“可能是你的錯覺?！?/br>
    楊雷點(diǎn)頭道：“我也希望如此。王樂樂那么活潑的妹子，我可不希望她不來看我直播了?！?/br>
    顧銘知道王樂樂是認(rèn)真的。譚紅塵和藍(lán)晨雨之間發(fā)生的事對顧銘而言至今還是迷，但那幾條短信給了他很多想象空間。毫無疑問，藍(lán)晨雨死了，是被譚紅塵殺掉的。至于譚紅塵，可能自殺了，也可能做了亡命徒。

    如果可以的話，顧銘也想好好勸勸王樂樂，畢竟他們曾經(jīng)是關(guān)系非常不錯的朋友，而且王樂樂還幫過風(fēng)雪不少。

    興許王樂樂與風(fēng)雪之間早就建立起不可撼動的友誼。如若不然，風(fēng)雪也不會在得知譚紅塵的瘋狂舉動后，悲哀若死，昏厥過去。

    風(fēng)雪明顯猜到了，當(dāng)王樂樂知道譚紅塵做的事情后，必定會生無可戀。

    仿佛女孩子之間也存在奇特的“心有靈犀”。

    顧銘輕嘆幾聲，忽然問：“雷爺，恬恬學(xué)姐怎么沒來？”

    楊雷道：“她在實(shí)習(xí)，很忙，抽不出時間。不過這都是小事，我先陪你玩幾天，之后就去找她。”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

    楊雷忽然抬手拍他的肩，笑罵道：“你是不是在想‘恬恬學(xué)姐怎么看上我家的雷爺?shù)陌　?？?/br>
    顧銘笑道：“原本我沒這么想，你一說我就這么想了?！?/br>
    楊雷道：“我也并非一無是處的人。我有力氣，能做苦工，還會玩游戲，而且玩得特別好?！?/br>
    顧銘表示贊成。

    楊雷繼續(xù)道：“其實(shí)我來找你，也想不出什么好玩的東西。先等瀟瀟吧，他來了之后，我們一起吃個飯，然后找個街機(jī)廳好好玩會。”

    顧銘驚愕道：“你不是早就不玩街機(jī)了嗎？”

    楊雷道：“一個人時不玩，你和瀟瀟都在的話，不玩就遺憾了?！?/br>
    顧銘道：“那我給瀟瀟打個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到。”

    顧銘摸出手機(jī)給吳瀟打電話，卻在這時，屋子里熟睡的木緣沂出來了。

    她笑語盈盈地盯著長椅上的二人，羞答答地問：“顧銘，還有這個‘雷爺’，你們要去玩，莫非不打算叫上我？”

    顧銘的電話通了，正和吳瀟說話，沒搭理木緣沂。

    楊雷便歪著腦袋打量她，半晌后疑惑道：“奇怪了，我記憶中的韓貞妹子不是這個樣子啊。”

    木緣沂的臉色稍稍僵了一下，解釋道：“韓貞昨天就走了，我叫木緣沂，是顧銘的鄰居。”

    楊雷問：“你們都住這間房？”

    木緣沂道：“是的。我住主臥，他住邊上的次臥?！?/br>
    楊雷道：“那你們不是鄰居，而是室友。”

    木緣沂道：“反正都一個意思。你們?nèi)ネ妫瑤衔覇?？?/br>
    楊雷道：“有個漂亮的姑娘同行，這是好事，我個人沒什么意見，但得問問瀟瀟和銘爺?！?/br>
    這會顧銘也打完電話，轉(zhuǎn)過身來說道：“緣沂，我們待會去吃火鍋，你應(yīng)該吃不了這么辛辣的東西，就沒必要跟來了?！?/br>
    木緣沂道：“誰說我吃不了辛辣的東西的？”

    顧銘問：“我們吃完火鍋去玩街機(jī)，你會玩嗎？”

    木緣沂道：“不會玩可以學(xué)啊?！?/br>
    顧銘便說：“那隨你吧。”他偏頭看向楊雷，說：“瀟瀟已經(jīng)到永川了，正打車來中山路，估計(jì)二十分鐘。他叫我們先找好火鍋店，點(diǎn)五人份的菜。”

    楊雷吃驚道：“五人份？我、你、瀟瀟、頂多再加上瀟瀟的女朋友，也才四個人啊?！?/br>
    顧銘還沒說話，木緣沂忽地插嘴道：“你別往了我??！加上我不正好五個人？”

    楊雷干笑著不說話。

    顧銘皺著眉道：“瀟瀟說的第五個人不是你，而是另外一個女生?！?/br>
    木緣沂道：“莫非你朋友有兩個女朋友？”

    顧銘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許久之后才非常艱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因?yàn)殡娫捓飬菫t說的是“我和初雨、石靜在一起，你點(diǎn)五人份的菜”。

    顧銘便問：“曾初雨怎么也來了？”

    吳瀟道：“她是我女朋友啊，當(dāng)然要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