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任何事物都存在兩面性或多面性，許多光鮮美麗的人和事背后或許都藏著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

    顧銘來“歡樂天地”上班已有數(shù)月，量販的三十多個包間里，有三個包間他卻從未進(jìn)去過。

    這算不上特別奇怪的事情，畢竟少爺們管理的包間都是隨機(jī)決定?？赡苁穷欍憗砩习嗟臅r間還不長，隨機(jī)次數(shù)不夠多，有些包間沒有隨到也算正常。

    顧銘也這樣想。

    直到十二月的某一天，在工作上一向兢兢業(yè)業(yè)的王禹王主管病了。天氣驟冷，他得了重感冒，不得已才請假數(shù)天。

    王禹不在這幾天，公司還是照常營業(yè)，但隱隱的，又好像整個公司都亂了。

    顧銘總能在一些少爺?shù)哪樕喜蹲降缴疃鹊膽n慮神色，就像他們家里著了火，卻沒辦法回去救火一樣。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使他們憂傷至此？

    顧銘還是按部就班工作，把自己打理的包間里的顧客照顧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一天晚上，顧銘和木緣沂一起回梔子苑。

    木緣沂還在生顧銘的氣，無論他說什么，她都不予回復(fù)。直到顧銘自語感嘆近幾天公司里的奇怪現(xiàn)象，她的睫毛猛地一跳，連忙提醒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去管公司里發(fā)生了什么！”

    顧銘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木緣沂道：“我寧愿像你一樣，什么都不知道?！?/br>
    顧銘皺眉道：“那你能說一下嗎？”

    木緣沂搖頭道：“不知道是好事，免得惹禍上身。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別四處捕風(fēng)捉影瞎摻和?！?/br>
    顧銘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心里的疑惑與憂慮卻沒有就此消減——真的對什么都不聞不問，就能獨(dú)善其身嗎？

    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有的時候，禍?zhǔn)聲鲃诱疑祥T來。

    王禹已經(jīng)連續(xù)請假一個星期，遲遲不見他的蹤影。公司里完全變了面貌，接近一半的少爺都神色萎靡，完全沒有工作狀態(tài)，宛如病入膏肓的絕癥患者，每況愈下，靜等死亡。

    公司的營業(yè)因此大大受損。奇怪的是，一向管理嚴(yán)苛的杜芳竟沒有為此事指責(zé)任何一個少爺。

    莫非在她看來，王禹一放假，公司里就理所當(dāng)然出現(xiàn)這種情況？

    顧銘聽木緣沂的，不多問，不多想，安靜做自己的事。但他還是被卷入了是非旋渦。

    杜芳把顧銘叫去辦公室。

    這一次，她完全不拐彎抹角，一針見血問道：“顧銘，你知道麻古是什么嗎？”

    ——麻古不就是一種害人的毒品嗎？

    顧銘的心“咯噔”一跳?！奥楣拧边@個詞出現(xiàn)的一瞬間，他聯(lián)想到了許多可怕的東西，一些盤繞在他心里的疑惑，也在此時撥云見日。

    莫非那些魂不守舍的少爺都是麻古的吸食者？莫非他們近期的反常表現(xiàn)都是麻古的戒斷反應(yīng)所致？莫非王禹明面上是量販主管，實(shí)際上是麻古販子？

    顧銘想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好在他的心智早已成熟，懂得隱藏自己的思緒。他臉上保持淡定，點(diǎn)頭道：“我聽說過這個東西，略微知道一點(diǎn)?！薄麤]有裝傻說“不知道”，他知道這時候裝傻可能會起反作用。

    杜芳問：“你眼中的麻古是什么？”

    顧銘沉聲道：“毒品，害人的?！?/br>
    杜芳道：“你沒說錯，這東西的確害人。”

    顧銘不說話。

    杜芳道：“但是麻古和海洛因不一樣，它并不成癮，容易戒掉?！薄@是騙人的。

    顧銘還是不說話。

    杜芳道：“顧銘，你不用如此謹(jǐn)慎，我并沒有害你的意思?！?/br>
    顧銘道：“杜經(jīng)理，我來這里工作，只是為了讓自己在這個城市好好活下去。我必須等一個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和我無關(guān)?！?/br>
    杜芳問：“你不想賺錢？”

    顧銘道：“我覺得公司給的工資待遇很好，足夠我在這個城市活下去?！?/br>
    杜芳問：“你不想活的更好？”

    顧銘道：“不想?！?/br>
    杜芳輕嘆道：“我早就猜到你會這么說。只可惜，這世上事與愿違的事情太多。你還不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了?！?/br>
    顧銘的神色一顫，連忙問：“什么意思？”

    杜芳道：“我和韓貞還有聯(lián)系?！?/br>
    顧銘的眼前一黑，如遭雷擊，整個人顫顫巍巍，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杜芳在這種時候提到韓貞，他已聯(lián)想到最可怕的可能。

    杜芳道：“韓貞很喜歡你，為了能進(jìn)一步靠近你，她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br>
    顧銘面如死灰，問：“你給韓貞吃麻古了？”

    杜芳搖頭道：“我并沒有逼她，是她自己要吃的。她說，藥性的彌漫下，能給她一種擁有你的感覺?！?/br>
    顧銘問：“她吃了多久了？”

    杜芳道：“斷斷續(xù)續(xù)的三個月吧?！?/br>
    顧銘問：“為什么要和我說這個，你的目的是什么？”

    杜芳道：“我被王禹騙了，他沒有真病，而是想抽身而退。在此之前，一直是他幫我拿貨?！?/br>
    顧銘冷笑道：“所以你想叫我接替王禹的位子？”

    杜芳道：“你比較適合?！?/br>
    顧銘問：“哪里適合？”

    杜芳道：“你的處事能力很強(qiáng)，遇到很多突發(fā)事件都能及時采取應(yīng)急措施。做這一行的，無疑是每天都在和牢獄打交道，若不機(jī)靈一點(diǎn)，隨時都可能鋃鐺入獄。”

    顧銘道：“可是在我們公司，比我機(jī)靈的大有人在。我看張耀張主管就不錯。話說回來，我大概猜到當(dāng)初張耀能升主管的原因了?！?/br>
    杜芳道：“張耀的確很不錯，人懂事，機(jī)靈，而且聽話。但他沒有你這么大的優(yōu)勢。”

    顧銘問：“我有什么優(yōu)勢？”

    杜芳道：“你有強(qiáng)大的后臺?！?/br>
    顧銘一怔，冷聲道：“你是說風(fēng)?。俊?/br>
    杜芳道：“是的。風(fēng)總是大人物，關(guān)系網(wǎng)遍布附近好幾個大城市。有他給你撐腰，我們就相對安全許多。”

    顧銘道：“你想的很好，只可惜你的算盤打錯了。風(fēng)俊和我無親無故，憑什么做我的后臺？況且他事業(yè)有成，威風(fēng)八面，早就不缺錢了，又怎可能來趟這渾水？”

    杜芳道：“就像我可以拉你下水一樣，你也可以拉風(fēng)俊下水。”

    顧銘覺得好笑，嘲諷道：“你以為風(fēng)俊是豬嗎？就憑你也想和風(fēng)俊玩？不怕他隨便幾個電話就玩死你？”

    杜芳道：“你說的很對，我的確不夠資格和風(fēng)總玩這些小伎倆，但應(yīng)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你想好，只要你跟著我干，保證少不了你的好處，而且韓貞那邊也少不了貨?！?/br>
    顧銘搖頭道：“杜經(jīng)理，你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許多東西都被你算到了，但你唯獨(dú)算錯了一點(diǎn)?！?/br>
    杜芳問：“我算錯了什么？莫非你現(xiàn)在準(zhǔn)備打電話報(bào)案？”

    顧銘道：“警察都講究證據(jù)，我沒有證據(jù)，空口無憑，報(bào)案并不起作用?！?/br>
    杜芳微笑道：“你挺聰明的。知道我敢和你說這些，就一定沒有忌憚?！?/br>
    顧銘道：“我報(bào)案不起作用，但風(fēng)俊報(bào)案就不一樣。”

    杜芳蹙眉道：“你打算把我說的話告訴風(fēng)總？”

    顧銘道：“只可惜風(fēng)俊也沒心思來管你們這些破事?！?/br>
    杜芳道：“你知道就好?！?/br>
    顧銘道：“所以我還是閉目塞聽，裝聾作啞，該干什么干什么去。至于你要找人接替王禹的位子，就只能另尋高能了?！?/br>
    杜芳問：“你不擔(dān)心韓貞？”

    顧銘問：“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她？”

    杜芳道：“她吸食麻古，現(xiàn)在差不多成癮了。若不源源不斷地提供貨物給她，她會發(fā)瘋?！薄斑€口口聲聲說“麻古不成癮”。

    顧銘冷笑道：“你把這東西想得太過可怕?！?/br>
    杜芳問：“什么意思？”

    顧銘道：“意思就是，哪怕韓貞吸食的是海洛因，我也不會幫你做事。我只會陪她戒毒，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一年也好，直到她戒掉為止?！?/br>
    杜芳搖頭道：“看來你還是不懂。”

    顧銘道：“杜經(jīng)理，我懂不懂不是你說了算。另外，我早就放了帶薪長假，隨時都可以不來上班。”

    杜芳問：“你又準(zhǔn)備休假了？”

    顧銘問：“不行嗎？”

    杜芳點(diǎn)頭道：“你要休假當(dāng)然沒問題，畢竟是程總親自允諾的。這樣也好，你去見見韓貞，她會親自叫你回來。在你這里，她說的話總比我說的有用得多?！?/br>
    顧銘冷聲道：“那你就慢慢等我回來吧！”

    杜芳笑道：“對了，你之前說過，就算韓貞吸食了海洛因，你也陪她戒掉。那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顧銘的雙瞳一收，咬牙切齒道：“莫非你還販賣海洛因？”

    杜芳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只告訴韓貞，海洛因比麻古刺激得多，并且給她提供了一個拿藥的線索。販賣海洛因是重罪，而且我也知道海洛因的危害有多大，我并沒有喪盡天良販賣這種東西。至于韓貞有沒有吸食海洛因，我就不知道了?！?/br>
    顧銘諷刺道：“你早就喪盡天良，卻還認(rèn)為自己留有人性。你不覺得可笑？”

    杜芳道：“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br>
    顧銘不說話，轉(zhuǎn)身退出辦公室。

    他的心里有疑問，杜芳是“歡樂天地”的高層管理，每月工資數(shù)以萬計(jì)。在這個時代，一個人能在四十歲時拿到數(shù)萬的工資，已算非常不錯。大多數(shù)人都懂得知足，遑論這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杜芳是瘋了嗎？分明有穩(wěn)定的工作與收入，卻偏偏來越這個雷池。

    莫非她心中也藏著難言之隱？

    顧銘回到梔子苑時已是凌晨一點(diǎn)過。

    他想打車直接去渝北區(qū)找韓貞。

    在這個資訊大爆炸的時代，凌晨過后長途打車也并非不可能，只要給的錢夠就行了。

    只可惜顧銘沒有聯(lián)系到韓貞。她應(yīng)該是睡著了，她的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

    顧銘并不確定韓貞所在的位子。他只知道她家在渝北區(qū)的古路鎮(zhèn)，卻不知道她在哪一所大學(xué)。

    這一點(diǎn)尤為諷刺。他和她上過床，卻連這么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

    顧銘只能等天亮再做打算。

    凌晨三點(diǎn)，木緣沂下班回來了。她在敲顧銘的房門。

    顧銘裝睡，但她鍥而不舍，一直敲個不停。

    顧銘實(shí)在忍不住，便隔著門不耐煩地問道：“有事？”

    木緣沂問：“芳姐和你說了什么？”

    顧銘道：“你不是寧愿什么都不知道嗎？還來問我干什么？”

    木緣沂道：“我是關(guān)心你?！?/br>
    顧銘道：“那你也當(dāng)我在關(guān)心你。有的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br>
    木緣沂道：“可是我都知道了啊。”

    顧銘問：“你知道什么？”

    木緣沂道：“我一直都知道芳姐在做一些不干凈的事情，只是我沒想過她會拉你下水?！?/br>
    顧銘問：“那她有拉過你嗎？”

    木緣沂道：“芳姐從未向我提過那些臟事。我還是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時機(jī)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其實(shí)芳姐人很好，她做過慈善，還收養(yǎng)了兩個孤兒。我覺得她做這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畢竟做好事也是需要錢的。”

    顧銘道：“我不關(guān)心她是怎樣的人。她是慈善家也好，是罄竹難書的罪犯也好。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但她不該做這件天大的‘好事’，好到我巴不得兩口生吞了她！”

    木緣沂問：“芳姐到底做什么了？”

    顧銘吼道：“關(guān)你什么事！”

    木緣沂問：“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顧銘道：“這里本來就不是我的家，我還不應(yīng)該走嗎？”

    木緣沂問：“那你要去哪里？”

    顧銘道：“與你無關(guān)?！?/br>
    木緣沂問：“那你還能帶上我嗎？”

    顧銘道：“不能。”

    木緣沂問：“那你還回來嗎？”

    顧銘道：“不知道?！?/br>
    木緣沂道：“你會回來的，因?yàn)轱L(fēng)雪還在這里?！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本身就滿帶諷刺。

    一個女孩堅(jiān)信喜歡的男孩會回來，理由卻是另一個女孩的存在，這莫非不可笑？

    顧銘笑不出來。接二連三的打擊性事件給了他精神上的莫大負(fù)荷。

    一個男孩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本就匪夷所思。更戲劇性的是，兩個女孩，一個因吸煙患了肺癌，另一個又無端沾染上了毒品。

    顧銘把腦袋縮進(jìn)被子里，睜眼也只能看到無盡的黑暗。

    他又是一個激靈。他發(fā)現(xiàn)視界的黑暗遠(yuǎn)不及人心的陰暗可怕。

    就在他仿佛身與心都完全融入黑暗中時，木緣沂忽然道：“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