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貞一直知道，要想顧銘承認(rèn)自己、接納自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她臉上永遠(yuǎn)保持自信，仿佛勝券在握，但她心里始終忐忑。

    這樣的對話在她的幻想中出現(xiàn)過。表白本就分時機(jī)，分場合，分語氣，她的幻想中便出現(xiàn)過顧銘在各種時間，場合，用不同的語氣說“韓貞，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現(xiàn)實(shí)和幻想總歸存在出入。人為什么會幻想？因?yàn)榛孟胫械氖虑橥皇禽p而易舉能完成的。但事實(shí)上，有的看上去仿佛沒有可能的事情，卻比想象中要簡單得多。

    韓貞不敢想象，顧銘居然這么容易就承認(rèn)兩人的關(guān)系了——她不知道，她的種種舉動早已在顧銘心中留下不滅印記。無論顧銘何時松口都不足為奇。

    她有些驚喜，有些惶恐，還有一些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盯著顧銘，發(fā)呆好半晌才愣愣地問道：“你是說，我們已經(jīng)在交往了？”

    顧銘點(diǎn)頭道：“是的?！?/br>
    韓貞欣喜大叫，因情緒太過激動，兩手往上舉，動作幅度太大，打點(diǎn)滴的針頭從她手心掉落。她的手又流血了。

    她對暈血并非完全沒有免疫力，至少少量的血并不能影響她的神志。她甚至沒注意到手背傳來的疼痛，側(cè)過身用力抱緊顧銘，眼淚便在這時不爭氣地留下。她哽咽道：“顧銘，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br>
    顧銘用手輕撫她的腦袋，學(xué)著她的語氣說道：“怪你長得太好看?！?/br>
    韓貞道：“顧銘，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你說。你還記得我送你的念珠和護(hù)符嗎？你還記得我在玻璃窗上畫的七葉花嗎？”

    顧銘道：“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好好保存著?！?/br>
    韓貞道：“其實(shí)……”

    她只說了兩個字，便再也張不開嘴。她看到了顧銘，他緊閉上眼，深情地吻她的唇。

    他們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韓貞感覺直到今天她才送出自己的初吻。這就仿佛古時身陷青樓、早就千瘡百孔的女子，忽然遇到令她怦然心動的翩翩公子，使她產(chǎn)生自己還是處女的奇特錯覺。

    韓貞比那些女子幸運(yùn)得多，她沒有身陷青樓，她一直守身如玉等著他，并且等到了她。

    她的恒心與堅(jiān)韌幾乎可著一本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的愛情小說。

    這一吻并不久，但韓貞仿佛經(jīng)歷了整個人類進(jìn)化史，從遙遠(yuǎn)的石器時代到現(xiàn)在的信息時代。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已經(jīng)忘記剛才要說什么。

    顧銘溫柔地盯著她，微笑著說：“念珠和護(hù)符的事，我們以后再說?，F(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你盡快根治你的毒癮?！薄枪室獠黹_話題，他怕韓貞要說的話里藏著更使他觸動的事情。縱然到了這一步，他依舊害怕自己忘記風(fēng)雪。

    韓貞下意識回答道：“我沒……”

    她立刻閉上嘴。她恍惚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顧銘是誤以為她在吸毒才千里迢迢趕過來陪她戒毒。若他知道她在騙他，那么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顧銘疑惑道：“你沒什么？”

    韓貞咬著嘴道：“我沒那么脆弱。區(qū)區(qū)毒癮而已，有你在，我說戒就戒了！”——她還是害怕眼前的美好都將化作泡影。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撒謊。

    顧銘道：“那我把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再敢吸食麻古或海洛因，我就……”

    韓貞問：“你就不要我了？”

    顧銘道：“我就跟著你一起吸！”

    韓貞莞爾道：“你這句話比任何狠話都要有效得多。”

    兩人從醫(yī)務(wù)室里出來時，已是正午時分，該吃午飯了。

    顧銘本想去集市買點(diǎn)菜，回家自己做飯。但韓貞不答應(yīng)，她還有事，想先回去洗澡換衣服，然后隨便找個館子吃飯就行。

    顧銘問：“你不是沒課了嗎，還有什么事？”

    韓貞道：“我要去上班啊?！?/br>
    顧銘問：“好端端的，你上什么班？在哪里上班？”

    韓貞笑道：“我做兼職掙錢啊，就在我們學(xué)校的宿舍區(qū)的對面的平價超市里做收銀員?！?/br>
    顧銘疑惑問道：“你很缺錢嗎？超時收銀能掙多少錢？”

    韓貞道：“我上大一起，我爸媽每個月只給我一千塊生活費(fèi)。我一個月只吃四百塊左右，剩下的錢可以買些小東西，雖然生活上比不上其他許多女生，但也算差強(qiáng)人意?！?/br>
    顧銘道：“既然錢夠用，還做什么兼職??？”

    韓貞道：“暑假時我哥給了我一萬塊，被我爸媽知道了，他們就不給我錢了。房租每月七百，再加上我的生活開銷，不做兼職根本沒辦法生活?！?/br>
    顧銘思忖道：“還是別去做兼職了。你剛來了那個，身子虛弱，而且天冷，萬一累倒了怎么辦？至于錢的問題，你不用擔(dān)心，有我在，肯定不會讓你餓著?！?/br>
    韓貞搖頭道：“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我覺得不行?！?/br>
    顧銘問：“為什么不行？你不愿用我的錢？”

    韓貞道：“這倒不是。但我總得學(xué)著自己掙錢啊。而且就算我決定不上班了，也得把這個月做完啊。”

    顧銘問：“做兼職的工資不是日結(jié)嗎？為什么要做完整月？”

    韓貞道：“說是兼職，其實(shí)我基本上算正式員工。我忽然不去，超市里可能會亂套。”

    顧銘問：“超市沒你就不行？”

    韓貞道：“總而言之，我走之前，和老板說一聲，叫他提前找新的員工，這樣好聚好散，人不在情誼總歸還在。萬一以后我又需要工作了，還可以回去?！?/br>
    顧銘遲疑片刻，點(diǎn)頭道：“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上班?！?/br>
    兩個人回到租房。韓貞當(dāng)著顧銘的面洗澡換衣服，還不忘遞一個飛吻過去，弄得他心里發(fā)癢。

    顧銘問：“你真不怕我現(xiàn)在就把你摁床上？”

    韓貞抿嘴道：“我真不怎么怕。只不過我親戚剛來，你心癢也得等幾天再說?！?/br>
    顧銘道：“到時候我就不癢了?！?/br>
    韓貞開眉一笑，只當(dāng)這是玩笑話。

    兩個人在樓下的面館簡單地吃了一頓，一起回學(xué)校，找到宿舍區(qū)對面的平價超市。

    這個超市不是很大，目測兩百方大小，就一層樓，里面的商品一共分成五排，大致就是香煙，酒水，零食，飲料，日用品。

    柜臺前架著一個烤爐，里面放滿熱狗。

    收銀員似乎只需要坐著收錢和烤熱狗就行了。

    顧銘驚訝發(fā)現(xiàn)，這個超市本就有一個收銀員，還有一個專門擺放貨物以及監(jiān)視客人是否偷拿商品的服務(wù)員。

    這么小的超市，一個人就能管理過來，兩個人便不能再多。就是不知，韓貞還來干什么。

    韓貞走到柜臺里面，對著坐臺的收銀女生打招呼道：“小穎，我來了。”

    小穎笑道：“韓貞，你昨天休假一天，超市里的生意可是慘淡得很，老板有些發(fā)脾氣。”

    韓貞道：“學(xué)校里這么多超市，競爭本就大，老板還把超市弄得這么差勁，生意不好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小穎壞笑道：“其實(shí)我們也不算特別差，就是裝修不太好，商品老是出問題，偶爾還出現(xiàn)假煙什么的。這些問題在其他一些便利店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

    她說著，忽然看向一直站在柜臺前的顧銘，問：“帥哥，請問你要買什么？”

    顧銘道：“買人。”

    小穎愣住。

    顧銘問：“人多少錢一個？”

    小穎不知該如何回答，韓貞便道：“那得看你買誰?！?/br>
    顧銘問：“你旁邊這位女同學(xué)多少錢？”

    韓貞道：“無價?！?/br>
    顧銘問：“那你呢？”

    韓貞甜笑道：“我?。吭窘鹕姐y山也買不走。看在你這么帥的份上，就打個折，免費(fèi)賣給你吧?！?/br>
    兩人這一番對話無疑又撒出一大把狗糧。

    小穎憋著一肚子郁悶道：“那你們來收銀，我過去幫小偉。”

    然后顧銘就坐到了韓貞旁邊。

    這家超市的問題的確不小，光顧的客人很少。但韓貞往柜臺一坐，慘淡的氣氛便有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門可羅雀的超市，在接下來了一下午，顧客絡(luò)繹不絕——全都是男生。

    來買東西的男生幾乎都會在結(jié)賬時笑著和韓貞攀談幾句，有的是第一次搭訕，有的卻是老熟人了。

    一個男生買了一盒煙，笑著問韓貞：“美女，這盒煙不會也是假煙吧？我來這里都買了五六盒假煙了?！?/br>
    韓貞道：“這個得問老板。”

    男生道：“賣假煙可是犯法的，你不怕受連帶責(zé)任，也被抓去牢里關(guān)著？”

    韓貞道：“我兼職員工，只負(fù)責(zé)收銀，其他事情與我一概無關(guān)。如果你怕買到假煙，就退給我吧?！?/br>
    男生笑道：“還是算了，美女摸過的煙，就算是假的也值了。”

    男生給了錢，捏著那盒不知是不是假煙的香煙滿面挑花而去。

    諸如這樣的男生，韓貞遇到不少，也知道該怎么應(yīng)付。她只需保持工作式的微笑，稍微敷衍幾句就行了。

    真正難纏的另外一種人，便是那種看到美女就舔嘴唇，毛手毛腳吃豆腐，還滿口胡話的人。

    韓貞還沒有對付這種人經(jīng)驗(yàn)，畢竟大學(xué)生都接受過高等教育，基本上都懂得尊重與涵養(yǎng)，她只遇到過兩次，而且還是同一個人。

    巧的是，這個人今天又來了。

    他很高，很瘦，皮膚略黑，臉型挺俊，算是一個帥哥。只可惜他的穿著很邋遢，言行舉止里透著一抹痞氣，把他本來帥氣的面孔完全糟蹋了。

    韓貞只知道他姓錢，是個大三的學(xué)弟，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韓貞每次看到他都下意識往后退一步，盡量與他保持距離，絕對不和他有半點(diǎn)接觸。

    今天也一樣，韓貞保持工作式的微笑，道：“一包檳榔十五塊。”

    男生道：“美女，你站在這么遠(yuǎn)，我聽不到你說的話。”

    韓貞大聲道：“十五塊！”

    男生歪著腦袋掏了掏耳朵，痞里痞氣道：“多少？”

    韓貞冷著臉道：“耳朵有問題就去看病，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薄n貞避著他并不代表怕他。

    男生當(dāng)即做出憤怒的模樣，身子往前伏，把手伸到最長，想抓韓貞的手。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假裝生氣，想借機(jī)占便宜。

    韓貞冷漠地盯著他，已經(jīng)做好一巴掌扇過去的準(zhǔn)備。

    她有這個膽子，當(dāng)初的羅不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這次韓貞沒得手，錢姓男生的手還懸在空中，便被人“啪”的一聲拍開。

    能在這時及時出手的人當(dāng)然只有顧銘。

    男生剛才是假怒，這會卻是真怒了。他的眼睛瞪得像魚白，惡狠狠吼道：“你他媽誰?。　?/br>
    顧銘冷聲道：“你別管我是誰，趕緊給錢滾蛋就對了?！?/br>
    男生問：“你叫什么名字，哪個系的？”

    顧銘皺著眉說：“聽不懂人話？”

    男生道：“你他媽再給老子頂一句試試！”

    顧銘站起身，冷冷地盯著他，一字一頓說道：“老子叫你滾！”

    男生怒極而笑：“好，你給老子等著！”

    他把檳榔往地上一扔，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一個頂著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好走進(jìn)來。他看到了這一幕，臉上橫rou一抖，兇神惡煞道：“哪里來的小王八蛋，把老子的東西撿起來！”

    錢姓男生愣住，抬眼看到比他胖了不止一圈的中年男人，臉上的怒火當(dāng)即消去。他賠笑道：“鐘老板，我剛才有些沖動，你千萬別介意?！?/br>
    他說話時連忙撿起地上的檳榔，想把它放在柜臺上，但又發(fā)現(xiàn)檳榔的包裝好像被摔破了，只好趕緊摸錢。

    鐘老板冷眼看著錢姓男生離去，這才走到柜臺邊，皺著眉問：“韓貞，怎么回事？”

    韓貞道：“那個男生故意找茬?！?/br>
    鐘老板道：“我看也是，那些小王八蛋看到你長得漂亮就想找機(jī)會揩油。以后你遇到這樣的人別怕，打我電話，我來收拾他們?！?/br>
    韓貞甜笑道：“我知道了?！?/br>
    鐘老板圍著超市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柜臺，忽然看向顧銘，問：“你是誰？”

    顧銘沒來得及開口，韓貞搶著回答道：“他是男朋友，來保護(hù)我的?！?/br>
    鐘老板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沒多說什么。

    晚上九點(diǎn)，韓貞下班了。她牽著顧銘回租房，路上笑盈盈問道：“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超市沒我不行了吧?！?/br>
    顧銘面無表情道：“因?yàn)槟闶浅瑫r招客的活招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