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鏈?zhǔn)且环N環(huán)狀的、戴在人脖子上的飾品，所以女人送男人項鏈，往往表達一種“鎖住你”的寓意。

    所以這串項鏈真的能鎖住顧銘的心嗎？或者說，要鎖住一個男人的心，真的需要項鏈這種物質(zhì)層次的東西嗎？

    顧銘撿起灰燼里被染得漆黑的金項鏈，微笑道：“很漂亮?！?/br>
    韓貞道：“我專門去珠寶店挑的。你仔細看一下項鏈下端的吊墜?！?/br>
    項鏈不一定有吊墜，吊墜也不一定掛項鏈上。但毫無疑問，掛了吊墜的項鏈更具美感。韓貞買的這一串項鏈，就恰好有一個吊墜。

    顧銘用手指擦拭吊墜上的紙灰，片刻便看清吊墜的模樣。它由玉石雕琢，是一個形狀非常扭曲的環(huán)狀物，像螺旋相接的dna圖示，又像彎曲了極大弧度的彈簧。

    顧銘不認(rèn)得這個圖形，便問：“這是什么吊墜？”

    韓貞道：“朝暮?！?/br>
    顧銘愣住，好半晌才費解道：“一個仿佛畸形的環(huán)狀物，卻有如此美妙的名字？”

    韓貞道：“因為你看這個吊墜的角度不對，不然你就不會這么說了。”

    顧銘問：“該怎么看？”

    韓貞道：“這是珠寶店的一個很有故事的珠寶工匠用心打磨出來的玉器。你把它斜放四十五度看一下?！?/br>
    顧銘照做，發(fā)現(xiàn)玉器的各個線條遮掩下，居然呈現(xiàn)出一個空心的“朝”字。

    顧銘明白過來，立馬切換角度，發(fā)現(xiàn)吊墜從斜向一百三十五度看去，便是一個空心的“暮”字。

    毫無疑問，這個吊墜是通過精準(zhǔn)的幾乎計算才打磨出來的，而且它的做工非常精致，光滑如妙齡女的肌膚。

    這樣一個設(shè)計嚴(yán)謹(jǐn)、做工美妙的玉石吊墜，價格當(dāng)然不會便宜。

    顧銘忍不住多看了韓貞幾眼，遲疑著問：“你花多少錢買的這串項鏈？”

    韓貞道：“項鏈并不貴，太貴的我也買不起。你還沒把整個吊墜看完，你再試著調(diào)幾個角度看看。”

    顧銘皺著眉旋轉(zhuǎn)吊墜，很快發(fā)現(xiàn)吊墜就豎直放著，平視過去便能看到空心的“與你”二字。

    朝暮與你，好美妙的詞匯。

    顧銘小心翼翼地把項鏈?zhǔn)者M兜里，卻沒戴脖子上。

    韓貞問：“你舍不得戴？”

    顧銘笑道：“總得把它洗干凈再戴啊?！?/br>
    韓貞點頭道：“項鏈的確要洗干凈了才好看?！?/br>
    顧銘道：“話說回來，你不是很喜歡河燈嗎？怎么會想到把項鏈塞河燈里然后燒掉？”

    韓貞糾正道：“那叫蓮燈！”

    顧銘道：“好吧，蓮燈。你怎么不寫好心愿然后把蓮燈放河里呢？”

    韓貞隨口道：“河燈節(jié)早過了，而且大學(xué)城這邊也沒有河。”

    顧銘便說：“明年的河燈節(jié)，我陪你放河燈。”

    韓貞的眉梢一挑，再次糾正：“那叫蓮燈！”

    ——分明是同樣一個東西，非得給它起一個奇怪的名字，還逼迫別人也叫這個名字。或許只有天生麗質(zhì)的美少女才有底氣做這種事情。

    顧銘啞然失笑。他牽著韓貞往回走。現(xiàn)在才晚上九點過，這個平安夜還沒結(jié)束，他們還能多玩會。

    韓貞道：“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明年的七月十五，你要陪我放蓮燈。到時候你別耍賴?！?/br>
    顧銘道：“只要不是到時候你不想放河……放蓮燈，那我們七月十五的夜晚肯定是在河邊?！?/br>
    韓貞滿意地笑了笑。她走著，忽然又問：“我們回去玩什么？”

    顧銘道：“我們可以買兩個蘋果吃?！薄桨惨巩?dāng)然要吃一個蘋果，而且那個蘋果最好是心愛的那個他（她）送的。

    韓貞問：“還有呢？”

    顧銘道：“我們還可以買兩塊巧克力吃。”——能吃到心愛之人送的巧克力，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韓貞道：“巧克力是情人節(jié)才送的?！?/br>
    顧銘笑道：“平安夜和情人節(jié)有區(qū)別嗎？”

    韓貞道：“你這么說好像也沒錯。但除了吃的，你總得想點玩的?！?/br>
    顧銘道：“我們?nèi)ニ阖园??！?/br>
    韓貞驚愕道：“算卦？”

    顧銘道：“我記得就在你們學(xué)校的側(cè)門外，有專門給人算命的術(shù)士。”

    韓貞搖頭道：“還是不了。那些算命的都是騙子，隨便擺幾張河圖洛書的圖紙，席地一坐就當(dāng)自己是世外高人。如果他們真的能算命，就不至于每天風(fēng)雨無阻四處擺地攤了?！?/br>
    顧銘道：“但我記得你在我們鎮(zhèn)西山的東林寺求過簽。求簽在也算某種程度上的算命。為什么東林寺住持說的話你都信，其他算命術(shù)士的話就不信？”

    韓貞輕蔑道：“你懂什么啊。住持是得道高僧，他深通佛理，所說的話自然存在大道理。佛學(xué)精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它和街邊那些算命的完全不是一個性質(zhì)?！?/br>
    顧銘道：“但毫無疑問的是，佛學(xué)和算命都已算不得科學(xué)，它們都是迷信?！?/br>
    韓貞蹙眉道：“你在諷刺佛教信仰？”

    顧銘搖頭道：“我沒有諷刺佛學(xué)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br>
    韓貞道：“這世上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上百度查一下就知道世界有多少未解之謎。至少就目前而言，科學(xué)并不是全能的。而且科學(xué)的極限是什么，沒人說得清?！?/br>
    顧銘道：“你是說，科學(xué)的極限是迷信？”

    韓貞道：“我也沒這么說。只是你不要把你不能理解的東西都當(dāng)成騙人的。如果你熟讀基本佛經(jīng)，就知道佛學(xué)本身潛藏莫大智慧?！?/br>
    顧銘的嘴角猛地抽搐幾下，干笑道：“好像說要去算命的人是我，說術(shù)士都是騙人的是你。怎么變成我把不能理解的東西都當(dāng)成騙人的了？”

    韓貞咬咬嘴道：“反正術(shù)士都是騙人的，只有佛學(xué)才是真實存在的?！?/br>
    顧銘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便說：“我不去算命行吧。你說我們接下來干什么?！?/br>
    韓貞道：“逛商場?！?/br>
    顧銘點頭道：“是的，天這么冷，我至少該替你買一條圍巾?！?/br>
    韓貞莞爾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若我真要逛商場，絕對不會叫你?！?/br>
    顧銘問：“為什么？”

    韓貞道：“因為逛商場對你們男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我不忍心折磨你?！?/br>
    顧銘啞然道：“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br>
    韓貞道：“我們到街上逛逛，買點東西就回去?！?/br>
    顧銘問：“你跟著我走就知道了。”

    兩人走回大學(xué)城，沿路買了蘋果和巧克力，兩人都吃得兩嘴油膩。

    顧銘被韓貞拉進文具店。他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韓貞要干什么。

    韓貞走到柜臺前，對營業(yè)員道：“你好，我要一支毛筆，一盒墨水，一疊白宣紙。”

    待韓貞買好這些東西，拉著顧銘出店子，顧銘才疑惑道：“你買這些東西干什么？”

    韓貞道：“我送了你一串掛著‘朝暮’吊墜的項鏈，你也給我寫兩句與朝暮有關(guān)的詩吧。”

    顧銘問：“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韓貞道：“我想的也是這兩句，簡單，好記?！?/br>
    顧銘不解道：“不是，好端端的，你要我寫什么詩??？”

    韓貞道：“我聽說你寫的字非常好看。等不了幾天我就要走了，趁著我們還在一起，你就送幾個字給我當(dāng)做念想唄?！?/br>
    顧銘道：“我送了你戒指?！?/br>
    韓貞道：“戒指是一回事，字是另外一回事。”

    顧銘道：“戒指可以隨時戴在手指上，字卷卻不能時常帶著?！?/br>
    韓貞搖頭道：“但是文字本身的魔力更讓人著迷?！?/br>
    顧銘苦笑道：“我已經(jīng)很久沒寫過字了，手法早已變得生澀，未必能把字寫好?！?/br>
    韓貞道：“所以我買了一疊宣紙、一盒墨水，你可以慢慢練字，如果宣紙不夠了，我還可以再去買?！?/br>
    顧銘只好點頭道：“我盡力吧?！?/br>
    在中國，平安夜果然稱不上失貞夜。韓貞就睡在邊上，顧銘卻抵著床頭柜一直練字，連偷看她一眼的時間都少。

    三天不練手生。顧銘上次寫字已是大半年前的事情，而且寫的是簽字筆字。毛筆字可比簽字筆字難得多。顧銘花了足足兩個小時，宣紙和墨水用了不少，卻完全寫不出正楷字的工整與蒼勁之感。

    所謂“字如其人”，的確是大道理。顧銘以前的字非常工整、絢麗，如同他容光煥發(fā)的人。而他現(xiàn)在的字，如同他頹然的模樣，歪曲、畸形。

    顧銘忽然有了盡快回學(xué)校修學(xué)分的想法。但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便被強大的罪惡感壓下。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再見小雪一面。無論是她活著時的樣子，還是她的遺容！

    顧銘如此堅定地想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離開梔子苑太久了。如果某一刻，風(fēng)雪提著最后一口氣想見他，他卻無法及時到場，會是怎樣的遺憾？

    顧銘睡覺時，臉上還沾著幾縷黑墨。他真的很用心練字，他急著回梔子苑繼續(xù)等待的同時，也必須把這份送給韓貞的送別禮物做好。

    往后的幾天，顧銘大部分時間都在鍛煉和練字，偶有閑暇，便盯著韓貞發(fā)呆。

    廚房已被韓貞掌權(quán)，縱然顧銘真的想做一頓飯，她也絕對不答應(yīng)。

    她給顧銘做的菜仍是那些養(yǎng)腎的食物。

    顧銘吃下去，卻沒有絲毫得到陽氣補充的感覺?；蛘哒f，一個本就陽氣十足的少年郎，再怎么吃補腎的菜，也起不到實質(zhì)性的作用。

    這就像中學(xué)的生物課本上，其中一段文字清清楚楚寫著“精滿則溢”。

    顧銘在元旦節(jié)的前一天練好了字，但他沒有急著交差。他繼續(xù)練，想在韓貞走之前，寫出更好的字。

    元旦過后，韓貞終于要走了。

    這一天，顧銘把寫好詩句的宣紙卷好遞到她的手中。

    韓貞卻沒打開看，似乎她并不在意字好字壞。

    她要的應(yīng)該是那兩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汽車站的候車廳里，韓貞端莊地坐著。她好像有話要說，又好像在等顧銘說什么。

    顧銘溫和笑道：“韓貞，你去實習(xí)，一定記得照顧好自己。冷了就多穿衣服，熱了就躲空調(diào)屋里。如果哪個不長眼的同事想追你，你也可以酌情考慮一下。”

    韓貞黑著臉問：“考慮要不要接受他？”

    顧銘笑道：“考慮是罵死他還是打死他?！?/br>
    這算是一句相當(dāng)有水平的玩笑話，韓貞也被逗笑了。她張開雙手，大幅度伸懶腰，爾后來回捏動手指頭，稍顯含蓄道：“顧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顧銘問：“知道什么？”

    韓貞紅著臉道：“知道我并沒有吸毒?！?/br>
    顧銘搖頭道：“我最開始并不知道。直到那一天，你忽然出了很多汗，而且整個身子發(fā)熱，像極了發(fā)高燒的癥狀。但我知道你沒有發(fā)高燒，發(fā)高燒的人必然萎靡不振，你卻很精神?！?/br>
    韓貞蹙眉道：“我記得我裝病裝得很像，你怎么看出我很精神的？”

    顧銘道：“我抱過你，感覺你全身肌rou都非常緊密與自然，而發(fā)高燒的患者因為發(fā)力，肌rou會相對松弛很多?！?/br>
    韓貞驚訝道：“僅憑這個你就猜到我在裝病了？”

    顧銘搖頭道：“我當(dāng)時并沒有完全確定，仍是堅持送你去醫(yī)院。直到你說你胸悶起，我就猜到你在演戲了?！?/br>
    韓貞問：“胸悶怎么了？”

    顧銘道：“我查過很多關(guān)于麻古的資料，沒有任何一個資料上寫到麻古的戒斷反應(yīng)里有胸悶這一項。”

    韓貞吐吐舌頭，懊惱道：“你那時就知道我在演戲了，但你還一直裝作不知道。所以那之后，你幾乎沒提過任何與麻古或戒毒有關(guān)的事情?！?/br>
    顧銘笑道：“我還是提過的。”

    韓貞的臉一黑，似笑非笑道：“你的確提過。就在我要強占你那天，你叫我先戒掉麻古再說。”

    顧銘尷尬地笑了笑，接著疑惑道：“你怕我走，假裝吸毒者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說出來。我們都裝作不知道，演一場我陪你順利戒掉毒癮的戲，不是更好、更圓滿嗎？”

    韓貞道：“我起初不說，的確是害怕你負氣離去。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怕了，所以就說了?！?/br>
    顧銘問：“你知道我不會生氣？”

    韓貞道：“我并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但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再一次不要我。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要憋著這個秘密讓自己獨自難受呢？”